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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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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小孩子,静不太久的,稍过一会儿便动起来,推推仰凰,问:在想什么呢?仰凰闭着眼睛回答:上帝。灯奴又问:上帝是谁?仰凰答:我们众人的父亲。灯奴说:我没有父亲。仰凰不知听没听见灯奴的话,又说:我们每一个人的父亲。灯奴就吵起来:我没有父亲,我父亲死了!仰凰吃惊地睁开眼睛:你父亲在天上看着你!灯奴就仰起头,转来转去说:哪里,哪里?仰凰无奈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灯奴哈哈大笑起来,他就喜欢仰凰这样的表情,拿他没办法,他尽可以耍赖,想怎样就怎样!这样的对答在他们俩有无数次,百试而不厌倦。然后,仰凰会送灯奴回家。与一个异族人走过熙攘的闹市,难免招致侧目,灯奴也觉难为情,便甩脱仰凰的手,拉开一段距离,表示两不相干。走一段,又觉对不住仰凰,再说也觉寂寞,就走回来,主动牵住那只干燥却温暖的大手。紧接着,又窘起来。回家的路程就在这窘迫的亲昵中走过。仰凰将灯奴送到临街的门前,看他进去,自己并不急着回敬一堂,站在路边,有些茫然的样子。太阳将要落到底,停在纵横交织的街巷中,仰凰脸朝向天,抽动他的大鼻子,像要把什么东西使劲吸进去!这时候,灯奴其实就在门缝里看着他呢,止不住地要笑,却又有一种怜意。这好笑和怜意到下一日,又变成对仰凰的戏弄。
有几回,是孩子的母亲出来开门,看见仰凰,也忍俊不禁。毕竟是大人,有着礼数,请仰凰进去吃茶。仰凰当然知道这个国度的规矩,两代寡居的女人,是不可随便接近的。为表示谢意,便深深地作着揖退去,不防碰着身后的骡车,险些儿坐到地上。等立定了,这边的门已经关上。那扇门上,有野蔷薇的花和枝叶,影影幢幢。仰凰有一时恍惚,不晓得身在何处?这里有着极精微的雅致,却秘不可宣,他怀疑自己是否能真正了解这地方的人和事。那门里的一家却很确定他是个什么人,一个好人。曾经是阿暆的朋友,如今又成灯奴的护佑。尽管并不知道耶稣会的教义,但夫人说:无论信什么,有敬畏就是正道。夫人与蕙兰商议,等阿暆回来,要请仰凰,还有畏兀儿来喝茶。可是,阿暆在哪儿呢?
这一日,吃过晚饭,收拾罢,夫人回房歇着了,灯奴也被蕙兰哄上床,半睡不醒的。蕙兰这才得清静,做她的发绣。忽听通巷子的后门被人敲了两下,心想这么晚会有谁造访,难道是李大临盆了,所以来叫人帮忙?蕙兰放下针,起身出门,穿过院子到后天井开门。门外站着两个女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前面那个略有些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又像与某人相似。后面的则掩在黑影地里,看不出见过没见过。前面的先向蕙兰鞠一躬,后面的就也鞠一躬。前一个就开口了:得罪姑娘,贸贸然撞上门来,我是戥子的三姐!蕙兰这才明白,原来像的是戥子,只是年长几岁,大约与自己相仿。梳了髻,没有插簪,眉眼比戥子细致些,神情也要稳重。仿佛也在外婆彭家府上见过,这才想起来,戥子原就是她三姐带去彭家,然后又被母亲要到申家。蕙兰“哦”一声,问:是戥子有什么不妥吗?戥子三姐赶紧道:戥子很好!蕙兰说:那么是外祖母的事了!戥子她姐姐就笑了:所以说我们冒昧,姑娘莫猜疑,老太太安康得很,能活一百岁!是我们自己的事。蕙兰也笑了,往门里让客,心里道:倒是个大方人,难怪人们说大家的奴仆抵得上小户的主子!戥子的姐姐略谦让一回,便迈进门,那一个低着头紧随其后,贴着蕙兰的身子过去了。蕙兰不禁生疑:那姐姐口口声声“我们”,是连带她吗,那她又是什么人,入夜时分来到究竟为什么事?
