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第1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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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劳以酒食，劝使酣饱。因而旁观，审其中贫富之状，尽得其实。（大费眼力。）食毕，乃出券与合之，度其力饶，虽一时不能，后可相偿者，与为要约，载于券上；其贫不能偿者，皆罗拜哀乞宽期。冯谖命左右取火，将贫券一笥，悉投火中烧之，谓众人曰：“孟尝君所以贷钱于民者，恐尔民无钱以为生计，非为利也。（开解得好。）然君之食客数千，俸食不足，故不得已而征息以奉宾客。今有力者更为期约，无力者焚券蠲（juān除去，免除）免。君之施德于尔薛人，可谓厚矣。”（似不应自己口中说。）百姓皆叩头欢呼曰：“孟尝君真吾父母也！”早有人将焚券事报知孟尝君（妫文）。孟尝君大怒，使人催召谖，谖空手来见，（十万钱毕矣，不知曾刻落上腰否？一笑。）孟尝君（妫文）假意问曰：“客劳苦，收债毕乎？”谖曰：“不但为君收债，且为君收德！”孟尝君（妫文）色变，让之曰：“文食客三千人，俸食不足，故贷钱于薛，冀收余息，以助公费。闻客得息钱，多具牛酒，与众乐饮，复焚券之半，犹曰‘收德’，不知所收何德也？”谖对曰：“君请息怒，容备陈之。负债者多，不具牛酒为欢，众疑，不肯齐赴，无以验其力之饶乏。（是。）力饶者与为期约。其乏者虽严责之，亦不能偿；久而息多，则逃亡耳。（是极。）区区之薛，君之世封，其民乃君所与共安危者也。今焚无用之券，以明君之轻财而爱民。仁义之名，流于无穷，（有才有义，有胆有志。）此臣所谓为君收德者矣。”孟尝君（妫文）迫于客费，心中殊不以为然，然已焚券，无可奈何，勉为放颜，揖而谢之。（终是大方人。）史臣有诗云：
逢迎言利号佳宾，焚券先虞触主嗔；空手但收仁义返，方知弹铗有高人。
却说秦昭襄王（嬴稷）悔失孟尝君（妫文），又见其作用可骇，想道：“此人用于齐国，终为秦害！”乃广布谣言，流于齐国，（秦人无他长，惟有诈而已矣。）言：“孟尝君名高天下，天下知有孟尝君，不知有齐王，不日孟尝君且代齐矣！”又使人说楚顷襄王（芈横）曰：“向者六国伐秦，齐兵独后，因楚王自为从约长，孟尝君不服，故不肯同兵。（何以知之？）及怀王（芈槐）在秦，寡君欲归之，孟尝君使人劝寡君勿归怀王（芈槐）；以太子见质于齐，欲秦杀怀王（芈槐），彼得留太子以要地于齐；故太子几不得归，而怀王（芈槐）竟死于秦。（此一节更牵强之甚。）寡君之得罪于楚，皆孟尝君（妫文）之故也。寡君以楚之故，欲得孟尝君而杀之，会逃归不获。今复为齐相专权，旦暮篡齐，秦、楚自此多事矣。寡君愿悔前之祸，与楚结好，以女为楚王妇，共备孟尝君之变。幸大王裁听！”楚王（芈横）惑其言，竟通和于秦，迎秦王（嬴稷）之女为夫人，亦使人布流言于齐。齐湣王（妫地）疑之，遂收孟尝君（妫文）相印，黜归于薛（山东滕州南）。（糊涂人。）宾客闻孟尝君（妫文）罢相，纷纷散去；惟冯谖在侧，（便忠厚。）为孟尝君（妫文）御车。未至薛（山东滕州南），薛百姓扶老携幼相迎，争献酒食，问起居。孟尝君谓谖曰：“此先生所谓为文收德者也！”冯谖曰：“臣意不止于此。倘借臣以一乘之车，必令君益重于国，而俸邑益广。”孟尝君曰：“惟先生命！”
