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秋-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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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针尖对麦芒

职业考试第十七场。

夏日的响雷伴随着倾盘大雨而至，将湿透的雨伞放在玄关处，塔矢亮刚刚转身，就看到了一块已经递到自己面前的手帕——

“早上好，亮君。”大久保沙罗微笑地看着对方双手接过自己的手帕，“嗯，真是好大的雨！”

“是啊，谢谢你，沙罗桑。”塔矢亮亦笑着道谢，才拿起手帕慢慢拭擦沾到脸上和身上的雨水。

“今天的比赛结束之后一起去吃蛋糕吗？我刚好有两张蛋糕券，吃完再回去复盘？”在叶濑中学学园祭赢回来的战利品，刚好是她最喜欢的那家蛋糕店的现金券。

“当然没问题，那我请沙罗桑喝奶茶！”塔矢亮亦爽快地答应。

路过的其他考生似乎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气氛似乎非常融洽的二人，他们俩今天不是对手吗？怎么听他们的口气好像外面天气明媚，而且他们心情似乎还因此而非常愉快的样子？果然高手的思维不是他们这些平常人能够理解的。

“整个职业考试的比赛里，我最期待的就是今天了。”大久保沙罗轻声地说，脸上依然挂着自信的微笑。平时的练习比起正式的比赛，终究还是不一样的。今天的她，是为赢他而来的。

“我也是，沙罗桑下的棋总是让人觉得很兴奋。”女孩的棋太过狠厉了，总是能轻易地激发一个棋士的战意以及……惧意。只是现在的她还未能让他感到恐惧，而将来也不会，因为他不会让她有机会超越自己。

两人相视一笑，映入眼帘的尽是对方的战意。

“时间到，请各位考生猜子。”两人的战争从这一刻正式开始。

“请多多指教！”大久保沙罗低头行礼，又是执黑么，她最近似乎和黑子挺有缘的。

“请多多指教！”这句话之后，两个人的表情完全改变了，脸上再无一丝笑意，只剩下严肃的眼神与认真的表情。

当针尖对上麦芒——

开局不久双方便在中央展开了激烈的追逐战，互不相让的硬碰让彼此都占不了多少的便宜，最终不仅导致了互破潜力的结果，更加让局势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按捺不住的大久保沙罗率先出手，连扳而后悍然地在中央挑劫，巧妙地在中腹之地形成了黑子的无忧劫。

塔矢亮显然也没有料到对方竟然有这么一手，在劫材资源不足的情况下贸然劫争显然对白子不利，但面对虎视眈眈的黑子，白子想要消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稍加思索之后，一颗白子亦稳当当地落在了棋盘之上。

看着白子的这番随意应对，大久保沙罗也怔了一下，塔矢亮是在打什么主意吗？但这一手白子的确看不出有任何的特别之处，还是对方的目的只是在扰乱她的视线？不管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棋盘之上畏首畏尾绝对不是她的作风，黑子落下，一手靠无疑是最强的本手。

塔矢亮的应对依然从容不迫，甚至可以说是飘忽不定，紧接着的几手白子甚至用毫无味道形容也不过分。

大久保沙罗越发觉得不对劲了，以塔矢亮谨慎的性格和同样力战到底的风格，这几手绝对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虽然有些忌惮，但黑子的落下依然没有半分迟疑，漂亮的手筋腾挪再为黑子的胜利添砖加瓦。

而就在这个时候，白子却突然消劫，还没等女孩有机会反应过来，本该在黑子势力范围内的白子竟然对黑子形成了合围，局势瞬间发生了逆转。

大久保沙罗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白子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原来她的黑子早就掉进了塔矢亮精心设计的陷阱里面去了，她刚才的每一着妙手，都成为了他人的嫁衣裳。仿佛被狠狠地甩了一个耳光，大久保沙罗甚至有些发怔。

开什么玩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挫折而已，她今天可是为了赢面前的人而来的！黑子落下，直接发动猛烈的攻势大大地牵制着白子力量的发挥。

