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芊芊-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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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揉着脸，抬头看窗外，这才发现四周环境熟悉得很，一转眼竟然就到了建邺。

这一次昏迷得好久，我到现在脑子都是昏昏沉沉的，看什么两个影子。

我仰头栽倒，深呼吸几口，侧头过去，但看周瑜还是酣睡着，不由自主摸了下他的脸。

这一晃就是三年，他的面容又坚毅几分，退却了三分温柔，变得格外强势。

第65章　江东建邺七

次日醒来他已经不在身边，有人进来服侍，我洗漱完毕出门，就看周瑜抱着胤儿在院子里散步，周循围着他转悠，央求道：“给我抱抱弟弟嘛！爹！”

三年不见，周循都十一二岁了，个子冒出这么多，他回头一瞬，一眼看到我，开心的跑过来道：“娘！娘！”

我还想好好看他，可他一直拉着我道：“娘我也要抱抱弟弟，你让爹给我抱抱嘛！”

我过去的时候，周胤一下哭起来，吵闹着要我抱，我接手过去，周循又开始围着我转，我把周胤放到地上，周循对他爱不释手，摸摸这里，碰碰那里。

周胤还在哇哇大哭，我蹲下来给他擦眼泪：“别哭，男孩子不准哭。”

他就要抱我，偏偏周循拦着反要抱他，一时间乱得可以，周瑜也俯身道：“居然这么胆小，定是你带得不好。”

我反驳道：“他才三岁，胆子小很正常。”

我给他擦擦眼泪，拉着他的手道：“这是爹，胤儿不怕，爹和娘一样，都疼你喜欢你。”

周胤抽泣一阵也就停止，抓紧了我的手不敢松开，周瑜道：“胤儿喜欢什么，爹爹马上弄给你。”

周胤道：“我要奕哥哥。”

周瑜印堂发黑。

我拉着周循道：“奕哥哥已经走了，以后循哥哥会照顾你，保护你。”

“真的吗？”

我点点头：“循哥哥的武功也是娘教的，很厉害很厉害，没有人敢欺负你。”

周循兴奋道：“娘说得对，我很厉害的，谁要敢欺负你，我非揍死他不可。”

我看向周瑜道：“难道你也教他打人？”

周瑜不以为意：“循儿长大后要随我上战场杀曹操，学武是必然的。”

周循气道：“对，要杀了曹操！娘不懂，前年赤壁之战，他还扬言要把娘和大姨带回铜雀台，这种坏人，一定要杀！”

他说着抱向我道：“爹说的没错，娘不是离家出走，只是暂时避避风头而已，娘真的回来了……娘一定是舍不得我吧！”

我不做声，觉得周瑜似在看我，只能低头，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

一两个月过后，周胤终于习惯了自己的亲爹，一天到晚粘着他。因为周瑜太过宠他，我真觉得要带坏他了。

以前在阳翟的时候，生活贫困，要什么没什么，现在他多了个爹，便成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公子。

就连他爹晚上入睡也要抱着一起，要不是周循识相的把他带走，道一句：“爹娘有事，哥哥照顾你。”周瑜定是又要将他放在枕边观摩他爹娘的欢爱了。

我本以为这个都督府，应当有几个女人来往，可回来三四天才发现是周瑜早就处理好了，造成他三年来都不曾出轨的假象。

因为后来隔个几日，就有人上门找周瑜，还无一例外，全是年轻貌美的女子。有几次周循在驱赶她们，让我遇着也只好说实话，末了偏要给我打气道：“娘你不要伤心，娘比她们都好看，都温柔，爹心里爱的还是你。”

我夜里没吃得下饭，周循以为我还在生周瑜的气，一个劲儿的安慰我，说什么我娘是天底下最美的人啦，你看连那曹丞相都对您念念不忘了，能娶到像娘这样的大美人，是爹一辈子的福分。可等他说了句娘看起来一点也不老的时候，我顿时皱了下眉头。

我坐到梳妆镜边，望着菱花镜里的自己，自从郭嘉逝世之后，我也不曾认真梳洗打扮过，现在看看，这张脸好像太朴素了。一张端庄清秀的脸，一身繁复华丽的衣裳，形成了鲜明对比。

因为看惯了这张脸，所以始终觉得没哪里好看，我自言自语道：“我好像快三十了。”

身后没有传来周循继续安慰的话语，取而代之的是周瑜的怀抱：“怎么了？乔大美人？”

我转过一点道：“你猜我现在几岁？”

他凑到我耳边：“我猜华佗给你吃了不老药，你的长相从二十往后，就没在我心里变过，一直都这样，让人又爱又恨。”

我摸着脸：“为什么要恨？”

“恨你长得太好，这天底下的男人都在与我争夺。不过无论如何，你始终是我的。”