过数日，孟尝君（妫文）具车马及金币，谓冯谖曰：“听先生所往。”冯谖驾车，西入咸阳，求见昭襄王（嬴稷），说曰：“士之游秦者，皆欲强秦而弱齐；其游齐者，皆欲强齐而弱秦。秦与齐势不两雄，（是正话，不是倾危。）其雄者，乃得天下。”秦王（嬴稷）曰：“先生何策可使秦为雄而不为雌乎？”冯谖曰：“大王知齐之废孟尝君否？”秦王曰：“寡人曾闻之，而未信也。”冯谖曰：“齐之所以重于天下者，以有孟尝君之贤也。（是真话，不是欺诈。）今齐王惑于谗毁，一旦收其相印，以功为罪，孟尝君（妫文）怨齐必深，乘其怀怨之时，而秦收之以为用，则齐国之阴事，必将尽输于秦，用以谋齐，齐可得也，（如果齐不复用，则此言自可践，不为欺诈。）岂特为雄而已哉？大王急遣使，载重币，阴迎孟尝君于薛（山东滕州南），时不可失！万一齐王悔悟而复用之，则两国之雌雄未可定矣。”时樗里疾方卒，秦王（嬴稷）急欲得贤相，闻谖言大喜，乃饰良车十乘，黄金百镒，命使者以丞相之仪从，迎孟尝君（妫文）。冯谖曰：“臣请为大王先行报孟尝君，使之束装，毋淹来使。”冯谖疾驱至齐，未暇见孟尝君（妫文），先见齐王（妫地），说曰：“齐、秦之互为雌雄，王所知也。得人者为雄，失人者为雌。今臣闻道路之言，秦王（嬴稷）幸孟尝君之废，阴遣良车十乘，黄金百镒，迎孟尝君为相。倘孟尝君（妫文）西入相秦，反其为齐谋者以为秦谋，则雄在秦，而临淄、即墨（山东平度东南）危矣！”（是正话，不是倾危。）湣王（妫地）色动，问曰：“然则如何？”冯谖曰：“秦使旦暮且至薛，大王乘其未至，先复孟尝君相位，更广其邑封，孟尝君必喜而受之。秦使者虽强，岂能不告于王，而擅迎人之相国哉？”（是真话，不是欺诈。）湣王（妫地）曰：“善。”然口虽答应，意未深信。使人至境上，探其虚实，只见车骑纷纷而至，询之，果秦使也。使者连夜奔告湣王（妫地），湣王即命冯谖，持节迎孟尝君（妫文），复其相位，益封孟尝君千户。（冯谖说秦以为之地，而终使孟尝君复相齐，是忠厚处。）秦使者至薛（山东滕州南），闻孟尝君已复相齐，乃转辕而西。孟尝君既复相位，前宾客去者复归。孟尝君（妫文）谓冯谖曰：“文好客无敢失礼，一日罢相，客皆弃文而去；今赖先生之力，得复其位，诸客有何面目复见文乎？”（其实薄得可恨，不怪孟尝君。）冯谖答曰：“夫荣辱盛衰，物之常理。君不见大都之市乎？平旦则侧肩争门而入，日暮为墟矣，为所求不在焉。夫富贵多士，贫贱寡交，事之常也。君又何怪乎？”（只因为客解说处，是何等忠厚，是何等阔大。）孟尝君（妫文）再拜曰：“敬闻命矣。”乃待客如初。
是时，魏昭王（哀王＇政＇子。姬姓，魏氏，名遫chì：开，张）与韩厘王（襄王＇仓＇子。姬咎）奉周王（姬延）之命，“合从”伐秦。秦使白起将兵迎之，大战于伊阙（河南洛阳南约2公里处的龙门），斩首二十四万，虏韩将公孙喜，取武遂（山西垣曲东南）地二百里；遂伐魏，取河东地四百里。昭襄王（嬴稷）大喜；以七国皆称王，不足为异，欲别立帝号，以示贵重，而嫌于独尊，乃使人言于齐湣王（妫地）曰：“今天下相王，莫知所归。寡人意欲称西帝，以主西方；尊齐为东帝，以主东方；平分天下，大王以为何如？”湣王（妫地）意未决，问于孟尝君（妫文）。孟尝君曰：“秦以强横见恶于诸侯，王勿效之。”逾一月，秦复遣使至齐，约共伐赵。适苏代自燕复至，湣王（妫地）先以并帝之事，请教于代。代对曰：“秦不致帝于他国，而独致于齐，所以尊齐也。却之，则拂秦之意，直受之，则取恶于诸侯。愿王受之而勿称。使秦称之，而西方之诸侯奉之，王乃称帝，以主东方，未晚也；使秦称之，而诸侯恶之，王因以为秦罪。”（做圆活主意，是游士得力处。）湣王（妫地）曰：“敬受教。”又问：“秦约伐赵，其事何如？”苏代曰：“兵出无名，事故不成。赵无罪而伐之，得地则为秦利，齐无与焉。今宋方无道，天下号为桀jié宋。王与其伐赵，不如伐宋，得其地可守，得其民可臣，而又有诛暴之名，此汤、武之举也。”（这主意却好。）湣王（妫地）大悦，乃受帝号而不称。厚待秦使，而辞其伐赵之请。秦昭襄王（嬴稷）称帝才二月，闻齐仍称王，亦去帝号，不敢称。（出丑。）
