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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团长我的团-第1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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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立宪茫然了一会儿,他那样看着虞啸卿的时候,恐怕比我们所有人给虞啸卿的打击更大,陌生地。也是毫不谅解的。
张立宪:“小何死了。”
虞啸卿微微有些发抖,不过,还顶得住的,他既然来,便做好被羞辱的准备。
但是张立宪又补了一句:“小何说,虞师座万岁。”
虞啸卿手塌了架似的从盔沿边掉了下来,后来他就木头一样站在那看我们过身,如果不是唐基,他也许就要那样木到天黑。
唐基:“我认得你。”
他说的是迷龙,迷龙。完好无损痕拉都没多个的严重渎职的敢死队长,他他妈的副射手三十八天里倒了没九个也有八个。可他老哥好像只是瘦了一点。他“啊哈”了一声,傻气呵可地回过头来,当然,他没那么傻,傻到那地步是气人的。
迷龙:“咋地啦?”
唐基:“你是虞师的敢死队长,迷龙。你是虞师的英雄。你这样的人。虞师欠你一份奖赏。”
迷龙还是傻气呵呵地:“赏别人去吧。坐地升三级,不如回家抱奶奶。”
唐基:“赏一千现大洋。”
迷龙:“……啥玩意儿?”
唐基:“一千现大洋,现在就给。”他指着他的座车,他的兵正雷厉风行地从车后座上拿下整个份量惊人的袋子,“一千现大洋。”
我很恨迷龙,他发梦一样的表情,看那个正往他这里搬的袋子,又看我们,他犹豫,我们的长官们便有了下台的机会。我们无法扔下他就这样走,我们就这么些人了,于是我们也犹豫了,我们的长官便几乎成功了——和我们规规矩矩踏上了那座浮桥是一样的。我真怕唐基,他要扔在炮灰团里一定是个像死啦死啦一样改写乾坤的损货。甚至比我那团长更甚,原来在他这里伤恸和愤怒都可以改写属性。我不恨迷龙了,像他这样迷醉于生活的人又怎么可能不热爱响当当的银元,他只会立刻把那些换算成真正的家、属于自己的房子、一块地、在任何他和他老婆喜欢的地方安家的权利——唐基拿一个帆布袋子就装下了他的未来。
但我还是悻悻地盯着迷龙,我们所有人都没法扔下他走开,所以我的悻悻代表所有人的悻悻。
我:“……叛徒。”
迷龙嘀咕。嘀咕是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叛啥玩意啊?血肉一团。换点真金白银。叛啥?”
一袋子银元到他手上了,真他妈沉。那小子给坠得腆着肚子,连手带肚子地托着。他脸上现出地笑容是个人在发春梦时才能有的,物我两忘,就欠流哈拉子。
丧门星:“你腾不出手拿重机枪啦,迷龙。”
迷龙:“重机枪?打狠啦,打烂啦……不要啦,要那玩意干哈呀?不要啦不要啦。”
他颠颠地抱着那足五六十斤的玩意,乐晕了,也不知道往哪里走,居然是颠颠儿地往怒江走——他抱着那玩意沉江倒正合适——唐基拉了他一把,笑吟吟的。
唐基:“总要跟师座道个谢吧。”
迷龙:“哦,道谢……道谢。”
他总算找着了虞啸卿,也没法敬礼了,茫茫然地鞠了个躬,虞啸卿有台阶下了,抬手回了个礼,蜻蜓点水般一沾即止,虞啸卿脸上透着一股子鄙薄,比我们脸上的鄙薄多十倍几十倍的鄙薄。
然后我们听见空中的引擎轰鸣,耳熟能详地声音并不来自我们熟悉的方向,它并不是从禅达方向一路轰轰地过来,然后在南天门顶上轰轰地开炸,而是从南天门地方向传来,我们还看不见它的时候南天门上的防空警报已经凄厉地拉响了,用的恐怕就是日军的装置。高炮通通通通地在响,我们很快就看见了漫过南天门山顶的轰炸机群,日军的,老旧不堪,我们能清晰地听到它们的机械噪音。
虞啸卿:“脑袋都拿来下注啦?——全军射击!”
