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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一只唐朝鬼-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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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后似对她格外留情,不仅传令宫人不可苛待于她,且将镯子转赐了她。这镯子因缘巧合,居然两度回到上官家,曾被传为一时奇谈,朝野共知。” 
可后来呢?后来这镯子又去了哪里?它怎么会到了我的手中?我和这镯子有什么关系? 
镯子的根源终于清楚了,可我的身世之谜却只有更加扑朔。 
然而东方渐白,启明星高高升起,我不得不走下城墙。

第六章 掖庭的怨气 

回到家,黛儿已经起床了,正在化妆,见到我,跳过来扭住我手臂:“这次你无论如何不能再瞒我,老实交代,一夜未归到底去哪里了?” 
“黛儿。”我终于忍不住:“我认识了一个男人。” 
“真的?艳儿,你恋爱了?” 
我点点头,盼望秦钺等待秦钺思念秦钺的心如此炽烈,而见到他面对他伴随他时又如此喜悦,除了一个爱字,我不能有别的解释。 
我忽然高兴起来。我爱了,原来爱是这样的,是因为看到那一个人而整个地变得年轻,变得简单,变得充满感激。当他站在自己身边,满天星辰都灿烂明亮,冬天的风也变得温柔,空气因为他而异常清新,万事万物都可爱珍贵;而如果他不在,则所有的星星都熄灭,所有的鲜花都凋零,白天不再光明,夜晚不再安谥,整个世界一片荒凉,直至他重新出现。 
是的,我爱了,义无反顾地爱上一个一千六百多年前的唐朝的武士魂!爱上他才知道,原来在此之前我竟从来不曾快乐过。 
黛儿比我还欢喜,妆化了一半,扔掉眉笔就拉着我坐到床上,眉毛一边浓一边淡也顾不上,紧张地盘问:“他多大了,做什么工作,有多高,还有,家境如何?” 
“27岁,约一米七八左右,是战士,没有家人。” 
天做证,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不过是秦钺生前的实况。 
黛儿有些失望:“听起来也很一般吗,有什么理由让素女动心了呢?我还以为要么你不谈恋爱,要爱就爱个比尔盖茨或者007什么的,却原来是个当兵的。” 
“他这当兵的可与众不同。”这更是大实话。 
“有什么不同?27岁,太嫩了,离升军官远着呢。要我说,男人至少要过了30岁有了事业基础才够成熟,就像子期那样。” 
黛儿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子期。我微笑,秦钺可比子期老成多了,他的优点,还真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 
“他虽然只有27岁,可是比同龄人成熟。他宽厚,温和,智慧,仁慈,彬彬有礼,有思想有见识,是个真正有责任感的男人。” 
“哗,说得那么好,我才不信,一个27岁的大兵会成熟到哪里去,还不是和我们差不多。” 
“那可不同,他经历过战争。” 
“战争?现在哪有什么战争?对越自卫反击?抗美援朝?还是打日本鬼?” 
黛儿自觉幽默地笑起来。我也笑着,秦钺的作战历史可比这遥远得多了,说给黛儿听,准吓得她目瞪口呆。 
心里藏了这样一段隐情,我的笑容十分恍惚神秘,眼中时时露出迷离神情。连同事都注意到了,纷纷问我:“最近为什么这样高兴?好像性情大变似的。” 
“性情大变?”我反问,“我以前的性情应该是怎么样的?” 
“精明能干,拔尖好胜,伶牙俐齿,寸土必争,还有……”同事嘻嘻哈哈。 
我给接下去,“狂言乱语,欺下媚上,横行霸道,胡作非为……”说得兴起,干脆把金庸笔下四大恶人也给搬出来:“穷凶极恶,罪大恶极,无恶不作,恶贯满赢。” 
不等说完,同事俱已笑得绝倒。 
一直赶到影片公司,我的唇角都还带着笑容。导演说:“咦,唐大记者来了,我正要找你呢。” 
“怎么?是不是有独家消息给我?” 
“比这还要好——最近要开拍一出唐宫戏,四十集电视连续剧,后妃公主一大群,你可以随便挑个角色。” 
“唐宫?”我心里一动,面上只开着玩笑,“是不是真的,那我要演武则天,也过一把皇帝瘾。” 
导演笑笑,“来来,我让你帮忙看演员试镜,我不说,你自己看适合演谁。” 
“演员已经来了?有没有大明星?” 
