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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梁庄记-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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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共下来花了一千多块钱。吃饭时我说,今天高兴,心里舒畅,树活皮,人活脸,咱也算争口气。
前几天,就是上星期六早晨,连出了两起事。先是咱们裴营那儿的老乡红星,早上五点多的时候,车叫黑狗子抓走了。没多长时间,一个人开着大三轮机动车,拉着满车桃,没有牌,交警开着车把人带车挤到华清立交桥路边,把车挤倒了,那个人的腿也轧断了。他是长安县的人。那人桃子不要了,只喊“救命”,看的人可多了。最后还是红星开着那个三轮机动车把那人送回老家。人家感激得很,送红星很多桃子。
真是三轮车逆行了,违法了,还是干什么了,抓住你也行。你走得好好的,他都过来抓你。当时也开过会,我还问过,有事没事,俺们这蹬三轮车的算不算违法?人家说,你好好走,没人管你。但是,我就是好好走着被抓住的。
有办法了还是回家。有钱了,啥事都办完了,我就走。在家里,没人敢说这个那个。在外面挣个钱真难啊。那两年叫别人让路,敲一下车上的杠子,让人家让一下,人家开口都骂。谁都想骂你,都觉得你是下等人,可以欺负你。可偏偏咱们穰县人不吃这一套。那都是打出来的,跟电影上一样,都是砖头乱飞。都是想着你是蹬三轮的,好欺负你。
“托儿”最坏,两边吃,势力大。专门替三轮车夫要车,得的钱两边分。光俺们这一片就有两个“托儿”,啥活不干,养活一家子,还买有车。
邻居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沉浸在大哥讲述被抓的事情中,几乎是情不自禁地讲起自己的遭遇:“你是不知道啊,他们真是狠哩很。前年春天,我家孩子来这儿,才三岁,想着跟着我车走,也没事。那天还不是在华清立交桥那儿,是个中午,在另外一条路上,我忘了是啥路,没拉人,我家小孩儿坐在车里。忽然从一个大面包车上下来一群人,朝我这边过来。我赶紧躲,蹬着跑,那些黑狗子往我这边追,我就蹬啊蹬,骑得可快,结果,朝左转时,转猛了,车厢一下子斜过去,我小孩儿从车上摔下来。孩子流了一脸血,哇哇哭着。我吓蒙了,不知道孩子咋样了,抱着孩子哭。还是过路人说,别哭了,赶紧去医院看看孩子咋样。好在事情不大,眼睛划伤了,脸只是擦伤,在诊所缝了好几针。那些黑狗子早就不见了,估计是看见出事了,就跑了。吓死我了,再不敢让孩子来了。”
大哥讲的这段话里有几个关键词:“黑狗子”“托儿”“抢劫”,这是他们三轮车夫生活的重要内容。“黑狗子”,就是不是警察、却被警察雇来行使警察职责的人,协警、城管、治安员、拆迁队员,都是类似身份和职能的人。他们的工资由所雇单位发,身份虽然暧昧,但却可以公开执法。在西安,他们被三轮车夫们称为“黑狗子”。“托儿”,就是两边吃的中介人。一头和警察联合,分工合作,你抓人罚钱,我在中间说合让人交钱;另一头又假装站在三轮车夫的立场上,因为三轮车夫只有这一条途径要回自己的车子。这样,“托儿”就成了最忙碌也最得势的人。“抢劫”,这是三轮车夫们对抓他们的警察行为的总结。他们辛苦挣钱,小心谨慎,提心吊胆,却总是被抓、被罚钱。更有甚者,他们想不给你车,就可以不给你车,你没有任何办法。
第一部分 第二章 西安(12)
