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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血鬼黎斯特-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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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



母亲的话令我大惊失色,目瞪口呆,对於这种说词,父亲哥哥,乃至村子里傲慢自大的商店老板,会有什麽发应呢?天呀……这简直太滑稽了!



我犹忍住不笑,可能因为想像到母亲的裸露,而不得不板脸。但是我实在憋不住而抿了抿嘴;只见她微笑点点头,又扬起眉毛,好像在表示我们互有默契一般。



我终於捧腹大笑了。我以拳捶膝,头更撞到床边的木头。母亲似乎也笑了,以她独特安静的方式在笑着。



这是古怪的刹那。我发觉某种人类残存的兽性,犹然存在母亲身上,我们的确互相了解,此时,所有对她的怨尤似也无关紧要了。



她解下发夹,头发披在肩上。



我们默默相对了一个钟头左右,不再笑也不再说话,在壁炉的火光下,享受无声胜有声的亲密。



她转头面对着火,她的侧影,细致的鼻子和嘴,美得令我百看不厌。沈思间,她猛然回头望我,坚定冷静无动於衷的说:「我绝不可能离开这里,我已来日不多。」



我整个人呆住,前面的惊吓比起来算得了什麽?



「我可以活过这个春天。」她紧接着说:「也许加上夏天,但我绝对活不过冬天。我很清楚的,肺部的疼痛太厉害了。」



我情不自禁呻吟起来,身子倾前叫着:「母亲!」



「别多说什麽话!」她答道。



我想她不喜欢被叫「母亲」,但我忍不住了。



「我非得跟一个人大声说出来不可,我完全被吓坏了,我好害怕呀!」母亲说着。



我很想抓着她的手,却知道母亲绝不允许,她讨厌被别人碰触,她从来没有用手揽抱过谁。所以我们只能一凝眸相对代替拥抱。我泪流满面。



她轻拍我的手。



「别多想。」她说:「我自己也尽量避免去想。只是当时候来到,你纵然失去我,也得设法好好活下去。唉!对你恐怕还真不容易!」



我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来。



她离开了,一如来时无声无息。



尽管她没提及我的衣服、胡子和不忍卒睹的外表;她派了人送来乾净衣服,刮胡刀和热水,在沈默中,我享受着人的伺候於服务。



第一部:雷利欧熠熠上升3



我的身体渐渐康复,杀狼事件的记忆尽量屏除脑海,母亲说的话却铭刻心底。



我思索她所说:「完全被吓坏了」的话,我不全明白那是怎麽回事,只觉得她的话正好说出事实。如果我是垂死之人,感觉大概没什麽两样;比起来,在山上屠狼恐怕还好过一些。



不仅如此,她一迳默默承受在家里的不快乐;虽然她跟我一样的憎恶古堡里郁闷无望的生活。如今,在生了八个孩子,死了五个仅仅存活了叁个後,她却命在旦夕,一生即将宣告结束。



我决心振作起来,好让母亲开心一些,偏偏就是办不到。想到她时日无多,我简直无法忍受;只能躲在房里踱过来踱过去,关在房里吃送来的饭,却一直提不起劲儿去面对她。



那个月底,古堡突来的访客却把我拉出房间之外。



母亲进来说,村里的商家为了感谢我的杀狼壮举,特别前来拜望,我必须亲自接待。



「哎,去他妈的!」我口出粗话。



「你非下来不可。他们是来送礼,你必须一尽领主之责。」



我讨厌这一切。



勉为其难来到大厅时,发现所有来客我全认识,村里最有钱的店老板也赫然在座,所有人都盛装而来。



其中只有一个打扮浮夸的年轻人,我没有马上认识出来。



他大约和我的年纪相仿,个儿相当高,我们目光相对时,我想起他是谁了。他是尼古拉斯,布商的长子,曾经到巴黎去念书。



他还真不一样了。



身穿玫瑰红镶金的华丽织锦外套,脚趿金跟便鞋,衣领加上一曾意大利蕾丝花边。只有头发跟从前一样,乌黑卷曲,只不过系着一个丝结在背後,看上去挺孩子气的。



这正是巴黎的流行款式。而流行的快速递嬗,一如驿站车来车往。



站在他面前的我,却穿着破旧的毛衣,磨损的皮靴,污黄的蕾丝更不知修补过多少次。



由於他看上去乃镇上的代言人,我们彼此鞠躬如仪。他打开黑斜纹棉布包裹,取出一件镶毛里的腥红天鹅绒披风,多麽艳丽的衣服呀!当他注视我时,眼睛炯炯发光,让人忍不住觉得他是来觐见君王!