“蓝鸽子算不算?” 
“蓝鸽子?”我大叫一声,“算,当然算!你一定要安排我采访她。”忽然想起,“她要演谁?” 
“武则天啊,来和你竞争的。”导演哈哈大笑起来。
我于是见到蓝鸽子。当真是千娇百媚,仪态万方。我猜“蓝鸽子”大概只是艺名,真名姓没有人知道,也不必知道。因为美丽就是她的名字。红粉绯绯的脸,流光溢彩的眼,一张小嘴抿起的时候似藏了千言万语,一旦张开却永远只是最简单的句子:“谢谢,希望令你满意。”“哦对不起,无可奉告。”“这个么,同我经纪人说好吗?”态度冷漠客气,因为自知一笑倾国,故而除非上戏,等闲看不到笑容。 
我也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那样同人交谈,耐心地,恩赐地,居高临下降尊纡贵地,望着人凭他说千道万谀辞如潮,只不做一点表情,间或莞尔一笑,也不代表任何意思,等到对方说得口干,这才闲闲抬起眼来,缓缓开口:“哦,无可奉告。” 
不用试,我已经知道她必然出演武则天无疑。 
这个下午,就被蓝鸽子几句“谢谢对不起无可奉告”推掉了。 
但是我不气馁,同导演约定第二天再来探班,咬着牙想,非逼蓝某人吐实话不可。 
杂志社开会已经明确宣布,照顾新编辑的那套两室一厅,作为编辑部年终特别奖项,到了年底谁的发稿量大,房子就是谁的。这段时间张金定几乎恨不得连晚上都住在办公室里,我也不敢怠慢,四处抓大稿特稿。没办法,一套房子至少要八九万,以我的能力,干三年也未必赚得来,不得不打起精神参与竞争。 
人的志气,就是被这些小恩小惠给磨蚀掉的。 
记得大学时自己也曾是文学女青年一名,翻看杂志最喜欢寻找编辑轶闻一栏,闲时想象记者们手拿相机追访热点的谈吐风采悠然神往。待到入了行才发现,编辑一样要吃喝拉撒睡,一样勾心斗角锱珠必较,而且因为沾了文气,这比斗便更加穷酸虚伪,段位低下,反不如商场上明刀明枪,赢也赢得漂亮,输也输得痛快。文人斗争,是钝刀子捅人,扎不死,可是刀子带菌,负作用极多。可是已经上了贼船,在其位谋其事,未免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 
这是一个没有理想的时代。爱文学与做编辑,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回事。 
隔了两天,我又去见蓝鸽子,不管人家愿不愿意,总之先写了三五千字印象记出来,形容她“丽质天成,最难得的是气质不凡”,又说,“有些人是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有些人却是天生的人中龙凤,眼波流转间已可倾城倾国。蓝鸽子,便是其中的矫矫者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蓝鸽子果然面色大霁,答应接受我独家采访。 
我们约了在“开心可乐吧”聊天,没说得两句,忽然转眼看到主编陪着一位年轻小姐走了进来。 
眼看躲不过,我只有站起问候。 
主编似笑非笑:“这么有兴致,大白天跑来泡吧?” 
我正要解释,蓝鸽子已缓缓脱掉太阳眼镜。 
主编大吃一惊:“咦,这不是……” 
他身边的那位小姐早递过签名簿子来:“蓝小姐,我是你的忠实影迷,你能到小店来,这可真是三生有幸呢!” 
