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魔山-第20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的特点是当人们唤他的名字时,R的声音往往走样,变成“普希斯拉夫”。这个古怪
的名字和他的外表倒十分相称,他长相也与众不同,颇有几分异国情调。希佩的父
亲是一位历史学家和大学预科教员,因而他是一个出名的模范学生,虽然年龄和汉
斯·卡斯托尔普相仿,却比他高一班。他是梅克伦堡人,在血统上显然是各个古老
种族的混合物,在日耳曼血液中掺入文德人文德人原是斯拉夫人的总称,后仅指住
在德国北部劳西茨的斯拉夫人。—斯拉夫人的,或者在文德人—斯拉夫人血液中掺
入日耳曼人的。他的头发固然是金黄色的,剪得短短的披在圆圆的头颅上,但他的
眼睛却是蓝灰色或灰蓝色的,这是一种朦胧、暧昧的色彩,仿佛是远处山峦的颜色。
那对眼睛细小而古怪,确切些说,他有些斜视,下面的颧骨高高耸起。对他来说,
长这副脸型丝毫没有变丑,反而招人喜欢,同学们因此给他起了个诨名,叫他“吉
尔吉斯人”。此外,希佩穿的是有背带的长裤和蓝色高领上装,衣领上经常有一些头
皮屑。
实际情况是,汉斯·卡斯托尔普早已看上了这位普里比斯拉夫,在校园里这堆
熙熙攘攘的熟识和不熟识的人群中选中了他,对他发生兴趣,眼睛也一刻不停地盯
住他。莫非汉斯欣赏他?无论如何,他怀着特别的同情心注视着他。哪怕在上学的路
上,他也一个劲儿地瞧他怎么和同学们交往、谈话,远远地就能辨别出他的声音,
声音听起来那么悦耳,不过有些含糊不清,也有些沙哑。应当承认,汉斯对他的偏
爱并没有充分的理由, 除非他异教徒般的名字和模范学生的称号(但这对汉斯是无足
轻重的)吸引着他,或者他这对吉尔吉斯人般的眼睛对汉斯有某种魅力。这对眼睛有
时在心不在焉地斜睨时,眼神里就会悄悄蒙上一层阴影。汉斯·卡斯托尔普产生这
种感情究竟是什么原因,他很少过问,也不管这种感情必要时应当怎么称呼才好。
这里谈不上什么友谊,因为他对希佩首先一点也不“了解”。不过首先,定名一点儿
也没有必要,反正它永远不可能成为讨论的话题,这是不合时宜的,他也并不企求。
其次,定名即使不是判断,至少也是下一个定义,也就是说把它列入熟悉的和习惯
的这一类,而汉斯·卡斯托尔普的内心却不自觉地浸透这样一种信念,而像这一类
“内在的善良”是永远不需要什么定义和分类的。
不过,这种感情不管是否站得住脚(这种感情根本没有恰当的名称,也很难表
达),它却有强大的生命力;一年左右以来,汉斯·卡斯托尔普心里总默默怀着这种
感情。我们说差不多有一年光景,因为什么时候开始可说不上来。如果考虑到在那
个时代里,一年的时间有多长,那么这点就足以说明汉斯性格上忠贞不渝的一面了。
可惜在为性格下定义时,往往需要作出道德上的判断,不论是赞扬还是非难,尽管
每种性格都有两面性。汉斯·卡斯托尔普的“忠贞”之处——他对此并不引以为豪
——未免失之愚拙、迂腐及执拗,同时还有这么一种基调,那就是对生活中依恋而
耐久之情十分尊重,持续的时间愈长,就越尊重。他也很愿相信,他目前所处的情
况和境遇是永恒的,对它倍加珍惜,巴不得不要改变。因此,他对普里比斯拉夫·希
佩从心底里已习惯于保持一种缄默而疏远的关系,把它看成是生活中固定的、不可
或缺的东西。他喜欢思绪连绵不断地涌来,也留恋今天会不会遇到希佩的一种迫不
及待的心情,还有希佩会不会在他身边掠过,有没有可能瞟他一眼。他也喜爱内心
的秘密给他带来的那种默默无言而微妙的满足, 甚至对灰心失望的情绪也有所眷恋;
