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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记忆道歉-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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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导员找老董谈话,把老董谈哭了。
教导员说,这一次支部准备从群众推荐的同志中发展一名党员,是刘护士。
老董说:“我参军十年了,为什么就一直跨不过这个门槛?”
教导员说:“你的群众基础不够好。”
老董说:“什么是群众基础?”
教导员说:“有人反映你脱离群众,有小资产阶级习气。”
老董的小资产阶级习气如下:
用香肥皂洗脸洗毛巾。集休宿舍外头的大水池边,老是看到老董卟哧卟哧地洗脸,香皂沫把脸堆成一个曹操模样,嘴里还呀呀地叫。再搓毛巾,毛巾就变成了螃蟹,一堆泡泡。洗好了,举起来对着太阳看,跟看病人的X光胸片一样,嘴里还叨叨:“不行,还有。”再搓。
老董是潮汕人,喝功夫茶。夏天,部队半休。下午四点半上班,人家是连队训练避高温。闽南夏天,天空铁板一样,海风夹着盐气吹得人脸疼。能在太阳底下站一个钟头岗都是好样的。医院也跟着部队沾光,半休。四点以前,树叶子都热得发软,人就跟抽了筋,趴在床上发昏。老董坐在走廊里,小竹凳支着屁股,面对一张小木桌。桌上是功夫茶的五件套:一壶四杯。外带一只小炉子,烧开水。
老董洗茶、沏茶、倒茶,有板有眼。拎着一只小茶壶在小杯子上头转圈子。小杯子就鼓出一个个金黄色的水泡。老董捏着小杯子,吱一声,“唉”,杯子往盘里一放,抹一下嘴,两只眼就到处乱看,想找人说话。有一次就看到我了,天下雨,我跑到走廊里躲雨。
“你过来。”
我过去了。头发梢往下淌水,滴到老董的茶壶上。
“喝过功夫茶吗?没有吧?喝一杯,这是人生的功课。”
我就拿起杯子喝,一口都不满。苦苦的,一气喝了四杯。让老董再倒。
老董就嗄嗄地笑。“二百五哇,不好多喝的。”
我觉得头晕:“老董,我恶心啊。”
老董看看我。呼地站起来:“叫你不要多喝啊,醉茶了啊。”他一把拎起我,拉到雨地里,让我抱住晾衣服的石柱子:“抱紧了,会醉死的噢。”
我就抱着石柱子,跟抱亲娘似的。雨浇在头上,眼前一片绿,好一阵子才看清老董穿的那件汗衫上写着:“中国人民解放军”几个大红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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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董的门槛(3)
因为香皂和功夫茶,老董的党还是没入成。
刘护士一入党就调走了。调到军区总院干部病房去了,那里需要政治过硬形象好的护士。照顾首长呢。
苇说:“总院啊,多好。一天到晚都有电呢。”
我说:“还有百货公司可以逛呢。”
苇说:“就你那两个破津贴,买什么?别丢死人了。”
老董跑去找刘护士:“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要到总院去工作?”
刘护士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长得好,首长要调你,就让你先入党了。”
老董虎着脸,站在外科走廊里叫唤,刘护士就哭起来了。老董上去就给刘护士抹泪。刘护士噢地喊起来:“你耍什么流氓啊?”
所长在办公室里甩自己的帽子,甩够了,指着老董的鼻子说:“你这个人就是他妈的操蛋,流氓习气!”
老董完了,小资产阶级习气还加一个流氓习气。他对黄医官说:“我是流氓习气吗?”
黄医官说:“说你是流氓你就是流氓啦?十年兵白当了啊。”老董呜呜哭个不停。
没多久,黄医官出事了。是老董在X光机下头看到了黄医官心脏里的那根针。老董摸着黄医官的胸口说:“老黄啊,你怎么就忍得住呢?”
