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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凰-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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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欢,倘若我和你的交情不比墨云晔来得少呢?十几年交情够不够?”鬼使神差地,青画
喊出了这么一句。
“郡主什么意思?”尹欢渐渐收敛了一派不正经模样。
“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
青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抬头望进尹欢的眼,一字一句道:“宋尹,你真不记得我?”
世人都知道史宫尹欢,却不知道他几年前原本不叫尹欢的。
“你!”尹欢大惊失色,脸色霎时变了,“你究竟是谁?”青画苦笑着低下头,每个人都喜欢
问她这个问题,久了连她自己都在问自己,你究竟是谁?走青画,还走宁锦?报仇雪恨的是宁锦
还走青画?
良久,青画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呢喃一般开了口:“宋尹,我是宁锦,这个理由够不够让你放
我?”
药碗从尹欢的手上跌落,砸在地上成了碎片,浓稠的药汁飞溅了一地,连同尹欢雪白的衣摆
都染了污渍,他瞪圆了双眼,眼里透满了不可置信,半晌才低哑着嗓子开口:“郡主,这个玩笑不
好笑!”
尹欢根本不信,青画唯有苦笑,的确,假如对调了身份,让她相信眼前的人是许多年前早就
过世的故人借尸还魂,任凭哪个有几分神智的都不会相信的,可是,她今天却要逼着他信,逼着
他放了她。
她撑着几分力气下了床,抓住尹欢的衣袖,伸手指着他的上臂扯出一抹苍白的笑,“小尹,你
这里的疤还在吗?”
尹欢猛然间一个踉跄,“你……”
“那弓我偷偷埋在你家老宅的院子里,我射伤你,怕爹爹责罚……墨……又不肯帮忙,我只
好从陈大夫那儿偷了些药来,还威胁你说不许说出去,否则以后永远不溜进你家找你,你……记
不记得?”
尹欢浑身僵硬。
“你后来外出拜师,临别前还留了封信给我,皱巴巴的一封信,也不知道是不是哭了鼻子……”
青画抓着尹欢的衣袖,一字一句问他:“你信不信,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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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欢的神情说不出的复杂,他的眼神颤动,面色苍白,到最后只是干瞪着眼,投降一般地从
喉咙底挤出艰难的一声:“锦……儿?”
“放了我。”到最后,青画用这三字结束。
房间里的气氛僵持着,像是被点燃了线的火药,一触即发,没有人知道,房门外有一抹绛紫,
静得要融入夜色。
墨云晔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只是颓然地借着船舱上的昼屏支撑整个身体,
即使再怀疑,那始终只是怀疑而已,他不敢去查、不敢去信,即使这样都已经失态那么多次……
但是,当不敢触碰的怀疑成了现实的时候,他连推开门的力气都没有……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一次手足无措,第一次是六年前,那个被原配索要休书的婚典,那样一个鲜
活的人,仿佛前一刻还是凶巴巴缠着他闯江湖的顽劣丫头,后一刻已经成了那副模样,鲜血染湿
了她鲜红的衣裳,她本来清亮的眼里浑浊一片,明明是活生生的人,那双眼却好像死透了一样……
万般的春色霎时成了烟灰,喜乐听在耳里是刺骨的疼,那样一个人,她还死死瞪着浑沌的眼,问
他要一纸休书。
他其实……不想给的,他几乎是怀着憎恨威胁她,是要当他的王妃,还是当一个丑仆的糟糠?
结果,他输了,一败涂地。
他亲眼看着她血洒婚场,亲眼看着记忆里那个扛着一把绣花剑,背着个小包裹,七分笑三分
顽劣的小女子,痛得滚下了婚场的椅子,再也没有动作。
艳红喜庆的婚场成了一片死灰。
他召集了宫中最好的御医,救他的夫人,结果,只换来一天,连十二个时辰都不曾满……
房里,尹欢的神情总算是恢复了正常,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轻声叹道:“你好好休息,我把
钥匙交给你。”
“香儿呢?”