当普里比斯拉夫“缺席”时,他的失望达到了高峰。那时,他感到校园里一片凄凉,
日子过得黯然失色,但依旧殷殷怀着希望。
这样持续了一年,一直到这种情感发展到险峻的顶峰;然后由于汉斯·卡斯托
尔普的忠诚不贰,又持续了一年,接着便停止了。联系汉斯和普里比斯拉夫之间友
谊的纽带,现在已松散开来,但对于这点,汉斯不像他们的关系刚刚建立起来时那
样看得清清楚楚。因为普里比斯拉夫的父亲调动工作,他也离开学校和那个城市,
但汉斯·卡斯托尔普对此几乎并不介意,在他离校之前,汉斯早把他忘了。我们可
以说,这个“吉尔吉斯人”的形象是不知不觉地从云雾中走入他生活中来的,后来
慢慢地越来越清晰,变得可以捉摸,直到在校园里他走得越来越近,形象鲜明而具
体。就这样,他像近景中的人物那样站了一会儿,然后又渐渐后退,不一会就在云
雾中消失,分别时也没有什么痛苦。
汉斯·卡斯托尔普恍恍惚惚地重新浮映在脑际的,是一幕惊心动魄的情景——
也就是与普里比斯拉夫·希佩的一席谈话——经过是这样的:下一节是绘画课,汉
斯·卡斯托尔普发觉身边没有铅笔。他的同班同学自己都要用,但其他班里的学生
他也认识一些,可以向他们借一支。然而他对普里比斯拉夫最熟,同时也近在身边,
何况又是他的神交,于是他兴奋地鼓起勇气,决定利用这个机会(他把这称作是“机
会”)向普里比斯拉夫借一支铅笔。这种做法是相当别扭的,因为实际上他并不熟识
希佩。不过由于他大胆打破一切顾虑,他没有意识到这点,或者说根本不予理会。
在铺有红砖的校园里,现在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正好站在普里比斯拉夫·希佩
面前,对他说:
“对不起,你能借我一支铅笔吗?”
普里比斯拉夫用突出的颧骨上面那双吉尔吉斯人式的眼睛瞅着他,用那沙哑而
悦耳的嗓音答话。他毫不惊异,或者说毫不露出惊异的神色。
“可以, ”他说, “不过下课后一定得还给我。”于是他从袋里摸铅笔。这是一支
镀银的铅笔,末端有一个小圈儿,只要向上一推,铅笔心就会从金属套管跳出。希
佩把这简单的机构讲给他听,这时两人俯下身子来看,脑袋凑在一块儿。
“别把它折断了! ”他又添上一句。
他想到哪儿去了?好像我汉斯·卡斯托尔普想存心赖掉这支铅笔不准备还他似
的,或者使用时竟那么粗心大意。他们相互瞅着微笑,别的再也没有什么好说,于
是他们先扭动肩膀,再转过背,分手了。
当时的经过就是这样。但汉斯·卡斯托尔普有生以来,从没有像这节绘画课那
样兴高采烈,因为他是用普里比斯拉夫·希佩的铅笔画画儿的,下课后将要把铅笔
还给原来的主人——还时像借时那样,依旧从容不迫。他擅自把铅笔削削尖;从削
下来的红漆小片中,把其中三四片保存起来,而且放在书桌的内夹抽屉里整整保存
一年左右,凡是看到过的人,都猜不出它们究竟有什么意义。还铅笔的方式也非常
简单,但这完全合乎汉斯·卡斯托尔普的脾胃。确实,他真有些得意洋洋,由于他
和希佩的亲密往来而飘飘然。
“喏,还给你, ”汉斯说。 “多谢。 ”
普里比斯拉夫一声不响,只是匆匆检查一下活动机构,就把铅笔塞到袋里……
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谈过话,这回只是由于汉斯·卡斯托尔普的闯劲,才有这么
一段交往。
他努力睁开眼睛,为刚才呆呆地出神而茫然不知所措。“我刚做了一场梦吧, ”
他想。 “是的,这是普里比斯拉夫。我已好久没想起他了。现在一片片的铅笔屑到哪
里去了呢?书桌仍旧放在我舅舅蒂恩纳佩尔的顶楼上。 现在铅笔屑想必仍在书桌后面
