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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策 作者:慕时因-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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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行,你动作快点!就让你拿个药有那么艰难吗?我跟你说,我的宝贝徒弟要是有点什么,你跟我两条命加起来都不够赔大徒弟跟老弟的!”一边道着,花冷琛一边将苏少衍扶到晏永旻的床边,一转桃花眼,顺对上头人使了个眼色:“来来,小衍你看旻公子都没同你客气了,你就凑合着跟他同床共枕一宿吧,咳。”
“师父,我能选择不回答么。”苏少衍抬起未受伤的手指了指一侧的椅子,示意自己坐在那便好,奈何花冷琛仿佛没看见似的,直把他公主抱的弄上了床,想替他一掖被角,怎料低头又见得他一双泛出水光的湖色瞳盯紧着自己,面色霎时一凝,但很快又扯出个笑:
“啧,小衍别这么看着为师,为师已经是有家的人了。”话音未消,便听身后的步月行哟了声,转而向他抛出个石青色小瓶,再对上,已是一副的嬉皮笑脸:“那小冷几时替月行生儿育女咧?”
“师父,有一事少衍忘了跟你说,嗯……是关于顾师叔。”
“小冷!”步月行赫然打断他的话。
“该来的总还是要来,小衍别管他,你说。”花冷琛抬手架过他,明明好看的修眉没有皱,但苏少衍看罢总还是觉得褶,顿了顿,淡淡的声音方继续:“我知顾师叔一直对师父心存记恨,之前他未死,便投靠了公子襄一直替他做事。三个月前顾师叔奉命追杀我和殊白,当然,那其实是出我和殊白事先步好的局,之后公子襄服首,顾师叔也一并被收押,听说就是在当日……”他停了下,一直看着花冷琛的眼光也略略移开了些,“后来巡查的人来报,说在他怀里发现个旧荷包,打开后里头是只不值钱的珐琅坠子。”
“他这人自小就爱认死理,怕是不会等到被人收押了才干傻事,那坠子,是我十六岁时打赌输给他,过了这么久……最后还是经由别人的手还回来。”话到这,他的声音突然哑了下去,步月行被他架着的手一早移了开,他也没发觉,原想着做些什么慰廖这酸怅,终究还是扑了空,于是只得干笑笑,转过身道:“我去冲个手,一会儿好给小衍上药。”
这么多年,这么多的爱恨,原来遭罪的,到底也不只是自己一个人,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的晏永旻,忽地很想笑出声来。
离回忆越近,离自由便越远,可惜再怎么将心情收拾好后,人要做的总还是面清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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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殊白曾在一次醉酒后同苏少衍说,小衍,在这个世上,除了真金白银,什么都是假的,因为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比它更公平,公平到你用多真的心去付出,便会收到多真的报答。
次日酒醒,苏少衍问他曾说过的话,这次沈殊白倒也没否认,只是将他拉过怀里按了按他的眉心,道,小衍,你这个人说话十句里有七句是假,剩下的三句,一句靠套,二句凭抢,还有一句,得花心思骗。末了又换做不正经笑笑,道,实话说,苏公子认为这世上还有谁比你更值当,我沈某人好容易赚这么多银子,都不过为了博苏公子一笑。
真是只狡猾的狐狸,那时苏少衍不禁觉得,不过再此刻看来,身为沈殊白亲兄长的花冷琛,似乎也省油不到哪里去。
“少衍的画就在这里,对旻小公子而言,花某不知有什么是比自由更具诱惑力的了。”交易需要筹码和空间,这一点,作为苏少衍师父的花冷琛,亦是深谙其道。
“自由么……也对,”眼底一瞬间的光亮,怎可能逃脱花冷琛的眼睛,但见晏永旻不自然的将散开的发向后拢了拢,露出尚算光洁的额头,继续:“不过,你们又拿什么来作筹码?你、你、还是你?”他一一指了指花冷琛等人:
“你们皆非皇族之人,当知做主君的最记恨的便是为人左右。”
威胁么?还是离间?幼稚。花冷琛挑了挑眉,声音一瞬放沉了些:“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目前旻公子要做的,只是替赶紧联系旧部,通过可靠的人将这豹兰沐月图送给钟庭翊,至于其他的,我奉劝旻公子,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呵,果然脸生的俊的人,脾气都会高人一等么”晏永旻言罢俯身看了看苏少衍,“你说当年我要是再狠一点,那么现在像你这样的美人对上我,还会不会是这样的态度呢?永旻真是好奇啊。”他啧叹出声,那眼光苏少衍看着,只觉分明对上的眼神里,又分明看的不是自己。
“旻公子看上的,哪个不是万里无一的绝色?冷倾桑命是不好,但少衍相信,轮回路上一定没哪个愿意巴巴等着公子您才去投胎的。”
“怎么,连倾桑的事你都晓得?哈,”他没看苏少衍,眼底却渐浮起一层水光,再开口的声音也变得淡,淡的让人险些察觉不到那之中藏着的一丝温柔,“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可惜,那你又知道最后倾桑是怎么死的?”