他抢过部下手上的枪,跳到个射界良好的高处便开始射击,打是稳打不到的,但那就是戳在怒江之畔的一杆旗,横澜山和祭旗坡上的高炮开始在空中划拉火线,江边和江面的人停止了奔蹿,上万枝长短火一起在空中编织着等飞机撞进去的火网,反正我们现在有的是子弹——这是虞啸卿做得来而我那团长做不来的奇迹。
我们也响应着虞啸卿的命令,你可以不理他,但这时候你不可能不响应这样的命令,而三十八天以来,向所有视野内的日形徽开枪也已经成为我们的本能。我们没有枪,我们从那些打得三心二意的官员们手上抢了枪,死啦死啦躺在地上把自己做了支架,没虞啸卿那么雄壮却来得更加实效,我们有样学样。
轰炸机飞进我们的射程,飞出我们的射程,连一个小炸弹也没扔,有一架已经冒了烟,但仍勉强支撑着它们原定的航向。
竹内连山逃了,扔下了南天门,召唤来了机群。他不炸南天门,山炸不掉的;不炸怒江,水更炸不掉的;它们直飞禅达——伤十指不如断一手,它们要炸这次攻击的大后方。
高炮通通地终于把敌机捅下来一架,它后来就撞在横澜山上。机群连磕巴都没打一个,依旧它们原定的航向,我们还在射击,但我已经跑了神——迷龙抱着他的整袋子财富,茫然地在我们中间走动着。他是第一个看出轰炸机要去炸哪里的,所以还在我们亢奋的时候,他就第一个慌乱起来,他抱着他的未来,笨得狗熊一样追在机群后边,后来他摔倒了,我看着他甩掉手上的满把血,划拉出个大口子。
然后他亡命地奔向轰炸机飞去的方向,禅达的上空一片阴霾,轰炸机飞向向那里就像一片阴霾会合另外一片阴霾,而迷龙就跑向那两块阴霾的接合之处。
我:“迷龙!”
没理我,丫扛着他的未来,居然跑得比空身还快。
我:“迷龙!”
没理我。只有我周围还在叮叮当当地响枪——我扔了枪,跌撞着在这片混乱中寻找。
我忽然觉得不祥,非常非常地不祥,南天门上三十八天,我们严重渎职的敢死队长清减了些,可就没受过任何伤。
我猛奔向最近的一辆吉普车,上边有个司机正不怎么关心地看着我们对机群做鞭长莫及的追射。
我:“追他!”
迷龙这时候已经跑得就剩一个远影了,司机用一种“你是谁呀”的表情看我一眼。
我真服了唐基,这样一片混乱中他仍在关注着细节:“跟他走。现在他要往油箱里扔根火柴你都认了。”
我几乎要有点感激唐基了,我也明白了迷龙方才的心情了,茫然地跟唐基点了点头,他只管挥手让我赶紧去,而司机在迅速地发动汽车。
车在旷野上行驶着,追着前边那个扛着一袋子沉重的黄白之物猛奔的家伙,我看见迷龙又摔倒了一次,然后爬起来七劳八素地找到他摔脱了手的银元,我觉得我像在追逐一个死鬼,我觉得我在追逐我那些已死的弟兄们。
我:“上来!”
我们已经抄到迷龙的身侧了,那家伙还在跑,一边回着头,给我挤出一个梦幻似的笑容,皮笑肉不笑的本能。
我:“你要扛挺重机枪跑到禅达吗?”
他明白了,车还在减速时他就把那一袋子砸了上来,把我砸了个人仰马翻,然后他自己翻了上来。
车又开始加速,我没好气地掀开那一袋子铜臭,但我甚至没心骂他,我瞧着他的手,上边划拉出个足两寸长的大口子,他的膝盖也摔破了,破口上露着伤口。
我:“你挂花了!”
迷龙看看自己的手,随手把血甩在我的身上,“哦”,然后他便一直看着就快要合上的那两块阴霾,“快呀,快点啊”,他魂不守舍地说。
我们猛冲向禅达的时候日军已经开始投弹了,我们看着第一串纺锤形物体从机腹散落出来。
“快呀快呀快呀!”迷龙瞪着那里大叫着,后座上不知道哪个图舒服的军官把手枪连套挂在座上了,迷龙便拔出那枝枪挥舞着:“快呀快呀快呀!”
