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尘音-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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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的办公台旁边背对青葵坐着一个全身灰袍的女人，头发用一个大夹子夹了起来。一听见青葵的声音，对方连忙站了起来，生怕不够快似的，声音无助之极：“督道……！”
是沁微！——吓我一跳。可是她两次之间的表现怎么差那么大，青葵一下子很不习惯。上一次她的沉稳和利落气质今天居然悉数消失，取而代之的竟是无助和惊惶。青葵感觉她身上有一股不太浓烈的违和感，仔细感知了一下她，发觉事情似乎不大妙——糖可没来。青葵上次才告诉过她不可以和糖可相离太远呀！沁微居然不理她。青葵忍不住问：“沁微渡导，你怎么啦？”　
沁微睁着一双水盈盈的眼睛望着青葵，似乎有愧疚之情，想说话又不敢说，一直犹豫。
“你是找我有事，是吗？”青葵是个既记仇同时又宽宏大量的矛盾家伙，此时青葵觉得沁微似乎很需要安慰，于是不顾她上次对自己的警觉与不信任，对她温柔相待，让她在刚才的椅子上坐下，“来，坐吧。”
青葵不坐，沁微也不敢坐，她坚持站在原地，愧疚溢于言表，似乎对她将要说的事羞于启齿。
“督道……”沁微声音微弱，连看都不敢看青葵。
“嗯！”青葵马上答应，率直地说：“你让我好着急，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嘛！”
沁微也忍不住了，“督道……你上次的警告很对，但是我……糖可失踪了。”
果然是这样。青葵暗暗叹了口气，“我发现了。”
“可不可以帮我——帮我找一下？我现在全无法力，没办法做任何事——”
“我要上哪儿去找？”沁微不听她的劝告，让青葵有点生气，如果是沁微当时不是那么心高气傲，稍微把她的劝告听进去一点点，就完全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不过青葵有一个优点，就是从来不去过多考虑虚无的“如果”，而是会面对现状积极行动。虽然青葵的嘴巴是坏了一点，但她的心地其实并不坏。虽然一开口就给了沁微一句抢白，但她随后还是道：“好吧……你说说糖可是怎么不见的，什么时候，在哪儿？”
当天早上，沁微与糖可一起到印川去出任务。沁微无法预阅，任务都是笠光指派的。她们需要引渡的人在家中服毒自杀，于是她们前往对方的家所在的居民楼。沁微按照往常的习惯，让糖可上到楼上去把亡灵带下来，自己则在楼下等待。她们一直是这样工作，沁微这次也没放在心上。但是这一回糖可竟然没有再下来……
“……我于是自己上到楼上去找，发现糖可根本没去到哪里！那个亡者还卡在他的身体里呢！他没有离魂！但是糖可不见了！”
“你的意思是现在那个亡者的魂魄还在身体里？”青葵问。
沁微说：“我想是吧。”
青葵仔细询问了一些细节，沁微一五一十地把能想到的都告诉了她，丝毫不敢隐瞒。不知道为什么督道看上去那么胸有成竹的样子，沁微一点都不能理解，但也只有寄希望于她了。
“可能是……”青葵把话说了一半，“我有种想法可以试试，不然我也帮不了你了，我会协助你回去见王。”
沁微点头：“请试请试！”
于是青葵让沁微让开，自己打开了桌子的抽屉。找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宵岩已经把他的笔记本拿走了……青葵的手机又已经还给了边协，谭序的名片她也没带……
哎呀，难不成我要带着沁微直接跑去谭序的办公室吗？！太失礼了，而且我还不能确信是不是又是一次“车站事件”呢！况且……不能把沁微一个人撇下。
