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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轮侠影-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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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忍悲泪,赶向周母身前跪下,哽咽着劝道:“妈千万不要伤心,儿子必有法子,不会让我母子依赖人的。”周母拭泪叹道:“乖儿子快起来,刚吃了冷面,我又惹你伤心,招呼停食,本来我想不说的,先怕你说起伤心,不吃东西,挨了半夜,实在是忍不住。”说到这里,声又哽咽起来。

元荪见母亲今日用心既深且苦,其中定有原因,否则决无如此伤感,不摸清头绪无从劝起。适才进房,已看见床枕下压着一信,母亲未说,不敢去看,忙道:“妈只伤心何益,我倒看她写些什么。”说时,周奶妈已含泪到外间打了手中进来,周母正擦眼泪,元荪早到床前将信取出,信只一张,大意是说:父亲新故,人多累重,遗财无几,大弟力薄,难于负担。二弟学问公犊因得父教听说都下得去,应趁这尚能垫补的一二年中令其辍学,赴京谋事,养家要紧。如再志大心高,想等大学读完出洋,结果必致两误。并劝一切务要俭省,须知现已不是父亲在日可有指望等语。表面为好,实则为了胞弟,恐他挑不起这副重担,并想将元荪母子分开,免得继母有一成年精明儿子在侧,不易受弟媳的挟制。这等居心,元荪在乃姊奔丧时已早听她露出口气,这次仅是旧事重提,只话带讥讽,令人看了生气。母亲原知道,何以如此伤心,必还另有原因。

回看母亲已住悲泣,便平心静气想了想过去,赔笑说道:“这还不是那些话,妈跟她一般见识则甚。”周母道:“这位姑太太没把我当娘待,已是多年,我原极少为她生气,只不过我触景生情,想起前途伤心罢了。我儿说得对,单伤心何用,须要想个方法才是正理。别的都已过去,不说了,只问我儿真心肯到北京去不?”元荪迟疑未答,周奶妈接口道:“二少爷没回来,太太已和我说过,这样下去不了,本意想叫你到江西去投杨大人,后来一想,这不是怄气时候,姑太太好歹是你姊姊,章姑老爷以前又到处夸你,人也忠厚。反正不是我们找她,就让她做这好人,看看有什照应。何况京里老爷朋友又多,好心人总会有两个,等二少爷到北京有了好事,再接大太去倒好。”周母也道:“你说南京谋事那是不行的,一则这里局面较小,如今不比前清,你只看你爸爸那等才华能干,固然他有气骨,不屑钻营,可是浮沉宦海,有什起色?就是后来这一任,一多半仍是京中亲友之力。我儿年纪又轻,有这班世弟兄、年轻朋友混在一起,就谋到事,我也担心,在此终是有损无益。我想了又想,趁着现在盘川还不为难,快到北京去谋事不说了,如若志在读书,京中那些年交世谊、同乡亲友,真要发奋用功,也总不致于无人相助。你伯伯和大房里的大哥侄子又在天津,怎么也不致无所依归。我想再过几天决定走吧。现在母子各不相舍分离,日子是长的,一天天下去怎了呢?”

元荪是想北上谋事,只恐慈母不舍,难决去留,一听母亲口气坚决,情知昨日出门必有怄气的事,母亲向来涵忍不说,恐勾起伤心,也不便问,赔笑答道:“妈的意思既然这样,儿子到北京去看一看,不好立时回来,再打江西主意,至多糟蹋点川资也不要紧。”周母哭道:“你想得来去倒容易,我本有多少话和你商量,不知如何一句也想不起。我最喜家庭和气,你是要走的人了,罗女终是你的长嫂,看你大哥身上,也须让她几分,什事不可计较,免得伤了感情,你走后我不好处。我也倦了,热天不用招呼,你快睡吧。”元荪闻言越起疑心,见周妈红着一双泪眼在擦桌子,偷偷使了个眼色,然后向母道了安置,退回房去。