硝烟和爆炸已经着落了这里千年无战事的街道,碎石和弹片飞舞,人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们像是忽然来临了一个巷战的战场——而这就是禅达,这让我发噩梦一般地不习惯。
设在各处的高炮在通通地响。日机在头顶上凄厉地鬼啸,这一切都不值得我们去关注。我只是瞪着这眼前的尘烟,迷龙拿枪指着玩命减速的司机头顶。
迷龙:“冲啊冲啊!冲啊!”
别信人能被枪指着脑袋去冲锋,司机刚减了速又猛加速,车猛撞在墙上熄了火。迷龙一秒等不得了,翻身下了车,还没忘拎下他的袋子。
迷龙:“笨蛋笨蛋!笨蛋啊笨蛋!”
那是说司机的,司机管他笨蛋聪明蛋的,已经跳钻到车下给自己找了防空洞,迷龙在烟尘里跌跌地冲。我刚下车就丢失了他的踪迹。一个炸弹在我们左近的屋边爆炸,这倒让我找着他了。我下意识地对着爆炸处转过头,迷龙站在炸尘里,我想他死定了。
我:“迷龙!”
那家伙木然地转过头来,我想他被炸晕了,一块鬼知道是弹片还是碎石从他肩头划过,又是个大口子。但性命无恙,冲我麻木地笑了一笑。
我:“别发疯啦!——我不想再见不着你!”
他笑了一笑,然后又冲进炸尘里找不见了。
我也发疯似的冲进了炸尘中,真的,我不想再见不着他,我不想再见不着我们任何人。
我又脏了,本来跟着死啦死啦那通玩命的洇渡已经把我洗干净了,我跌冲地在遥远的和贴近的爆炸中跑着,我终于看见迷龙的家了。
谢天谢地,一个临时急设的高炮炮位就在他家门外通通地射击。牵引车停在一边,而迷龙正从院子里把我的父母,抱着我妈,拖着我爹,从院子里弄出来。放在一个安全的角落。我冲进去,迷龙老婆正用身子卫护着雷宝儿,好吧,迷龙救我家的,我便救他家的,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抱起雷宝儿。拽出迷龙老婆。
你并没有更安全的地方。禅达没有防空洞,我们就把他们塞在墙角。这样他们就有两面有保护了,第三面我们拿自己的身体保护着,这样我们就把我们的家挤在一个三面不漏风的死三角里了。刚开始像是卫护,但后来就像拥抱,轰炸并没有降临到我们头上,迷龙的家完好无损,我们只是在轰炸和高炮的射击声中大眼瞪小眼地看着。
我父亲:“了儿,这些日子,你上哪里去了?”
我:“没去哪……哪也没去。军务繁忙,繁忙得很。”
我父亲:“……要反攻了?”
我:“反攻了。嗯,反攻了。”
我真的是很想哭泣,但我没哭,我只是尽力张开了双臂,把他们四个人——不,五个,连同迷龙拥抱在一起,迷龙也在做同样的事情,我想他有同样的感触,抱着所有人,同时……还不忘一颗狗头在他老婆身上蹭。
迷龙老婆就推着迷龙的头:“说了没事的。非得把我们弄出来做什么?”
迷龙就唏嘘着:“真以为见不着你们了。真以为完犊子了。”
迷龙老婆就改推丫脑袋为拍丫脑袋:“好啦。乖啦。”
迷龙忽然就大叫起来:“呆这干啥?”
我只好瞪着他:“你说呆这干啥?你拽出来的呀!”
迷龙:“这屋里有墙,比咱们能扛炸弹皮啊!”
我:“你拽的呀!”
那厮的挠着头,看着盘旋于禅达上空的阴霾,它是死神也许没错,可是离我们很远,又有一架敌机冒了烟,而迷龙家门外的高炮也通通地打得滴水不漏一我也不知道高炮是怎么个打法,但至少让人看着很有信心。
于是迷龙的理性和记忆便都恢复了:“我那一袋子呢?谁拿啦?真金白银的卖命价啊!”
我:“我偷啦!”
迷龙老婆:“你扔屋里的?是什么东西?”
迷龙也不说:“呆这干嘛呀呆这干嘛?回去回去。”
他就把人又往屋里涌,我气了个半死,瞪着:“迷龙!”
