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课教师-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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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任虽有勇气答应老同学宁校长到青青中学分部代课，其实他对教学是一窍不通的。他不知道现在的学生究竟掌握了哪些知识？他也不知道现在的孩子们的心思。他们在想些什么？他们的思维习惯是怎样的？他为什么总是与他们不合拍？他甚至连教案都不知该怎么写。

　　几年后教育局规定代课教师都要拥有教师资格证，但那时还没有这样的硬性规定。于是小任就厚着脸皮去找千惠老师，据宁校长介绍，这个千惠老师带的四班，上学期数学是年级第一，她为此还得了几百元的奖金呢。

　　千惠老师是去年分部成立时从小学抽调上来的。与她一起上来的还有张欣老师，黄芬老师，紫兰老师。如今小学生人数日渐减少，初中却正好赶上了生源高峰，在这种形势下，千惠老师她们就从小学调到了镇初中。

　　千惠老师未婚，是个共产党员，她跟张欣老师差不多年龄，据说没有男朋友。大家都劝小任跟千惠老师多沟通沟通。千惠老师长得胖乎乎的，性格外向，热情爽朗。大概因为天冷的缘故，她的脸颊总是红的，象个红的西红柿，她看起来可爱而憨厚，偶尔眼睛一轮，孩子气的狡黠。

千惠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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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惠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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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惠老师在早春的阳光下和其他老师坐在办公室前的操场上闲聊。操场的泥土散发出一种温暖的气息。当她说起要让小任帮她参加英语自学考试的打算时，笑得涎水从口腔里流了下来。原来她的大专文凭自学考试其它科目都通过了，唯独英语好几次了都没有过。小任趁机向她提出借教案的事，她就爽快地答应了。

　　小任借回千惠老师的教案拿回办公室坐下来细翻。他看了一遍，觉得她的格式很齐全，书写也很工整，但最关键的部分，即该如何教孩子？如何讲授？却没有写太多。小任想一想，也许都是靠长期教学经验的积累吧！那些基本功她是不会写的，而他却是偏偏要知道的呀！于是他只好失望地把教案还给了千惠老师，还是得他自己想办法。

　　小任回到办公室刚坐下，张欣老师忽然走过来问他：

　　“小任老师，有哪些人的数学作业没有交？把名单给我。”

　　小任顿时如获救星，立马把那几个人的名单拿了出来。张欣老师似乎想说什么，迟疑了一会儿，她说：“你上课要严肃一点，别让孩子们看轻你，”说完，她就走出去了。

　　小任被她提醒了一句，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为什么要来帮他收作业？她怎么知道有人没交数学作业？小任觉得好多事都想不通，但最现实的是：他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让这些学生把作业交上来。

　　小任他们那时读初中是要考上来的。好多学生小学毕业甚至小学没毕业就呆在家里或走入社会了。而考入初中时的全年级二百多人，在随后的三年里因为学不下去而有太多的学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学校。到初三的时候竟只剩下两个班，而他们班竟然只有十八个学生了。

　　那时为了追求升学率，学校甚至逼迫临近中考的学生离开学校。小任就曾经亲自送过两个同学回家。那些学生回到家里，开头的时候竟然在梦里还在读英语呢。

　　现在实行义务教育了，孩子们直到初中毕业都呆在学校。但因为学习已逐渐跟不上来，有些科目学起来就很吃力。加上每个班的学生又多，有时维持纪律就成了一件头等重要的大事，也是一件很头疼的事。教育局规定教师不允许体罚学生，家长往往一个电话就打到教育局告状去了。

　　教育局又不允许搞快慢班，学习好的与学习差的呆在一起让老师左右为难，为了提高教学质量，为了竞争那一点可怜的高中准入名额，老师们想了好多办法，比如数学，说要分层教学，其实跟搞快慢班也差不多。这主要是高中和大学的教育资源有限，孩子们不得不进行残酷的竞争，而社会又不得不限制这种竞争的缘故。

　　老师们在其中真是很辛苦。后来搞起了民办教育，再后来大办大学，情况就好多了。有的初中老师一学期下来，班上的学生都认不全呢！

拒绝回答问题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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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拒绝回答问题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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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现在是又一节数学课到来了，小任依然是出了三个上学期的题目让学生们做，然后把答案收上来。小任接着开始讲授新课。他讲了概念之后开始讲例题，学生们在下面齐声附和着解题步骤。小任说，“你们这么大声干什么呀？”学生们回答说，“以前这样的。”小任说，“以后不许了，尽是乱喊乱叫。”

　　他讲完一道题后，又写了一道新的题目，他想点一名学生说出这道题的解题步骤，不想听下面的人乱七八糟的回答。于是小任的眼睛扫了一眼台下，台下齐齐的脑袋，个个的眼睛，好象都站到了他面前。其实好多人心思根本就没有到场，正在鲜花盛开的心的原野上玩耍呢。

　　小任头脑中想起一个名字，据张欣老师讲这名学生去年语文考了班上第一，数学却很差，他看也不看花名册，便大声说：“温晴晴。”

