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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零人三部曲-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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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来的是语文老师李素琴。这个水桶女人,浑身一股子咸菜味。她喜欢拿一根白粉笔在讲桌上敲呀敲的,以显示其说话的真实度和力度。当她朗读课文时,她是一只手捧着课本,另一只手捏着一根白粉笔,白粉笔被她温柔的五指揉呀搓的,吸引了我无数次的目光。有一次,她的目光突然落在我的脸上。
  “洪三泰!”她叫着我的名字。
  我腾地站起,感觉我的腿裆有点潮热。毫无疑问,一上课我就憋尿,一憋尿我的腿裆就发潮,一发潮我的脸就红,一脸红我说话就结巴,一结巴李素琴老师的腰就可以装得下立在操场后屁股那儿的一方枯井。
  “背诵第四课!”
  但她朗读的是第十一课。
  唐蓉迅速将课本翻到第四课。我迅速瞟上一眼,临终一眼,我的眼前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我紧张地搓着潮湿的手掌,恨不能突然长出一对芦管般细长的耳朵。从水桶到水井的变化中,我终于听到唐蓉的第一句提示。于是我背诵起来。
  水桶走了。我感激地看着唐蓉。唐蓉的一双冻疮手躲在黄绿相间的毛线手套里,有时候她也袖到棉袄里。她的眼睛很美,夏天时,她的手也好看,她的成绩比我好,但她不爱说话。她说话时,她的两片嘴唇湿漉漉的,像淋了雨。
  表舅结婚那天晚上,我发现唐蓉住在一个独院子里。墙外种着一棵比我还高的无花果。那天傍晚,在那棵无花果树下,我送给她一捧红花生、两个红鸡蛋、一包大前门香烟。我的兜里还有瓜子,我们嗑着瓜子,说着有趣的事。最后,她把香烟还给我,说她爸不吸烟。我们的手在黑暗中停顿了一下,就像两只蝌蚪游到一块又分开。
  有一天我问表舅:“唐天长吸烟吗?”
  “凶着呢。干嘛?”表舅瞪了我一眼。
  第二天的数学课上,我对唐蓉小声说:“我知道,你爸吸烟。”唐蓉的脸刷地白了,这时候,史竹山突然叫到我的名字。
  史竹山是我们班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史竹山一旦叫到差生的名字,注定是一次倒霉又可怕的回忆。史竹山一叫我的名字,我就骨软腿短,我才明白唐蓉为什么脸色惨白了,我才明白四周为什么笑声不绝了,我才明白这丑是出大了。与“大前门”没关系,那一小截白粉笔准确无误击中了我的前额。史竹山的精确打击令所有四年级的同学惊讶不已。就是用弹弓,我也不能保证在十几米开外的地方准确击中对方的眉心。我看到那截粉笔轻飘飘落在数学课本的一道应用题上,弹了一下,跳到唐蓉面前。我绝望得双眼凄迷。
  

被暮色溶解的童年(2)
“上来。”史竹山命令道。
  我干巴巴立在黑板前,感觉周身一片潮水。你想,我怎么可能听进去有关一个大阀门进水两个小阀门放水的两道应用题呢。水库的绿色按钮一按,闸门就提升,按红色按钮,闸门就停止。在那道十几厘米的缝中,水库上游的水汹涌而下,虾兵蟹将好像性解放一般挣扎跳跃。什么破阀门,根本用不上!