“香儿她不在船上。”尹欢轻道:“云晔把她送到附近的一个山头,那儿会有人照顾她。”
“你……”青画气得说不出话,张了张口只带出一连串的咳嗽,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她已
经大汗淋漓,尹欢把钥匙交到了她手里,她咬咬牙接过了朝门口走,没走几步就栽倒在地上。
“锦儿!”尹欢急忙去搀扶,“明天吧,明天再走,船……已经在河上了,即使你通水性,夜
色茫茫也不一定能找到那座山,而且你的身体实在是吃不消的,云晔他回朝了,后天才会回来,
明天、明天我想办法帮你找个小舟,送你离开!”
青画默默听着,停止了挣扎,她是厌恶这儿,可还不至于失去神智,尹欢的话句句在理,这
个她懂,晚上出行的确会有太多意外,更何况……墨云晔他此刻不在船上,蛇毒才清,如果能好
好休息一个晚上,未尝不是件好事。
“说定了?”尹欢小心翼翼问。
青画犹豫着点点头,任由尹欢抱着上了床,床榻用最好的料子,她依稀可以辨出枕头里棉絮
里还加了些助眠的药草,她的身体向来极差,自然挡下了这药车的效果,没一会儿就昏昏沉沉闭
上了眼,呼吸渐渐平缓起来。
尹欢定定地看着睡梦中仍然一脸防备的青画,忍不住叹了口气,吹灭了房中的烛火,轻手轻
脚出了房门,一出房门,他毫不意外地见着了房门外犹如青松一样,巍然立着的墨云晔,他的脸
上毫无半分表情,面如死灰。
尹欢忍不住冷笑,“这才是待她特殊的原因?”
墨云晔不吭声,他甚至没有呼吸。
尹欢嗤笑出声:“你这副样子做给谁看?墨云晔,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江上的风有些冷,吹得人遍体生凉,墨云晔一动不动,宛若木雕,尹欢不想再理会,他冷笑
一声绕过他,临别不轻不重地丢下一句:“不管你怀着什么心思,我明天会放她走。”
夜渐渐深,船上除了几个船工,所有人都已经回房安睡,只有明月如灯,依稀勾勒着船上每
一处雕花,不知过了多久,墨云晔才轻轻笑出声,笑声低沉,犹如冰下流水,他缓缓伸手构着门,
却终究没有推门进去。
一夜,安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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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画这一夜睡得不是非常安适,胸口闷得慌,待到黎明前夕才恍恍惚惚陷入了梦里;醒来,
是因为有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在她脸上游走,酥痒难耐,她朦胧睁眼,见到的是一个小小的身影站
在床边,一只肉嘟嘟的手正细心地替她梳理着鬓角凌乱的发丝。
“香儿?”青画诧异。
听见自己的名字,香儿兴奋地点点头,奶声奶气,“姐姐,不要走。”
“不要走?”青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
香儿瘪瘪嘴,伸手环住青画的脖颈,在她耳边轻声开口:“因为爹爹的头不见了,山上、山上
所有人的头都不见了,姐姐的头还在,香儿的头也在,哥哥的头也在,我们一起跑掉吧!”
“他们的头在哪里?”
“地下,好多头……头挤着头,爹爹在下面……”
香儿的话总是诡异万分,青画也知道她说的一定是真话,只是不一定能够把事实说出来,香
儿的年纪实在是太小,她实在想像不出她描绘所有人的头不见了、但是身子还在是怎样的画面,
她的话中意究竟代表山上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知道,那一定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她也不知道柳叶、温琴和顾莘去了哪儿。
“姐姐带你去找爹爹,好不好?”青画微笑。
香儿咬着手指想了想,委屈地噘起嘴点头答应了,拽着她的一个衣角,跟着她出了门,到了
甲板上:日出,甲板上的尹欢已经把小舟备好,静候在一旁,青画整理了一些药材,牵着香儿的
手朝他微微颔首致谢,就要踏上小舟。
“青画。”临走,她听到一个低沉的带了一丝颤动声音,没有下文,只是隔了很久又轻声重
复了一遍,“青画。”
那声音的主人是谁她当然知道,只这短短两个字,就足够让她心惊胆颤的没有第二个人,只
是她不想回头,哪怕身后是蓄势待发的箭她也不想。
上小舟、放缆绳落水、拾起船桨,青画发现自己的耐性见长,因为从始至终她真的没有回头
看上一眼,手没抖、心没慌,一步一步做完该做的事,划动了船桨。
“哥哥!”香儿趴在小舟上挥着肉嘟嘟的小手。
“姐姐,你看呀,哥哥在看我们。”
“姐姐,你回头看呀,哥哥的模样好凶哦……”
“姐姐,哥哥他……是不是快哭了?”