他诚挚地说:「爵爷,微薄之礼请您消纳。披风的毛里乃选自你所杀的最好狼皮,以後寒冬出门狩猎,穿上去即挡寒又正适合您的身分。」



他的父亲,随着送上一双黑色带毛里小羊皮长靴说:「这双也是,爵爷,打猎穿的,爵爷——」



他们的诚意深深打动了我。这些店老板的财富,我只能在梦中得以想见,他们竟对我这麽慷慨有礼,这麽客气尊敬。



我收下披风於皮靴,同时也以从未有过的礼貌,向他们深切致谢。



我的背後传来大哥?格斯丁的语声:「这下好了,他更要胆大妄为啦!」



我满脸通红,在这些来客的面前恶言相向,简直太过分了。视线瞥向尼古拉斯时,他的脸上却只见款款深情。



在离去前的轻吻时,他附在我耳边轻轻说:「爵爷,我也曾经胆大妄为!改天,请容许我再次拜访。届时,您肯告诉我如何以一挡八的经过吗?只有胆大妄为的人,能做出胆大妄为的大事呀!」



从来没有商人跟我如此说话,那瞬间,我们恍若回到少年时期,我旁若无人的大笑;他的父亲有些失措;我的两个哥哥停止窃窃私语;只有尼古拉斯,一直保持着巴黎人的从容微笑。



访客离开後,我拿着腥红天鹅绒披风和羊皮靴走进母亲房间。



她一边懒懒地轻梳头发,一边仍在看书,从窗子透进的微弱光线中,我第一次看到她头上长出的白发。我告诉她尼古拉斯所说的话。



「为什麽他自称胆大妄为?」我问道:「他的话好像别有含意。」



母亲笑了。



她说:「他当然别有含意。他曾经玷辱家门过呀!」她放下书本直直瞅我:「你知道他自小受到教育,刻意模仿贵族行为於生活。在巴黎学法律的第一学期,却疯狂爱上了小提琴。好像他听过一个意大利名师演奏,这个名师天才横溢,以致传说中,他乃出卖灵魂给魔鬼以换取才气的。尼古拉斯骤听之下,竟放弃一切跟从莫扎特学习音乐去了。他卖光所有的书,天天练琴,弄得考试也不及格。他希望成为音乐家,你能想像得到吗?」



「他的父亲一定抓狂了!」



「当然。他甚至砸碎了乐器!你是知道的,一件昂贵的货品,对布商如他意义何等重大。」



我微笑起来。



「尼古拉斯现在没小提琴了吧?」



「他还有一把,他卖了手表,迅速跑到克莱蒙郡买了另一把。他的确是胆大妄为。最糟的是他的琴还真拉得蛮好!」



「你听过?」



她对音乐懂得不少,在那不勒斯时,是跟着音乐一块长大的。不像我只听过教堂合唱,还有市集的演出。



她说:「在星期天做弥撒时曾经听过。他在布店的楼上房间演奏,谁都听得见的。他的父亲还恐吓要打断他的手呢!」



布商残酷的说法使我抽了一口冷气。我已为尼古拉斯着迷,他的执着行径,令我倾慕不已。



「可惜他绝不可能成为名家啦。」母亲接着说。



「为什麽?」



「他的年龄已过。一旦过了二十岁,你就很难再学好小提琴。不过,我又真懂得多少?他拉的琴已够神妙,何况他也许能出卖灵魂给魔鬼呢!」



我有些不自在地笑着。这听来太神奇了!