　　好半天，一名女生迟迟疑疑地站了起来，警惕地望着他。那名女学生大大的眼睛，留一根长辫子，嘴唇闭得紧紧的，嘴唇线轮廓分明。小任让她开口回答如何解题，这名学生却是一言不发，只是充满敌意地把他望着，好象这个新来的男老师不怀好意一样。

　　小任心中一阵尴尬，他耐着性子，试图启发这名女学生开口，可她就是不开口，僵持了一会儿，小任没有办法，只好挥挥手让她坐下来。

　　学生们在下面顿时发出了一阵惊叹和嘘声，好象有点不相信这位老师的软弱，竟会这样处理问题！有的还朝温晴晴鄙视地撇嘴。

　　小任大度地接着讲课，课堂纪律稍稍有些混乱。终于小任忍不住喝斥了几句，然而不见好转。有几个大胆的学生故意开始捣蛋了。绝大多数学生好象很不满意小任的教学，表现出一种集体的敌意，有的已经开始相互扔东西了。

　　小任全身开始发冷，他眼镜后面的眼睛严厉地瞪着，好象要鼓出来的样子。可他内心已经意识到他刚才犯错了，他要挽回，他的背心象钢片一样地竖了起来，可他挽回不了，学生们不听他的。

　　以前的学生，哪会这样啊？早被赶出教室了，可宁校长说，学生犯了错，可以让他站着，但不允许把学生赶出教室，更不提其它的措施了。小任在想，他将以怎么样的措施来整顿纪律呢？

　　他想不出什么措施来。

　　用真心诚意，好好地教他们吧，把问题讲清楚吧，慢慢收拢孩子们的心吧，只能如此了。

　　他也可以用强，可以找个借口把一个学生整一顿，但那还是他小任吗？还是那个受过高等教育，有崇高理想的小任吗？当然不是。

　　他要下最大的决心，最大最大的决心，要在教室里站住脚，要让孩子们学好数学。

　　英语早自习的时候，走读生赵东迟到了，李敏老师就让他站在外面。小任看他一个大个子，一头天然的卷发，黑的脸膛，自尊沉默，性格却很温和。小任觉得不该让一个学生的自尊心消灭，他便把赵东的背心推了推，让他进去。赵东迟疑了一下，便进去了。过了一会儿，李敏老师从别的班上巡视过来，看见赵东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她顿时勃然大怒，一问，听到是小任让他进来的，便没有说话，然而还是让赵东站在教室外面读书。

　　小任把批改完的寒假作业一本本地亲自发还给学生们。当发到郭晶莹的时候，小任热情地说，“你就是郭晶莹呀？”

　　郭晶莹抬起头来，这是一个肤色白皙，稍微丰满的少女，一头短发又黑又密，渐渐有一种梦幻般的脸容，一看就是一个素质全面的优秀学生。

　　“你的寒假作业做得很不错。”

　　那郭晶莹从小任手中接过寒假作业，不好意思地一笑，脸红了，但却有一种天然尊贵的气度，比他小任还高一层，从她的举止中自然地透露出来。小任不禁有些吃惊，知道这是一个见过世面的女学生。

　　他开始给她仔细讲解她做错了的题目或不会做的题目，旁边的学生看见郭晶莹的寒假作业每个题目都认真批改过了，不由得发出一阵阵羡慕的惊叹声。

　　小任把寒假作业发给龙小华的时候，冷静地夸奖他道：“做得不错，不仅都做了，而且基本都是对的，这是很难得的，你以前是哪个小学毕业的？”

　　龙小华对小任的称赞似乎并不在意，一副冷冷的样子。小任想他也许向来如此，他也不以为意。龙小华听到小任在问他是哪个小学毕业时，有些不耐烦地望了小任一眼，看见小任真诚地等待着他的回答，他便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陈家岗小学。”

　　“哦，”小任不计较他的态度，其实有些受伤害。他还是充满热忱地给他讲起了作业中一两处稍微不细心的地方，龙小华装成不在意的样子，其实还是认真听了，小任给他讲完，又朝别的学生走去。　txt小说上传分享

马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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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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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任在上数学课的时候，提出来要把上学期学过的重点内容再补习一下。特别是成绩比较差的学生，要自己主动把上学期书上的题目拿出来再做一遍。只要做了，做什么他都批改，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拿来问他。

　　小任提出来数学学习要讲自觉，“你们都是中学生了，学习要有自觉性，”他这样对学生们说，“当天的内容当天一定要完成，决不拖压积累，而且可以朝前学，先主动把前面的内容都学习了解了，那再听起课来不是很轻松吗？”

　　小任说了不少，可学生们的印象是他的话哆嗦没重点，不知听他哪一句好。许多学生在皱眉头，有的在插话，马小国在座位上开始骚扰别的同学了，他一双眼睛非常灵活，当小任把他望着的时候，他也把小任望着，一副挑战的神情。因为小任对温晴晴的宽容让他找到了足够的理由，这回，小任皱起了眉头。

　　马小国是一个性格开朗，长相英俊的小少年，一对酒涡笑起来十分明显。他很讨人喜欢，也并不具有很大的破坏性，但他的学习确实很差。他甚至连汉字的书写都不过关，马小国三个字的名字写在作业本上都是歪歪扭扭的。他的数学作业更是不知所云，要不就是三三两两的墨水滴在作业本上。

