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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界-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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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梦?”
“梦见去世的父亲出来说这说那的。”
良树嗯了一声,又默默地朝屁股口袋里塞钱包和月票。良树跟雅子的父亲很投脾气。良树之所以对梦的内容连问都不问,是早已放弃了开启雅子心扉的钥匙。
自己也是这样吧?雅子费了很长时间折叠床罩角,思考着夫妇间失去的东西。
良树出去后,雅子给山本家打了个电话。
“这里是山本家。”
又来了吗?那声音听起来既厌烦又疲惫之极,很像弥生,但感觉不一样,年龄要大,还带地方口音。
“我叫香取雅子。弥生呢?”
“现在,吃了药正睡觉。您是哪位?”
“我是她同事。看了报纸,很担心。”
“谢谢了。不管怎么说,事已至此,的确让人痛心。她从昨天一直沉睡。”
好像说套话似的。从早上打来了多少电话?亲戚、健司的工作伙伴、弥生的朋友、左邻右舍、还有新闻媒体。就跟录音电话似的,重复着同样的话吧?
“您是弥生的母亲吗?
“是的。”
弥生的母亲冷漠地回答,不该说的话一句也不说。
“是吗?真是不幸。大家都很担心,请多保重。”
通话会被记录下来吧?这样更好,雅子想。不打电话才不自然呢。今后,剩下的就是尽可能地防止事情败露。
雅子放下电话的同时,伸树起床了,连招呼也不打,扒拉几口早饭,不知是上班还是出去玩,急急火火地走了。剩下雅子一个人,打开电视,搜寻各处的新闻。各个台都在重复相同的内容,毫无进展。
良惠压低声音打过来电话。跟休班的雅子不一样,好像上完夜班回来,做完家务,瞅婆婆睡着后才打来的。
“还真让你说着了。刚才打开电视,吓了我一跳。”
语气很沉着。
“嗯。说不定到时候警察也会到工厂来的。”
“我们丢的垃圾没问题吧?”
“没事吧。”雅子回答。
“那么,对警察说什么好呢?”
“就说从那晚以后,阿山没来工厂,什么也不知道就行。”
“对啊,这样就行。”
良惠又一句话重复好几遍,自言自语起来。这样的事不要一一打电话,雅子焦躁起来。
良惠那边传来孩子缠磨人的声音。雅子想起了今天早上的梦,拉着衣角的伸树的力度有了真实感,醒悟到大概是因为见到了良惠外孙的缘故。噩梦的成分一个个地被解析,就不再觉得害怕。
“可是……”
“有话今晚再说。”
打断还心存忧虑的良惠的话,雅子扣死了电话。邦子没打来电话。不过,那样威吓过她,胆小的邦子该老实一阵子。
雅子开始洗衣服,同时想起了昨夜遇到的久违的十文字。反正是投机发横财的个体金融者,说不定几年后就会倒闭。雅子不知道邦子的借款将会怎么样,但是,万一十文字看过报纸,联想到弥生跟保证人的名字一致就糟了。
十文字是何等人物呢?雅子从心底翻出尘封已久的关于原公司的记忆。尽是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雅子把洗涤剂倒进放足了水的洗衣桶。白色粉末溶入打旋的水中,生成小泡沫。雅子边看着它,边慢慢地揭开往事的封印c 对过去公司的回忆,从每年都举行的新年酒会的烫酒工作开始。那是雅子高中毕业后,在公司供职的第二十二个年头参加T 信用金库传统的新年酒会。T 信用金库在新年开业的前一天,总是先宴请客户和投资方——农协的头面人物。那天,女职员被要求穿和服上班。不过,仅限刚参加工作几年的女职员。
其他的女职员们,或是做简单的酒肴,或是洗杯子,或是在茶房烧水,在里面忙活。虽然搬运啤酒和布置会场等力气活由男职员干,女职员们还是从早忙到晚,既得准备,还得收拾。并且,尽管从12月30日最后一天到1 月4 日开始工作之间是正式假期,由于举办新年酒会,假期得减少一天。虽然被要求出勤,但因为是酒会,又不算作出勤。