找了半天忽然看到一个空白的信封，信封的右下角有一个黑底白字邮票大小的黑框，其中用英语印着文字，还印着两个电话号码。青葵不认得那些单词，但一看就觉得这个样子很像边协的姓名牌。估计……这个电话是边协的。
没关系，反正打打看，打不通还有别的办法。
青葵倒是没有想到如果打过去对方是讲英语该怎么办。督道一职要求她学很奇怪的语言和文字，她甚至会讲荆涯地区已失传的方言，但英语却只有高中水平，只能应付一般的读写。
于是沁微不解地看着青葵拿起桌上的电话听筒，拨了那个一长串的电话号码……沁微生前英语很好，还曾出国留学。她听见电话接通后青葵愣了一下，然后皱着眉说了两句蹩脚的英语，但之后她的眉头立即舒展开来。沁微还以为对方换了一个会说汉语的人接电话，却不料青葵之后说的居然还是外语！
只是沁微可听不懂这到底是什么外语了！她对这种外语一点概念也没有，但是青葵竟像是在说母语一样流利！青葵叽里咕噜一会儿之后停了下来，似乎对方叫她等等。

青葵拿着话筒听了一下，电话终于转到了她想找的人那里……
“喂？”是谭序的声音，但随即改说“哈喽？”紧接着用英语叽里呱啦地自报身份。
“谭先生！我是炼青葵！”青葵不耐地大叫。
“炼青葵？！”谭序惊讶万分，一不留神就直呼了她的名字，“那为什么号码显示你的电话是从世界总部转过来的？！国际长途！”
“国际长途？！”青葵吓一跳，那个电话费啊！“你先把电话挂掉，然后再打过来！打到联络站里！”
青葵挂掉电话，看了一眼一脸讶异的沁微，估计她想说话，但没等她来得及说，桌面上的电话就又响了。青葵一把抄起话筒，劈头就问：“喂？谭先生，你们的世界总部到底在哪儿啊？！”
谭序摸不着头脑，青葵刚才那通电话也让他困惑呢。“在新加坡呀！”
“新加坡？！”青葵更大声，“那为什么刚才接电话的人英语讲得跟我一样烂，不会说中文，而且最后变成还跟我讲俄语？！”
谭序突然觉得青葵说的话实在是很好笑，在那边一脸是笑：“哦！她是驻俄罗斯边协派过去的交换生！最近我们驻俄罗斯边协派了很多交换生到世界各地！”喊完之后，他终于有机会问自己想问的：“你又为什么会把电话打到总部去？为什么不直接打我的手机？”
“我一时间找不到你的号码了！哎呀，那个等会儿再说，我问你，你们边协今天有没有逮到一只猫？就在你们核心办事处的那栋楼的楼上！”
“猫？没有啊。”谭序回答，忽然想起什么，“但是——”
青葵急问：“但是什么！”
“但是隽域在电梯里面截住一团灰色的气！我们那栋楼的电梯里经常会凝聚一些奇怪的气氛，是因为我们的存在，所以有些灵感比较强的人经过我们这栋楼潜意识里会有不安，那些不安就常凝聚在一起——”　
糖可那猫也是灰色的……
哎呀，青葵不想去听懂边协的理论，“什么灰色的气呀？现在呢？”　
“现在还在隽域那里呀！隽域还没决定该拿它怎么办——”谭序道，“你刚才说什么猫？”
“会不会这团你们看到的什么气其实就是我们的猫？”青葵急匆匆地问，谭序根本没听懂。“谭先生，是这样，我有一个同事今天早上丢了一只猫，就在你们那栋楼里，我就希望是不是那猫正好在你们那里……我可不可以去看一下？”
“可以呀！”
“我可不可以带我的同事一起去？”
“没问题！”
“那就麻烦你们了！真对不起，我还不知道是不是呢！我先过去看一下吧！真不好意思，再见，我五分钟之后到你的办公室！”
青葵挂了电话，吁了一口气，大冬天的居然感觉自己在出汗。
“督道！是怎么样啊？”沁微马上焦急地问。
“不知道！似乎是被我一个熟人他们拦住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沁微立即毫不迟疑地答应，青葵和她一起走去洗手间，用脸盆接了水，正打算施法时，沁微又问：“督道，你刚才第一次打电话的时候说的到底是什么语言？”
“俄语。”
“你会说俄语？！”真是出乎沁微的意料，督道竟然会说俄语，但英语却说得那么蹩脚？“很流利！”