蕙兰脸上并不露声色,带她们从灶房夹弄间走出,穿过院子,进了自己屋。先将幔子拉上,灯移到外间,就请客人坐。三姐谢一声坐下,那一个还站着,再三地请,方才挨着椅子的沿坐了,正挡在灯外面,影地里,依然看不清形容。蕙兰留意瞧瞧,只见一个轮廓大概,削肩、细腰,像是个俊俏人。眼睛转回来,望了戥子的姐姐,说道:其实有什么话,让戥子捎过来便可,何必亲自跑一趟。话出口便觉得不好,说漏什么似的,补一句:不过,戥子长久不来了!这一句又仿佛此地无银三百两,要再说什么,戥子的姐姐已经接过话去:我知道!十分体恤的意思,蕙兰反倒窘了。那三姐穿一身蓝布衣裙,系月白腰带,看来是自己的衣裳,主子是不允底下人如此净素穿戴。却并不寒碜,显出温静淡雅。戥子虽要差十万八千里,但那昂然无畏缩,又是一般无二。蕙兰暗自赞叹,贫寒人家,能走出这样的女儿们,只有归于天赋。三姐说:今天来府上叨扰,实是为我这一个妹妹。蕙兰望过去,那一个受惊似地往后退了退。躲在灯影的更深处,越发看不清了。戥子的姐姐接着说:这是我的小姑,称得上是妹妹,带她来,是求姑娘教她学绣!蕙兰吓一跳,一个没打发干净,又来一个!不等说“不”,那三姐又说:不瞒姑娘,戥子时常拿姑娘教她的显摆本事——蕙兰毅然打断:戥子的瞎话,万万信不得,我并没教她!戥子的姐姐语气急切起来:戥子说得不错,是真长进了!蕙兰急得再要辩,被姐姐挡住:戥子成天夸姑娘,姑娘是她的恩师!如今,我这个妹妹也铁心要与姑娘学——姑娘先别推辞,我这个妹妹比那一个心灵手巧何止十倍百倍,这是她仿着天香园绣做的,姑娘看了再说话!说着就伸手递过来一个物件,拿到灯底下展开。是一个婴儿的兜肚,绣了一只白头翁,立在海棠枝上,白头翁的白肚腹,毛茸茸的。倘没有事先说了仿的,真以为就是天香园绣。蕙兰心中暗暗吃惊,万不料及坊间流传天香园绣到如此乱真的地步。再看灯影中人,悄静无声。
戥子的姐姐叹一口气:我这妹妹有好命却无好运!人家父母都盼养儿,惟有我公婆,因先头生了三个儿,就盼个女儿,烧香拜佛,求来个闺女,又长得乖,父母兄弟都当宝贝,乳名就叫个乖女;三岁时候,我公公背了出去集上玩,千小心,万小心,却不知怎么,脚下绊个跟斗,将丫头摔出去老远,下巴正磕在铁匠的砧子上。蕙兰背上起一阵寒噤,轻轻叫出一声“啊”。灯影里的人头低下去,身子缩得没这个人似的。戥子的姐姐接着说:都以为这丫头没命了,可偏偏撑过来,就是破了相。屋里一片沉寂,三个人都默着。停一时,蕙兰问:妹妹今年多大?三姐说:比我家戥子长三岁,到了媒聘的年龄,上门提亲的不外是残了手脚身子,或者续弦,有更荒唐的,就是与无后的人做妾,好续接香火,这也忒委屈了,除去脸上留疤,哪一点输给人了!此时,灯影里的人出声了,说:我不嫁人!声音很轻,却明明白白,意思则和戥子一样。蕙兰不由一动心,再看那人,却从影地里坐出来些,又出来些,停了停,仿佛稳稳身子,再出来,就到了灯下。蕙兰咬住舌头,提防自己出声。那张脸,几是从颚下去了一半,没有下巴,只剩一片疤,直接就是嘴!可那双眼睛,又大又明。蕙兰满心里都是一个“惨”字,眼泪直流下来。乖女却不哭,说:姑娘教我,就是收留我。蕙兰说不出话来。乖女又说:姑娘给我手艺,我再不靠别人,自立天地。乖女的声音很细,却透出十分的镇定。此刻完全到了灯下,站起来,屈膝要跪,被蕙兰扯住,几乎是求告道:你们不要逼我!然后又补一句:容我想好!
