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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绀弩文集-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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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状像蚌壳一样,圆不圆,扁不扁,也不怎么好看。天的正中,从南到北一条长的
云约略两三丈长,像老松树那么粗,从头到尾,像一段经过绳墨刨削过的木头,几
乎没有一个地方比较粗些或细些,起初还微微一点弯曲,有如弓形,但刚一这么觉
得,它就变得直挺挺的了,颜色是灰的,像死人的脸,好像月亮并没有照着它,或
者纵然照着也不能把它变美,好像任故意跟月亮憋气,说你能把什么都照得好看么?
我偏要做出一个难看的样子,看你有什么办法?我最喜欢看云,日出日落前后的多
彩多变的云,可以难倒天下的图工,那美不是言语可以形容的。夏日的午夜,坐在
清浅的河边,近瞰苍鹰的巨膀在沙滩上盘旋,遥望天边的白云起灭变幻,聚散流走,
人的思想就会跟着丰富而且高远起来,常以为古代那些不朽的神话就是这么一面握
着笔,一面望着云写出来的。晴明的秋夜,月光如水,轻云如罗,在高邈的蓝空底
下,给人怎样的一种幽美而恬静的感觉啊!云,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季节,除
了布满天空等于一无所有以外,几乎没有不美的,然而今夜我却看见丑的云,死的
云了。
一切的云,无不自成一种形状,不是像这就是像那,或者一时像这,一时像那,
或者一面像这,一面像那。我在地上,仰望着那头齐脚开的呆木头,看他还能够像
什么,注视了很久,终于让我看出—点道理:像一只膀子,一只臃肿,痴肥,没有
曲线的膀子,膀子的—端,有几个桠杈,像分开的手指。指缝里透出两颗小星,那
星,像我坐牢的时候,每打女牢门口过,必定爬在小窗口,隔着窗口望我的,我的
爱人的眼睛。当时我是怎样痛恨那女牢的门,把我和我爱人的门隔绝了呵;而现在,
那只大手,又隔在我和那些小星之间,我相信那些星决不仅两颗。
我好像看见过那只膀子。有一阵,有几个画家喜欢画一种奇怪的画,比如画人
吧,把人的头和躯干都画得很小很瘦,却把肢体画得很大很臃肿,一只膀子可以遮
住那人的全身,一个手掌可以遮住整个头。不懂得那是什么道理,也不知道是—种
什么画派,总觉得这种画在玩弄人的感觉,那膀子、手,或者腿和脚都非常丑恶而
可恨,甚至想:自己如果有力量,这种画家,非给点颜色他看不可,那横在天空的
膀子,就跟那种画家画的一样。
我好像接触过那只手,若干年前,曾经碰到一个大人物,即后来有人说他是
“一身猪熊狗”的。他并不高,却有一个几乎比别人大三倍的头。他的脸也比别人
大两三倍,铁青而又乌黑,分不出耳眼鼻口,真有点像猪或熊的样子,但他的眼和
口也是大的,眼睛还放出炯炯的光,口头又露出两颗牙齿,使人不禁想起旧小说上
的“头如巴斗,眼赛铜铃,口若血盆,青脸獠牙”之类的句子来。“这位是……”
介绍人说。“哦哦……”我们彼此都做出“久仰,如雷灌耳”的样子,于是就握手。
呵呵,他一伸出手来,把我吓了一大跳,多么大的一只黑手呵!一个个指头像萝卜
一样!当我的手藐乎其小地摆在他的掌心里的时候,我不觉眼盯住手背上的黑毛而
身上打起颤来。天空的手,就跟那只大手一样。哦,它在动,它要抓我呀!