左边的抽屉里。我从来不曾把它们取出过。我甚至不想花什么精力把它们扔掉,给
您瞧瞧……刚才我看到的完全是普里比斯拉夫本人。我真想不到会如此清晰地重新
看到他的形象。他的外貌多么像她啊——多么像山上的这个女人啊!难道正因为如
此,我才对她这样感兴趣?我对他感到兴趣,莫非也就是这个缘故?胡说,简直是胡
说八道!我得走了,而且要快些走。”但他依然躺着,沉思默想,苦苦追忆。然后他
站起身来。 “身体强壮,感谢上苍! ”他念叨着,泪水不觉涌上眼际,但同时在微笑。
他这时本想离开,但忽又坐了下来,手里拿着帽子和手杖,因为他感到两膝直不起
来。“哎哟! ”他想, “这可不行!我本该正好在十一点钟回餐厅听报告。到这儿散一
会步挺不错,但看来也有难处。嗯,嗯,我待在这儿可不成。我躺的时间久了,身
子有些发麻,活动一下也许会好起来的。”他再试图挺起身子走路,费了好大力气才
能跨步。
他出来时情绪高昂,可回院的路上却垂头丧气。他不得不几次三番在路边休息,
因为他感到脸上骤无血色,额上直冒冷汗,心头怦怦乱跳,连气也喘不过来。他好
容易顺着蜿蜒的山路走下坡来,但当他走到疗养地旅馆附近的山谷时,他清楚地感
到精力不济,无法徒步走完通往山庄疗养院的这段路程,这一带又没有电车或出租
马车,正好这时有一个人驾着一辆载空箱的骡车驶向“村子”,于是恳求他让自己坐
上。他和驱车人背靠背坐着,两条腿从车上耷拉下来。他随着车身的颠簸,身子前
后摇晃,脑袋上下摆动,昏昏欲睡,路人都怀着好奇的同情心盯着他看。他乘到铁
轨交叉处下车,付了钱后(他不理会究竟付多少),就急匆匆地、冒失地爬上返往疗
养院的公路。
“先生,快些, ”那个法国门房说。 “克罗科夫斯基大夫的讲演会刚刚开始。”汉
斯·卡斯托尔普把帽子和手杖挂在衣帽架上,咬紧牙关,匆忙而小心地从人群中挤
过去,穿过半开的玻璃门,走到餐厅。这时病人已成排地坐在椅上,而在右面狭窄
的一隅,克罗科夫斯基身穿一件大礼服,正站在一张桌子后面讲演,桌子上面盖着
一块台布,放着一大瓶水……
分析
幸亏在门口附近的角落里有一个空位。他从侧面悄悄地溜到这个位子上,装出
一副早已坐在那儿的样子。听众们的眼睛只是盯着克罗科夫斯基大夫的嘴唇,对他
本人却并不怎么注意。这也挺好,因为他的脸色实在难看。他的脸白得像一匹麻布,
衣服血迹斑斑,仿佛刚干过杀人的勾当。当他坐下时,前面一个娘儿不由掉过头来,
用细小的眸子打量他一下。他认出这是肖夏太太,心里老不痛快。真见鬼!难道他
连片刻的安静也享受不到吗?他满以为在到达目的地后,能安安静静地坐下休息一
会,现在却不得不紧挨在她的身边。在其他场合,他要是凑巧遇到她,本来可能十
分高兴,可是此刻他已精疲力竭,她对他又有什么意义呢?这只能使他的心情更加沉
重,在整个讲演过程中连气也透不过来。她是用普里比斯拉夫那样的眼睛瞅着他的
——瞅着他的脸,他衣服上的血迹。她的目光大胆泼辣,咄咄逼人,跟随手砰地关
上房门的那种女人的气派十分相称。
她的举止多粗鲁啊!她完全不像汉斯·卡斯托尔普在本乡交往过的那些女人,她
们就餐时顾盼同桌的男士,身子也坐得端端正正,说起话来也是一字一句,慢条斯
理的。肖夏太太懒洋洋地把身子陷在椅子里,背部拱得圆圆的,肩膀垂向前方,甚
至脑袋也往前伸,连后颈的脊椎骨也从袒胸落肩的白衬衣上明显地露出来。普里比
斯拉夫的头部姿态和她一模一样,不过他是一个模范学生,博得大家的尊敬(尽管汉
斯·卡斯托尔普向他借铅笔并不是为了这个原因),而肖夏太太呢,显而易见是一个
疏懒而不拘小节的人,她大声关门,瞧起人来大胆而无所顾忌,这一切恐怕同她的
疾病有关。这种放荡不羁的作风固然不值得尊敬,却也有说不尽的好处,年青的阿