“那是当然，俄语是我的第二母语好不好，比荆涯方言更是！”青葵懒得解释，“沁微，待会儿我会让你实体化，你准备好，我要开始了！”

青葵带着沁微出现在屏风后。青葵敲了敲屏风：“谭先生。”
先是传来隽域的叫声：“葵姐！”谭序也紧接着说：“青葵先生！隽域把整个箱子都拿上来了！”青葵带沁微走出去，谭序猛然看见沁微，忙说：“你好……”
沁微一时没习惯自己的实体化，茫然地看了谭序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啊，你好！”
沁微穿着工作袍，但她很奇怪为什么对方这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和那个穿着运动服的小男孩却丝毫没有对此显出诧异的神情，她不知道他们其实已经在青葵那里看习惯了。
隽域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个用黑布罩住的立方体，大约有一个装矿泉水的纸箱子那么大，他和谭序两人手里都握着拉长的银笔，显得很谨慎。
隽域打手势让青葵走过去，轻轻掀开黑布的一角让青葵看。“就是这个……”
黑布下是一个透明箱子，像是一个大鱼缸。
糖可蜷曲在内。
猫闭着眼，看上去很萎靡，但青葵估计它只是被吓得不轻而已，除非隽域在抓住它的时候用了他们的特别力量。青葵看了一眼，低低道：“喔。”
“怎么样？葵姐，你看到的真的是一只猫？”隽域在青葵耳边好奇地耳语道。
“嗯。”青葵说。
的确就是沁微的糖可。沁微站在不远处，看不见青葵所看见的东西，也没听见刚才她和小男孩的对话。但是玻璃箱中的糖可觉得光线漏了进去，不由得睁开了瞳孔倒竖的眼睛。它一看见青葵，认得是下界的督道，不由得发出一声激动的大叫，往前一扑，嗵地一声撞在隔板上，又是一声痛苦的哀号。
“糖可！”沁微听见糖可的叫声，也像猫一样激动得情绪失控，发出一声几乎是噪音的尖叫。
青葵夹在一猫一人中间觉得耳朵严重受罪，不禁捂住耳朵沉声道：“安静！”
隽域也堵了耳朵，他还好，只听得见沁微一人的声音，但他被青葵带来的这个所谓同事给吓了一跳。沁微没管这些，但她被青葵的一声命令镇住，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是下意识地上前一把抓住了青葵的手臂：“督道！”
疼死了。青葵觉得不能怪沁微，但是还是连忙叫她放手。沁微也被自己无意识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讷讷地松开青葵，退了一步。青葵无奈地转向隽域和谭序：“真的是她的猫……你们还给她行吗？”
“真的是？”谭序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知道……”
“我们才该说对不起：非常对不起，谭先生、隽域，我们又给你们添麻烦了！”青葵象征性地对他们一合双手，诚恳道歉。
谭序还想对青葵客套，青葵连忙转移话题，叫他把糖可放出来。隽域听闻此言便掀开黑布。糖可先是看见青葵，随后看见沁微正站在青葵身后，更是激动得上蹿下跳。青葵无奈只得先拦住隽域的动作，让他等等。
“糖可，别乱跳！”青葵命令道。糖可这次竟乖乖听了青葵的话。隽域不解青葵在说什么，青葵想了想，把糖可给实体化了。隽域和谭序见了这只灰色的小猫都连连称奇，谭序还说：“哇！这是猫的魂魄？”
“不是啦！这是我们的法术的一种！反正……很难解释。”青葵挠头，忙让隽域打开箱子。隽域把银笔的一头插在箱子侧面的一个小洞里，过了一会儿，箱子的顶部一点一点地消失了。小猫看见箱顶消失，眼神里却充满恐惧，不敢再跳了。
“出来吧，小猫！”隽域见糖可一动不敢动，伸手想去抓它出来，手伸到一半却犹豫了，又把手缩了回去。“葵姐，碰它会怎样？”