不知何时成为女职员中最年长的雅子,从某一年开始就一直被安排烫酒。雅子不喜欢抛头露面,正求之不得。可在狭小的茶房半天站下来,被酒熏得很不舒服。醉酒的男职员还不时来喊女职员去倒酒,烫酒的人手就更不够了。雅子几乎是独自一人烫酒、刷杯子,累得浑身散了架似的。更惨的时候,还得被迫收拾醉酒的男职员呕吐的东西。看到这种情况,因对公司的不近人情感到绝望,辞职的女职员大有人在。
不过,新年酒会一年只有一次,雅子并不往心里去。令雅子愤慨的是,尽管每天努力工作,过了多年也得不到提拔,并且还被安排干刚参加工作时就干的融资事务。从一大早八点加班干到晚上九点,雅子的工作内容,十年如一日,毫无变化。不管工作多卖力,决定融资等重要工作还是由男职员干,雅子只能参与辅助性的工作。
某一天,雅子看了同一年参加工作的男职员的工资明细表,大为恼火。因为年收入比自己多近二百万。工作了二十年,雅子的年薪才四百六十万。
恼火之余,雅子直接去跟同期参加工作的科长进行谈判。自己也想干跟男职员一样的工作,因为工作努力,也希望被安排到重要岗位。
第二天,她就受到了露骨的刁难。首先,她的话好像被歪曲了,女职员们都对她冷淡起来。有谣言说她正在策划抢头筹。再也没人喊她参加每月的女职员聚餐会。雅子完全被孤立了。
每逢来了客人,男职员们就一味地喊雅子让她跑复印的事情也多了。自然,雅子没时间干自己的工作。加班就多起来,考核时就说她工作不得要领。公司有个吹毛求疵的规定,考核不好就不能担任要职。
雅子忍耐着,每天加班到很晚,干不完的活带回家干。还是小学生的伸树变得情绪不稳,良树也发火说那样的公司辞掉算了。雅子每天像乒乓球一样在公司和家庭之间被推来挡去,哪一方都把雅子逼上孤独。雅子无处可逃。
那时发生了一件事。针对融资坏账,雅子指出了上司的失误,当场被痛打一顿。说是上司,其实是个比雅子年轻、也没有能力的男人。
“老太婆你闭嘴!”
因为是加班时的事,没闹大,不过雅子的心被刻上了肉眼看不到的伤痕。男人就那么了不起?大学毕业就可以那样吗?在这个场所就不能容许有自己的经验和上进心吗?这之前雅子并不是没考虑过调动,可她确实喜欢金融工作。可能因为到了这个地步,她产生了绝望感。
殴打事件发生时,正值泡沫经济的繁盛期。整个信贷行业狂热地奔走贷款,只要见到客人,不仔细审查就贷款,连认为危险的客户也放贷。泡沫经济崩溃时,形成了一大堆坏账。因为地价低迷,担保价值暴跌,拍卖品增多。但是,拍卖品本身的价值无法抵偿贷款,所以难以收回贷款。
那时,因资金周转不灵,农协系统的大银行终于介入了T 信用金库的经营。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不久便风闻两家合并,要裁员。最年长的女职员只有自己,并且被大家敬而远之。被裁掉的将是自己,雅子做好了思想准备。果不其然,她是第一个被叫到人事部。
“希望你到小原田分店工作。”
那是伸树高考的前一年。如果去小原田,就得单身前往。一旦拒绝说“不能去”,就会自然地被要求辞职。雅子不认为自己失败了。可那之后的事让人寒心,据说听到雅子辞职,公司内一片掌声。
十文字出入信用金库就在泡沫经济崩溃时代初期,正是开始不断出现坏账的时候。为了追讨逃债的客户,信用金库连十文字这号人都用上了。
景气时为了赚钱,信用金库大肆乱放贷,到收账时就火烧眉毛了,顾不得体统。对小金融企业的悲哀,雅子早就清醒地注意到了。十文字本身从事追债,会没有同样的感受吗?雅子跟他没有个人交往,十文字对傲慢的同事们笑容可掬,可那目光很吓人。
洗涤完毕的定时器响了,雅子才回过神来。因为沉思,洗衣桶里一件衣服也没放。
融入洗涤剂的漩涡白白地旋转,排水,给水,脱水……简直跟那时的自己一模一样,瞎忙活。雅子笑了。
 四十文字感到被女人枕在头下的胳膊酸麻,睁开了眼。
不由得从女人的细脖颈下抽出手,活动着手指。女人的头被不管不顾地拉扯过来,也醒了。她那细细的眉毛消失殆尽,那张脸既像孩子,又像半老徐娘,让人不可思议。
“干什么?”