朝阳似锦,水波成了金鳞,晨风吹散了雾霭,水旁是沼泽,沼泽上稀稀拉拉露着几枝树梢,
一片青葱:也不知怎的,青画忽然觉得一身的轻松,仿佛乱成一团的麻线,终于被她找到了一个
线头一般,心似明镜平。
皓皓长空,蔚蓝如洗,再见到那座熟悉的山丘已经是晌午,二十个时辰已经过去,假如不出
意外,山上的人该是已经伤亡过半,为求安然,青画还是选择了那日温琴开道的小径上山。
山上的防备比上次森严了不知道多少倍,青画她拉着香儿屏息藏在一处灌木后,小心翼翼看
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她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全无一点中毒的迹象,行走之自如,就好像完全没接
触过剧毒之物似的,这一点,着实让她诧异。
香儿乖巧地蹲着,小心地伸出一个指头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村民轻声开口:“爹爹。”
青画顺着香儿的手指望去,发现那儿站着的是一个拿刀的村民,那村民着实奇怪,明明是炎
炎夏日,他却穿着厚厚的秋衣,从头到脚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那是你爹?”她轻声问香儿。
香儿皱起眉头,十分懊恼地揉了揉脑袋,支支吾吾道:“爹爹,又不是爹爹,头不是爹爹……”
“那那些呢?是不是村子里的人?”青画指着很远地方的一小队村民问她。
香儿摇摇头。
青画心里一凉,强压下喉咙底的恶心尝试着问:“是不是……穿着厚衣服,遮住脖子的人都是
村子里的人?露出脖子的不是?”
“嗯。”香儿干干脆脆点头,“脖子,有疤,难看,遮起来。”
头不是头、身子不是身子,一半和一半……青画捂住了自己的嘴,防止自己吐出来,她终于
明白了香儿反反覆覆说爹爹的头不见了是什么意思……这认知让她遏制不住地恶心,她想起了墨
云晔之前的话,说他们所谓的“主人”是和司空齐名的;这世上人人都知道帝师司空,只是因为
司空年轻的时候调教过几个出色的帝王,然而司空真正厉害的不是帝王策,而是医蛊……在医蛊
道里,和司空其名的的确还有一个人,蛊医甘苗。
她小时候也曾听司空提起过他,说是此人最擅长的不是医活人,而是……医死人,只要凑齐
四肢和头脑缝起来,他就能用控脑的蛊虫“做”出一个人来,江湖中,提起蛊医甘苗,无人不惧。
如今看来,这个主人十有八九就是甘苗了,青画不明白,这个从来不外出的邪魔为什么会突
然针对起她来?只是因为她是司空的弟子吗?
香儿伸手轻抚青画的背,“姐姐,你难受?”
“香儿,你有没有看到那群人把几个外来的人关起来了?”
“有。”香儿眨眨眼。
“在哪儿?”
“水里。”香儿指着一个方向稚声道。
那方向青画认得,是上次下毒的那个公灶,她还记得那儿有个大湖,难道柳叶他们竟然是在
湖底?好在公灶那儿已经没有多少人把守,青画用了仅剩的一个装着蛊虫的瓶子,总算是让那几
个人失去了意识,香儿显然是熟门熟路,她牵着青画的手跌跌撞撞地绕过公灶的屋子,沿着屋后
宽广的湖面一路走,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停下了脚步。
青画疑惑地看着前方,眼看着香儿拨开挡路的芦苇,露出藏在芦苇后面的一个小潭,柳叶、
温琴、顾莘居然都完好无损在水里!