“时间到，请考生将时间调停。”两个小时的时间就此过去，而两人的胜负之争却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休息室内，大久保沙罗依然安静地坐在塔矢亮旁边闭目养神，今天她也没有带便当过来，一时心血来潮的她想知道那份饥饿的感觉是不是能够让人变得更加清醒，但是此刻的她却感觉不到半点的饿意，即使空气中一直弥漫着诱人的饭香。

“大久保桑？”耳边传来一把有点耳熟的声音，让女孩疑惑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递到自己面前的梅子饭团，顺着那只手，大久保沙罗有点惊讶地看着对面的男孩。

“那个，大久保桑你吃吗？我今天多准备了一份。”和谷义高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塔矢亮中午一直没有吃过饭他有注意到，但女孩似乎是只有今天才没有带便当？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不过关于她今天的对手是谁这个问题就恐怕没有人不知道了：“咳咳，下午的比赛加油！”

今天的饭团是森下老师的女儿准备的，分量太多了，但是如果没有吃完的话……和谷义高顿觉头皮发麻。

刚才离开对弈室之前他也有看过塔矢亮和大久保两人的棋盘一眼，战况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激烈。他相信在场很多人都希望赢的人是塔矢亮，因为如果女孩四败的话就意味着他们出线的机会增大了不少。但同时也有人希望能借女孩之手挫一下塔矢亮的锐气，好去证明那家伙并非是那么的高高在上。但无论如何，比起塔矢亮那家伙，他果然还是比较看好这个女孩。

“谢谢你，和谷君下午也请加油。”没有拂逆少年的好意，大久保沙罗笑着接过饭团，轻轻地咬了一口，食物滑过喉咙，她这才感到饿意袭来。视线不经意地扫了旁边的专心致志地看着棋谱的塔矢亮一眼，他还真的受得了。

无论如何，下午的比赛不容有失。

“休息时间结束，请各位考生继续对弈。”再战的号角鸣起，拳头猛然紧握。

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足以让大久保沙罗的头脑变得冷静下来，黑子强硬地在中央提子开花，抗争到底的姿态让白子的计谋无法达到理想的效果，决心要对方赔了夫人又折兵。

塔矢亮当然也不可能退却，白子更是狠厉地切断黑子的联络，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割了左下的一片黑子，很显然没有将黑子的顽强抵抗看着眼内。

看似是被逼急了的女孩落子便是孤注一掷地强杀白子，黑子此着看起来是相当过火，不仅留下了明显的空隙让白子可以有机可乘，而且假若白子剧烈挣扎的话，被灭的反而更可能是黑子。塔矢亮虽然不知道大久保沙罗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但他很清楚她不会因为被逼急了而失去理智，尤其是在棋盘之上。

为了不落入黑子的攻击步调，白子便眼明手快地先手吃掉黑子下边的残子，同样获得了巨大的实利。而如果黑子想要守住中央，就只能无奈地将角地拱手相让，那么无论大久保沙罗的计谋是什么，都只能无奈流产，白子将成了这一局部战役的唯一赢家。

女孩勾起唇角，既然对方如此看得起她，她也定不会教他失望——黑子如藤缠般对整合起来的白子展开了贴身近战，密集的缠绕攻击让白子的脚步随即被绊住，只能被动地受制压，不过几手的交换，黑子便成功围住了白阵，局势再次发生了微妙的转换，胜负的天平几度摇摆。紧接着大久保沙罗便磨刀霍霍地准备一鼓作气地砍向白龙。

塔矢亮当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白龙被绞杀，凶狠的白子再度落下，同样威胁到黑子的生死存亡，相错纠缠的黑白又是一次生死相搏的正面交锋。

一旁观战的考生渐渐变多，酣战中的二人自然无暇理会，几乎每隔十来手左右的转换，便又是一次胜负的清零。这种水平的对弈，怕是只有旗鼓相当的两名高手才能做得到。众人默默地看了脸色变得非常难看的真柴一眼，看得他禁不住狼狈地逃出对弈室。

