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吞-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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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恶性肿瘤。得知这个消息，赵敏的丈夫惊呆了。他根本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当他的意识终于回转过来后，就逼着赵敏去做手术，而赵敏却说什么也不肯做手术……，她说这种病是治不好的，只能浪费钱，还是算了，听天由命吧……
　
赵敏的丈夫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泪水又滴滴答答落了下来，他使劲抹去眼泪，接着说，〃我当然不同意，说就是卖血卖肾也要让她做手术，我爱人听了，哭了，最后总算点头答应了……，昨天是大年夜，我们本该带着儿子回爷爷奶奶那里过年。可是，下午的时候，我爱人就催我带着儿子先过去，还说她还要收拾一下屋子，准备一下晚点再过去。我当时也没多想，带着儿子先走了，谁想到……〃说到这里，赵敏的丈夫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双手抱着头，泣不成声，他抽噎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接着说：〃年夜饭都准备好了，赵敏还没有来，我们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我让儿子回家看看，没想到，我儿子回到家，发现她躺在床上，脸色惨白，身子都硬了……，还留下一份遗书……〃他再也说不出话来，而是递给李学勤一张纸。




第284节：下岗职工自杀（5）

李学勤拿过来一看，遗书是赵敏写给儿子。上面只简单地写了几行字，大意是家里困难妈妈对不起他，叫儿子要好好学习，孝顺爸爸和爷爷奶奶，听大人的话。李学勤看完，压抑得太久的感情终于控制不住了。他轻轻呻吟了一声，泪珠一个接一个地往下落，哗哗地流淌。而他的脑子里，却在诅咒着自己，李学勤，你是个废物，你没有能力挽救学勤的命运、赵敏的命运和自己的命运。你还活着干什么？
　
这一切，站在旁边的肖凡都听得清清楚楚，看得清清楚楚，她垂下头，闭上眼睛，任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来。
　
此时，屋子里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
　
李学勤站起身，慢慢地走出了房间。肖凡赶紧擦干眼泪，犹豫了一下，跟上了他。
　
此刻，李学勤已经完全忘记了肖凡的存在。他独自一个人向前走，泪水不时轻轻地哆嗦着颤动着滚落下来，他虚弱无力地擦掉眼泪，可是新的泪珠又不住地冒出来。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只是盲目地朝前走着，走到一个空无一人的地方，他停了下来，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他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他一声。
　
〃李总！〃
　
李学勤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被人拽了回来，他怔了一会儿，才平静了情绪转过身，这才发现肖凡无声地站在他身后，似乎已经站了一会儿了。
　
〃肖总。〃李学勤勉强应了一声。
　
〃我们可以谈谈吗？〃
　
李学勤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肖凡声音低沉地说：〃李总，我很抱歉，发生了这种事情。〃
　
李学勤什么都没说，两眼黯淡无神地望着前方。
　
〃李总，您需要我做什么，只要是我职责范围之内的事情，我一定尽力。〃肖凡声音有些急切地说。此刻，她真的是很想为李学勤做点什么，来弥补内心的愧疚。
　
李学勤沉默了一会儿，用一种酸涩的声音说：〃肖总，您今天亲眼看到了，这就是学勤集团员工现在的生存现状。昨天他们还在上班，还和社会上的正常人一样，为社会做着贡献，实现着自己的人生价值，可是今天，他们就成了下岗人员，失业人口，闲散人口，救助对象……〃