  史竹山的声音清晰无比,我的耳内却一片混乱,仿佛长了毛的心跳。
  “懂了吗?”史竹山问我。
  “懂了。”我像犯了罪,声音很低。我知道同学们都在看我,特别是唐蓉。四寅欠我一个铁陀螺,他不会跟我妈说的。班长田蕾拿了我三十二张信纸,她笑着望我,好像四寅小夹袄里的那只蜗牛。其他人脸上也都带着快意的笑,欣赏着我的悲伤和无奈。
  史竹山扔下一支粉笔说:“现在做一遍。”
  我迈着虾腿,接过起重机一般重的粉笔,冷汗疯长。立在黑板前,我感觉天黑了,那截粉笔,绝不是指引我走向光明的星星之火,而是提示午夜即将来临的一根银色指针。
  我艰难地划动粉笔,啪,断了一截,我刚划了三个符号,啪,又断了。我回头,看了一眼我可爱的数学老师,泪光闪闪。他皱着眉头,心疼地望着我,我知道他是心疼那截掉在粉灰中的粉笔,那可是他光辉生涯的写照。我转过身,心跳如焚,汗液包围着我,我听到门外的阳光在一个劲地叫唤。我走近一点,又退了半步,我在调整和黑板的距离,可我怎么看,它也是一块黑板呀。现在,我终于看清楚了附着其上的一串串小蝌蚪,密密麻麻,时隐又时现,我想抓住它们,把它们逮在手里玩,我仿佛听到它们叫唤着,等着我的手,但我听到的只是啪的一声:粉笔又断了一截。
  史竹山更心疼了。
  我不敢回头看他。前排的笑声一下下传来,我的心一点点抽紧。我抖着手,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写出了至为关键的一个等于号。我长舒一口气,手有点木,胳膊也酸,膝盖在奏着进行曲。在我用所有的脑细胞思考着结果时,黑板终于让我收缩了几下已经没有半点唾沫可咽的喉咙,但是,我咽下的只是一团莫名其妙的空气。这时候,我发现手中的粉笔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我搓着空空的沾满了白粉灰的手指,似乎是笑了一下,可没笑出来,或者是更为古怪的哭。我知道我要哭了,史竹山肯定不会放过我。还有他心爱的一支粉笔,虽说讲桌上的粉笔盒里,还立着十几根呢。
  不出所料,史竹山的一只大手突然把我拽到一边:“仔细看着,我再演算一遍!”
  我的确是仔细看的,我仔细看着那只不断生产出符号的手,它吐着一串串白色的神秘,雾一样的虚幻。
  史竹山给了我第二次机会。他一边演算一边看我,不时停顿一下,解释为什么这样为什么那样。可我不争气的脑袋嗡嗡作响,我不争气的眼睛什么也没有看到,我不争气的耳朵白长了十几年。这一次,史竹山给了我半截粉笔,他怕我浪费。我站在黑板前,捏着粉笔,居然有点发困。
  “滚!滚外面去!”史竹山嚷道。
  我软软地靠在墙上,阳光一照,一脑子纷乱的粉笔灰。
  一下课,史竹山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我跟在他的屁股后头,跟要饭的一样。进了办公室,史竹山的气色好多了,端着一杯茶,和其他几个老师说着话,最后才走到我面前。
  “你怎么什么都不会?咹?我讲了三遍!狗屁不懂!没用的东西!”
  我低着头,不敢吭声。
  “这样的学生,教了也白教。没用!”史竹山说着,开始翻找试卷。
  我的头更低了。我看到史竹山的鞋上沾着一根稻草,裤角上有几道泥渍,有一根鞋带被踩在脚底。
  “看看!看看!”史竹山拎着臭袜子般的一张试卷,这是一星期前的一次数学考试,我得了七十二分,我抬起头,一道道红叉分外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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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暮色溶解的童年(3)
“七十二分!全班倒数十名!去,叫你爸来!”
  我没吭声。我爸出差了。他去一个一百里外的水库学习去了。我妈说,许多领导都在那里考察呢。
  “听到没有?!”史竹山几乎吼起来。
  我怯怯地应道:“我爸……不在家……”
  “你妈呢?叫你妈来!”
  我的眼前立刻浮现出蛇一般柔韧的皮带以及形形色色的塑料鞋底。
  “你妈呢?”史竹山突然露出一抹朝霞般的微笑,“你妈不会也不在家吧……”史竹山的目光突然又冷了…“叫你妈来!”