主编介绍:“这位李小姐是这家酒巴经理,也是咱的广告客户,你们的这顿酒,就让她请客好了。” 
“那是自然。”李小姐笑得如花枝颤,“蓝小姐是我请也请不到的贵客,只要你肯来,我天天免费请你喝酒也还来不及呢,这可比在杂志上打广告还划算得多呢。” 
我有些诧异,这李小姐举止言谈恁地粗鄙。 
蓝鸽子也微感不悦,却只淡淡笑了笑,未置一辞。 
偏那李小姐还不知趣,仍坐在一旁说个没完。还是主编察言观色,终于打断她说:“谢谢蓝小姐接受我们杂志社的采访,这可是一篇特稿,好,你们慢慢谈,我们不打扰了。”硬拉着李小姐走开。 
然而我们的好兴致已被破坏,蓝鸽子便说要换一间酒吧。 
结帐的时候,李经理自然是怎么也不肯收钱,又强送了我们俩一人一张贵宾卡。 
我满口道谢,心里却知道,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踏足这间多是非的酒巴了。 
但是那篇特稿终于写了出来,果然发在杂志头条,而该期杂志封面,便正是蓝鸽子千娇百媚的桃花面。主编在月底发稿会上对我大加表扬,眼看着张金定一张脸由白转青,我心里暗暗好笑。闭上眼,仿佛已经看到一柄金灿灿的新房钥匙。嘿,房子还未到手,同志还须努力。 
我对黛儿说:“如果我真的得到了那套两室一厅,你想把你的房间装修成什么颜色?” 
“玫瑰红,我要在四面墙上图满红玫瑰。” 
“这么恐怖?” 
“还不止呢。我还要把地板也镶成一朵朵玫瑰的样子,再把那套我一直想要的玫瑰水晶盏买来,以前总觉搁置陋室委屈了它的,现在不用担心了……其实,我们早就应该租套大一点的房子了,偏偏你又不肯。” 
“房租贵嘛。” 
“我可以多出一点呀。” 
“我才不要。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行了行了。”黛儿举手投降,“别再背你这套‘自尊咒’了。总之你穷,我陪你穷;你富,我陪你富好了。” 
“嘿,一股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腔调!”
我忽然想,如果我和黛儿是一男一女,这样天长日久地相处下来,早已该谈婚论嫁了吧。只是不知道如果我真是男子,会不会娶黛儿为妻,亦不知黛儿肯不肯嫁我。 
也曾拿这问题问过黛儿。黛儿答:“那还用说。” 
“可是我会要求你专一。” 
黛儿一笑:“我对子期不知多专一纯情。” 
她说的是实话。这一年来,黛儿的确再没有任何绯闻艳遇,情感主题净化得只剩下高子期三个字。他已经充实了她整个的世界,他忽略的,她自己用相思来充满。所有的时间与空间,都只是为了他。我甚至怀疑,有一天黛儿血型也会跟子期变成同一型。 
每逢子期带团外出,黛儿便失魂落魄般,话也懒怠多说一句。可是子期偏偏又难得留在西安,一年倒总有大半年四海遨游,足迹遍布东西半球。开始还每天有电话打来问候,后来渐渐习惯,也就视做等闲。 
无奈他习惯黛儿不习惯,天天一回家就守着电话机泪眼不干,不住问我:“你猜子期现在已经到了何处了?报纸上现在天天都是海湾战争,他不会遇到什么意外吧?真不明白那些客人怎么竟会想到欧洲去,简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又没人发他们勇士奖。” 
“大小姐,战事发生在中东,离欧洲远着呢。” 
黛儿仍然怔怔:“但是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呢?” 
我摇头,忍不住轻轻唱:“日长也愁更长,红稀也信尤稀,春归也奄然人未归……” 
黛儿一惊抬头:“这是什么?” 
“倩女离魂。” 
这是从小向母亲听熟了的曲目:张倩女和王文举是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妻,但张母不屑王生一介寒衣,意欲悔婚。倩女伤痛至极,遂魂离肉身,相伴情郎——一个相当老套的才子佳人故事,但因为喜其文采秀丽,我一直记忆深刻。 
“去时节杨柳西风秋日,如今又过了梨花暮雨寒食。只恨那龟儿卦无定准、枉央及,喜蛛儿难凭信,灵鹊儿不诚实,灯花儿何太喜。” 
痴心女难禁相思,一次次卜算情郎归期,所有的事物看在有情人眼中,莫不若有含义。 
“想鬼病最关心,似宿酒迷春睡。绕晴雪杨花陌上,趁东风燕子楼西。愁心惊一声鸟啼,薄命趁一春事已,香魂逐一片花飞……”唱到这里,忽觉得不吉利,遂停下来。 
黛儿听得痴迷:“好词。所有情绪都被古人写尽了,难怪现代诗人没饭吃。” 
我坐下来握住她的手:“既然这样牵肠挂肚,不如早点结婚也罢。” 
“结婚?”黛儿一愣。“我们没有谈过这个问题。这很重要吗?” 