等有一会周奶妈走来,元苏知母亲入睡,便问:“昨日家中可有什事?”周奶妈含泪一说,才知走后不久,长兄忽接镇江父执来信,命即前往,也未提说什事,匆匆起身,乃嫂罗氏因乃姊来信调唆,丈夫一走,便向母说:“现时公公所剩不到两千块钱,家用这大,二弟还是不知艰难辛苦,日常向妈这里要钱,出外游荡还不够,今天又向他哥哥要了五块钱。书是没钱供他读了,妈又不舍叫他出门找事,他偏乱用,哥哥又没本事,怎养得起?固然这钱是公上的,没分家的弟兄不是不能用,用完了呢?还不是累他哥哥一个。”底下闲话尚多,那意思既疑周母积有私蓄,暗给元荪花用不以交公,又恐长此动用公款,想把元荪逼出门去,和乃姊是一般心事。

周母聪明而有涵养,先只微笑不答,后听絮聒太过,才说:“你二弟从小就随他爸爸在外跑,爱和世兄弟们来往,又爱面子,那是真的。可是私底下极知辛苦艰难,自他爸死就没和我要过一回钱。今天必是张世兄来约他出去吃点心,也许想带点钱在身上方便些,才向他哥哥要了几块钱。家境他不是不知道,怎会常跟你们要呢?”罗氏登时寒着脸冷笑道:“眼看两天饭还没得吃呢,还吃点心交朋友?公公交了一辈子朋友,也没交出什样儿来,何况老二这点年纪,相与得到什么好人。不怕你生气,不是公公惯他,还不会这样呢。我晓得妈藏的那几个钱,也偷偷给他用了不少呢。”罗氏虽不孝顺婆婆,因是大家规矩,以前表面上还在敷衍,自从公公一死逐渐放肆,当日更公然侮谩,毫不客气。周母不愿婆媳争吵,没再还言。罗氏又说了几句无理的话才行走出。周母触景伤情,再一想起来日大难,越发悲苦愁急,几经盘算决计令元苏进京谋事,好与恶媳分度,免得日受闲气。

元荪闻言自是气愤,周奶妈又劝道:“大太怕你和大少奶奶吵架,再三嘱咐我莫对你说,你只心里知道就是,如和她吵,我遭怪不说,太太更要着急了。”元荪苦笑道:“我怎跟她吵架?不过我这一走,妈在家里岂不更受她的气么?”周奶妈道:“本来我还不对你说呢,也是想到这层,须要先打个主意才好。她已露出口风,说太大不应用两个老妈子,我已年老无用,意思想叫我走呢。”元荪闻言,不由大怒道:“休说爸爸遗嘱曾令你在我家养老,谁也不敢开销!况且你这将近二十年的工钱从未算过,还有连年赏钱积蓄比工钱更多,有千多块钱,一多半都在前两年被妈借来做了家用,就大哥也借去三百块,我三弟兄用你的还不在内。爸爸身后所余,连同各方膊仪,不下七八千块,都让他夫妻把持过去,我难得要一回钱,不过一二十块,还不愿意。可是办完丧事,爸爸还没葬呢,就去了一半,衣裳棺谆共总才四百多块,我此时见钱有富余,力主从丰,他们偏说顾死的还得顾点活的,为此还争吵了两场,你是知道的。以下丧棚酒席以及仪仗佛经,无一不是当地绅民公送,只在苏州、南京先后做了二十几天道场,只两次还有几桌整席,用了百多块钱,余者只把你做的祭席撤下来吃,就没让人知道,连和尚带锡箔每次至多花上二十块钱,这钱都算得出来的,她却天天只念钱快完了。上月还说有两千多,共才几天,昨晚便说两千都不到了,实在家用能有几何?钱在她手和飞的一样,妈和我从没问过。

“爸爸在日,钱总放在抽屉,只我一人可以随便用,我从没妄费一个。临终遗嘱,约计所余有四千块,以五百办丧,提一千块与你养老,五百块作我上南京路费,两千作为家用,我共总拿了二十多块,就说闲话。算她都真用掉,下余之钱开销你,全家吃风。她说妈用两个人不该,她房里连奶妈丫头倒有四个。虽然老爷去世,你曾说等我将来好了补报,从此不要工钱,莫非连以前的都不要么?既开销你,还有什情分?我知她嫌你是妈得用近人,走也行,叫她拿钱出来。现在不过多余一双筷子,事情却比谁都做得多,处处替我省俭,又是妈家乡带来的老人,我只问她,为什么前边养着四五个吃闲饭的她家人不开销,单开你一个?她娘家荐的人就好?在任上时惹是生非,连板子都挨过,人死了还赖在这里。”