“那一日我赴晚宴回来去他房里寻他,没寻见,左右找了好几个地方,才看见他在偏阁后的桑树下,那树是我从南边特意让人移过来,开花时委实不美,反倒是六七月结果时一片紫泽晶莹,甚是馋人。那日我看他背对着,以为他是在调琴,后来走近看,才辩见一地的紫红,当时我也觉是眼花,看颜色瞧着,根本跟地上落着的桑椹融在一起,分不出来……”
“呵,我对他那么好,这辈子从来没对另外个人这样好过……可他却用一根琴弦来回报我,我知道那琴是别人送的,叫碧绮,名贵的很,他那时还当真是舍得。”
“南华容的头牌,还有什么不舍得?”若不舍得,又干嘛要入这风尘之局?不,这口吻并非嘲讽,而是钦佩,钦佩如他这般凭一己之力改变着天下,哪怕天下从不曾为他们更改。
人生中任何需要做好的事,总都需要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的决心,是这样的吧?该是这样的。
苏少衍微微弓紧身,谁想撕扯到了伤口,这一寸长的箭伤已让人无法忍耐,那么被三寸长琴弦活活绞死的滋味呢?苏少衍不敢想,只是觉得心中荒凉,他记得那个如芙蕖一样的少年,水墨勾勒般的五官,一双眼弯起来,比湛蓝海面的星辰更闪亮,如果他能活下来,如果……可惜早没有如果。
十年前,那名少年就死在自己调试的琴弦下,十年前,那个说「每走一步多想出一个对生命的理解,到世界尽头也不会重复」的少年,早死在沈殊白亲手送他的碧绮琴下。
为什么要死呢?活着已经这样不易了,何况死呢?苏少衍不敢问。
“我一直当他是心中抑郁只有兄长一人,谁知道最后才明白,我们都是被那姓沈的摆了一道,哈,好个戏子无情婊子无义!”
“他无情不会跟你,他无义不会选碧绮自尽,倾桑是欢场之人不假,但人入风尘,可以堕落,却也可以更勇敢,我想,倾桑一定比我们任何人都勇敢。”
“小衍,我终于明白为何徒弟和老弟撕破脸都要抢你了——”吱一声,花冷琛推门进屋,一双桃花眼眯着,继续:“这不噎一口,一定会消化不良啊。”
言罢将袖挽起,笑一笑:“来吧小衍,为师一定不会弄疼你的,啧,你往后躲什么躲呀?”
步月行:“……”
晏永旻:“……”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8章
步月行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信了花冷琛,然后陪着他干了一次次没有觉悟的事。就好似现在这样,他们刚从白鹭宫直通酒窖的密道爬出来,本以为可以当着花冷琛的面好好显摆一次自己一身本事,可偏偏到头来只是弄一脸的灰泥,且情形压根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小冷,难道这就是你说的秘密?”步月行剜他眼,目光在他手中毫不起眼的椭圆木漆盒上停了停,这破盒子方才他也打开瞧了,里头不过是把女人用的纨扇,素白织锦的料子,还泛出淡淡的微黄,上面既没绘山水也没画虫鱼,只得落款处一行朱色小隶,左右看不出什么名堂。
“密诏这种东西,哪怕多出一份也会被人认作是赝品。如果我是昭和君,也一定不会把东西收在白鹭宫里。”
“所以?”