老董打了复员报告,坚决要求回老家去。复员是按战士待遇,就给一笔复员安置费,不管工作。老董说:“我找得到工作。”
晚上站岗的时候,我去看黄医官。老董也来了。
老董跑到黄医官的坟头跟前,咚地跪下了,头顶着地,一声不响,半天不起来。抬头的时候,脸上全是泥糊糊。
“他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他知道的。”老董指着黄医官的坟头。喉咙里一抽一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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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子,你还有啥不敢吃?(1)
我正脸朝黄土背朝天种小白菜,后脑勺一声咋呼:“我说啊,伙计,你这东西我就不客气了。”
抬头,太阳照得眼绿。一个壮汉,六五式军服洗得发白,帽沿软软的。老兵啊。我们这些新兵蛋子全是六八式的,野战绿,不掉色。新兵都眼红六五式,洗多了就褪色。浮出一层旧,衬上红领章,很有老兵油子的豪气。
老兵油子蹲在地头,两手揪住韭菜,一拔。往裤子摔两下,一手抓着,一手一撸,韭菜露出雪白的根。老兵把绿色塞进嘴里,咔嚓咔嚓,舌头伸出来舔舔嘴。老天爷,舌头是绿的。
我站在地里,从嘴到胃,全是辣的。
“我转了一圈了,一所的菜地里刚浇了尿。我说了让他们晚两天的,回头找他们算账。”壮汉说:“你们二所的韭菜太瘦,汁少。”他咕咚一声。
上午我同苇刚给韭菜浇了一层薄尿呢。还是黄医官让我们挑了一个发过酵的粪坑,说是发过酵的粪肥力大。那些薄尿进了老兵的肚子啦。
我光着脚挑着空桶,桶里还有尿的味道呢。
“你多大了?”老兵吐了一口绿口水。
“十五。”
“娘的,这么小当啥兵啊?会挑水?”
“会。”
“会个屁。”老兵指着菜地边的水塘:“你过去,扁担不离肩,把两只桶放进塘里,能挑上来就是会挑。”
你以为我是小姐啊?在家里我就挑水种过菜,我爹参加过大生产运动呢。咱家有南泥湾精神,有一块菜地呢。
我一路小跑到了水塘。左边桶往塘里一斜,装满了。拉上。右边再一斜,装满了。人一吃劲,青松一样,稳扎稳打上了石阶。溜溜地走到老兵跟前,脸不变色心不跳。
“小家伙,行啊。”老兵嘎嘎笑。把我桶上的绳子挽了一个结:“绳短点,这样吃力也稳。”他拍拍我的肩:“你的疙瘩肉还没长结实,少挑点。”
后来知道了,老兵叫“豆子”,外号。1965年的老兵了,汽车班的。参加过全军大比武,会在钢轨上开解放牌。
豆子能吃啊。所长说:“这个家伙,除了石头,啥都吃。”
豆子说:“尽瞎扯,大便我就不吃。”鼻子哼哼:“我寻思着,放点醋还是可以试一家伙。”
所长说:“这家伙,前世什么投胎的?”大家都笑。
陈医生说:“这个人的胃一定有问题,他是一种病。你们笑他很不人道。”
晚点名刚结束,豆子朝我和苇招手。
“我弄了样东西。”他举起一只铁笼。
一条蛇。黑白相间,手腕粗。
豆子打开铁笼,蛇从门口游出来。豆子一手揪住蛇的尾巴,蛇头朝上勾起来,扭着腰。
“敢抓吗?”