我看着它几乎有半个钟头之久,它一点变化都没有,而且越看越难看,月亮渐
渐向它走近,微风凉爽地吹来,唧唧的虫声,响遍了山林……这么好的夜晚,却被
一块丑的云破坏了!我不是唯美主义者,但相信一切丑的东西都不应该存在,谁高兴
鉴赏丑东西呢?丑东西对于人有什么好处呢?二百四十五坎那儿的青年说:“存在
就合理”,“合理才存在”,试问:像这样一块丑的云,它合什么理呢?为什么存
在呢?而且,它是谁的膀子?仗着谁的力最横亘在天空?人,有时对于天空的事情
很留心的。当天狗吞蚀着太阳或月亮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敲锣打鼓鸣鞭放炮来驱逐
那贪馋的魔物。现在这横在天空的魔手,为什么没有人起来驱散它呢,难道天下人
都睡熟了么?
我愤激地站起,决心不再看它;提上上衣,拄着手杖,打算背着它,也背着月
亮和那指缝里的星星们,踏着自己的影子走上山去。突然,远处有炮仗的声音,断
断续续的;这几天,因为日本投降了,这儿那儿常有人放炮仗,庆祝我们也跟着别
国一同得到了胜利,举目四顾,侧耳倾听,不知声音从何处来,更不知是为了庆祝
呢,还是真有人起来驱散这丑的云了!
一九四九,八,一六脱稿
蛇与塔
白蛇与许仙,在中国是一个家喻户晓的传说,写这故事的有好几种书,我最爱
《警世通言》上的“白娘子”。从那故事看来,白娘子是个极人情也就极人性的平
凡的女性,她爱许仙,嫁给许仙,后来为法海收服;文情简单朴素,使人感到一点
淡淡的无名的悲哀,是中国短篇中的杰作。别的书就铺张得厉害,什么水漫金山,
压在雷蜂塔下,许仕林祭塔等等。
蛇,纠缠,毒,用它比女人,是颇有些憎恶意思的。但这意思,在一般人中间,
似乎并不怎样普遍,深刻。写白蛇故事书的人,讲、读、听这故事的人,就都不怎
样憎恶她;刚刚相反,许多人似乎还同情她。用老话说,这叫做公道自在人心。水
漫金山,当然会茶毒了许多生灵的吧,但人们还是并不憎恶,好像明白那责任该法
海负。本来,你出家人,管人闺阃则甚?
把她压在雷峰塔下,而且永久压下去,实在是一件不平的事。她不过找她的丈
夫,要她的丈夫回家,犯了什么法呢?就叫她不见天日,身负重负,动也不能动一
下,这日子怎么过呀!这是我们愚民百姓所常常盘算的。
中国没有大悲剧的故事,什么都让它大团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大快人心。
白蛇被压,还来个许仕林中状元,衣锦荣归,奉旨祭塔,也不脱此例。有人说这是
不敢正视现实,是说谎,恐怕是不错的。但也可以有另外的说法。即我们中国人于
是非善恶之间,取舍极严,关心极大。蛇已经被压下去了,没有任何法力的我们愚
民百姓无法挽救,但对于她的含冤却耿耿在心,对于她的凄凉情况;又抱着无限同
情,难道慰问一下也不可以吗?于是产生了自己的创作:祭塔。状元公许仕林也者,
何尝是白蛇与许仙的儿子呢,不过是我们愚民百姓派去的代表而已。探监,甚至到
学校里访女同学,不都要说得沾亲带故的吗?
若干年前,雷峰塔倒了。倒的原因,据说,是因为人们偷砖。砖,可以造墙。
纵然不过是砖吧,年深日久,就成了古董,可以赏玩,可以卖钱。甚至一说:塔是
镇妖的,砖当然也可以避邪。所以偷。天乎冤哉,刚刚把偷砖者的本意忘掉了!本
意如何?曰:要塔倒;要白蛇恢复自由。愚民百姓也自有愚民百姓的方法和力量。
一九四一,一,三一,于桂林。
我若为王
在电影刊物上看见一个影片的名字:《我若为王》。从这影片的名字,我想到
和影片毫无关系的另外的事。我想,自己如果作了王,这世界会成为一种怎样的光
景呢?这自然是一种完全可笑的幻想,我根本不想作王,也根本看不起王,王是什
么东西呢?难道我脑中还有如此封建的残物么?而且真想作王的人,他将用他的手
去打天下,决不会放在口里说的。但是假定又假定,我若为王,这世界会成为一种
怎样的光景?
