蒹葭芊芊-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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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着白色质朴的长衫，夕阳的光辉染红衣襟，风轻轻吹起他的墨发，我就觉得自己的头发是否也跟他一样乱了，伸手抓了抓。

再看他，他却依旧站在那里，长风把他那里的落花吹到我的衣袖边上，绕了几个圈又飞远了。

我歪过头轻轻笑起，他先是一怔，继而也笑开一点，仿佛春回大地，漾起我心里一层层涟漪。

我踩着小碎步跑过去，谁知舞裙太长，都走到他跟前了还被绊了一下，整个人直接扑到了他怀里。我原本不想给他这么大一个惊吓的，可是当我抬起头来，他整个人已经没有反应了。

我也呆滞的看着他，然后瞬间神魂归来，侧头看到他的手正巧一只揽着我的腰，而另一只…摸着他从来都不曾碰过的臀部。

我攥紧他的衣襟，不懂该怎么开口才好。

突然身后传来什么声音，他立马扶了我一把推开，我转头看到师傅发愣的看着我们，继而有些不自然道：“…该吃饭了。”

我连忙提着裙子先一步奔过去。

茶饭期间，聊到了朱悟。听说他半年前偷偷跟着他兄长去京城了，朱先生生了好大的气。我不好意思说当初他是被我气走的，那天他兄长要去京城谋职，我就说了几句郭嘉的坏话，不务正业什么的，然后看看朱悟也十四五的年纪了，可别以后跟郭嘉一样，让老人和女人养着。谁知隔天他就不见人影了，直到朱先生来找，才知道他连夜赶去京城了。

如今京中传来消息，他已经跟他的兄长会合，入了孙坚帐下。

朱先生总算放心了点，还好他们没跑去长安找董卓。

在所有的英雄中，弯弯就最喜欢孙坚，她总觉得孙坚正义勇敢，有胆挑战董卓，并且自己也算立于不败之地。

我问师傅向谁，他总是撑着下巴道，若我是董卓该有多好，想来金钱美女，此生享用不尽哪！

弯弯骂了他几句之后就问郭嘉，若他出仕，他会选择谁。郭嘉停下筷子，左右思量一阵，谁需要就效忠谁吧。

我道坏人也无所谓吗？

郭嘉反驳，乱世沧桑，所谓正邪并不重要，关键还看成王败寇。只要输了，那就是非正义一方。

反正我每次都被他反驳得没有余地，只能对他吹胡子干瞪眼。

近来郭嘉回来得越来越晚，有时甚至好多天都不回家。师傅说他和朋友在外头有事，我和弯弯不信，一致认为他是去幽会女人了。因为他这个年纪，再不对哪家的姑娘动心，连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男人了。

并且具弯弯描述，她收拾郭嘉房间的时候看到一支白玉簪子，以前没见他用过，敢情是外头的姑娘送的。我顿时大喝道：“这个混蛋，有发簪居然还送我们发带，实在太小气了。”

事后我在弯弯的帮助下，把他的发簪偷走了。

发簪没了，郭嘉很愤怒，问了好多遍弯弯，弯弯也无动于衷，两手一摊道：“我说没拿就没拿，不信你去我房里搜？”

我以为郭嘉生生气也就罢了，可是近几日他的好友亲自找上门了他也不再出去，就一直在房间里、院子里找发簪。有一次我去房里给他送饭，如今他见弯弯就愁，弯弯也不敢跟他讲话，这种事就只有落在我身上了。

他让我把饭放着，我好奇道：“那个发簪，是你相好送的吗？这么重要。”

他停下动作，眉目紧蹙：“谁告诉你的？”

我不以为意道：“看你这么紧张，一定很重要喽。”

他抿唇，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说，而后又开口道：“那上面刻着我的字，奉孝。”

我点点头，“弯弯告诉过我了。”

郭嘉又道：“那是师傅捡到我的时候，我父母留给我唯一的东西。这奉孝二字，也是唯一的礼物。”

我就觉得他在胡说，反问道：“那以前怎么没见你拿出来过。”

“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会轻易拿出来。”

“那肯定是你忘了自己藏在哪儿了。”