“有毒吗?”苇说。
“熊样。有毒的是三角头,这家伙头是圆的。”
我揪住蛇尾巴,差不多跟我一般长了。
“你抡。抡圈子。”豆子甩着胳膊:“跟扔手榴弹一样。”
我开始抡,蛇在空中划着圈子。
“放手。”豆子喊。
我手一松,蛇飞出去了。像裤带,叭。掉地上了。一动不动。
“小子啊,没姑娘相,有种。”豆子乐颠颠地窜到蛇跟前:“它的骨头散了,这下我们可以做汤了。”豆子两眼放光:“蛇汤啊。”
豆子把蛇吊在树上。一把削铅笔的小刀在蛇脖子上划了一圈,脱衣服似的把蛇皮拉下来。蛇光着膀子,豆子掏出了一只蛇胆。
“你敢吃吗?吃了明眼的。”
“敢。”
司务长看到了。喝一声:“傻成这样了。”
豆子给了我一只杯子,我喝了一口,蛇胆放进嘴里。咕,下去了,软软的,没啥味道。
豆子叹一声:“我这是雷锋精神,先人后己。”
司务长大骂起来:“蛇胆要是破了,封了喉。你就等死吧。”
我脸冰冰的。豆子,你这个王八蛋。
豆子,你还有啥不敢吃?(2)
(2006年国庆,战友们聚会还说到了我当年吃蛇胆的事情。都说这家伙傻有傻福,现在还不用老花镜。)
蛇汤是在空地上煮的,豆子说在屋子里煮,蜈蚣会从房梁上爬过来,掉在汤里有毒。
世界是最好的蛇汤就在野战医院二所的空地上诞生了。
水清肉白,鲜得我和苇直冒汗。豆子把所有的骨头都收起来,找了一棵桃树埋了。他说蛇有灵的,一定要埋在桃树下。骨头有毒的,不能扎了人脚。脸上很神圣。嘴里还叨叨着:“人走人路蛇走蛇路,欠你啥,下辈子还。”
才知道,豆子花了七毛钱买了这条蛇。
“大价钱啊,心疼死我了。”豆子搓着手。快哭了。
大嘴豆子,什么都逃不过他的嘴。
麻雀。晚上打着手电照,一捉一挎包。肚子剪开,不洗。说是洗了不鲜。糊上泥,黄泥,黑泥发苦。在后山相思林里掏个坑烧。熟了,砸开泥,毛也就跟着沾走了。沾着粗盐吃,骨头都是鲜的。我吃得一脸黑,苇吃得擤鼻涕。豆子告诉我,胃疼吃盐烤麻雀,一吃就好。
鸟蛋。磨点火开关的砂纸磨蛋壳,一个小洞。放一粒胡椒一颗盐,蒙上白纸,放在饭上面熏。熟了,剥了蛋壳。香啊。蚂蚁都围着我们转圈。
芦柑皮,开水一焯。放上盐,暴腌,和蒜叶一起炒。能吃一大盆饭,我和苇撑得在操场上走单兵训练。
番石榴。切开沾着盐水吃,有鸡肉味。
玉米须和面粉豆腐渣掺着,炸团子。眼睛都吃直了,看什么都是一对。
太多了。很长一个时间里,看到任何东西,我都会问苇:“这个东西豆子会吃吗?”
苇说:“你应该说豆子有什么不能吃的?”
豆子负伤了,他的汽车发动不起来。那时候发动不了就得用摇柄,豆子一转摇柄,提前打火了。摇柄一个回转,打断了豆子的桡骨。
去看豆子,他郑重其事地坐在床上。说:“你给我弄点吃的,这里的东西不行。司务长是猪。”
我问吃什么?豆子说:“过八一不是要杀猪吗?你把尾巴给我弄过来,别的你别管了。”
豆子真伟大啊。我揣着一条带着龙骨的猪尾巴,还没拿出怀里,豆子已经笑开了:“煮地瓜汤最得劲啊。”
豆子把猪尾巴拎到营养室堂,管饭的是他山东老乡。说好了,用余火炖一晚上。
晚上还没过半。台风来了,我们那儿夏天十天半月就是一场台风,老乡的房子都是石头做的,窗小门紧,怕风。
风从台湾海峡过来,莲河围头一片鬼哭狼嚎。医院后头的福厦公路,成片的树挡了道。
战备所要出动了。
豆子也要去,开车。带着石膏托。
豆子说:“老百姓受灾了,当兵的天经地义要管。子弟兵啊。不管就是良心让狗吃啦。”
豆子装了一大挎包馒头,嘴里还叼着一只。含含糊糊地对我说:“吃饱,到了那里,怕是没吃的了。”
我说:“一大包哩。”
“这不能动的,这是给老百姓的。一个馒头可以喂两个小家伙。”
抗台风我参加过,吓得半死,那风拔地而起。没点体重就得飘着走路,海水灰的。墙一样奔过来,夹着死的腥气。
后来的事情是听黄医官说的:
海边的石屋都吹塌了,没有进防波堤的船全碎了。“海浪有十米高。”黄医官很肯定地说:“这是海啸。”
豆子跑到一艘破船里去拉老乡出来,浪来了。魔术师一样,船不见了。豆子和老乡都不见了,只有一只锚。
我们的灾后医疗队到海滩上去的时候,仙人掌开着黄花。贝壳在太阳下珍珠一样,老乡在沙上插着香,一些衣服整齐地摆着,那是永远不回来的人。
豆子的追悼会早开过了。
我和苇带着一只挎包,上面绣着“为人民服务”。是苇的。
挎包里有东西,吃的。
豆子,你还有啥不敢吃?(3)
“豆子。你还有啥不敢吃的?还有啥没吃过呢?”