第285节：下岗职工自杀（6）

说到这里，一阵强烈的悲酸掠过心头，李学勤眼眶里浮上了一层泪光，泪珠仍在眼眶里闪亮，接着说：
　
〃肖总，您是知道的，老学勤集团的大多数职工几乎一生都为学勤工作，一家老小几口都在这里工作，我们对他们有一种事实上的终身就业以及相应的医疗、住房、养老等承诺。但是现在随着产权的移交，这些承诺和保障都失效了，职工们的处境一夜之间就变得艰难起来，他们的绝望心情和困难处境，是您坐在北京舒适豪华的办公室里是体会不到的。因此，我希望肖总能够理解这种特殊性，和贵公司的总部多争取一些条件，尽量让人员配置和补偿更加合理些，减少职工们的压力。我只能厚着脸皮求求您了……〃说着，李学勤竟然弯下腰去，深深地对着肖凡鞠了一躬。
　
〃李总，您这是干什么？〃肖凡慌忙双手搀扶住他，她看到李学勤眼角残存的泪痕，突然很动感情地承诺，〃李总，您不用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办。回去之后，我会马上和总部协商，看能不能减少裁员的人数，尽量争取拿出一个双方满意的方案，给工人们也给您一个交代。请相信，我会尽全力……安心等我的消息吧。〃其实，没有任何东西强迫肖凡非这样做不可。但是有一种力量推动着他。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李学勤轻轻叹了口气，说：〃谢谢你，肖总。您也累了好几天了，快回去休息吧，天冷，别在雪地里站久了，该冻感冒了！〃
　
肖凡没想到这个时候李学勤还能想到这些，不禁看了他一眼，感激地说：〃谢谢您，李总，您也要多保重身体。〃
　
李学勤点点头，神色微微有些惨然，垂着头默默地走了。
　
此时，雪开始落下了，团团片片，茫茫然地坠落着，很快就在地面上落满了。肖凡茫茫然地望着雪片在想，在问，在思索。她想，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究竟触摸了那一个不该触摸的按钮？这些无辜的工人有什么错？为什么让他们承受命运如此残酷的折磨？肖凡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她觉得雪地上逼人的寒气透过她本来就不厚的鞋底直刺脚心，浑身变得僵硬麻木起来，这才跺跺脚，蹒跚地向学勤集团的招待所走去。




第286节：下岗职工自杀（7）

回到招待所，肖凡又冷又饿，已经精疲力竭了。好在招待所里非常暖和，淋浴的水也很热，她洗了很长时间，直到热水把她浑身的寒意都驱除了，才拖着疲惫的身子上了床。她躺在暖和的被窝里，觉得四肢疲软，一点力气都没有。这几天她一直没好好躺下来睡过一觉，但是她听着窗外呼呼刮过的风，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她几乎一夜未合眼，直到黎明前她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当肖凡还在睡梦中的时候，突然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在大力敲自己的房门，她立刻醒觉过来，披上衣服，跳下床拉开房门，章乃和站在门口，脸上的神色显得有些慌张。
　
〃Sandra！不好了！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儿了？〃
　
〃工人游行了！〃
　
〃什么？〃肖凡吃了一惊，赶紧问原委。
　
〃据说是因为厂里的一个女工昨天在自己家里自杀了，数百名工人要到市政府门口示威呢！〃
　
〃你赶紧带我去！〃
　
肖凡赶紧穿好衣服，随着章乃和赶到那里，发现工人们齐刷刷地聚集在厂部大楼前的一块空地上。肖凡吃惊地发现，大门前停着几辆警车，车顶上的红灯在频频闪烁。有几名警察站在路边，一个警察正对着报话机讲话。肖凡愣了一下，问刚刚跑过来的石喜喜：〃为什么报警？〃
　
〃我怕场面失控。您知道，现在是春节，怕影响安定团结，也怕别人拿这个做文章。我们得特别小心谨慎。〃
　
〃你现在赶紧请市政府的同志过来，尽快解决这个问题，否则闹下去就无法收拾了！〃肖凡果断地对石喜喜说。
　
〃是的，是的，我已经派人去请了，估计一会儿就到了！〃石喜喜也已经焦头烂额了，说话的语速也急促了很多。
　
肖凡随着石喜喜向厂部大楼走去，发现两边通道摆满花圈。在楼前的一片空地上，不知道是谁，用红砖摆了一个大圆圈，还特意留了个缺口，圆圈里面残留有许多烧纸钱后留下的纸灰。赵敏的黑白遗像被放得很大，四周镶了黑边，下面写了一句话：〃是谁害死了赵敏？〃照片旁边摆了一个象征性的仿制棺材，棺材旁边摆了几个花圈。赵敏的儿子和丈夫正在遗像前落泪。十几个工人站在他们旁边，有人举着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谁该为赵敏之死负责？〃