“我前几天才拿出来的……”他看我若无其事，知道跟我讲也是浪费唇舌，就道，“你先出去吧，我自己再找找。”

我看他的焦急不像假的，正犹豫着要不要拿出来，外头弯弯喊过来道：“芊芊，你及笄的衣服镇上给送来了，快来试穿一下。”

郭嘉回头看我一眼，我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下午没看到郭嘉，我穿着新衣服坐在房里半天，本想给他看看，可是再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

晚上听说他回来了，但没来吃饭，师傅去房里劝他了，我怕出什么事情就偷偷躲到窗台下偷听。

却想师傅根本不是在安慰他发簪的事，只问侯说：“听闻你过几日就要出去了？这一去，恐怕要很久才能回来了吧。”

我心里头一咯噔，继续偷听。

郭嘉也停下忙碌，坐到书案边上，饮一杯茶，“也许不回来了。”

我又是一惊。

师傅道：“是否时机到了？你这回真舍得离开这里了？”

我捂着嘴生怕自己叹出声来，听郭嘉继续说：“再留恋也是要走的，如今局势混乱，我若一味在这里等待时机，也着实不妥。兴许真如荀彧所说，不尝试一下，又怎知自己是否能遇到伯乐。”

师傅道：“一个人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好身体，你出生就受了寒凉，一定要妥善照顾自己。我还记得捡到你的时候，天寒地冻，雪这么大，你父母怎么忍心。”

郭嘉苦涩一笑，师傅继续唠叨：“你腿脚受了风寒，小时候整整七年不能自由走动，若我早一步将你从领养的人家接回来……兴许也不会落下旧疾了。只怪我当初有了弯弯，就顾不得你……”

郭嘉道：“师傅还放在心上，都过去了，如今我能跑能跳，全凭师傅的医术。”

我从来不懂，原来郭嘉的童年竟会如此惨淡。他身体不好，原来是出生造成的，也难怪到现在也无法痊愈。

师傅转折道：“你能这么想，我实在欣慰……倒是——”

郭嘉“嗯？”一声，师傅道：“你真的打算带芊芊一起？”

我猛的抬头，差点撞上窗框。

“她以后若是知道了，定会怨你的。”

郭嘉模棱两可道：“师傅，她是你算过的命，出嫁之前克尽家人，但及笄之后时来运转，必得良人……只有带她出门，才有机会得见这天下英雄吧！”

师傅不做声，良久道：“奉孝，我知道你出仕之心已经迫在眉睫，但你的用心为师又怎会不知道？芊芊所得的良人与能重用你的贤人并非等同，你这样给她草率寻找，她日后一定不会高兴的。”

郭嘉振振有词的反驳：“师傅，我怎么会草率呢？我寻觅贤臣，不但是为了芊芊，有大半也是为了自己啊。”

师傅似乎有些动气：“这便是我生气的地方，我以为你看着她长大，教她这样那样，是出自内心的关怀，到头来也只是你自顾自的铺路而已。”

郭嘉无奈叹气：“师傅你怎么能这么说，若非我的调教，芊芊今天得以这般？”

我伸出自己的手，看上面没有一点老茧，再摸摸自己的脸，却只摸到一把泪水。

我还在想，为什么郭嘉对我好，教我那么多东西，虽然我表面怨他，但心里却是喜欢他的。他不给我像弯弯那样大吃大喝，也不准我出门到处乱走，他给我买诗词副本，给我胭脂水粉，原来都是别有用心。

我一边走一边哭，弯弯问我发生什么事了，我只能抱着她痛哭起来。

郭嘉不许我练武，不许我说脏话，不许我大手大脚；甚至默许我不学针线，不下厨房，不打扫庭院，把我当一个千金大小姐培养着，到头来却是想把我送给别人，我能不伤心吗？

我哭到第二天醒来，弯弯来我房里的时候吓了一跳，再怎么化妆也遮不住我两只哭肿的熊猫眼。

弯弯扶着我出门，师傅已经坐在堂屋里等我奉茶，郭嘉一边站着，看我的样子愣了一下。他又和师傅相视一阵，彼此心怀鬼胎。

我安分的奉了茶水，师傅说了些客套话，及笄之礼就算完成了。我坐在院子的大门口望天，原本的好心情如今一点也没了。

弯弯扫扫地就跑到我这边，她就怕我又大哭，然后师傅以为是她欺负我。

我在心里默默的盘算着，要是郭嘉走了，我不但要离开这个家，还要跟他唱反调。他若入袁绍帐下，我就跟董卓；他要是做了董卓的走狗，我就去江东找孙坚，反正我就是要站在他的对立面。但我转眼想想，董卓好像太老了，估计做我太爷都行，那就选董卓的儿子好了。