“不会怎样。”青葵说，但是还是让沁微自己去把猫给抱出来。沁微和糖可的表现就像是九死一生之后的重逢。激动过去沁微才意识到要谢青葵，一转头却发现青葵一直冷眼看着。青葵的目光说不上严厉，但却让沁微忽感畏惧，只与她的目光接触了一刹那就连忙低下了头。沁微不知道该道歉还是该感谢，只开口说了一声“青葵督道……”便被青葵伸手阻止。
“沁微渡导，你只用说一句话：你保证以后跟紧糖可。——这已经是我第二次说了。”青葵声音冷肃，让沁微不觉想起了大渡导。“说吧。”
沁微紧张地照青葵的要求说了。
“行了，你楼上的那个人该离魂的快去离魂，该干嘛干嘛去。”青葵话是很不客气，语气却又柔和起来。沁微对青葵还是匆匆忙忙地谢了一番，随即迅速带着糖可照青葵的要求，走到屏风后面准备离开，青葵在她们消失前的一秒钟大叫一声：“对了，别忘了你们还是实体！”
“噢！是！”

青葵转回谭序和隽域，“真对不起呀……”
“噢！没事没事！——说来，我们不小心抓了你们的猫，好像是该我们道歉……”谭序有些郁闷。
“不不！是我们不好。其实我上次已经告诉过她不要放这只猫到处乱跑，但是她上回根本不肯听我，我也没办法。这次正好给她提个醒，希望她下次当心点了。”青葵也无可奈何。

　　束灵　
下界关于青葵的流言还是没有消失，只是因为最近青葵的露面次数稍微多了一些，流言才稍稍止息了一阵子，但不久之后，流言风头又起，还是一些败坏她名誉的事情。一些原本就认识了解青葵的人当然不会信，不过这一回站在青葵这边的普通执事也多了一些，大多都是在流言期间受过她帮助的人。
青葵知道，但她无暇顾及，只能希望最后能清者自清。

光葵十九年。
十二月十四日。
下界。

距离归亡节开始还有十天的时候，青葵觉得离开扶萦家的时刻到了。
按照惯例，在归亡节前第九天的时候，王将会得知归亡节将在九天后，也就是在第十天正式开始，之后在上合宣布这个消息。随后青葵、笠光和王需要在距离上合禁区十米左右的地方种下两棵树。这个过程耗时有点长，路过的执事都有机会看见她和王在那里。凡是参与归亡节的执事，都知道这两棵树的特别意义，也都知道种这棵树的人会有督道。
这是一个仪式，也是一道坎，青葵本能地明白在这一天她必须自己承认恢复督道的身份，这个承认，就意味着她要彻底地让离职期间的一切都告一段落，包括与扶萦的关系，也包括与王的隔阂。与王的隔阂青葵知道自己再怎么样也无法从心里去掉了，但她可以逼迫自己在不得不与王共处的时候让别人都看不出异常，但至于和扶萦的关系，青葵明白不能再持续下去。在扶萦家的一切像是一场幻梦，对于身为督道的她来说，梦必须得醒，她需要回归到她的现实了。
青葵把她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并在扶萦不在家的时候全部搬去了肃宅。当天她准备离开的时候扶萦还没有回家，她就一直等一直等，因为她答应过扶萦，一定要当面告别。
扶萦回来的时候，青葵穿着扶萦第一次遇见她时穿的那套衣服，站在大门的门口。
不知为何，青葵感觉到扶萦是一路跑着回来。扶萦一进来迎面看到她，还没等她说什么，就忍不住叫了一声：“小凡！”
青葵对扶萦的语气感到有些讶异，不由得觉得扶萦似乎在进家门之前就预感到了什么。还没等她说话，扶萦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把她搂进怀中……
青葵闭眼紧紧地搂住扶萦，感觉到扶萦在自己耳边无声地啜泣。
——她一定感觉到我要走了！
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直觉。由两人之间的契合所生的直觉。
很久之后扶萦放开青葵，毫不掩饰地擦干眼泪，望着她，眼神坚毅。
青葵没有哭，但是她的说话的声音明明白白地告诉扶萦：她并非不在哀泣。“扶萦，我现在要走了。”她很少直接叫扶萦的名字。
扶萦用安静的声音回答她：“小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