  我重新低下头,死盯住史竹山鞋上的那根夺命稻草,真想一口吞了它。
  几声咳嗽,走进来一位老师。我听到他说:“你下面没课啦?这么费心?”史竹山笑了笑:“什么费不费心的?不拿年级第一,二十块钱得泡汤!”那个老师随声附和几句,夹着课本走了。
  情绪稍稍缓和,我听到史竹山摇了摇头说:“唉,这几名拖后腿的学生……”
  看来,我是那十名拖后腿学生的一员了。这时,办公室的老师全走光了,史竹山摸出一串钥匙,拉开一个抽屉,从来没见他吸烟的我,看见他点着了一根“丽华”牌香烟。
  “你爸是做什么的?”史竹山突然轻声问。
  “所长。”我说。
  史竹山奇怪地看着我:“哪里的所长?”
  “水库的。”
  史竹山拿烟的手好久没动一下。末了,他问:“那你是城镇户口?”
  我点点头。
  史竹山的另一只手敲着桌子,半晌,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弹掉一截烟灰说:“城镇户口的孩子也要用心学习,听到没有?”
  我用力点点头。
  李素琴老师总在一个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李素琴老师的出现总会在班里引起一阵不小的震动。这种震动包含了不安和恐惧。一般是在临放学前几分钟,几个毛头生正准备打扫卫生,教室里十分喧闹,马策和四寅正在胡吹一通,把各家猪圈里的瘦猪吹成数量翻了一倍的小母牛。田蕾正在收拾作业本,她的小辫子一甩一甩的,在课桌间晃着她的小红袄。我刚抄完黑板上的数学作业题,就听到有人狂叫一声:“李老师来了!”
  这叫声若配上一副破锣嗓子,足以吓死两头临盆的老母猪。
  李素琴油光满面地进来了。她刚吃了晚饭(她的家在学校),可我们的肚子正辛苦叫着呢。这时候不知谁放了一个闷屁,再加上满屋子的土腥味,别提多特别了。李素琴肯定没闻到,她打了几个响嗝,全班同学望着黑板前的这位先进工作者,一个个愁容满面,欲哭无泪。
  李素琴两手空空,我们一见,心下一松。没想到,她还没张口,田蕾就开始发试卷了。这时候,李老师开口了。李老师说:“每次考试,病句都是一个难项,从今天开始,我们学习改病句!”
  我一听,差一点病倒。我侧头一看,四寅已经歪在桌边,两眼泛白了。
  上个月,我们修改了一个月的错别字,我们的眼睛都改绿了。每天晚饭时,我都要把馒头皮剥掉,以防把错别字也吃了。第二天一早,我一看作业本就怪了,这是我的名字吗?这名字是不是写错了?我叫洪三泰?这个“泰”字是这样写的吗?不过,起码“三”是写对了,三是三划,这我一辈子都记得。要知道,从错别字到病句,这可是一步不短的距离呀。四寅忧心忡忡的样子,很让人担心他的将来。我也是,我怕改完病句之后,不知会闹出什么病来。
  “一千个病句!”李素琴骄傲地宣称,这是她综合各年的试卷试题筛选出来的。一改解千愁,万变应不变,只要用心改完这一千个病句,足以独步天下。可事实上,期末考试的十个病句,我改对了六个,四寅只对了一个,为此,他要把其余九个病句各默写五百遍,以示惩罚。那天晚上,我看到四寅哭得眼泪汪汪,他见到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快不行了……,寒假我也不能到你家玩了……”
  

被暮色溶解的童年(4)
于是,整整一个半月,我们陶醉在改病句的辛酸中。每天黄昏时分,油嘴汪汪的李素琴来了,我们像一群饿狼一样盯着她的嘴,然后闷下头,扑向面包一样的一个个病句。直到天色像黑板一样黑的时候,李素琴才决定下课。接着,你会看到,六十五个同学终于离开了集中营般的教室,一个个肩上吊着书包,晃悠悠飘到了家。
  其实,李素琴也不容易。
  终于有一天,我发现李素琴不来了。大家都很奇怪,极度恐惧之后,一旦放松了,人都这样。语文课由另一个老师暂代。
  春天的一个晚上,教室里正热闹着呢,李素琴出现了。教室里刷地静下来。
  后排座位突然弥漫着一股地瓜屁的味道,我估计是四寅放的,他拚命绷着脸,因为马策正在低声叫骂呢。
  昏暗中,我发现李素琴好像胖了一圈。
  四寅终于憋不住,砰的一声笑了。这时候马策也笑了。田蕾没闻到屁味,回头生气地看了他们一眼。唐蓉请病假了,我身边的座位一直空着。
  “新老师教得咋样?”李素琴十分和蔼地问。
  马策和四寅全都埋着头,一个劲地闷笑,背抖得厉害。
  李素琴扫了一眼,突然叫道:“四寅!”