「你为什麽不到城里去,跟他做做朋友呢?」她问道。



「我干什麽要去?」我反驳着。



「黎斯特,你真是的!你哥哥会恨得半死,而老商人会欣喜若狂,他的儿子竟能和侯爵之子在一起。」



「这不成理由呀!」



「他曾去过巴黎呀!」她说着,瞅了我好一阵子,然後视线又回到书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梳起头发。



我注视着她的阅读,心里至感懊恼。我好想问她身体怎麽了,咳嗽是不是还那麽糟?可是却不敢提起这个敏感话题。



「去找他聊天,黎斯特。」她望也不望我的说。



第一部:雷利欧熠熠上升4



整整过了一星期,我下决心去探望尼古拉斯。



我穿上腥红天鹅绒披风和羊皮靴,走往通向村里客栈的蜿蜒道路。



尼古拉斯父亲拥有的布店,就在小客栈正对面。我没有看到尼古拉斯,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我的钱只够喝一杯酒,正不知怎麽办时,客栈主人出来,对我鞠躬後,端了一瓶最好的葡萄酒放在我面前。



当然,这些村民对领主之子总以礼相待。如今因为杀狼的关系,情势却有了微妙改变。奇怪的是,这更让我感到孤单於不自在。



倒了第一杯酒不久,尼古拉斯露面了;一阵亮光恍若跟着他在门边闪现。



他不像上回那麽打扮光鲜亮丽,感谢老天!不过他身上仍披挂着丝、天鹅绒和新式皮饰,在在显示了家庭的富裕。



他好像跑步过来的,一脸通红,头发因风吹而零乱,眼神充满兴奋之色。他鞠了一躬,等候我邀他入座,旋即急急问道:「於狼搏斗之情境像什麽呢?爵爷!」他双手交叠在桌上,目不转睛的望着我。



「你为什麽不告诉我,在巴黎之境况又像什麽?先生。」话出口,马上察觉我不无揶揄无利之意,连忙又说:「很抱歉,只是我真的好想知道。你真念了大学?真的和莫扎特学过琴?巴黎的人都做些什麽?他们都说些什麽?想的又是什麽?」



对着连珠炮似的问题,他莞尔不已,我也忍俊不住。我要了一个玻璃杯,又把酒瓶推到他面前。



「告诉我,你去过巴黎的剧院吗?你看过法国剧院的喜剧吗?」我问道。



「很多次。」他的回答似乎有点轻率。「听着,驿车马上就到,这里会十分嘈杂。容我请您到楼上的套房用晚餐,您的允许将是我的荣幸——」



我还来不及绅士般惺惺作态一番,他已点了酒菜,我们被带到楼上一个素而舒适的小房间。



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木头小房间,然而一眼就爱上了。桌子安排妥当准备好上酒菜,火把房间烧得温暖如春,不像古堡的火炉,只听到或声呼噜作响。厚厚的玻璃窗擦得晶亮,刻意看到澄蓝的寒冬天空,於白雪覆盖的山顶。



「来吧,现在我刻意告诉您有关巴黎的种种了。」他愉快的说着,并先让我坐下。「不错,我是进过大学。」他的语气有些嘲弄,俨然那是可耻的事一般。「我的确拜莫扎特为师过,如果不是急於想收弟子,他恐怕早就斥我是无望之徒,滚远些啦!好吧!你还要我先说些什麽?巴黎的臭味?城里可憎的嘈杂?饥饿的人群四处包围你?还是每条小巷内等着割你喉咙的盗匪?」



我挥手表示对这些全无兴趣,他的微笑和他的语气截然不同,他的态度坦诚而迷人。



「一个巴黎真正大型的剧院……」我说道:「为我描述一切,它像是什麽?」



我们在房间足足四个钟头之久。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谈天。



他用湿指头,在桌上画出了剧院的细部图形。描述看过的剧目,有名的演员,大街上的小屋;他描绘了巴黎的一切,也渐渐抛却原有的愤世嫉俗意味。当他谈到西提岛、拉丁区、巴黎第四大学和罗浮宫时,我的好奇心更引发了他的狂热。