我这样胡思乱想着，罪魁祸首已经坐到了我身边。我如今不想看到他的脸，更不想与他讲话，我怕自己一开口就骂他，怕自己又骂不过他。

所以我高傲的昂过头，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平静道：“弯弯已经告诉我了，那发簪是你拿的。”

我心里一横，豁出去道：“那又怎么样，反正你也对不起我来着。”

他凑过来道：“原来你听到我和师傅讲话了。”

我恨恨的瞪他一眼。

他不怒反笑：“既然这么讨厌我，就不用跟我出去了吧。”

“谁要跟你出去？”

我以前是跟弯弯说过，如果郭嘉出仕，我也会跟着他走，但我没想到他是这种人，如今打死我也不想同他一道。

他似乎意外宽心，“留在这里也好，没什么乱世风云，在这世道能存活下来已经是最大的宽容。”

他见我不理他，也不想唱无谓的独角戏，起身就要离开。

他又道：“对了，那发簪你不用还我了，本来就是等着及笄送你的。我把毕生所学交给你，这也算是唯一看得见摸得着的珍贵了。”

他走后，我拿出他的发簪在地上写了郭嘉两个大字，又划了一个大叉叉，意为鄙视。

第5章　颍川阳翟五

中午睡了个觉，起来的时候都已经是夕阳西下了，我睁开朦胧睡眼的时候，就看到一个修长的影子站在我梳妆台前，遮住了大半的余晖。

如今我不想见他，偏偏他就像鬼魂一样缠着我，让我实在讨厌。我坐下来扎头发，想起手里拿的是他送的发带，一用力就扯断了。

郭嘉弯腰俯身，容颜映在铜镜里：“你如今及笄了，该换个头型了。早上弯弯给你弄了个凌乱，现在还是我帮你吧。”

我开口就想拒绝，可是他一抓住我的手我就变得六神无主，只能任他乱来。

我双手放在膝盖上，他执起木梳，一遍遍梳过我的头发，三千发丝扬起，他的动作突然停滞。

我要回头，他却说“别动”，我就像被定格一样看着铜镜，他轻轻把头搭在我的肩膀。

“看这样多美。”

我讽刺道：“你奉孝的功劳。”

他听出我的怨气，也不恼怒，伸手抬起我的下巴，笑得有点刺眼，“既然是我的功劳，是否能给些奖励呢？”

我不拿这梳妆台上的发簪戳死你已经是容忍至极，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从窗口扔出去？

可是他又靠近，我发现自己的灵魂已经指使不了自己了。

我以为他要做什么，没想到只是凑到我耳侧轻轻说了句：“芊芊，你愿意跟我离开吗？”

我冷眼道：“我不要。”

他低声笑，以前都不爱笑的他，如今却一直笑，“看来你真的是生气了，那你保证，从今往后都不会跟着我。”

“我为什么要跟着你？你又不是去当皇帝。”

他突然搂住我，吓得我差点叫起来，“因为我发现……你喜欢我。”

“你胡说！”我要站起来反抗，他却将我越搂越紧，我原本存有的一点力气也被他攻破，只能倚在他的怀里，惭愧道：“……那又怎么样。”

难不成你还能把我卖了不成？

他道：“那就好好听我话。”

我基本是瘫倒在他怀里，但听他这么冷静淡定，我立马恢复一点力气想要推开他：“我不听你话……谁的话也不听。”

