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尘音-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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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雾发出一声尖锐哀伤的啜泣。
“好，修篁，我要开始咯……别怕，听、我……”像要与它拥抱似地，青葵张开双臂，一字一顿，朗声道：“闻汝真名，谨使听令：莲藏修篁！”
陌念在我身边忽然发出一声含义不明的尖叫，但我顾不上他，灰雾身后腾起巨浪，一下子向灰雾猛拍下去……
青葵离得太近，被向后猛地冲倒，淹没在巨浪的余波之中……但即使是迎着波浪的最后一刻，她都丝毫没有动摇，依然高举双臂，神态是那样无怨无悔。
我紧张地大叫了一声青葵的名字，转头看王，只见他仍眉头紧锁，但除此之外，别无反应。
巨浪轰鸣……轰鸣过后，四周分外安静……

原来，这里的河水那么浅。
当我再看到她们时，修篁和青葵两个人坐在河床上，水只淹没到她们的胸口。修篁剧烈地喘息，定定地注视着青葵。青葵眼神发亮，温柔欣喜地久久回望着。修篁呆望许久，忽然缓缓抬手，拿掉夹杂在青葵头发里的几片碎花叶。
那是她刚才摔到青葵头上去的。
青葵唇边扬起一抹灿烂，她像小狗一样甩甩脑袋，伸手拨了拨头发，站起身，然后两手伸到修篁胳膊下面，将修篁搀起来，扶到岸上。修篁似乎被抽去了全身力气，一上岸便软倒在地，青葵连忙跪在她身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修篁哽了好一会，终于扑在青葵怀里，像个孩子似的无助地放声大哭起来。“傻孩子……傻青葵……委屈你了，委屈你了……”
青葵紧紧抱住修篁，一下一下地抚着修篁的后背，声音发抖：“没关系……很值得，我愿意。”
比青葵抖得更厉害的，是修篁。她抖得不可开交，死死抓住青葵不放，一直把脸深深地埋在青葵身上，青葵用动作极力安慰她，就好像青葵才是她的保护者，而不是相反。“修篁，我知道你刚才很难受，现在也很难受……我也试过，我懂，”青葵有过相同的经历，所以她的话语显得很有说服力，也许正是因为她曾有那段经历，才能在刚才让修篁信任她，听她的话。“像被猛兽狠狠地撕碎一样，对不对……不要怕，我在你之前已经试过了……现在没事了，没什么可怕的了……”
青葵将手放在修篁背上，为修篁释放着疗愈法术，动作轻柔地将自己的法力导入修篁的身体。修篁受惊过度，声音无比虚弱：“青葵……青葵……我现在懂了，我现在终于明白当时的你有多痛苦……没体会过，就凭想象，根本不及十分之一……”
“现在没关系，没关系，已经过去了……”青葵一直不停地重复着“没关系”，似乎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修篁听。“……修篁，你的问题是什么？”
修篁听懂了青葵的话，但是她的回答也只有青葵一人听得懂：“我……前世……一边觉得绝无希望，另一边坚决不肯放弃……”
青葵咧嘴一笑：“两边都很对啦，但是不肯放弃的那一边更对一些！”
“凡姑！”陌念晃过神来，向她们跑过去，“凡姑你刚才说修篁前辈的真名叫什么？！”
“陌念……”青葵转过脸，非常抱歉地看着陌念：“陌念，对不起，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修篁她是莲藏！就是那两个字！莲花的莲，宝藏的藏！”青葵转向修篁，拍着她的背，“修篁！我就说不肯放弃是对的！你猜猜陌念是谁？他是颀玡！他是颀玡啊！”