周奶妈见他越说越有气,忙劝:“你轻一点。她要我走就走了么?倒是我想你走了,大太日子恐不好过。她现在以为太大存有私房还好一些,要等钱一用完,看出太太是空的,逼不出来,那气更难怄了。我想横顺都是不好,大少爷又怕老婆,拿她没法,以前她不是要分开过么?趁这时候还有点钱,索性依她,不说是多,只把太太应得之一千块拿来,我们搬所小点房子,省吃俭用,怎么也过上三年,莫非有这三年你还找不到事?”元荪虽觉所说有理,无如孝友是传家宝训,父亲在日吃了大伯父子无数的亏,祖业全被败光,从无怨言,余产更不容说,一则这话不好出口,二则母亲还决不许,想了想还是自己立志上进要紧,譬如父亲故时仍在赋闲,又当如何?便笑道:“我们钱多的时候不和她分,这时就分到手能有几何?我自有主意,不使母亲受苦就是,你请去睡吧。”周奶妈叹道:“我实在看透他们,横顺将来不管我们,不如早点分开,免得吃苦受气,到时二少爷也接上了,偏生太太和你都不肯。二少爷只管放心进京,真要难过,我不用她开销,先拼老命跟他要工钱,要到手把太太接出去住,等你有事再来接,也是一样。”元荪见她悲愤流露,劝慰道:“他们不会的,老爷才故去几天,大少爷还要做人不做?照此情形,我已无法求学,莫非有半年的工夫还找不到事么?”周奶妈含泪答道:“嗳,那钱照她这样用法,顶多也只半年。三少爷他们都醒了,少爷睡吧。”

周奶妈走后,元荪满腔心绪乱如潮涌,勉强合眼养神也没睡着。堂屋内一直静静的到了十点多钟,耳听堂前周奶妈在悄声和女仆说话,意颇愤急,知她忠心,什事都卫主人,常和仆役们争论,没做理会。一会又听母亲也在旁说:“二少爷昨晚没睡好,不要吵醒他。事已过去,还说什么?少时你跟门房招呼一声,不要对他说才好。”周奶妈道:“好在快走了,不然这人他怎么丢得起?”周母随唤二女仆到屋里去。元称知又有事发生,心想:嫂氏不良,终是女流,不便和她争吵。自来家庭中多有难处,不日起身,仍以不理为是,但一想到此行前途,成败利钝尚难逆料,万一所谋之事不够养家,或是日久无成,老母将来处境必苦,不由又急得满身发热,再也不能安睡下去,立即翻身爬起。

时将开饭,虽是静悄悄的,实则女仆们都在整理饭桌,陈列杯筷。刚掀竹帘,女仆徐妈便喊:“周大娘,二少爷起来了。”周奶妈随由周母房中走出,将脸水打来。元荪正洗,忽见四弟祥生挟了书包气忿忿跑回,进门放下书包便喊道:“周奶妈,快开饭,我肚皮饿。”元荪掀帘低喝道:“老四,你也十二岁了,闹些什么,饭好了还不会开?一进门就喊饿,什么样子?”祥生素畏元荪,忙赔笑道:“哥哥起来,我因为下午要考历史,想早一点去呢。你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还有要紧话对你说呢。”元荪已缩回头去,祥生随即掀帘走进。元荪道:“你看你这毛法,说话一点条理没有,回来不先见妈去,一点规矩都没有。三弟呢,怎没有一同回来?”祥生道:“他下午考地理,怕考不好,正和同学温书呢。周奶妈今早因为他要考,给了我们一个银角于,他分了六个铜板,买些烧饼和一片板鸭在学堂当饭吃,不回来了。一会就见妈去。你到这来,我告诉你要紧话。”周奶妈道:“四少爷你少乱说,二少爷莫听他,他的话靠不住。”祥生急道:“不是你还想告诉二哥吗,怎又拦我?有的你还不知道呢。”周奶妈便说:“你再乱说我告大大去。”祥生道:“这我不怕,偏对二哥说去。”元荪便道:“我也不会听他的,由他说吧。”