在网上看到这样一个帖子,面对城市三轮车的混乱状况,一位官员给相关部门下了命令:“每座城市有每座城市的通行标准,城市道路资源是有限的,电动三轮车、自行车、摩托车占用道路资源,就限制了群众的交通出行,这是政府绝不允许的;同时它也影响了西安作为国际旅游目的地的城市形象。下一阶段要坚决取缔在城区各旅游景点、繁华十字、城区主干道行驶的电动三轮车、自行车、摩托车等。”
这位官员的话非常清晰地回答了“城市为什么禁止三轮车”这一问题,纠正了大哥们对“抢劫”一词的不合适使用。但是,这里面又有一些关键问题很让人困惑:为什么不能让三轮车、自行车占用“道路资源”,否则,就“限制了群众的交通出行”?城市属于谁?谁才有资格占用这些道路资源?什么样的车辆、什么样的人才能够行驶、行走在这城市的大道上?这里的“群众”又是谁?显然,它不包括如万国大哥和万立二哥这样的三轮车夫们。
打架
从上午回来到下午一点多钟,三四个小时过去,我一直忍着,没有上厕所。不是不想去,而是无法去。那个漆黑的厕所,让人无法进去。中午时分,我出来上厕所。二嫂和虎子老婆正在厕所里面靠门边的水池里洗菜,边洗边起劲地聊天。水池是脏的白色,上面横着一个湿漉漉的黑色木板。我进去一看,一切都是黑的、暗的。厕所没有窗户和抽风机,灯泡是坏的,屋里昏暗不明。水泥地板上是厚厚的、颜色暧昧的污垢,抽水马桶的盖子、坐板、桶体都是黑的,微透着原来的白色。靠墙的角落放着一个垃圾桶,被揉成各种形状的卫生纸团溢出来,散落在四周的地面上。马桶前放着一个看不出颜色的大塑料盆,里面盛着半盆黑色的水,正上面斜拉着一根绳子,绳子上挂着一条男式裤子。满屋让人憋气的污浊气味。我极快地扭头往外走。水池的木板上,放着那几个鲜艳的塑料盆,盆子里放着新鲜的豆角、芹菜、青菜、木耳等,这是一会儿我们要吃的菜。
我回到房间,听大家继续聊天,不再喝茶,又忍了一个小时,马上就要开饭了,实在忍不住了,只好再进到厕所。掀开马桶,黑乎乎的塑料垫子,马桶里面还有没冲干净的便物。实在没有勇气坐上去。出去下楼,沿街转了一圈儿,没有找到公共厕所,只好再回来,用一层层卫生纸垫着,咬着牙,半蹲着,艰难地完成了这个过程。
饭桌上,我竭力避免对我们吃的菜展开联想。我吃得很起劲,以一种强迫的决心往下吞咽,为了向自己证明:我并不在意这些。粗粝的食物横亘在喉咙,我的眼泪被憋了出来。
讲到黑狗子抓人,又讲到打架,气氛更加热烈。饭后,二哥主讲,大哥、二哥、二嫂、虎子,还有隔壁的老乡(这几天他也很早收工,和我们一起聊天),另外一栋楼上的三四个老乡在一旁不时补充。
原来是市容罚款,“黑市容”也多得很,不让人车混装。有时罚货主,有时罚三轮车夫。现在都恨交警得很。在健康路,吸个烟罚五百,保安也参与诈骗。最后见报纸了,那也不行。商场里的小偷小摸都是保安养的。这两年要好得多。
原来“黑市容”厉害的时候,大家的日子都没法过了,罚一次抵住你干半个月。健康路需要三轮车,上面不取缔,但是哪年都得送礼,最低五百块钱。就这,还是抓你,用车硬挤,如果出事故了,就赶紧跑了。城管打得太狠了,罚得太厉害,老乡们就组织起来,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在僻静处,逮住其中一个人,一群老乡围上去打他们,把他们也打怕了。
第一部分 第二章 西安(13)
那两年没少打架,打了就打了,跑几天,再回来。跟公交车司机也打架。公交车司机牛得很,也坏得很,开腔都骂。你在路上走得好好的,他硬把你往路边挤,有时候,拉一大车货,硬生生地被挤倒,咋也扶不起来。气急了,没人的时候,就拿着砖头、铁棍去砸公交车的玻璃,砸得稀烂。逮住一个牛气的司机把他打得起不来。