谁说大久保比不上塔矢？面前完全无法分得出胜负的棋局便是最有力的反驳。几个院生已经默默地在旁边的棋盘上研究他们的棋局，无论是黑子还是白子，每一次的出其不意都足以让人惊叹不已：这样实力，要让他们怎么和这两个人争？

棋局进入收官阶段，黑白双色的战争依然未曾平息，越发细微却依然威力未减的厮杀让观战的人皆移不开眼睛，生怕错过了局势上的任何一个可以决定生死的微妙转换，计时器上两人的时间都所余无几了，但是该长考的时候二人也绝不吝啬时间，倒是旁观的人却一再为他们捏一把冷汗。

两人相继进入一分钟读秒时间之后，每一颗棋子的落下更是牵动着在场每一个观战者的心。好不容易熬到了终局，看着两人开始慢慢盘点棋盘上的目数，众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赢的人到底会是谁？

这场比赛，决定的可不只是眼前这两个人的命运。

　网络围棋

看着面前的棋盘，大久保沙罗缓缓地落下最后一颗棋子，能够下到这种地步，输赢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在这场对弈中所获得的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

“是我输了，谢谢亮君的指教。”大久保沙罗微笑，半目之距吗？如果刚才自己先一步抢得那个官子的话……

“是沙罗桑承让了。”塔矢亮低头回礼，如果当时白子迟了一步的话，输的人就是他了。不是不知道女孩的厉害，却是第一次被进藤光以外的同龄人逼到这种地步，而现在距女孩开始重拾围棋也不过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

“亮君先去记录成绩，我在休息室等你。”将棋子收拾好，大久保沙罗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之下潇洒退场。

“那个，刚才的棋局真是可惜了。”和谷义高倚在门边，看着正在倒茶的少女，不明白为何输了棋的她脸上的表情依然平静。

“抱歉辜负和谷君的期望了，只是沙罗不觉得可惜。”递给对方一杯茶，然后才捧起杯子轻呷了一口，“那半目并不代表我和亮君的差距。”这一战她的确是超水平发挥了，但这也说明了：她已经拥有了与塔矢亮一较高下的实力了，这对她来说无疑已经是一个意外的收获。

“嘛，我阵亡了，所以赢亮君的任务就交给和谷君了！”大久保沙罗狡黠一笑，森下老师门下的弟子一直视塔矢一门为死敌，预选赛的时候面前这少年输给了塔矢亮之后似乎是到现在依然忿忿不平。

“沙罗桑，可以走了吗？”塔矢亮的突然出现让本来被女孩调侃得涨红了脸的和谷义高表情变得更加扭曲，于是他恶狠狠地瞪着一头雾水的来人。

“呃，同学你还好？”塔矢亮不说这一句还好，说了之后和谷少年脸上的调色盘就更加斑斓了。

“嘛，亮君要先喝一杯茶吗？”将剩下的最后那杯茶递给了这个似乎完全在状况之外的少年，大久保沙罗不禁莞尔，有时候她真的不清楚面前这人真的是别人的恶意粗线条到这种地步还是在扮猪吃老虎。

或者是因为他根本完全没有将对方放在眼内？呵，直觉告诉她自己还是不要去探究这个问题比较好。

……

一阵晚风扬起室内的窗帘，丝丝的凉意悄然潜入，让坐在电脑面前的大久保沙罗不禁打了个寒颤。

原来已经是秋天了，在这收获的季节里，没有人愿意甘于平凡——

Sara：恭喜你成为韩国的“新人王”。

KOY：我的目标可不是新人之王，而是站在世界棋坛的顶端。

看着屏幕上嚣张得不可一世的话，女孩轻笑了一下，但她相信对方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而她也相信他有实现这句话的实力。