话分两头。却说宋康王（子偃）乃宋辟公（子）辟兵之子，剔成之弟，其母梦徐偃王（嬴诞）来托生，因名曰偃。生有异相，身长九尺四寸，面阔一尺三寸，目如巨星，面有神光，（有以异相而兴，亦有以异相而亡。）力能屈伸铁钩。于周显王（姬扁）四十一年（…328），逐其兄剔成而自立。立十一年，国人探雀巢，得蜕卵，中有小鹯（zhān鹞类猛禽。亦称“晨风”），以为异事，（正是灾异。）献于君偃。偃召太史占之。太史布卦奏曰：“小而生大，此反弱为强，崛起霸王之象。”偃喜曰：“宋弱甚矣，寡人不兴之，更望何人。”乃多检壮丁，亲自训练，得劲兵十万余。东伐齐，取五城；南败楚，拓地三百余里；西又败魏军，取二城；灭滕（山东滕州），有其地。（这也算能。）因遣使通好于秦，秦亦遣使报之。自是宋号强国，与齐、楚、三晋相并。偃遂称为宋王。自谓天下英雄，无与为比，欲速就霸王之业。每临朝，輙令群臣齐呼万岁。堂上一呼，堂下应之，门外侍卫亦俱应之，声闻数里。（这便是孩子气。）又以革囊盛牛血，悬于高竿，挽弓射之。弓强矢劲，射透革囊，血雨从空乱洒，使人传言于市曰：“我王射天得胜。”欲以恐吓远人。（呆气。）又为长夜之饮，以酒强灌群臣，而阴使左右以热水代酒自饮。（能吃得许多水，亦算好量。）群臣量素洪者，皆潦倒大醉，不能成礼；惟康王（子偃）惺然。左右献谀者，皆曰：“君王酒量如海，饮千石不醉也。”又多取妇人为淫乐，一夜御数十女，（这却也是难事，想必是有绝妙春方耳，一笑。）使人传言：“宋王精神兼数百人，从不倦怠。”以此自炫。一日，游封父之墟，（今河南府封邱县。）遇见采桑妇甚美，筑青陵之台以望之。访其家，乃舍人韩凭之妻息氏（息露）也。（息家偏出美貌女子，岂风水使然乎？一笑。）王使人喻凭以意，使献其妻。凭与妻言之，问其愿否。息氏（息露）作诗以对曰：
南山有鸟，北山张罗；鸟自高飞，罗当奈何？（歌妙。）
宋王（子偃）慕息氏不已，使人即其家夺之。（做这等事，如何想争王图霸。）韩凭见息氏（息露）升车而去，心中不忍，遂自杀。宋王召息氏（息露）共登青陵台，谓之曰：“我宋王也，能富贵人，亦能生杀人。况汝夫已死，汝何所归？若从寡人，当立为王后。”息氏（息露）复作诗以对曰：
鸟有雌雄，不逐凤凰；妾是庶人，（自道本色，妙。）不乐宋王。（扫兴，真是妙歌。）
宋王（子偃）曰：“卿今已至此，虽欲不从寡人，不可得也！”（用强硬逼，不是温柔队中人，一笑。）息氏（息露）曰：“容妾沐浴更衣，拜辞故夫之魂，然后侍大王巾栉zhì耳。”宋王（子偃）许之。息氏（息露）沐浴更衣讫，望空再拜，遂从台上自投于地。（此妇却比息妫高万倍。）宋王（子偃）急使人揽其衣，不及，视之，气已绝矣。简其身畔，于裙带得书一幅，书云：“死后，乞赐遗骨与韩凭合葬于一冢，黄泉感德！”宋王（子偃）大怒，故为二冢，隔绝埋之，使其东西相望，而不相亲。埋后三日，宋王还国。忽一夜，有文梓木生于二冢之傍，旬日间，木长三丈许，其枝自相附结成连理。有鸳鸯一对，飞集于枝上，交颈悲鸣。（精诚之所感，固应有此。）里人哀之曰：“此韩凭夫妇之魂所化也！”遂名其树曰“相思树”。髯仙有诗叹云：
相思树上两鸳鸯，千古情魂事可伤！莫道威强能夺志，妇人执性抗君王。