现在有110,打个电话就来了。打群架按黑社会性质定案,咱这儿的人也不敢打了。这一来,公交车又疯了,看见骑三轮车的硬往边儿挤。有好几次都出事。出事儿跟人家也没关系,反正又没有直接证据,没人管。总的来说,你是个蹬三轮车的,人家都看不起你。
虎子那儿也打架。他们在菜市场卖菜,齐抓是多少钱,挑着买是多少钱,有些菜不让挑,挑之后就卖不成,那些本地人非要挑。虎子也是个别子'别子:倔强的人。
',干脆不卖给他了,本地人开口都骂。说要叫多少多少人打虎子。虎子给我打电话,俺们开着面包车,去了三四十人。那个人早跑没影了。
二哥讲到这里,虎子老婆插话,带着非常明显的不屑表情:“城市人说话傲慢,西安市里人,啥也不干,摆个脸子。一般都为啥打架?安康人好说,‘你臭蹬三轮的’‘你就个卖菜的,还怎么怎么’,咱这儿人受不了。真打架了,城市人即使叫人,也最多能叫三四个人,农村人一叫一帮子。说明还是穷帮穷。城里老婆儿们拾烂菜的也很多。俺们那个菜市场,有个女人穿得非常光鲜,天天晚上去拾烂菜叶子。”
当年梁峰(大哥的大儿子)来蹬三轮,从健康路里面拉出来,说好是三块钱,结果只给两块钱。就为这一块钱,话说不对,那人把梁峰打哩顺嘴流血,对方仨人。咱们老乡到里面一喊,来有十好几个人。鞋、砖头、棍子乱飞,给人家打伤了,脸都肿到一块儿了。最后人家来叫治病,全是私了。老大拿着多粗的木棍子,甩开胳膊,扬起来都打,幸亏我拦住了,否则把人都打死了。那次涉及的人多,对方要让赔钱,还指认了一些人。咱就想,大家都是帮忙的,不能帮咱了还让人家赔钱,咱自己掏。那边也是河南人,鲁山的,找哩中间人,说合一下,赔了两千多。老大说,花两千多,我心里美。这是前年的事,老寨西庄。都是为一块钱。
健康路人多,骑三轮车,“咣咣”敲着杠子,让人让路,那些人开口都骂。咱都想着算了,吓唬人,骂他骂,咱挣咱哩钱。大哥就是忍不下,人家一骂,他就忍不下,为这惹下多少事。成天都有人说:“快,快,你们老大又在哪儿跟人家打架了,快去快去。”我一听心里就慌了。老大说话难听,容不得一点气,人家稍微傲一点,他就说:“他算他妈那个×。”我说:“人家都在那儿立着,你骂人家。”他说:“咋,我骂了,咋了,我叫你管哩。”
有一回打得最最恶哩,还是为一块钱。那是2005年左右的事,和你二嫂上新疆种哈密瓜那年,刚又回西安。那两个坐车的人是咱那儿一个隔壁县的老乡拉的,讲好了,从南头拉到北口,俩人三块钱,到那儿了,不给了,只给两块。咱也不行,双方僵持一会儿。后来这个女的打电话,叫他爱人来。他爱人叫来四五个像黑社会一样的人,都是五尺多高的个子,来就说,谁?谁?恶得狠,就开始打。把两个老乡打哩头破血流。咱当时人少,吃亏了,一个老乡头都被打烂了,用衣服缠缠继续打。另外一个老乡被人家一棍子闷到头上,就睡到地上了,脸都变成黄白纸色,起不来了。那些人和那两个女的开始走了。
第一部分 第二章 西安(14)
这时候,咱那个县的老乡来了几十号人,咱们穰县人也去了,都是互帮互助。打完之后,参与打架的人都躲起来了,躲两三天,再来。有的回去都认不得,打哩眼都晕了,有些都是闪电式地跑了。车都事先搁好,后来健康路派出所评理,各治各的病。
二嫂在一旁慢悠悠地插言:
打架也分前方后方,女的帮不了忙,就在后面看车子。那年也出个事,那时我和你二哥刚去梦幻商场拉三轮。有人从商场出来问老乡,到鞋城多少钱?老乡说一人两块钱,俩人四块。那个人说俩人三块,行不行?你看,还是为一块钱。咱们这边人说不行,就一人两块。那人开始说不好听话,给你十块钱你去不去?咱这边人顶他,说,你只要给就去,一百块都敢拉。那人脸子黑着,说,谁说哩?谁说哩?手指着俺们说,愿意在这儿干不干,不愿意干说一声。他就开始打电话,不一会儿,从商场里出来十来个人。咱们这边人都出去拉活了,梦幻商场这儿就五六个人,后面人都还没来。那些人抓住一个人就往里面去,咱们一看不行,就开始打。