我反倒觉得他的桃花运太好，缺什么也不可能缺女人爱。见我不说话，他抬起我的脸：“怎么了？还在生气的话，我向你道歉。这三年来，你去同别人相守，我一个人……”

我道：“我知道，我没有这个资格，”起身离开他的怀抱，我接着道，“既然是我先错了，你找别的女人，我也不会嫉妒的。”

他抬头看我，继而扶着梳妆台起来，我抱着自己离开，“明天你可以别让循儿去赶那些女人了，大大方方接进府里，我能当做什么也没看到。”

他一把拉过我的臂弯，我回头一瞬就是被他扇了一耳光，跌撞在门上，他一把擒住我的脖颈按到墙上：“不在意？”

我呼吸不过来，流泪看他，“那你为什么还假惺惺的哭？”

他突然吼道：“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曾经，我喜欢过在周府的那个人，可是他变了，后来我才知道，我只是从他身上找到了别人的影子而已。

“这个世上，我只爱过奉孝。也许在我十七八的时候，也曾憧憬过、依赖过你，但是现在，你让我好害怕，我只能听你的话，被你打。”

他怒眼瞪着我，我流着泪，声音却依旧持正着：“对不起，我知道我错了很多，所以不怨你打我骂我，只要你不杀了我就该谢天谢地了。”

他猛地松手，背过身道：“滚！我不想见到你。”

我不懂该去哪里，怕遇到周循让他担心我，便只好去了原本周瑜软禁我的院子，那里幸好有几个下人住着，我的房间还空着，稍稍整理一下就能睡了。

可是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心想着明天开始究竟要怎么面对他。分明彼此心里都有芥蒂，分开而言才是好事，他见了我不开心，我说实话他打我，说假话我又办不到。

次日我没出这个院子，过了一个多月，他开始忘记我的存在，一切像是回到了五六年前。

周循常常带着胤儿过来，问我为何不去前院。他告诉我说周瑜每天酗酒，好几次都昏迷不醒，每天探望的女人像是家常便饭一样，我作为这个宅邸的女主人就该过去阻止她们。

我争取不去看，不去想，但是碍于周循一直过来，只好任他拉着去找周瑜。

花园里没看到周瑜，周循疑惑道：“方才爹还在这里喝酒的呢！”听到房里有声音，我便和他跑了过去。

就算不打开门，光听着也知道里头在做些什么，我拦不住周循，让他一脚踹了门，周瑜的声音吼来：“谁让你进来的！”

我站在门口，他吓了一跳，就要推着我说“别看”，我嘲笑道：“你看，就说不要来了。我们打扰他了，还是走吧。”

我转头要走，周循却大哭起来，道：“娘！娘！”

我失魂落魄的走回自己的院子，看到周瑜追过来，却停下脚步转身，他还在整理着散乱的衣服，我退后一步，形容枯槁。

他道一句“你听我说——”，我却对着他跪下，冬天的雪一下打湿脸庞，我闭眼落泪道：“你休了我吧。”

他一下坐到地上抱住我道：“小乔！小乔！”

我摸着他的脸，反复的看：“不如你杀了我，不信守承诺的话，你也没面子。”

他箍着我哭起来，我也好生难过，像是死了一样。有了隔阂的爱，只会让人痛苦。

我按着肚子，现在即便是一个孩子也无法挽回我们的过去，我道：“动手吧，这样我们就都解脱了。”

他恨道：“你宁可同郭嘉陪葬，也不肯与我厮守？”

我反道：“你宁可一直惩罚我，折磨我，就不肯一刀杀了我给我一个痛快吗！”

我可以把对郭嘉的感情埋在心底，不说出口，可他不能，只要看见我，他就看到了背叛，彼此都这么痛苦。

我见他不动，起身就要走，他反手一个耳光，打得我嘴角溢出鲜血。我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继续爬着起来。

周循伸手扶我，我一把推开道：“别碰我！”

他哭着喊“娘”，我大声道：“我不是你娘……嫁给周家，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我要回到自己的院子，周瑜无论如何都不肯，我死气沉沉的看着他，他使力一把将我推开，自己转身走了。

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我才进门就有人在门外上锁，周循大声喊着不肯，可是周瑜已经命人看守好，任何人也不得进来探望。

我打开柜子，里面的发簪还在，上面的奉孝二字已经随着断裂处，一分为二。我拿着它划过手腕，因为不够锋利，用了很沉的力气。血液流出来的时候，却一点也不觉得痛苦。

我扔下发簪走到窗边，一半被订好，夕阳只露了一半进来，我坐在地下沐浴着余晖，头发上暖暖的，就像小时候奉孝摸着我脑袋给我束发一样。

我侧头一点，一只手放在小腹上，轻声道：“……对不起。”转眼觉得房间里的一切开始模糊，用力吸了几口气就累得晕过去了。

第66章　江东建邺八【终章】

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醒来了，可是一睁眼就看到熟悉的环境让我害怕。

我抱着脑袋往里，周循一直喊着“娘”，我只能蒙住被子，道：“不要过来。”