我若为王,自然我的妻就是王后了。我的妻的德性,我不怀疑,为王后只会有
余的。但纵然没有任何德性,纵然不过是个娼妓,那时候,她也仍旧是王后。一个
王后是如何地尊贵呀,会如何地被人们像捧着天上的星星一样捧来捧去呀,假如我
能够想像,那一定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我若为王,我的儿子,假如我有儿子,就是太子或王子了。我并不以为我的儿
子会是一无所知,一无所能的白痴,但纵然是一无所知一无所能的白痴,也仍旧是
太子或王子。—个太子或王子是如何地尊重呀,会如何地被人们像捧天上的星星一
样地捧来捧去呀。假如我能够想像,倒是件不是没有趣味的事。
我若为王,我的女儿就是公主;我的亲眷都是皇亲国戚。无论他们怎样丑陋,
怎样顽劣,怎样……也会被人们像捧天上的星星一样地捧来捧去,因为她们是贵人。
我若为王,我的姓名就会改作:“万岁”,我的每一句话都成为:“圣旨”。
我的意欲,我的贪念,乃至每一个幻想,都可竭尽全体臣民的力量去实现,即使是
无法实现的。我将没有任何过失,因为没有人敢说它是过失;我将没有任何罪行,
因为没有人敢说它是罪行。没有人敢呵斥我,指摘我,除非把我从王位上赶下来。
但是赶下来,就是我不为王了。我将看见所有的人们在我面前低头、鞠躬、匍匐,
连同我的尊长,我的师友,和从前曾在我面前昂头阔步耀武扬威的人们。我将看不
见一个人的脸,所看见的只是他们的头顶或帽盔。或者所能够看见的脸都是谄媚的,
乞求的,快乐的时候不敢笑,不快乐的时候不敢不笑,悲戚的时候不敢哭,不悲戚
的时候不敢不哭的脸。我将听不见人们的真正的声音,所能听见的都是低微的,柔
婉的,畏葸和娇痴的,唱小旦的声音:“万岁,万岁!万万岁!”这是他们的全部
语言:“有道明君!伟大的主上啊!”这就是那语言的全部内容。没有在我之上的
人了,没有和我同等的人了,我甚至会感到单调,寂寞和孤独。
为什么人们要这样呢?为什么要捧我的妻,捧我的儿女和亲眷呢?因为我是王,
是他们的主子,我将恍然大悟:我生活在这些奴才们中间,连我所敬畏的尊长和师
友也无一不是奴才,而我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奴才的首领。
我是民国国民,民国国民的思想和生活习惯使我深深地憎恶一切奴才或奴才相,
连同敬畏的尊长和师友们。请科学家不要见笑,我以为世界之所以还大有待于改进
者,全因为有这些奴才的缘故。生活在奴才们中间,作奴才们的首领,我将引为生
平的最大耻辱,最大的悲哀。我将变成一个暴君,或者反而正是明君:我将把我的
臣民一齐杀死,连同尊长和师友,不准一个奴种留在人间。我将没有一个臣民,我
将不再是奴才们的君主。
我若为王,将终于不能为王,却也真地为古今中外最大的王了。“万岁,万岁,
万万岁!”我将和全世界的真的人们一同三呼。
乡下人的风趣
抗战前一年,我同一个朋友到S省的某处去,碰到一个非常有趣的乡下人,谈
过一些非常奇怪的话,要不是亲耳听见,决不会相信有那样的人。谈那样的话的。
我们是在离大路不远的一个池塘边碰见他的,他正在一个人车水。起初,我们是向
他问路,看见他谈话的样子有趣,就爽兴在那儿歇脚,和他攀谈起来。他起初也不
大多讲话,后来看见我们不想走,或者也觉得很有趣,也就随便谈起来了。
“客人,”他的:“你们从什么地方来的?”