男的打架,女的赶紧把大家的三轮车都开到背处。打完了,该跑的跑了,连一个人都找不着,车俺们再一辆辆骑回家。那次咱们老乡中兴没跑开,他的三轮摩托上有血,他车放在背处,当时俺们女的推车时没看见。那边人报110,把车推到办公室,不给了。最后咱们这儿的人一个凑三十五十,给中兴又买个摩托车,对方在医院住着,找不到人。
二哥接过二嫂的话茬儿,接着讲起来:
那回是我主事哩。我给老乡们说,中兴也是为大家,车被收了,咱们再帮他买一辆。大家都是积极、自愿哩,最低出三十,情意重哩五十。都出了,没有不出的。只要在这儿,都出。后来听说对方有黑道保护,刚交了保护费,所以才那么横。他不知道穰县人是生红砖'生红砖:脾气暴烈的、打架不怕死的人。
',不怕死。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要是不敬我,对不起,咱咽不下这口气。
打架,都是为一块钱。有些人根本都是看不起三轮的。他认为我骂你一句你也没办法。那些和咱们打过架的知道,这帮人心齐,惹不起,都不敢惹。有些人偶尔来一下,看你是蹬三轮的,看不起你,想在你面前吃个尖。他要是知道,他肯定不惹你,说明他心里还是看不起你。
那次一个卖书包的在我面前露能,非要少给我一块钱,还骂骂咧咧,一个大男人家的。后来,就打架,那个卖书包哩至少挨一百下拳头。把我也打了个满脸花,咱们那儿的人都上来了。结果,那个卖书包的偷偷走了,不在这儿干了,嫌丢人。
梁峰大概是2000年来的,先来蹬三轮,在这儿有个西安本地女子看上他了,梁峰样子随大哥,长得好,俩人还谈上了。我们都打他烂锣,说这个女子风流,她爹也是那一片儿的黑社会头子,你就是个拉三轮的,以后真结婚了,还有没有你日子过啊?梁峰也听话,后来就去到北京打工,不来西安了。我成天说,小娃儿们别来蹬三轮车,干个技术活,有个门路,这都是出死力,别人也看不起。
说起来,我可是高中毕业,正儿八经上个学,起个屁用。出门还得靠老乡,得不怕死,要不是,你活都活不下去。
大家都七嘴八舌,急着讲自己的故事和感想。虎子别着脑袋,高声嚷着:“出门,老鳖一不行。卖菜也一样,菜市场一个老乡吵架,一群人都上来了。不抱团不行。社会自古以来都是出力人受苦。你们不尊敬人,还不叫人反抗一下?你罚款、收车也得有个秩序和法律吧?一个城市离不开农民工去做具体的事情,不可能每个人都能买起小轿车,没有卖菜的、拉三轮的,城市也不可能方便。不过,有一天要是真取缔了,咱也没啥说的。”
第一部分 第二章 西安(15)
二哥二嫂和邻居们的讲述很激动,但也很平常。对他们来说,这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但对我来说,却是完全新鲜而震惊的经验。好像只有在电影上见过那样的场景:一群人混战,砖头、铁链、木棍、砍刀乱飞,不要命地厮打,随时都有可能被打倒,随时可能要人命,真的难以置信。眼前的一张张脸,我的大哥、二哥、二嫂和邻居们,哪一个不是和善、羞涩、质朴而又内向的人?
“打架,都是为一块钱”,既是为一块钱,又不是为一块钱。多数是因为尊严,尊严的被践踏和一种不甘。也因为他们必须如此,否则,他们就无法在此地生存。因为共同的命运,三轮车夫们紧紧抱团,一个有事,集体呼应。
还有另外一种话语叙事。在这一叙事里,二哥们的历史形象又是另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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