他猛然拉住我的长发，我觉得痛了就不敢乱动，他又变得温柔，轻轻拢起，绕几个圈，拿了那白玉发簪插上，长长的一绺落下，披到腰间。他伸手抚摸着发尾，也带动碰到我的背脊，我立马挺直了身躯，好像他一碰我就能条件反射一样。

“听我的话，不离开阳翟，不离开师傅和弯弯身边。”

他以为我会乖乖的，可我却径直站起，转身离他远远的，抵着梳妆台，昂头道：“我就要离开，我也不跟着你，我要先回皖城，看看我的家人。然后出去游历，看很多很多的英雄美女，谁也挡不了我。”我本来还想说什么你跟袁绍，我嫁董卓就要气死你一类的话，但想想显然是找打，还是罢了。

“你怎么就——”郭嘉先是有点生气的意思，转而又露出笑意来，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子，“真是个孩子，我教了你六年，一点也没长大。”

因为没有长大，所以我才任性胡为。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就算外界再危险，在我看来是唯恐天下不乱，乱才好玩嘛。

他伸手给我捋一下额头散下的发丝，起身站直，看了看我，像是从来没仔细看过我一样的瞅着。我嘟着嘴好奇道：“干嘛这样看我？”

他道：“就像师傅种草药一样，他看看长得好不好也不成吗？”

我推了他一把跑开道：“你怎么不说是你养的小狗呢？讨厌！”

我奔出房门的时候，他还在笑，笑了一阵就咳嗽起来，我有些赌气没有回头，一直跑到了院子里。弯弯在那里扫地，我觉得她就像个尼姑一样，遇到什么事都轻轻的笑或者稍稍皱眉，无欲无求。

当然她一遇到有关郭嘉的事都会变得异常急躁，譬如郭嘉羞辱她，譬如有人烦郭嘉。我大致可以认为，她是很喜欢郭嘉的。我本想离开阳翟的时候带她一起，虽然她没什么武功但有安全感，现在也不懂她愿不愿意跟我走了。在我看来，弯弯跟着郭嘉更有可能。

她看我围着院子里的大槐树转来转去，知道我有心事就问我。我一五一十的告诉她，包括郭嘉要利用我上位的事，她居然站我一边，说郭嘉怎么可以这样乱来呢？

我说郭嘉就要走了，你要何去何从？总不会一直待在家打扫院子吧。

弯弯望天又叹气，说那我能怎么办呢？

我口不择言道：“弯弯你喜欢郭嘉吧？他不肯娶你你还记不记得？”

弯弯的脸立马黑了。

我昂首挺胸道：“大丈夫何患无妻？……那个我是说，你怎么能怕自己嫁不出去呢？郭嘉不喜欢我们俩，是因为他没眼光。同时他自己又有什么出息，我们去外头可以找到很多很多比他好看的，厉害的……”我就喋喋不休把郭嘉从头到尾损了一顿，弯弯也是听得糊里糊涂，问道：“那我出去了，可以嫁给孙坚吗？”

我没料到她思维转向这么快，一时没反应过来，“孙坚？……可他已经很老了，都跟师傅一个年纪了。”

弯弯摆摆手，又有点羞涩道：“那他有没有……儿子啊？”

我咽了下口水：“……这个是肯定的！”

终于半个时辰后我跟弯弯达成协议，只要郭嘉一走，我们俩也开始闯荡天涯，目的地已定，就是江浙一带。

没办法，既然是我拉着弯弯出门的，也是先去她想去的地方。反正我们俩闲来没事，就算走遍天下也可以。

没过几天，又传来一些振奋人心的消息，那便是：孙坚破卓，斩华雄。与此同时，袁绍夺州牧韩馥的冀州，自领州牧。曹操任东郡太守。

我复述的时候按照这个顺序，开门见山提及孙坚，更加坚定了弯弯跟我闯荡江湖的决心。

我这些天要练武功，可是郭嘉一直逼着我练字。我借口帮弯弯扫地，实际拿了扫帚在那里挥来挥去，有次差点打到师傅。师傅吓了一跳，骂道：“你这是扫地还是谋杀呢？”

昨天晚上我练了大半夜的武功，早上硬是被郭嘉从床上拽了起来。他将我架到自己的房间，铺纸磨墨转身看我的时候，我已经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