  马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这时候的地瓜屁仍然没散,好像又多了一种味。四寅咬着牙,狠狠指了一下马策,那意思我明白了,当前的这个屁是马策放的。
  “笑什么呢?有什么好笑的?”李素琴的声音像个少女,她慢慢走过来,停在田蕾座位旁边。田蕾已经猜到了,但她不好意思说。其他座位上,也都出现了笑声。
  “没笑什么……”四寅心虚地说。
  “坐下吧。”
  第二天的语文课上,李素琴又一次出现了。李素琴是胖了一圈,叉着双手,像一对正括号。后来我们才知道,她生了一个女儿。李素琴的男人是一位卡车司机,我们从没见过,只听李素琴说过几次。最难忘的一次是她说起她男人时,说起了路边饭店的女人。她说路边饭店的女人一见到有货车来了,就跑到路中央,冲着车灯,掀起她们的裙子…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包括四寅和马策的闷屁。
  李素琴停了一会说:“裙子里什么也没穿。”
  几天后,四寅跟我一块玩时,骂李素琴是流氓。我问他李素琴为什么是流氓。四寅说这是他爹说的。看来,他爹已经知道了。我相信,周围的人也知道了。我更相信,那个村的男人都知道了。阿湖镇就是这么个地方。
  期末考试,我的数学成绩是九十二分。
  史竹山念到我名字的时候,脸上依然挂着笑容。他的笑容是随着分数的下降而减少的。“田蕾,一百分。唐蓉,一百分。石小虎,九十九分。李家财,九十八分。马策,九十三分……”
  “洪三泰,九十二分!”
  我像一头喜驴一样冲上讲台。
  史竹山停顿了一下,问我:“是抄唐蓉的吗?”
  我的头简直摇晕了。
  “你能考九十二分?”
  我本来想说‘我为什么不能考九十二分?’,但话到嘴边却是…“我没抄。”
  史竹山看了看唐蓉:“唐蓉,洪三泰抄没抄?”
  唐蓉十分响亮地回答:“没抄!”
  真的,我可以以剥皮、挖筋、掏眼珠子发誓:我绝对没抄!
  史竹山十分无奈地将试卷交给我,继续点下面的人名。返回座位的途中我撞了三次桌角,我发誓有一次撞在我裤裆那儿,差一点闭了气,唐蓉看到我的脸色由红急剧转白,她问起我的时候我的小脸蛋突然又红了…我的确抄了唐蓉三道应用题,一道是两列火车怎么开,一道是一个工程怎么干,一道是一大筐球怎么分。我能不害羞?那道阀门放水的应用题我居然做对了!这可是歪打正着啊。唉,说来惭愧,后来的考试,一遇到阀门出水,我的脑子也跟着出水,然后是两道骇人的红叉。不过,这一次我可以信誓旦旦了:我考过九十二分。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四寅只考了六十二分!
  

被暮色溶解的童年(5)
四寅是倒数第三。
  倒数十名的同学,一个个举着试卷,低着个头,犯人一样,在黑板前站成一排,正等着史竹山和其他同学扒了伤口,再自己舔干净呢。
  史竹山的笑容早脱光了。他手里拿着一根扫帚枝…又粗又黑、又冷又硬、又光还又滑。他先在黑板前溜跶三圈,为的是酝酿情绪,接着在前排座位前溜跶六圈,为的是梳理思路。史竹山不像李素琴那样嘴上流油,他的嘴上光秃秃的,泛着白皮,他用舌头舔了舔白皮,扫帚枝突然甩向排名第十的同学头上:“给我好好瞅瞅!”
  台上一阵抖。台下一阵笑。
  “周书栋!”
  周书栋不敢说话,他的头快低到裤裆那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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