“南京。”我答。
“从南京?”他发出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声音:“你们从南京?你们是官呗?”
“不是!”我看他似乎不喜欢官,连忙补充:“我们是做小生意的。”
我们本不是官,但也不是做生意的;怕他不懂得什么叫做写文章,只好撒—个
并无恶意的谎。
“怎么?南京也有做小生意的?人家讲那里尽是官啊?”
我们给他解释,说南京有做生意的,做手艺的,赶零工的……但他似乎不大理
睬。
“你们看见过官?”
“当然看见过。”
“很大很大的官都看见过?”他用两手向两边张开,像围一棵合抱不交的大树
似地比拟,仿佛说:这么大!这么大!“那—定是很好看的呗。听说官都胖得很,
重得很,越大的就越胖,胖得走都走不动,要人抬,顶大的官要上百的人抬!怎会
不胖呢?他们吃得好呵!听说王爷侯爷们的金銮宝殿上,左边是炸油条的,右边是
炕烧饼的。他们一下子到这边吃根油条,一下子又到那边吃个烧饼,滚烫的,一个
铜子也用不着花!”
“哈哈!”我和朋友都不等他说完,就忍不住大笑起来。想不到的趣话呀!但
我不知道他是真那样相信呢,还是故意装疯卖傻,逗我们好玩?乡下人也有乡下人
的风趣,逗起城里人来,也不下城里人之逗乡下人的。
“他们天天杀人呗?”他看见他的话引得我们乐了,分外得意,自己也含着傻
笑另外起头说。
“不!”朋友说:“杀人是有季候的。总是秋天。”朋友大概也要逗他了,故
意把过去了的“秋后处决”的话拿出来说。这句话却引起了他的更离奇的趣话:
“他们讨小也要等到秋天?”
“杀人跟讨小有什么关系呢?”我不懂,朋友也不懂。
“噫!”他诧异:“住在南京还不晓得?不是把人杀了,把人的老婆娶过去做
小么?咱们就为这,死也不敢到那里去!”
“完全谣言!”我说。朋友也附和。
“谣言?咱们问你,他们是不是都有小?”
“也有没有的。”
“有的有多少呢?”
“一个两个。还能有多少呢?”
“别哄咱们,咱们什么都知道,几百上千的都有,如果不是杀人,占人家的老
婆,那么多的小从哪里来呢?”
“不对!”我说;“杀人是杀人,讨小是讨小。讨小是用合法的手续从别处娶
来的,并非占的被杀掉了的犯人的老婆。”
“谁会相信呢?天生一个男的,就配上一个女的。要不杀掉一些男的,怎有那
么多女的不肯嫁给人家做老婆,倒肯嫁给人家做三大小,四大小,百大小,千大小
呢?”
就是这样的一些怪话,几乎把我们的肚子都笑破了。
无论怎样给他解说,他都一点也不相信;后来把他的话重复给别人听,别人也
不相信这回事是真的;除了以为他是开玩笑。但在当时,虽然有时也笑笑,他的样
子确是一本正经的,莫非我们真地倒被他骗过了?他的样子有五十来岁,总不会傻
到说那样的孩子话吧?
无论他是真那样相信,还是故意那么说;无论他说的话隔事实有多么远;后来
我想,他对于官的看法,倒是非常本质的。对于官,比起一个乡下人来,我们实在
看得太多,知道得太多,大概就因为太多吧,反而被一些现象所迷惑住了。如果仔
细想想,不但只像他说的那样,即使有人更夸张,说官(大官)是以人血为酒,人
肉为肴,靠吃人过日子的,我也愿意替他作证:他的话没有错!
1946.7.7重庆
论拍马
有一种会做官的人,到上司那里去的时候,常常是准备好了上、中、下三种书
面的对策的。
忘记了是商鞅还是范睢说秦王,曾先说尧舜之道,再说汤武之道,两者都说不
进去,才改说桓文之道。如今的老爷们可不这么麻烦,先窥探一下上司的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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