修篁的表情是那么复杂，她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注视着陌念，陌念也愣愣地盯着修篁，缓缓地在青葵身边蹲下，青葵温柔地离开修篁的怀抱，看着陌念，突然恶意地一笑，在他背后伸手将他往修篁的怀里一推：“想抱就抱吧！就算原来很不熟，但是一千年没见了耶，抱抱有什么关系？”
修篁和陌念都尴尬得只能笑，但也很顺势地拥抱在一起……
我走近才看清青葵样子很糟糕，头发乱七八糟，里面还是一堆泥土、叶子，脸上有划痕，白衣湿透而且脏了，看见我，她若无其事地扬手冲我一笑：“嗨！”样子极其欠扁，就好像她根本没有离开过一样！
但是她的表情很快冷下来，向修篁和陌念转回脸不再看我。
——王一定是在我身后。
我回头，见王伫立在后，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一切。他目光冷冷地在每个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青葵脸上：“督道。”
青葵朝他跪坐，双手放在膝盖上，转回脸但低着头，一刻也不曾看他，安静地回答：“青葵在。督道已离职。”
修篁和陌念脸上都很紧张，我想我也一样，我的心都已经提到嗓子眼了。
王静静地审视着她，语气的表面显得异常平缓：“善后。”
他就这样语气平静地丢下两个字，随后竟转身离去。
青葵低低道：“是。”

居然这样就没事了？！
待王走远，我才很惶恐地扫视众人问道：“他是什么意思？！”
青葵看了我一眼，没回答，但是转向修篁。修篁伸手揽住青葵的肩膀：“青葵，我明白……”
青葵很紧张地凑到修篁身边，紧紧地抓住修篁的袖子：“修篁，你回不回来、回不回来？！”
“回来！”修篁重重地点头，“你还在这儿呢，陌念也在这儿呢！我当然要回来！说不定雅阙说过的最后一个预言正在应验呢，对吧？”
“嗯！”青葵今天第一次哭出来，“修篁……老师……你要快点回来、一定要回来哟！不准不小心走掉！”
修篁将青葵紧紧搂在胸口，“嗯……我会等你来接我。”
“好，好！”青葵泣不成声，拼命点头，“我会我会，要等我喔！”
“青葵！到底是怎么回事，王是什么意思？要让修篁去哪儿？”我急切地问。
青葵摇了摇头，努力平定自己的情绪，回答我的问题，“不是的，不是王要修篁去哪儿，而是……而是修篁必须转世，她的魂魄分离不像我，之后有躯体可以对魂魄加以束缚，她不行的……曾经分离的魂魄是很不稳定的，随时可能会再发生……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转世……”

就这样，修篁被青葵护送着转世了。
丝毫没有拖延，没有迟疑，在青葵的坚持下，甚至没来得及通知笠光和思仲。
青葵精心设下重重法术保护修篁，我、陌念和青葵三人就在当天的那个时候，同在一艘船上护送着修篁，直至她出了泫世门。她临走的那一刹那，青葵还大声地对她补充了一句话，说倦秋就在陌念家。
我们都在震惊当中，没有回过神。
送走修篁之后，青葵突然也说她该走了。
我和陌念震惊不已，我们都以为她刚才见过了王，至此之后应该就会回来了呢！
青葵只是摇摇头，劝慰我们：“我只是暂时离开而已，像修篁一样，终究会回来的，不用为我担心。替我向笠光导师和思仲问好吧。”
说罢，她真的又走了。我事后对笠光和思仲说这件事的时候，非常懊恼当时为何没有问任何一个关于她或关于下界的问题。不过笠光和思仲很体贴，完全没有流露出对此遗憾的意思，让我好受些，也很感谢他们。

我和陌念告诉笠光和思仲整件事。
初听到修篁魂魄分离时，他们俩都显得那样震惊而绝望，后来听见青葵所做的事情时，他们的神情不约而同地转为不可思议。与笠光接触多了，我才发现笠光其实并不像他装出来的那么不近人情，而是也有着普通人一样的喜怒哀乐，不过是他极其内敛，从不显形于色而已。