KOY：职业考试怎么样？

Sara：目前四败，但是接下来的比赛我不会再输了。

KOY：今天又输了？

大久保沙罗自然可以想象电脑那端的人定是又皱起了眉头，考试才还没过了三分之二，但她已经四败了，这对于一个想要通过职业考试的人来说，的确是一个非常不理想的成绩。

KOY：在韩国，四败的成绩已经是基本不可能通过职业考试了。

Sara：你这是在提醒我你当初全胜的战绩吗？

真是自大的家伙，女孩失笑。

KOY：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且——不是当初，是至今，而且我会一直赢下去。命运被掌握在别人的手上很难受，给我抢回来就是了。

看着屏幕上的话，女孩的笑容僵在了唇边。是的，她现在的命运就掌握在了别人的手里：事到如今，即使她能将剩下的胜利一口气拿下又能如何？她能否通过职业考试也已经不是她自己所能决定的了，于是她现在唯一可以做的竟是祈求上苍让站在她面前的人统统都输掉吗？

真是讽刺而屈辱的答案，不甘心，大久保沙罗？

Sara：放心，我不会辜负你这段时间以来的全程陪练。

既然一切已经不是她可以决定的，那么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地等待命运的宣判，倒不如多花点时间去提高自己的棋力，无论今年能否通过职业考试，她也并非是一无所获。

KOY：记得我们的约定，大久保沙罗。

Sara：不敢忘记，无论是否通过职业考试，春假的时候我还是会去韩国找你的。时间不早了，我先下了。

一天之内下了两局精神高度集中的对弈，足以让人累得不省人事了。当大久保恩雅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女儿趴在床上睡得像小猪一样，不禁轻轻抚上女儿的额际，加油沙罗。

……

第二天晚上，当大久保沙罗习惯性地打开电脑登陆网络围棋网站的时候，才突然想起那家伙昨天说过的话：因为外出比赛的关系，所以这几天他不会在线。

嘛，反正也已经上来了，要不还是去找个人陪自己下一局再去打谱。女孩滑动着鼠标，在屏幕上随便选了个人然后发出对弈邀请，却是被拒，连续找了好几个人，却不是被无视就是被拒绝。

这是怎么了？想不明白的大久保沙罗决定连名字都不看就胡乱再选一个，如果还是拒绝的话她就下线自己打谱去了，但是意外地对方竟然是同意了——

每人限时三十分钟，三次一分钟读秒。

看到这样的规则，大久保沙罗也是愣了一下，不过亦随即反应过来：网络围棋本来大多下的都是快棋，是因为她老是只跟同一个对手下棋所以才会这样大惊小怪？

她执黑子，没过过多的思考，女孩即以星小目开局，其实偶尔下一场快棋也不错。没有千回百转的计算，落子完全跟着第一感觉走，是锻炼棋感的一个不错的方法。

白子的开局也很平稳，但是其中暗含的速度和力量也不容忽视，这个对手似乎并不简单。大久保沙罗指尖微顿，下了一手试应手。

对方随即无需思考便以挂角巧妙而轻松地将之挡下，尽显执白之人深厚的实力，更是进一步证实了女孩的猜测。她今天似乎运气不错，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一直都在手下留情，但是她需要的从来就不是一场指导棋——黑子落下，开始直接发动凌厉的攻击。

大概是被突然变得凶狠起来的黑子吓了一跳，白子的落下稍微顿了一下，但当大久保沙罗看到屏幕上的那颗白子，却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不是说这一手白子有什么不对，而是对方似乎在引导她黑子下一步应该怎样走才是最善。她不需要感激对方的好意，因为她的着法绝对不会如此的温吞！

黑子立，其攻击的意图十分露骨。她所擅长的，正是捕捉棋盘上的任何一个战机，然后把它的价值最大化。无论对方是想下指导棋还是什么，她都只会按照自己的意思下下去。

落下的黑子一次比一次狠厉，最后牢牢擒住了左下白子的棋筋，她在迫使对方做出决定，要么输掉，要么不再手下留情。

虽然不知道执白的人到底是谁，但凭对方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