“小鬼,有时候人还真是不得不承认姜毕竟是老的辣啊。”花冷琛将木盒放入怀里,方才拍了拍身上的一身灰迹,又换了副端肃颜色,道:“不论如何,对淮安王我们都不可掉以轻心,我恐怕他此刻都还在找着小衍的藏身地点,所以目前我们得尽快将圆光寺的东西取出,然后带小衍走,嗯,一起回北烨。”
“不是回大燮么?”
“不行,目前小衍身份只怕已经败露,如果回大燮,一旦燕次追究,殊白必定难做,反倒是……你不明白的,大徒弟虽然恨小衍欺他诈死,却怎么也不会舍得小衍出事的。”
“这点从他知道是小冷你把小衍拐走却没说你就知道啦。”
“小鬼,话不能这么说,我想为这事大徒弟一定在心里狠狠记上了我一笔,你想啊,如果换做是我师父把你拐走……”他咳嗽声,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但这不可能啊,除了花爷我,谁还会这么没品位看上你啊。”
“……”
花步二人一路漫天胡侃着,很快一日的辰光便过。下塘郡此去圆光寺,中途需得绕经宜苏清池,适时天顶日头堪收,不久尤留的余温也很快散尽。说来燕次虽是南方,但素多雨,一旦入冬,湿冷阴寒尤比之北方干冷更为刺骨可惧,饶是步月行虽自诩游历南北大江,可终归没怎么呆过下塘,一途运功后歇下不久,只觉扑面一兜寒意。
他嘶了声哈出白气,忙将本就颀长的身子一缩紧,北方冬季昼短,到了南方,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撇了撇唇,抬眼盯看了看狭窄街道上往来的零丁的人群,只觉无趣,于是转头回来看花冷琛,从侧面瞧,花冷琛鼻梁极是直挺,往上是一双生的招人桃花眼,正专注望向前方,至于说往下么,啧……
转念想,当下心就痒了起来,搓了搓手,继而长手长脚蹭到他身边,见花冷琛没什么反应,下个瞬间,手已然塞进了他的衣领——
“哟嗬,长胆子了么!”花冷琛被他冰的一耸肩,旋即喝开:“小鬼,举头三尺有神明,何况我们现在是在前往佛寺的路上,你这样大不敬……”
“啊?”完全没有将手拿出的自觉,步月行故作委屈的掘起好看的菱形唇瓣,示意他继续。
“……一定以后买香河肉饼会没加调味料的。”信誓旦旦的口吻,眼神却满满是信誓旦旦的宠溺,花冷琛剜他眼,到底没舍得将他的手强行抽离。
“啧,可是小冷,”步月行典型一副小人得志,继续将右手往里伸了伸,“佛不是曰过不可说么?”