我们走到海水里。“豆子。”苇叫了一声,“豆子。”我也叫了一声。挎包送到海水里。
海水把挎包推回来了,挎包里是食堂做的回锅肉,还有一碗米饭。
豆子不喜欢我们给他的东西,苇说。
大夫在黎明前告别(1)
医学还没办法解决人类的生死问题,医生常常救不了自己的命。而且生命的消失过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很残酷的。
有的朋友问我是不是生活在病人中间会影响自己的心情?是的。这也是我最后不想再从事医学的原因之一。但是,开朗是我最基本的性格。不会因为看到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就活不下去了,每一个在医院工作的人都是这样的。
我总是希望能抢回人的生命。但是对于慢性折磨的疾病,我想生已无望,还不如庄严的辞世。一个身上装着一大堆仪器管子,活在那里花着家里一天几千元的钱,这算什么呢?非得把一个家折腾得一贫如洗才撒手吗?有时想到这里就不敢想了。
郑大夫是我们院的消化内科专家。
郑大夫奇瘦,白大褂穿在身上,剑客一样,飘飘欲仙。走路也像剑客,无声无息。走廊一头只要有一个人无声地飘过来,郑大夫是也。
郑大夫从来都微笑。嘴咧得大,耳朵扎着,招风。两眼炯炯。一口潮汕腔,不仔细听,就是听风从江上吹过,什么也听不清。最怕就是听郑大夫讲课了,两眼看着远方,很陶醉的样子。不知道他嘴里在念什么。好在他的板书不得了,字字端正,像是小楷。只管抄就是了,每一句话都是书上必须划线的。想想一本教科书厚厚的,能划线记下的才多少?课讲完了,郑大夫飘出门。黑板上的字说好了不要擦,第二天还会有人来抄的。
军队医院也要讲“团结、紧张、严肃、活泼”。郑大夫最怕队列训练,特别是单兵操练。管理员一叫“郑XX出列!正步——走!”郑大夫的末日到了,那么瘦的人,晃出队伍,正步走。他从来就没有四肢协调过,完全就是小脑病变的患者,同手同脚。竟然可以从操场一头走歪回到另一头。不出队列的同志们就趴在窗户上看,笑得通体舒泰,出一身汗,比出操还管用。
于是郑大夫就找管理员的茬,每天早饭前要唱歌。语录歌、样板戏都行。唱完才能吃饭,大清早跑步,谁不饿?最简便易行的就是唱:“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唱完就解散,吃饭。郑大夫是指挥,他老是让管理员唱《都有一颗红亮的心》,让管理员先叫一声“奶奶,您听我说!”全体再唱“我家的表叔数不清”。全体都是铁梅。郑大夫不唱,是李奶奶。管理员络腮胡炸着,虎眼圆睁,恨啊。声嘶力竭地用小嗓唱完了,那一阵子他老是声带水肿。
管理员的仇恨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管理员老觉得胃不舒服,闷闷的。他做了检查。放射科说他的胃贲门有阴影。管理员的老婆是内科护士,当下脸就青了,哭得呜呜的。院里派人送管理员到总院会诊,再到上海长海医院会诊,结果一致:贲门癌。
管理员回来了,人瘦了一圈。见人就说:“我要同你们永别了。”
郑大夫找到管理员,先骂:“你小子以为当烈士那么容易啊?”
再说:“你别急,我看不像。”他始终认为管理员只是胃炎。
郑大夫带着管理员骑车出去。他认识一个老中医,江湖隐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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