　　小任对他的调皮并不介意，然而对这个学生的学习却深为忧心。他知道，要是这样下去，他这学期的数学考试恐怕又将是个低分了。

　　小任把马小国上课捣蛋的情况告诉给了张欣老师。哪知张欣老师却说：

　　“我其实并不讨厌他，因为他很会看势。他也不是真的顽劣不化，不过他的学习，那是没救了，你不要对他作太高的要求，只要他不太过分，就任他去，你能把他怎么样呢？”

　　“想把他的学习补起来吗？那是不可能的；想让他上课安安静静地听你讲吗？那也是不可能的。他也听不懂，坐在那里也难受，他一节课要在那里坐四十五分钟呵。所以就喜欢东转西转，你时时管一下警告一下，他会听你的。”

　　小任没想到张欣老师说了这么多，他还是有些无措。旁边坐着批改作业的乐于时老师说：

　　“这个马小国呀！有一次我给五班教政治，他居然故意把墨水洒在同桌的女生的衣服上，可真把我气坏了，我就打了他一个嘴巴。从此在我的课堂上他再也不敢闹了。你应该找准一个机会，狠狠地治他一下，让他有点记性。如果把他搞痞了，那就不好收拾喽。”

　　小任点点头，看了看张欣老师，张欣老师不置可否，低头看桌子上的书。小任其实还是找不到办法，只在心中增加忧郁。

　　邱丽娜老师微笑着出主意说：“你阴整他一下，比如让他迟点吃午饭……”

　　小任微笑着，心想这是什么主意啊。

　　他不想拿马小国立威，他不可能有这种想法，他甚至都没有给过他一声警告，他只在心里忍受着，他还是继续讲他的二元一次方程组。

　　下课后小任并没有马上走，而是站在教室前面的走廓上，看学生们在教室前玩耍。女生在走廊上三三两两地晒太阳，男生则你追我赶。早春金黄如蜂蜜的太阳，微寒的风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吹过来，吹扑着窗玻璃。山脚下原野上的油菜花渐渐开了，翠绿中带点金黄，清江河轻缓流淌，象流着一河金子。

　　小任看见班上最大的个子袁波象老鹰追小鸡似地追赶着马小国，马小国没法逃过，最后倒在尘土中笑着求饶。小任不禁笑了，这些孩子们呵！他们是多么地纯洁，多么地富有情感呵！

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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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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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朝办公室走去，看见千惠老师从走廊那边过来，一只胳膊上了夹板，用一根白纱带吊在脖子上。小任问她怎么了，答曰，“在女生宿舍换灯泡不小心从凳子上跌下来了。”

　　千惠老师是负责管理女生宿舍的，她做事总是认真负责。

　　轮到数学晚自习的时候小任决定把上学期的数学试卷拿出来讲一下，也顺便认识一下学生们。他连八个及格的学生都没有认清楚呐！期末试卷是由县教研室统一出题，总分是一百五十分，及格线是九十分。他低头看了手中的试卷，第一个就是一个八十九分的，差一分就及格了。

　　“柴悦。”

　　全班最高的那个女生，短发略略发黄，从最后一排座位上起身走来。似乎因为老师点了她而颇有些得意洋洋。小任有些好笑，仔细看了她一眼，普通的衣着，乡村女孩子那种特有的野气，不是城里的那种放浪，而是原野上的那种自在，气质有些象男孩子，裤管吊在腿上，显然跟不上她成长的速度。

　　小任对这个女学生不讨厌，他开始给她讲解。柴悦嘴里嗯嗯地答应，离他却有半米。小任又看了她一眼，女学生背着手站在那里显得很无事，小任就接着讲下去，讲完后让柴悦把试卷拿回去订正。

　　龙小华得了一百四十二的高分，只错了两处不经意的地方。小任带着赞赏的语气给他讲解着，龙小华听得很认真，脸上仍然带着那种淡淡的冷漠，小任更多鼓励的话也就没有说出口。

　　那个小升初全镇第一名的罗金城走过来的时候依然低着头，嘴角还是那样带着一种笑意。他的胳膊细瘦，看上去营养不是很好。小任看着那孩子的穿着，很陈旧，他心想这孩子可能自卑，再说他试卷上的成绩是九十八分，已经及格了。

　　小任觉得这孩子并不是那么差，可能张欣老师的期望过高了些吧！他小任到这个班上来确实是可以大有作为的呀！小任用极其平和的声音把罗金城的错题讲过，就让他回座位上去了。

　　一时又喊了几个学生，当他喊到渔容静的时候，那个性格内向的女生离开座位走了上来。她那圆圆的脸庞上黑黑的皮肤，此刻有些涨红，桃花癣还没有好，两只眉毛向两边分开，一种莫名天真的表情。

　　小任这样一个个地给学生们讲解错了的地方，其实也是想把渔容静叫到他身边来，现在她来了，这是个听话的孩子，但却从来沉默着，一身朴素，从不表露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