“罢了,跟你在一起一日,我就一日成不了佛。”花冷琛牵过他另只手,十指紧扣,他微抿唇,目光直望向长街尽头,在这深寂的暮里,那巍峨的殿阁和高峭的宝塔都被披上了一种老旧的光,让人的视线望及,只觉像延伸自云影天光中的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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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月行一直不怎么信佛,当然,像他这样的天才,除了他自己和他好不容易稀罕的花冷琛,估计谁都不会信。
这一点,他心中清楚,他身边的花冷琛自然也清楚。他们来至圆光寺时已是入夜,许是因圆光寺靠近宜苏清池的缘故,连带着冬日的空气里都带出一种清淡的水泽味道,那味道与佛寺里绵远的檀香味混诸一起,只教人想起了远山沐雨后的清风,微略的潮湿过去,鼻息间尤留的优柔便能直达心底。
那是一种真正的平和,宛如亲眼望见了佛前一池盛放的白莲,以及晨光下莲叶上滚动着的莹透露珠。然而,这一切对花冷琛而言,只像被一颗石子瞬间圈开了心中的涟漪。
时隔三十年,那一幕和鸢尾相遇,其实还是这样清晰。是了,当一个男人爱上一个足足比自己大四岁,完全可称作姐姐的女人时,周遭的压力,实在可想而知。而这,想必也是当时的昭和君没办法将女儿许给他的原因之一,虽然这一点,多少年前的花冷琛并无法真正理解。
年龄的差距,有时是一道沟,而地位的差异,则能将壕沟变成天堑。
燕历昭和十年,夏,他初遇见陪同昭和君前来圆光寺的少女。那时的鸢尾刚过十九,十九岁,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最美好的年纪。那一日,她点了唇,面上却未施脂粉,着一身流云纹的黛色直衣跟在人群的最后面,缎子般的墨发如男子般梳成一髻,腰间别着根同色的修长竹管,此一生,花冷琛没见过有哪个女人能将男人的衣袍穿出如此气度。
风流的可以无关任何辞藻,步履间的从容又像个真正的世家公子哥。隔出老远,花冷琛实在没能看清她的脸,但第一次,他觉得心里乱了。
像任何未经世事的少年一样,他开始了生平第一次长久的等待,等待一个女人,一个对他来说,或不可及的女人。从正午到黑夜,从日坠到月升,他不知为何自己要这样,他只知如果不这样,不去看那个背影,他就永不可抚平心底的那丝不安和躁动。
是的,永远,第一次,他用了永远。十五年来,这个词还是他首次想拿出来送给一个人,纯粹而完整的,没有比这更纯粹而完整的。
天暗了下来,一弯月探上了树梢,风有些凉,送来若有若无的莲花香,水汽也浮荡开,四里起了光,青石板的街道仿佛被薄油纸蒙住了,只勾出影绰朦胧。
他开始有些困,眼皮也渐渐撑不起来,于是揉了揉眼,光晕里他似乎看见一对声势浩荡的人马从寺里出来,一瞬间他便清醒了,他直起身,终于在尽头望见那个人。
不曾想,竟已换上了女装,那是他第一次看她穿女装,书着遒劲圆光寺三个大字的金色匾牌下,她一身绣着樱瓣的素白狩服,微露锁骨,月泽清淡,她绾开发丝将耳廓勾勒的近乎透明,微风拂过,那坠着一线的银丝晃动开,如同一抹水痕。而那根黛色的竹管仍在,只不过已被她露出一截皓腕的手握住,正在手中悠悠打着转儿。
一颦一笑皆是色相,而万千红尘已近疏离,那一眼,他是这么想的。
三十年过去,记忆中的容颜还鲜活的像昨天一样,光阴漫长,它改变了太多,却改不了被心记住的最开始的模样。
那份思念,少了曾经的悸动,变得亲切而遥远。
三十年前,他在这里相遇鸢尾,三十年后,他拉着步月行的手重回这里,月色似新腾起的霭气,融合着延绵的紫檀香,一瞬间冲淡记忆的界线,让它们交汇成一个点。
隔着漫长的时光之河,他像回首间看见了少年时代的自己,那个还完整的、纯粹的敢将爱恨、永恒、不舍这样词拿出来送给一个人的自己。
他握紧一旁步月行的手,发现自己的心跳的很快,像要破膛而出似的,很久,他站在那个高悬着金色扁牌的门庭下,只是站着,直到有打扫的小沙弥出门望见他:
“施主,外面落雪了,你还不进来么?”
“小冷你看,这可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步月行哈了口气,伸手指向夜空,在那里,细白的雪片像樱花瓣似的飘落,飘落自广寂的穹宇,雪声簌簌,如同一场沙沙的雨。
相同的称呼,不尽相同的人,花冷琛顺着他的手看见他光润的指甲,夜色里,那种瑰丽也像是引途三生的曼珠沙华。
……记忆真远,远的冲破了茧,也够不到边。
“走吧,小鬼。”花冷琛拉过步月行的手带入怀中,他勾着唇,大步迈向毗卢殿。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9章
毗卢殿是圆光寺的西殿,说是西殿,其实偏的很,花冷琛一路被怀里步月行的手不安分的挠着,一路绕过天王殿、大雄殿和接引殿几重大殿,又拐过放生池和渡云塔,才在一重不甚起眼的院落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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