接下去的三天,戥子都没来,蕙兰晓得她是害怕,怕怪她多嘴又多事。蕙兰果然在心里骂了她三天。那夜间来客的身影萦绕不去,让她坐卧难安。烦躁一回,就骂戥子一回。第四天下午,戥子来了。手里捧一个大石榴,带给灯奴。蕙兰认得石榴,她外婆家与西路客商有往来,每到秋季便有大石榴送来。也晓得是戥子三姐的意思,其中就有了逼迫似的,冷着脸看也不看。戥子不敢进屋见蕙兰,只在院子里和灯奴说话。灯奴如今倨傲得很,爱理不理,问三句,答一句。戥子忍不住刺他,他就连声都不出了。戥子讨个没趣,索性弃下灯奴,找个笤帚扫起院子来。李大待产,不大能动,夫人也不让范小过来,这院子有多日不扫了。戥子又找来一柄锄子,将些杂草刨去,残根清除,露出一棵女贞,不知什么时候树种顺风而来,扎下根,已长到齐膝。戥子跳起脚嚷一声,众人听见,都从各处过来,只见碧绿一棵小树,倚在桂花树下,好比小依老。夫人不禁叫出一声“好”,认定是个吉兆无疑。蕙兰只觉着荒芜冷清的院子,因有了新树,气象焕然。灯奴也来看一看,说占了他兔窝的地盘。仔细度量,果然正是当年兔子窝,难得他竟然还记得,多久的事了啊!戥子蹲在地上,抬脸望着众人,得意而又卖好,只一触到蕙兰,便躲闪开来。蕙兰一转身,回进屋里去。
戥子扫过院子,又去灶房择菜、洗米、烧火做饭,一切停当后要走,过来院子敲了蕙兰的门。门里没声音,大着胆子推进去。姑娘并不抬头,怯怯地站一时,然后问:替姑娘辟的发丝够用不够用?蕙兰从这话里又听出要挟来,停下手里的针,冷笑道:差点儿忘了谁替我辟的发丝,原来是这位大功臣,不知道如何谢呢!难道从此就被辖制住,由着摆布了?戥子低着头,说:不敢!她这一年长得风快,个头已经与蕙兰平齐,骨架子又大,头上却还梳着抓鬏,看起来十分不相称,就像个傻丫头。蕙兰就又心软,口气也缓和了些:明知道我身不由己,无奈何,还出难题!戥子答道:其实也不难!蕙兰不由火起:不在你身上。当然你不觉难!戥子辩道:真的不难,姑娘别生气!听戥子犟嘴,蕙兰怎能不生气?这丫头确实缺管教,与她说话平起平坐,没个尊卑长幼。自己呢,也就将她当个人待,还与她认真论理,不觉冷笑几声,是笑自己的!而戥子却不管不顾起来,因怕被打断,于是一连气放炮似地说:实在是不难的,姑娘就收我们作徒弟,又如何?现在收不收徒弟也不由她们了;天香园里的那帮子人,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不知道外面世道,自以为铁箍似箍得紧紧的,天不知地不知,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早将天香园绣仿得满天下!与其鱼目混珠,不如真正传给我们,多少贴近些,不至于太歪;我们自己学着,谁也不说,她们又怎么知道?蕙兰诘问道:“她们”是谁,“我们”又是谁?戥子顿一下,随即又接口:“她们”是她们,“我们”是我和乖女姐!提到乖女,蕙兰心里就是重重一沉,摆一摆手,让戥子出去。戥子拉开门,回头叫了声:乖女姐好可怜,我也好可怜!蕙兰回头瞪一眼:还不快走!