我们继续谈到有关抽象於观念的话题。诸如报纸新闻报导,他於室友聚集在咖啡厅高谈阔论;他告诉我当地人普遍浮动不安,於对君主制度的不满;他们渴望政治上的大变革,甚至从坐而谈,到了起而行的阶段;他也提到有关哲学家,狄德洛特、伏尔泰诸人。



我并不了解他所谈的全部,不过在急促时而嘲弄的口吻下,他已为我勾勒出一辐外面世界的奇妙图像。



当然,他所说诸如知识份子不相信上帝,他们对科学探讨更具兴趣;贵族引人反感,教会也不得人心等等,我倒毫不引以为异;尽管後者无关迷信破解,只是时代演变的结果。他越滔滔不绝,我越了解得多。



之後,他约略提起百科全书,那是在狄德洛特督导下最伟大的知识编辑。话题旋即转到他常去的沙龙,友朋喝酒的较量,他於演员共度的夜晚;他叙述在皇宫举行的公众舞会,在那里玛丽安东尼皇后会现身於民同乐。



他做出结论说:「我在这里跟你说的一切,听起来可比真实好太多!」



「我不相信。」我温和说道,不希望他的话叫停,希望他继续不断地谈下去。



「这是个非宗教的世纪!」酒杯注满了新换酒瓶的酒,他说:「很危险呀!」



「为什麽会危险?」我低语道:「一个迷信的终结?这有什麽不好?」



「你说话像个真正十八世纪的人,爵爷。」他的微笑中略显忧郁:「可是再也没人把道德价值当做一回事了。流行就是一切,连无神论也是一种流行!」



我的心灵一向是非宗教的,倒非为了什麽哲学理由。我们家中无人相信上帝的存在,表面上似乎相信,也做弥撒;但这只是尽职罢了。真正的宗教虔诚,老早已在我们家消逝,这种现象甚至还包括上千的贵族家庭。纵使在修道院,我也不信上帝,我只信身边虔诚的修道士。



我试着用简单而不冒犯的语言,来解释自己的看法,毕竟对他们家来说,这真是迥然有别呀!



就算他那视钱如命的可怜父亲,对宗教也无比的虔诚。



「没有信仰我们真能活下去吗?」尼古拉斯几乎悲哀地问道:「孩子没有信仰,如何面对世界呢?」



我开始了解他为什麽愤世嫉俗语带嘲讽了,他正面对古老忠诚的沦丧,而为此苦恼不已。



尽管他的嘲讽挖苦,使他颓废阴郁,然而一种抑压不住的热情於精力,仍从他身上源源益出,令我情不自禁喜爱他,想和他亲近。再多喝两杯酒下肚,我恐怕什麽仰慕的荒谬话语,都会倾囊而出啦!



「你知道我一向过着无信仰的生活。」我淡淡地说。



「我知道。」他答道:「你还记得女巫的事吗?那一次你在烧死女巫的广场,号啕大哭的事?」



「为女巫大哭?」我茫然地瞪着他。渐渐地,某些痛苦和羞辱的记忆搅动了起来——我还真有不少心境类似的回忆,为女巫大哭的往事?我说:「我记不起来了。」



「我们都还是小男孩,修士教导我们要如何祈祷,带我们去看从前烧死女巫的地点,那些古老的火刑柱,还有烧得焦黑的土地。」他提醒说。



「哦,那个地方!」我发抖了。「那个可怕的地方!」



「你又哭又叫,他们只好找人去通报侯爵夫人,因为你的保姆安抚不了你。」



「我是个讨人嫌的孩子!」我说道,试着想一笑置之。我确实已想起往事——我一路上尖叫着被带回家里,夜里还做了大火燃烧的恶梦。後来有人在我的额头擦汗说:「黎斯特,醒醒——」



好多年没再去想那恐怖景象了。每次走近那个地方——看到粗粗的火刑柱,脑海就不由自主浮现男男女女,乃至小孩活活被火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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