尔宾先生对此还引以为豪呢……
汉斯·卡斯托尔普坐在那儿呆望着肖夏太太的皮肉松弛的项背,思绪纷乱。现
在他头脑里已没有什么思想,而像陷入了一片梦境,耳际只朦朦胧胧地响起克罗科
夫斯基大夫拖长的男中音,大夫发得软软的R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似的。厅内鸦
雀无声,听众全神贯注地倾听着,这在他身上也起了作用,使他从半醒半睡的状态
中苏醒过来。
他环顾四周……坐在他身旁的是那位头发稀疏的钢琴家,他两臂交叉,脑袋缩
进脖子里,张大了嘴侧耳谛听。稍远的地方坐的是女教师恩格尔哈尔特小姐,她的
目光如饥似渴,两颊泛起红润润的一片。汉斯·卡斯托尔普在别的娘儿们脸上也发
现类似的红晕,他在坐在阿尔宾先生旁边的萨洛蒙太太那儿,也在体重经常减轻的
啤酒商妻子马格努斯太太那儿看到过。斯特尔夫人坐在后面一点的地方,她脸上显
出蒙昧无知,但却聚精会神的表情,看去怪可怜的。肤色白得好比象牙一般的莱费
小姐,却半闭着眼睛,斜着身子靠在椅背上,两手在衣袋上摊开,要不是她胸部那
么强烈而有节奏地一起一伏,就活像一个死人,这不由使汉斯·卡斯托尔普想起有
一次在蜡像陈列馆里看到的一尊女人蜡像,蜡像的胸部有一个活动机械。许多听讲
的病人把手弯成爪状按在耳壳边,有的人在把手举向耳边时在半途中顿住,仿佛由
于专心听讲,连手的动作也僵住了。检察官帕拉范特肤色黝黑,看来力大如牛,他
甚至用食指轻轻弹着一只耳朵,以便听得更清楚些,然后再竖起耳朵倾听克罗科夫
斯基大夫滔滔不绝的讲话。
克罗科夫斯基大夫究竟在讲些什么?他的思路往哪个方向发展?汉斯·卡斯托尔
普集中思想盼望听出一个名堂来,但一下子无法捉摸,因为开始部分他没有听到,
后来一心想着肖夏太太皮肉松弛的项背,就把大夫其余的话错过了。他讲的是关于
某种威力,这么一种威力……总之他谈的是关于恋爱的威力。当然啰!这一主题在讲
座的总节目中早已预告过,克罗科夫斯基大夫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讲的呢?何况这
是他范围之内的事。本来,汉斯耳边听到的只是造船专业中变速机械一类的事,现
在一下子听起有关爱情的课来,真有些怪。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的男男女女面前
居然谈起这个微妙而不便轻易出口的事来, 这究竟是怎么搞的?克罗科夫斯基大夫谈
时用各种各样的措词,既富于诗意,又玄奥而莫测高深,科学逻辑极其严密,而节
调又婉转动听,在年青的汉斯·卡斯托尔普听来,这个不很相称,然而正因为如此,
才使娘儿们两颊飞红,汉子们却侧耳倾听。特别当讲演人在用“爱情”这个词儿时,
意义经常相当含混,以致人们不知他究竟讲些什么,不知他所指的究竟是贞节还是
情欲,这就难免使人稍稍产生某种晕船般的感觉。汉斯·卡斯托尔普有生以来,从
没有像此时此地这样,三番五次地听到“爱情”这个词儿被人如此讲述。他仔细回
想一下,觉得过去他嘴里从未讲过这个词儿,也从未在陌生人那儿听到过。也许是
他错了,但不管怎么说,他觉得反复赘述,对“爱情”这个词儿并无多大好处。恰
恰相反,这一个半用舌音、唇音发出的,中间带着软绵绵元音的又湿又滑的音节此
处即指德文Liebe(爱情)这个词。 ,他毕竟有些反感;听到这个词儿,他就联想起掺
水的牛奶或其他某种青白色的、淡而无味的东西,特别是跟克罗科夫斯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