我们四人都沉浸在修篁离去的悲伤之中，本来每次得到青葵的消息，我们都会相聚在笠光这里一起分享的！然而现在陌念加入，我们却依然只有四个人……
笠光听我和陌念七嘴八舌地说着，突然冒出来一句话：“我真想知道，青葵的父母怎么会生出这个像是奇迹一样的女儿……她自己魂魄分离能重新复合不算，还能劝回别人……真是……太神奇了。”
我和陌念都连连赞同，思仲也感叹着：“我的天哪……修篁肯定很爱青葵，不然青葵怎么能让修篁在那种状态下还肯听她说话！”
“青葵又走了……她送修篁去到泫世门，什么都没说，就又走了！对了，她说叫我向你们问好。”我说。
“是吗！”思仲高兴了一点点。
笠光宽慰我：“没事，青葵一定没有走远，不然今天修篁出事，青葵怎么会到得那么及时？就像她一直在留意着所有动向一样……”
青葵又离开了，但是这回也许是像笠光所说的那样，我没有之前那么难过，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修篁魂魄分离和转世上，更多的情绪都在修篁那边……很难想象，修篁现在居然已经不在她的家里了……太不真实。比青葵的不在还要不真实。
广砚也很难接受。她现在孤零零地住在没有修篁的大宅子里，一闲下来总是往我这里跑，也许觉得我的处境跟她相似，我们的共同话题多了起来。若她不在我这里，便总是在泠宅徘徊，恳求笠光随便安排她去做点事情，以免成天呆在家里。她灵机一动，让笠光同意她去做修篁安排好了但是不能去执行的工作计划，笠光觉得她无法承受那么多工作，坚决不肯同意，而是把修篁剩下的所有工作都另派给别人，然后把广砚留在身边安排她随便打打杂。
反正我有事去到泠宅的时候，不时会遇见广砚。

修篁离去的几个小时后，当我们正在笠光的办公室时，王突然造访。
因为我对他们讲过王今天的表现，所以笠光没有在办公室做任何措施，只是把门掩上而已，结果作为泠宅屋主的笠光突然说完“王过来了！”之后两秒钟，王就那么推门而入了。
除了笠光，每人脸上都是一副吓一跳的表情，估计王也注意到了。不过他就那样探进半个身子，看了我们一遍，然后问：“那个青葵还真的不在？”
“不在。”笠光不慌不忙地回答。
王皱皱鼻子，“我还以为她今天这事过后就会回来了，我还以为她只是隔绝气息了而已……”
思仲对他蹙眉头，估计很想问他一句：你凭什么这么觉得。
虽然我一开始也是那样以为。
随后王目光落在我脸上，他盯着我：“尘，青葵那家伙也不在肃宅吗？”
“不在。”也许我的语气稍稍硬了点。
“真不在？”
“真不在！”
王摇摇头便走了，留下我们几个面面相觑。王对青葵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下界。
扶萦住处。

送走修篁，青葵弄干净自己，默默地回到扶萦的家里。扶萦只是感觉青葵情绪低落而已，但其他的没有什么不同。扶萦看她低落，想法儿逗她的时候，青葵还是会热烈地回应，让扶萦产生青葵其实一点事都没有的错觉。
青葵最近经历很多离别，已比以往坚强。况且他们离开之后还是会回来的，又不是再也见不到。青葵花了一两天调整情绪，毕竟修篁和她感情太深，之后还是如常生活。后面几天青葵不断发现自己身上有淤青，只得小心地一一消去，免得被扶萦发现。与魂魄分离的修篁较劲的整件事耗费青葵很多力气，但此时的她的身体早已完全恢复，此刻年轻的她正处于一个巅峰，只经过一次充分地休息过后，她就几乎完全恢复了元气，仍然边协、巡守队两头跑。
不过，一次回到扶萦家，发现扶萦坐在门廊里哭，青葵微微吃了一惊。
“扶萦妈妈！怎么了？”青葵紧张地蹦到扶萦身边，扶萦便去拉青葵的手。青葵贴在扶萦身边坐，不再说话，陪她一直坐着。直到最后，扶萦将头向青葵侧过，靠在她的肩膀上。青葵转过脸，把脸贴在扶萦的额头上。
她好温暖……青葵又闪过这样的念头。
扶萦毫无预兆地轻轻开口：“小凡……我今天才知道，我的导师前几天转世了……”