“可是如果他有诚意的话,早就该提出求婚了。”我正色,“黛儿,你为子期背井离乡,他应该给你一个答案,一个爱情的答案。” 
黛儿摇头,神情转为刚毅倔犟,似乎在捍卫着什么:“每个人对爱情的定义与追求都不同。有的人是为了婚姻,有的人是为了欲望,有的人是为了利益,而我,陈黛儿,只是为了经历。我遇到他,爱上他,为他快乐,为他痛苦,为他生,为他死,为他经历世上所有的喜怒哀乐,我愿意。只要我有过这样的爱情遭遇,我便已经满足。我不需要别的答案,因为爱情本身已经是最完美的答案。” 
“好一篇爱情经历论。”我忍不住笑了,“黛儿,你的表情好像秋瑾发表革命演说。好,我拭目以待,看着你身体历行自己的爱情高论。” 
剧组演员渐渐选定,蓝鸽子果然是第一女主角。演艺红星不易交朋友,自从那篇访谈后,蓝鸽子早已视我为知己,不住怂恿我也到剧组里轧个镜头,彼此好常常见面。 
我犹疑:“我再也不想演三句话对白的宫女甲或舞女乙了。” 
蓝鸽子扬一扬眉:“导演才不舍得让你只演一个宫女就算了呢,我猜,他心中早有主意了。” 
我在镜中打量着自己。我不算美,脸略长,下巴尖尖,口鼻间的距离稍嫌短促,唇线的轮廓也过于分明,唯一可取的是一双眼睛,清亮的,黑白分明,衬着黛青的眉长飞入鬓,令脸上平增了几分生动之气。 
这不是一张可以做女主角的脸,然而跑龙套又嫌委屈——就是我自己不在意,角色们也还怕被抢了眼。 
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样安置自己。本子里挑来捡去找不到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 
最后还是导演说了句:“也许可以去演上官婉儿。” 
我一愣,只觉说不出地怪异。好像有一扇记忆的门被忽地撞开,有天堂的风从中穿过,然而拨云见雾,一切都模糊地空洞地幽微地,看不清楚。 
也许,只是我多疑罢。
武皇戏里少不了上官婉儿,然婉儿又从不是什么大角色,她是从属于一个女人的,又开在武皇的末季,不是百花争艳里的任何一枝,看着别人芬芳馥郁,自己是不等开就已经凋萎了。 
但也许这角色刚好适合我。 
试妆时,蓝鸽子率先叫起来:“想不到唐艳上了妆这样漂亮。” 
导演也说:“果然清丽不俗,有女诗人气质。就是这样了,上官婉儿非你莫属。” 
我心下茫然,无意识地转动着手腕上的镯子,不久前刚刚听说这镯子最早属于上官家,今天就如此奇突地被派饰演上官婉儿。真不知这一切是巧合还是天意。 
我于是悉意体味角色,揣摩上官婉儿这个死于一千三百多年前的陌生女子。 
秦铖说:“我向上官老师学艺之时,婉儿尚在襁褓中。老师曾戏语,要将婉儿许我为妻。可是说这话没多久,老师便获罪谢世。上官老师是我在世短短二十七年间亲睹死去的第二个贵族,距离高阳之死整整十五年。他和高阳,都是死不瞑目,都带着巨大的遗憾与孤寂。他们是上苍赋予人类的两个同样孤寂而高贵的灵魂,却以不同的方式向我诏示了什么是恨与宽恕,又什么是爱与执著。老师死前,曾遗命我一定要照顾婉儿。可是当年秋天我即战死城头,甚至没有机会再看婉儿一眼。这件事,至今都是我心头憾事。” 
我为了秦钺的述说而深深动容。 
“这么说上官婉儿的诗词并不是上官仪教的了?那么她又从何得来的锦心绣口呢?” 
“天性。”秦钺慨叹,“我说过,一个不朽的灵魂,飘逸于天地之间,或化和风细雨,或做污浊之气,成为初生婴儿天赋之禀。婉儿的才华绝代,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天性,是上官老师在天之灵的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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