十文字看了看枕边的表。上午八点,马上该起床了。透过薄薄的窗帘,早被夏日晒热的空气已开始慢慢地侵蚀狭小的房间:“喂,起床!”
“讨厌。”女人紧紧搂住十文字的身子。
“你该去上学了吧?”
的确,女人才上高中一年级,与其说是女人,倒不如说是少女更确切。十文字只对少女产生性欲,无疑,少女也是女人。
“不用。今天星期六,逃课。”
“我可不行。起来了!”
少女边顺嘴,边打了个大哈欠。可以看到她嘴里的肉呈粉红色,肢体全是白色和粉红色,娇嫩而艳丽。十文字留恋地凝视之后,起身打开冷气。带灰尘味的风抚弄着十文字的脸。
“喂,给我做饭!”
“讨厌。”
“混蛋!是个娘们就得给我做饭!”
“我不会做嘛。”
“混蛋!别张狂。”
“别混蛋混蛋的,恶心!”少女气嘟嘟地叼上了十文字的烟,“真讨厌,老叔!刚完事就这样说话。”
“我才三十一岁呀!”
十文字生气了。少女却轻佻地笑起来。
“是个老头样了。”
“那你父亲多大?”
自以为年轻的十文字真的恼了。
“大概四十一岁吧。”
“只比我大十岁呀。”
十文字突然感到自己老了,他到公寓门旁的组合式浴室的厕所去小便,顺便洗了把脸。还盼着她烧点开水什么的,开门却见少女染成金黄色的长发从被单底下探出,还在睡。十文字大为光火。
“喂,起床!滚出去!”
“呸,混——蛋,章——鱼。”
少女在空中蹬了几下胖乎乎的脚。十文字忽然问:“你妈多大?”
“四十三岁。我爸妈是老妻少夫。”
“哎?不过,女人也就风光到三十岁吧。”
“太过分了!我妈不但年轻,还很漂亮呢。”
少女生气地还嘴。对年长的女人不感兴趣的十文字感到复仇般的喜悦,笑了。
他根本没想过自己还一包孩子气。十文字不理会还在生气的少女,点着烟,取过早报。
十文字一屁股坐到床上。少女还抱着肩膀,责难似的斜眼瞥他。那眼光很像大人,让十文字想到那些棘手的年长女人。这个娘们长大后会是怎样一副面孔呢?
想像着她母亲的模样,十文字捏着少女的下巴,使她仰起脸,定睛从侧面看着她。
“干嘛?受不了了!”
“有什么受不了的?”
“放开!看什么?”