群臣见宋王（子偃）暴虐，多有谏者。宋王（子偃）不胜其渎，乃置弓矢于座侧，凡进谏者，辄引弓射之。尝一日间射杀景成、戴乌、公子勃等三人。（宋有许多谏臣，还算好国，若非康王之无道，断不至于即亡也。）自是举朝莫敢开口。诸侯号曰桀宋。
时齐湣王（妫地）用苏代之说，遣使于楚、魏，约共攻宋，三分其地。兵既发，秦昭王（嬴稷）闻之，怒曰：“宋新与秦欢，而齐伐之，寡人必救宋，无再计。”齐湣王（妫地）恐秦兵救宋，求于苏代。代曰：“臣请西止秦兵，以遂王伐宋之功。”乃西见秦王（嬴稷）曰：“齐今伐宋矣，臣敢为大王贺。”秦王曰：“齐伐宋，先生何以贺寡人乎？”苏代曰：“齐王之强暴，无异于宋。今约楚、魏而攻宋，其势必欺楚、魏。（虽是游说之语，然却也看定几分。）楚、魏受其欺，必向西而事秦。是秦损一宋以饵齐，而坐收楚、魏之二国也，王何不利焉？敢不贺乎？”秦王（嬴稷）曰：“寡人欲救宋何如？”代答曰：“桀宋（子偃）犯天下之公怒，天下皆幸其亡，而秦独救之，众怒且移于秦矣。”秦王（嬴稷）乃罢兵不救宋。齐师先至宋郊，楚、魏之兵亦陆续来会。齐将韩聂，楚将唐昧，魏将芒卯，三人做一处商议。唐昧曰：“宋王志大气骄，宜示弱以诱之。”（是。）芒卯曰：“宋王（子偃）淫虐，人心离怨，我三国皆有丧师失地之耻，宜传檄文，布其罪恶，以招故地之民，必有反戈而向宋者。”（也是。）韩聂曰：“二君之言皆是也。”乃为檄数桀宋（子偃）十大罪。一、逐兄篡位，得国不正；二、灭滕兼地，恃强凌弱；三、好攻乐战，侵犯大国；四、革囊射天，得罪上帝；五、长夜酣饮，不恤国政；六、夺人妻女，淫荡无耻；七、射杀谏臣，忠良结舌；八、僭拟王号，妄自尊大；九、独媚强秦，结怨邻国；十、慢神虐民，全无君道。（说十罪都好。）檄文到处，人心耸惧，三国所失之地，其民不乐附宋，皆逐其官吏，登城自守，以待来兵。于是所向皆捷，（此是芒卯之功。）直逼睢阳（河南商丘）。宋王偃大阅车徒，亲领中军，离城十里结营，以防攻突。韩聂先遣部下将闾丘俭，以五千人挑战。宋兵不出。闾丘俭使军士声洪者数人，登轈车朗诵桀宋十罪。宋王偃大怒，命将军卢曼出敌。略战数合，闾丘俭败走，（此是唐昧主意。）卢曼追之，俭尽弃其车马器械，狼狈而奔。宋王偃登垒，望见齐师已败，喜曰：“败齐一军，则楚、魏俱丧气矣！”（未必。）乃悉师出战，直逼齐营。韩聂又让一阵，退二十里下寨，却教唐昧、芒卯二军，左右取路，抄出宋王大营之后。
次日，宋王偃只道齐兵已不能战，拔寨都进，直攻齐营。闾丘俭打著韩聂旗号，列阵相持。自辰至午，合战三十余次。宋王（子偃）果然英勇，手斩齐将二十余员，兵士死者百余人。宋将卢曼亦死于阵。闾丘俭复大败而奔，委弃车仗器械无数。宋兵争先掠取。忽有探子报道：“敌兵袭攻睢阳城（河南商丘）甚急！探是楚、魏二国军马。”宋王大怒，忙教整队回军。行不上五里，刺斜里一军突出，大叫：“齐国上将韩聂在此！无道昏君，还不速降！”宋王左右将戴直、屈志高，双车齐出。韩聂大展神威，先将屈志高斩于车下。戴直不敢交锋，保护宋王（子偃），且战且走。回至睢阳城下，守将公孙拔认得自家军马，开门放入。三国合兵攻打，昼夜不息。忽见尘头起处，又有大军到来，乃是齐湣王（妫地）恐韩聂不能成功，亲帅大将王蠋（zhú蝴蝶、蛾等昆虫的幼虫）、太史敫jiǎo等，引大军三万前来，军势益壮。宋军知齐王（妫地）亲自领兵，人人丧胆，个个灰心。又兼宋王（子偃）不恤士卒，昼夜驱率男女守瞭，绝无恩赏，怨声籍籍。（如此人岂能用兵？）戴直言于王偃曰：“敌势猖狂，人心已变，大王不如弃城，权避河南，更图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