感觉有人抓着我的脚，我大叫，周循也喊道：“爹你放手！娘她怕！”

周瑜却一下扑过来抱住我道：“小乔！小乔……对不起！对不起！”

我现在见他就怕，从来没有这么怕过，以前就算待在铜雀台，我也没这么怕过曹操。因为曹操打我我会抵抗，可是他出手我却只能逆来顺受。

他抱着我，我却只是颤抖，“你有孕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还要寻死觅活？”

我抱着头道：“我以后不敢了……”

他闭眼无奈道：“循儿，你先出去。”

“爹不要欺负娘了，求求爹了。”

周瑜也是怒道：“你看她现在这副样子，我还能对她怎样？”

周循抹一把眼泪出了门，屋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周瑜放下我道：“累不累，要不要躺下？饿了吗？你很久没吃东西了。”

我转头看他一点，确认他不生气，才敢道：“我……我有点不舒服，你能出去吗？”

他按着我的手，吸一口气道：“嗯，那你睡吧。”

这样安然无恙的过去了一个多月，一直都是周循过来照顾我，新年的时候我是睡过去的。

日子又开始反复，不是睡觉就是发呆，我觉得好像失去生活的乐趣，哪怕周胤在一旁拉着我让我带他走走，我也推脱道：“好累，我不想走。”

半年后，我生下了一个女儿。醒过来的时候周瑜趴在一边，周循也是伏着桌子在睡觉。我转头看床边的婴儿，长得黑黑丑丑的，还没化开。

但见我一直盯着她，她也醒过来，咯咯的笑。我伸手过去，她就咬住吮吸，意识到她是想喝奶，我便起身，愉快的解开衣带给她喂奶。

周瑜凑过来的时候我“嘘”一声，他低头看孩子已经睡了，拿了她放下，给我穿好衣服。

一屋子的人全都醒了过来，我四处看看，周胤正是由下人带了过来，说是一醒来就在喊娘，这才送来了。

大家全都聚到我的床上，五个人把小小的床挤得满满的，空洞的心像是一下被注满，我抬头看一眼周瑜，他手里抱着孩子，开心道：“真好，终于等到女儿了。”

休息了几天就可以下床了，这会儿我拿着诗经，周循也抢着要读给妹妹听，兴奋道：“一定要读《蒹葭》，这样以后妹妹才能变成大美人！娘小时候也一直背这篇呢！”

周瑜拍拍他道：“多亏你小时候你娘给你读了这么多遍《蒹葭》，这才继承了我的英俊风采。”

“啊，爹还真好意思说出来。”

周胤倚着周循，周瑜抱着小女儿，我扶着书案读《蒹葭》，早上的阳光正好，舒适而有朝气。

我本以为这样所有的痛苦都告一段落了，可是这些天周瑜突然咳嗽起来，我让大夫给他看看他也不肯，只说普通风寒而已。

府里的人也不同我说，后来一次逮着周循，他才哭哭啼啼道：“娘你知道吗？半年前你快流血身亡的时候，怎么救也救不回来……爹亲自前往曹营把华师傅带了回来，被曹操刺伤，修养了好久才恢复。”

“华师傅诊治你的时候，说你失血过多，要过血才行。本来是该我的，可后来华师傅验了之后说爹的也行，后来就交给爹了。”

“大概有一个多月，华师傅一直从他身上取血给你，终于保住了娘和妹妹。那以后，爹还一直守着你，循儿看出他是真心悔过了，娘你也原谅他吧。”

我一动不动，但看周循已经哭成了泪人，摸摸他的脑袋道：“娘知道了。”

我回头去找周瑜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不在府上了，原来是孙权宣了他。我等到夜晚，没等到他回来，却见一人过来通报，说是周瑜奉孙将军之命发兵取蜀，已经出发了半个时辰了。因为情况紧急，所以没来得及赶回说一声。

我驾马奔去的时候城门刚好要关，我在城门之外，看十万大军远去，“吴”字旗帜逆风飘扬。

远远的似乎看到有人转过来，我大喊道：“公瑾——公瑾——”

大风将我的声音吹散到远方，大军依旧远去，磅礴壮阔。

我却不知道，我要等的人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公元210年，周瑜去蜀途中病于巴陵巴丘，逝。

——我这一生，最不幸的事是离开了奉孝；最幸运的，却是遇到了你，公瑾。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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