又过了两日,是外婆七十岁生辰,蕙兰带灯奴过去拜寿。夫人早备下礼,一封上好人参,两匹福字团花缎,再有一坛糯米白酒,暗藏“财”“福~久”的吉意。即便在中等人家,这一份礼亦过得去了,何况是孤寡。蕙兰接绣活这二年来,不自觉里,家中优渥许多,渐有积蓄,方才备得下这份礼。话说回去,倘不是有一份礼,婆媳二人对祝寿这等热闹事就都不会有兴致。蕙兰久已不去外婆家,见那园子凋敝许多,广庭以南几乎全废。本是以八卦图为构架,如今去了一半。就像是要将那一半补回来似的,余下的这一半格外堆砌,奇石屹立,楼阁新修葺,花事也繁荣,又逢外婆大寿,舅舅们在水上搭了戏台。宴席就摆在广庭,张了无数盏灯,将河水都映红。蕙兰坐在人堆里,隔老远看见戥子的三姐。因是老太太的吉日,就也穿几点红,插了钗环,看起来不很像,但身姿行态还是那晚上的利落简洁,是个有主意的人,所以才敢将妹妹接过来养育。也不知是被什么心事催的,蕙兰走过去,叫她一声:三姐姐。三姐姐听见蕙兰叫她并不觉有意外,浅浅一笑,说:灯奴这般高了,读什么书?灯奴对这位姐姐也生出敬畏似的,不敢像对戥子那般无理,老实回答道:刚读完《三字经》。蕙兰张张嘴,又收住,倒是三姐姐问道:姑娘有什么事要吩咐?蕙兰摇头说并没有,三姐姐就说:姑娘陪老太太说话,那边又叫我呢!蕙兰脱口说声:等等!三姐姐站住脚,望着蕙兰,蕙兰嗫嚅着问:那一个妹妹好吗?三姐姐的眼睛在蕙兰脸上停留一时,说:好不好就看她的造化。
这一晚,外婆不让走,蕙兰带灯奴住了一宿。第二天晨起回家,走过无数回廊、厅堂、夹道,不知有多少丫鬟仆役迎面过来,又屈身让在一边,由她牵了灯奴过去。蕙兰不敢回眸,就觉着那都是三姐姐,等她走过,抬起眼睛望着她背后。终于走出彭邸,出街门,上一乘小轿,方才舒出一口气。轿夫一溜小跑,经过九间楼,放灯奴下去上学;再又一溜跑,就到新路巷张家门前。推门进院,婆婆便从厅堂台阶上迎下来,满脸喜色。原来昨日夜里,李大生了,一个大胖小子!红蛋已经送到,尖起的一篮,坐在堂屋案上。夫人说:外人看多有不般配,其实却是好姻缘!一旦说出“姻缘”二字,夫人便觉不妥。又看蕙兰神色有异,凄楚淡泊,心里一沉,自责说错了话,触及媳妇痛楚,连带出自己的伤感,便也黯然起来。蕙兰全看在眼里,晓得婆婆多心,待要再作欢欣,反变得欲盖弥彰,让婆婆更不忍。这婆媳二人之间,终是搁着一桩极伤心的事,略不留意,便碰上了。
这一日,两人都是罩在辛酸里,案上那一篮红蛋,好似专用来衬托她们的不幸,眼光都不敢在上面流连。本是要与蕙兰商议送李大礼的事,也按下不提。直等到灯奴下学回家,瞅见红蛋,吵着要吃,又吵着要范小抱小伢儿来看,就这么,李大生产的事才又提起来。夫人说,要送一对银锁,蕙兰就说,她早已备下了。畏兀儿曾送给灯奴一副银手镯,灯奴大了,不肯戴,就送李大范小的新生儿。还有几套单衣棉衣,一并裹上,够礼了。说着话,两人心里就都松快些。吃罢饭,灯奴被打发写字去,夫人要回房,蕙兰却叫一声:妈,留步,媳妇有话说!夫人看她一眼,返回来重又坐下,问:什么样的事?
蕙兰晓得婆婆又生误会,不觉一笑,免去周旋,直接将那一晚戥子姐姐造访的事说出来。眼见得夫人的脸色和悦下来,然后又变得凝重,说道:媳妇是为这事不安吗?蕙兰说:妈当是什么事?夫人道:当是去无极宫做师姑的事了!婆媳都笑了,笑罢后,夫人正色说:天香园绣是家传,不好泄漏,我们外姓人本是不好说三道四。蕙兰说:媳妇也是万般为难,才与妈来商量,妈要不肯说什么,就无人再可说话了。夫人说:莫着急,我还未说完,其实,天香园绣,学是学不来的,所以漏也漏不去,如你希昭婶婶这般人物,钟灵毓秀,多少年才得一个,亦是天工,终成绝传;但倘若能悉心授教,再加克勤习艺,大约还可有末技存留,仅这等末技,让人谋个立足之地也尽够了;要说,咱们这个穷途末路的家,就是第一受惠的了!蕙兰说:要论受惠,申府上才是第一,如今,大小用度都仗了女眷们的绣品开支,否则,真不知那日子怎么过呢!夫人说:也难为你们,锦衣玉食的,结果也都撑持起来了!蕙兰说:撑持不撑持的,一多半是个门面,不像那个妹妹,可是安身立命,生存大计!说到此,蕙兰又愁上心头:那么说,到底是教还是不教?夫人说:其实也并不算破天荒的事,你不已经教了戥子?蕙兰一惊:我可没说教她! 夫人笑起来:放心,我也不说!蕙兰更急了:谁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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