“啊，他最终选择这样吗？那就为他的来生祈福吧。”青葵谨慎地这样说。
“小凡……不是呀，她离开得很不情愿的……我听我静若师姐说的，她是因为魂魄分离，不得不走的！”
青葵觉得自己心跳停了一拍。
魂魄分离？这事几天内连续发生两次的概率大吗？我的天！这人不会是修篁吧！
“啊？”青葵愣愣地回答。
扶萦还以为她是被“魂魄分离”这几个字眼惊住，“不过听静若说还好，修篁最后似乎没事！小凡——你听说过静若和修篁这两个人吗？静若是我师姐，修篁是我师傅！”
青葵几乎要被扶萦一句话吓死了，怎么扶萦竟然也是修篁的弟子呀！不过青葵倒是没有脑袋短路到告诉她“我也是”，青葵的表情在扶萦看不到的情况下迅速变了变，说：“哦……静若我听说过，修篁我也知道……”
——神啊，我可没撒谎啊，静若我确实听说过，修篁我也的的确确知道呀！只不过我没说她也是我师傅罢了！隐瞒真相难道等于撒谎吗！
扶萦怎么会知道青葵心里想什么，她只是沉浸在伤心之中，继续说：“我也不知道详细究竟是怎样……还是修篁她其实没有魂魄分离？……静若听说的版本确信修篁最后是平安转生的！若真魂魄分离怎么可能还能复合啊，根本没可能嘛！……不过……不过也有这种可能……”扶萦兀自思索着，说出了声，“似乎……静若说当时好像是督道正巧在修篁身边！督道正巧救了她！……”
青葵差点喘不过气来，扶萦的话对她来说越来越惊悚！“这可真是……幸运呀……”青葵非常自然地说。废话！她只能竭尽全力保持自然哪！若扶萦有一点点察觉不对劲，那麻烦可就大了！
“……还能有这样的事么……”扶萦果然没有察觉，她渐渐止住泪，还在说着，“……我倒从来没近距离见过这位督道……就偶尔会在大渡导的办公室瞥见一个全身穿黑的人，别人总是事后才告诉我那是督道……不懂督道的力量和我们有什么不同，反正居然能使魂魄分离者复合么？……太奇特了……”
“嗯……”青葵随声附和，知道言多必失，啥也不敢多说。
——幸亏扶萦对督道的印象就是“全身穿黑”。见鬼！希望你永远也不要知道，我其实就是那该死的炼青葵！
青葵不是头一回对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么光火的。扶萦那样毫不知情地跟青葵讨论督道，对青葵来说真是一次绝无仅有的经验……
“当时似乎没别人在场……不知道将来有没有机会和胆量见督道一次，问问她修篁当时到底……”
——扶萦妈妈，你现在正呆在那个家伙身边呢，世界啊……青葵深呼吸。“没别人在场？那静若怎么听说的？”
“似乎……听修篁的最后一个弟子说的，广砚，对……呃？不是，我其实听说那位督道似乎也是修篁的弟子！……唉，我差不多一年没去师傅家坐了……现在……现在……”扶萦又滚下泪。
青葵倒真的很想安慰扶萦说修篁不久之后还会回来，但是——该死——她没法儿说呀！“静若没听说你师傅以后回不回来吗？”青葵拐弯抹角地问。
扶萦啜泣着摇头，握紧青葵的手，“小凡……怎么可能，转世回来之后也不是她了呀……”
青葵觉得伤感而无奈，明明知道的事情却不能说，明明深有同感却不能与扶萦共享，明明自己就是督道却还要装作不认识她……
这难道是身在世间必须承受的悲哀？
“为什么我听说……在河边路过，听有人在说的……因为在下界有人想要留修篁，所以这次督道保护修篁转世了，似乎是……让修篁几个月后就回来，而且保留所有记忆……”
青葵说完对自己发怒：你放屁！根本不是在河边路过听人家说的，也不是什么鬼“似乎是”，那就是的好不好！就是有人想留修篁，就是修篁自己决定只把转世作为治愈魂魄的办法，就是我和修篁一起决定让她不久之后就回来的呀！而且不是几个月，而是只要一旦时机合适，我就会去带修篁回来的！
——界神在上，青葵承认自己在说谎……但是若我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