第287节：下岗职工自杀（8）

底下不少工人高声喊着口号，甚至有人挥舞起了拳头：〃用生命保卫国有资产，揪出贱卖厂的腐败分子，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把那些擅自剥离企业土地、非法开发房地产的蛀虫揪出来！〃
　
此时，肖凡真正嗅到了战争的气息。她感到有一些恐惧。她还是生平第一次和这么多人对峙，成为这么多人的敌人，她该怎么办？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肖凡根本想不透彻，也来不及想什么对策。她连忙从工作人员手里拿过便携式喇叭，走到人群面前，喊道：〃各位同事，我很理解大家的心情，希望大家保持冷静，不要采取过激的行动！大家也要体谅党和政府的困难。解决具体的问题和困难还需要一个过程……〃
　
〃谁该为赵敏之死负责？〃
　
〃不给资本家打工！〃
　
〃捍卫自己的合法权益！〃
　
人群沸腾起来，要把积聚在心中许久的苦闷和委屈宣泄出来。今年这个春节对于学勤集团的职工来说注定是漫长而又充满铅灰色的。赵敏的自杀像一根导火索，把职工们蕴藏在心里的怒火一起迸发出来，人们自发地捐款，为死去的赵敏举行葬礼。在混乱声中，嘲讽的、咒骂的、挑衅的，各种各样的话飞了过去。还有的人还挥舞着拳头威胁肖凡，说若是不马上同意他们的要求，他们就到市政府门口示威去！肖凡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些苍白无力的话，嗓音已经喊的嘶哑。她感到力气已经用竭，喉咙里好像烟囱那样干燥发烫，口腔里的唾液也似乎用尽了。但是人们根本听不进去。刺骨的寒风混杂着人们的喧闹直击她的耳鼓。这时候浑身虚汗的石喜喜的意思是叫来市公安局维持秩序，抓几个带头捣乱的，被肖凡制止住了。
　
〃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要把事情扩大。〃
　
〃肖总，现在事情逐渐升级了。工人们说罢工一定要坚持到纪委介入调查。要我说现在就应该行雷霆之手段将这个事件强制镇压下去！不然这些人得寸进尺，后患无穷啊！〃
　
〃现在必须请求市政府的介入，你赶紧打电话给他们，说明一下这里的情况！〃在这种状态下，肖凡还能保持冷静，她透了口气，对石喜喜说。




第288节：下岗职工自杀（9）

〃好，好，我再打个电话催催他们！〃
　
这时候，工人们的情绪更加激动了，人们的眼睛都红了，人语嘈杂，已经乱成一团了，肖凡的声音在混乱中已经渺小得让人无法感受到了。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人们似乎很轻易地就能把肖凡撕成碎片，眼看着场面就要失去控制了，这时候，一个人走了出来，大声喊道：〃大家冷静一下！〃
　
〃你看，〃眼尖的章乃和指指，〃李学勤？！〃
　
肖凡转过身，也看到了李学勤。
　
李学勤慢慢走过来。和昨天不同，他今天穿得很庄重，上身是笔挺的大衣，底下是笔挺的毛料西装裤、锃亮的皮鞋，穿戴得好像要出去谈判或者会见什么重要的客人一样正式。李学勤腰背笔直，步伐有力，好像检阅部队一样，缓缓走上厂部大楼的台阶。这时候，喧闹声没有了。广场一下陷入可怕的沉寂中。所有人都自动安静下来了。
　
肖凡被眼前的事完全搞糊涂了。
　
〃李学勤想干什么？〃章乃和也疑惑地问。
　
这时候，李学勤已经走到台阶的最高处，他静静地站着，望着下面静静对望着他的职工们。一阵寒风吹来，冷风像尖利的刀子般掠过他的脸颊，将他的衣角掀起来，李学勤却毫无知觉，他的心比冰还冷比铅还重。今天这种场面，是他一生中最不愿意看到的。李学勤最崇拜英雄，他崇拜中国历史上的〃七雄五霸〃，他崇拜秦始皇、汉武帝、成吉思汗，他也崇拜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他还崇拜那些战死疆场、马革尸还的英雄。他一生最渴望地就是把学勤集团打造成伟大的企业，把学勤做出世界著名的品牌，为了实现这个梦想，他隐忍着、努力着、奋斗着，可是今天，作为一个创业者，他把一手缔造的企业卖掉了，他把视自己如父母的员工抛弃了，他的前途一片空茫，工人们的前途也是一片空茫，哪里是他们的去处，哪里是他们的归宿？他不知道。
　
广场里寂静无声，只有风发出呜呜的声音。
　
人们静静望着李学勤，不少人眼光里饱含着灼热的希望。