迷龙回头,我冲他比了个小手指头。
迷龙:“嘿嘿,嘿嘿。没事,没事啦。我去给他们垒个防空洞。”
我也不知道他要怎么垒,我惊魂初定。都早跑岔气了,我累得要死,看着他们进了屋。累极了,也亢奋极了,我窝在原地没动,现在最值得一看的事是炮手们打飞机,“方位角3700,距离1500,搜索!”“标正瞄点……瞄点正确!长点射!放!”,诸如此类这样子的口令在那个上尉指挥长的嘴里喊着。
炮手们通通地放着,一切都很精专的样子。我呆呆地看着。现在地感觉还是很不错地,这一切都是很好地,都是很有值偿地。
我一边对老天爷感着恩,一边走过去,就我这外行能看出来的,这高炮的打法是需要大量地耗费炮弹。我就帮他们把炮弹从牵引车搬到炮位旁。他们忙于调整方位,响应口令,也没功夫搭理我。我再从车上扛下一个弹箱,就被迷龙接过去了,丫身上又是水又是沙土的,也不知道搞了什么玩意。
迷龙:“我把一家四口子全塞大床下边啦。哈哈。”他对自己很满意:“压了足六床被子,泼了八桶水,盖了五担沙子。哈哈。”
我:“你老婆回头洗被子非骂死你不行。”
迷龙:“老婆都不骂了,做男人干啥呀?”
我:“我老婆不骂我。哈哈。搬了这一箱我就去瞧她。”
我和迷龙,我搬着一箱。迷龙挟着两箱炮弹送去炮位上,转机这时候就来了——一架在空中盘旋缠斗的日机转向了这边,它并不是要炸迷龙家的院子,那不是值得炸弹光顾的军事目标,它要炸的是这门一直在通通通的高炮。
呼啸忽然变得很近。伴之而来地爆炸也变得很近,第一枚炸弹落在左近时炮手们还在坚持着射击,我们大声地叫好。
迷龙:“打呀!打死它!”
第二枚炸弹落得更近,给那个站在一边发令的指挥长溅了一身爆尘,啥伤也没有,他木了一下。口令也不发了。然后……掉头就往牵引车上扎了,几个炮手哄哄地全跟在他后边。一门高炮还扔在原地,也没谁想去给它挂上,正好吸引日机火力。我们把弹箱全扔地上了,我们愣了。
迷龙:“喂!回来打呀!”
我:“你们至少把炮拉走呀!不是平日摸都不让我们摸地宝贝吗?”
没人理我们,只有人往车里扎。日本人本来要炸的就是高炮,一枚一枚的炸弹甩下来,没炸着,可是地动山摇的,家外边的墙角——就我们刚才拥着全家人站身的地方就着了一个。
迷龙已经红了,我说地是眼睛,已经疯了,他现在和在亡命往家跑的时候又一样了:“打回来呀!回来打呀!”
只有几个在往驾驶舱里钻,几个往车厢里钻。炸弹还在落,我拉开了门跟司机撕巴,迷龙扒拉开正往驾驶舱里钻的一个,揪住了那个指挥长撕巴。
迷龙:“周围人都要被你们害死的!”
我脸上挨了司机一拳,而迷龙,隔着个驾驶舱我看见指挥长正拿枪柄敲他的手。然后我听见砰的一声,指挥长倒在车座上。
迷龙拿着在师部的吉普上顺来的手枪,往后退了一步,安静了,周围还在炸,但我们这片安静了。司机揪着我衣领,一只拳头举在我脸上;爬到车上的愣住了;正往车上爬的愣住了;被迷龙扒拉到地上地愣住了;我也愣住了一我们定着格,除了迷龙。
迷龙往后退了两步,把枪口划拉了一下,把所有人都划拉在里边:“回去打。”
我忽然想起来我那团长说的不知道,你不知道,不知道也让你不知道,可它知道它会在哪块等着你。我一眼不拉地盯着迷龙,可他仍然奔向他的不知道。
车上的人,磨磨蹭蹭下了车,被枪口指着,押去自己的炮位。飞机冲过去了,正盘旋回来,准备下一轮投弹。我没去看那所有的事情,我一直看着迷龙,迷龙很平静,平静得像李乌拉死后那样,平静得像豆饼没了后那样。
炮手们站在炮位边,犹犹豫豫地看着他一不如说看着他的枪口。
迷龙:“开炮呀!”
炮手:“……没法打。炮长……被你打死了。”
迷龙:“炮长有啥了不起的?老子一个人使一挺重机枪不一样打?!”
炮手:“高低方向都没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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