“你们……”
“郡主?”柳叶抬头看见了青画,惊喜过后是惊慌失措地喊出了声:“不要过来!”
青画险险地止住了脚步,警惕道:“这水?”
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没有伤口,甚至没有锁链牵制着他们,但是每个人都温顺地把半截身体
浸在水里,这样的情形着实诡异了些,那水,初看没什么特别,细看之下却似乎泛着一股子幽绿,
深潭之水自然是幽绿的,可是这水潭是在是浅得很,这种颜色让人不寒而栗,青画看着起了一身
的鸡皮疙瘩,柳叶提醒之下,她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是。”柳叶苦笑,“我们都成了水草,一离开这水不到十步就会浑身刺痛,生不如死;这几
日多亏了这个孩子带些野果来,我们才不至于饿得昏厥……”柳叶说的是香儿。
“那柳大人,你们能走吗?”
“能!”温琴狠狠一拳砸在岸边的石头上,咬牙狰狞道:“腿脚都没事,可是……离不开这水!
那个人连防止我们逃脱的守备都没有,就是因为我们一旦进了这水潭就再也离不开!”
柳叶沉道:“郡主可知道这是什么?有法子可解吗?”
“有。”青画轻声道。
如果说刚才见着穿得厚实无比的村民,她还仅仅只是怀疑那个“工人”是甘苗的话,那此刻
她已经完全确定那个人就是甘苗,司空曾经提起过,甘苗此人有两宝,一个是毒药“天残”,一个
是毒水“地养”,前者奇毒无比,天下无人能解:后者只要加一点进死水,人沾了就能成瘾,一离
开就是撕心裂肺,柳叶他们现在所在的水牢,十有八九就是传说中的“地养”。
一瞬间,青画忍不住想发抖,难怪墨云晔会如此笃定她比不过那个“主人”,他是甘苗,就连
司空都得让他三分薄面的甘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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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儿紧紧抓着青画的手,“姐姐……”
“郡主,你快些逃吧。”一直沉默的顾莘终于开了口斗我们三个在这儿已经商量过了,倘若……
倘若我们不能熬过这一劫,郡主,“怀仁阁”还是要靠你撑下去,陛下他这次是兵行险招……他已
经输不起了;回宫,然后把这里的一切昭告天下,就说墨云晔勾结巫蛊,祸害我朱墨江山!如果
没人信,大可以让将士前来替我们收尸!郡主,你要活着回去,否则朱墨与青云邦交不保,更是
雪上加霜……”
静谧的潭边,只回响着顾莘颤抖的话语,青画蹲在潭边苦笑,“顾大人莫要欺青画年少不更事,
这勾结巫蛊的罪名能定墨云晔的罪吗?顾大人只是想让青画安全离开吧。”
顾莘沉默了,干瞪着血红的眼,用力抓了一把泥土。
“柳大人,如果墨云晔谋害朝廷命官,勾结邻国使臣意图谋反,加上……残杀数百灾民呢?”
柳叶眼中一亮,片刻后又闪灭了,他叹道:“本来下官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但如今我们失败了,
墨云晔又怎么会……”
“会的。”青画轻声道:“他会的……”那些人,本来就是死人,根本不需要他下手。
“郡主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青画茫然站起身,仰头望了一眼蔚蓝的天,闭上了眼,性命提在手上的滋味实在是
有些沉,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良久她才幽幽道:“我想去见见那个主人。”
甘苗所在的地方不是山顶,而是后山腰,与山顶上层层守备截然相反,山腰只是杂乱地密布
着藤萝,几处湖泊泥沼中丛生着层层叠叠的芦苇,一条婉蜒的小径绕了不知道多少弯,终于绕进
了芦苇丛,望不见尽头,芦苇丛边左右分别守着两个侍卫,目光阴森。
青画悄悄隐藏在芦苇后面,屏息打量着,他们穿得极其厚重,看样子不是活人,毒药应该是
对他们起不了作用的,唯一可行的是她身上唯一剩下的蛊虫,这是最后一罐,她除了孤注一掷再
没其他选择。
所幸,蛊虫起了作用,几个穿得诡异厚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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