第289节：下岗职工自杀（10）

李学勤的喉头滚动了两下，终于开始说话了。
　
〃我想给大家讲一个故事。有一个部落的人，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块土地上，世世代代在这块土地上生息劳作，生老病死从来不离开这里。这块土地很富庶，上天赋予这个部落的人各种天然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他们有吃的，有喝的，有住的，所以他们很容易满足，他们像古人那样钻木取火，使用石斧和竹刀，一代一代人过着单调而原始的生活。他们很闭塞，世世代代处于孤立和自我封闭的状态，对外边的世界一无所知，所以他们无从比较，也就从来意识不到自己的落后和无知，于是他们满足，从来不想改变。突然有一天，部落里来了一群强盗，强盗发现这个富庶的土地欣喜若狂，他们惊叹于这里的富庶，就想法设法把这些好东西据为己有。一个年轻人提醒部落的人要留神这些强盗，可是部落的人却笑话他，你想那么多干什么？强盗抢够了自然就走了。可是他们不明白，强盗的使命就是抢劫，他们永远没有抢够的时候。〃
　
李学勤的声音并不大，但是他平静的声音在偌大的广场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如果你不想被人家掠夺，就只有一个办法，强大起来。落后就要挨打，你弱，人家就欺负你。有什么好抱怨的呢？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这个世界始终是强者生存的世界。以前如此，以后还是如此。想生存就要发愤图强，而要图强只能靠自己，外人不会帮你，也没有义务帮你！150年前，西方帝国主义以炮舰打开我们的大门，而今天，昔日的战场变为今日的市场，战争以经济的方式进行。这是一场不流血的战争。这个战场上没有伦理道德，不讲人情世故，只有输赢成败、强弱胜负。直到今天，我们国家还没有强大的民族工业，还没有走完由弱到强的过程。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中国真正的产业现状不仅仅是落后，而是弱小。对手比我们强大得多，人家是真正能够在世界市场经济海洋里遨游的大白鲨，而我们呢？我们还在别人的拳头下被动挨打，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喜欢不喜欢，承认不承认，这就是我们的真实处境。大家感到羞愧吗？至少我觉得这是一种耻辱！〃




第290节：下岗职工自杀（11）

说到这里，李学勤脸颊的肌肉微微颤抖着，紧咬着苍白的没有血色的嘴唇，右拳直直地向上一抬。
　
〃一个国家强大需要大力发展工业。一个没有强大的工业化的国家，如何能够在世界上有自己的发言权？如果我们不自强，我们是难以走向世界的，即使走向世界，也会在严峻的国际竞争中被淘汰下来！而避免被人打败、抹除耻辱的最好办法是自强。〃
　
李学勤声音不大，但是他的每句话都清楚地传到在场的每个人耳中，印在大家心头上。
　
〃有人问我，学勤集团现在还剩下什么？厂子卖了，厂房拆了，工人散了。我想告诉大家的就是，我们还有一笔任何人都不可能拥有的资源，那就是精神！我们曾经一起同心同德地工作，曾经在一无所有中做起来！这半个世纪的拼搏令人感动，令人振奋！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