祥生把话一说,原来罗氏见公公一死,知道家况只有日难,没什大望,难得还剩下七八千元遗钱,立即乘乱怂恿丈夫把将过来,借着治丧运灵,以虚报实,干没了一多半。因嫌元荪精明强干,异日恐有违言,并想把下余两千元的少数侵蚀净尽,然后再设法与婆婆分居自过,以免长此负累。心目中本就厌憎元荪,偏生昨日又要了五块钱出门,越发不快。恰巧大姊来信,令元荪北上谋事,惟恐母子不舍分离,想藉元苏上路,借着元苏年轻,不该三朋四友胡乱耗费为由,先向周母说了许多嫌话,回到房里,又把门房当差叫去吩咐,说大少爷已然出门,下剩尽是小孩,谈不到什朋友,以后无论谁来找少爷们,就说太大有话,不许少爷们与人来往,叫他们以后不要来找,也无须进去通报。少爷们如不愿意,就说大少奶说的,不信只管我来问。

罗氏也是续弦,前房遗有一子,比祥生长一岁,同在学堂读书,今早上学,又把许多未尽之言一一告知祥生。元苏素喜面子,最重朋友,从小随父宦游,十一二岁便开始结交小友,并且当日就有世交至友来访,如被无礼之言挡回,脸上怎下得去?闻言如何不气,当时便要去和罗氏理论。周奶妈道:“我今早就听张顺说了,因是太太再三嘱咐,并传活给门房,客来就说少爷有事出门,请他留下地头,少时回来说了自去寻他。等耐过了两天,你一走也就罢了。他偏这样嘴快。多的都忍下去了,何在这一点,算了吧。”元苏想起罗氏种种可恶,因恐母亲怄气,强忍愤怒,气在心里,洗完脸和祥生去见了母亲便开饭。

罗氏自从公公死后,本不常侍婆母同食,早命丫头传话厨房,把饭菜分成两起。祥生忙着吃完,拿起书包要走,行时周奶妈说:“三少爷和大孙少爷都没回来吃饭,大孙少爷每天只大太给三个铜板点心钱,必吃三少爷的,两个人吃那点钱的东西怎么能饱?我怕二少爷起来得晏,单做了三十个包子,内中十五个原打算你们放学回来当点心的,四少爷给他们带去吧。”祥生接了就走。周母饭后回到房内,对元荪道:“你这乳母真好,什事都想得到,你们将来真要好生报答她才对。”元荪道:“那个自然。”周母随催元苏出门,并道:“为免应酬承情,虽不必向各家辞行,你那几处世交至好也该通知一声。”元苏道:“儿子这次出门,是为家境所迫,前途茫茫,好坏难定,他们彼此都常见面,又都交好,一露口风,必要饯行送礼,休说无此心绪应酬,这时承了人情,一旦铩羽归来,何颜相见?况此去不知何日始有成就,与其把这宝贵光阴放在酒食征逐上糟掉,何如在妈跟前多聚两天呢。儿子想暂时谁都不说,等到北京再给他们通信也是一样。张世哥同了两位朋友午后来访,儿子想请周奶妈添两样菜,在家谈天,不出去了。”

周母已知祥生走口,把罗氏不令来客登门之事说了,元芬留客夜饭,必是有心怄气,便劝元苏容忍,道:“嫂嫂女流,不可为此明伤和气。”元苏笑道:“我本心是不和她计较的,不过事太难了,样样总容让忍气,她必当全家都靠大哥,我母子都怕她,现在没吃他们已是如此,以后更无法无天了。反正儿子一天不能养母,妈终免不了闲气,倒不如给她一点样子,好使知道我母子不是真好欺的。至于妈怕她吵闹的话,那更不会,儿子已然想过,包她心甘情愿碰这钉子,弄巧她还说帮着添菜款待来客咧。妈只和平日~样,装不晓得最好。”周母终不放心,元苏道,“大嫂为人刻薄又极势利,她只知道今天来客是谁,就不敢再闹。”周母问是何人,元苏道:“除张世兄外,那两人都是她心目中认作大哥将来靠山的爱子,一个是高崧生老伯的十儿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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