“我在想,你也会老。”
“当然了。”少女扒拉开十文字的手,“啊,一大早别净说些难听的,让人晦气。”
说到四十三岁,昨天碰到的久违的香取雅子不就是这个年纪吗?她还是那么瘦,变成更可怕的老婆子了。十文字对雅子的印象很深刻。
香取雅子曾经是田无市T 信用金库的职员。之所以用过去时态,是因为T 信用金库由于无力回收泡沫经济时以不动产为抵押所得贷款的坏账而被大型银行兼并了。曾经干过保险公司小包工头的十文字参与了T 信用金库的追债业务,所以对干融资业务的香取雅子记得很清楚。
雅子总是端庄地穿着好像刚洗过的灰色制服,坐在联网计算机终端前。她既不像别的女职员那样化妆,也不四下里媚笑,讨人喜欢。只默默地干着单调的工作,是一个本分而又难以接近的女人,保险公司的男人们对她都高看一眼。确实,她的业务娴熟,而且比任何人都冷静。
十文字对当时信用金库内部的人事关系不感兴趣,不过还是听到一些关于工作了二十年的老手——雅子被人敬而远之的传言。后来还听说她因此被公司第一个裁掉。十文字凭直觉意识到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雅子的周围总是设置着任何人都不能接近的栅栏般的东西,就好像是她独自一人跟整个世界争斗的“标记”似的。身为局外人,又有无赖倾向的自己感到这一点不足为奇,物以类聚嘛。大概欺侮就是由没有“标记”的人引起的。
可是,这个香取雅子怎么会跟那个不良债权的女人搅和在一起呢?十文字觉得百思不解。
“哎,肚子饿了,去麦当劳吧。”
少女打断了十文字的思路,他又展开忘了读的报纸。
“等一会儿。”
“报纸,到那儿再读不行吗?”
“吵死了!”
十文字推开少女缠绕过来的胳膊,被标题吸引住了。因为一下子看到了“五藏村山”的字样,是关于碎尸案的报道。十文字的目光停在了“妻子弥生”这几个字上。好像从哪儿听说过。
“不就是那个保证人吗?”
当时正要仔细看时,保证人合同书被雅子夺去了,所以记忆不很深刻。的确,不就是这个名字吗?一起读报纸的少女突然大叫起来:“哎?我前几天刚到K 公园玩过。真可怕!”她兴奋起来,要夺报纸,“还有,当时几个滑早冰的家伙硬喊我过去看样东西。”
“吵什么!闭嘴!”
十文字粗暴地抢过报纸,又从头细读。因为刚想起邦子在盒饭工厂上夜班。
这么说来,弥生的工厂一定也是那儿。对,就是那个保证人,没错。两人是同事。
尽管如此,被邦子托付的保证人的丈夫遭到碎尸又该如何解释?不是过于巧合了吗?
香取雅子之所以拼命夺回合同,是清楚弥生身上出了什么事。真后悔自己不该轻易递给了她。
“畜生。”
不过,且慢,十文字又读了一遍报道。报道认为搜查当局。从弥生的丈夫星期二那天没回家这事判断,其夫当天遇害后马上被碎尸了。假设如此,香取雅子为担心丈夫下落不明的弥生着想,来要回合同书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真这样倒也罢。那么,为什么邦子让自身有麻烦的弥生当保证人,弥生怎么就答应了呢?
如果丈夫失踪的话,应当很担心,没那个心思才对吧。
还有,雅子又在两人中间充当什么角色呢?那个凶娘们才不会轻易同情别人呢。十文字心里直犯嘀咕。
得仔细调查一下。十文字合上报纸,粗暴地扔到满是灰尘的地毯上。或许是对十文字的样子产生了恐俱,刚才默不作声的少女提心吊胆地捡起报纸,开始看电视预告。十文字深深地吸下一口气,从报道中,他嗅到了钱的气味。十文字兴奋不己。
现在的年轻人大多从街头的无人贷款机借钱,黑市银行很难赚钱。正愁着“百万消费者中心”明年可能倒闭,思量着干个职业介绍所什么的,却飞来良机。
好像面前就摆着一大摞钞票,十文字又做了一次深呼吸。
“哎,肚子饿了。到哪儿吃饭去吧!”
少女嗽着嘴说。
“好的,走吧。”
十文字爽快地答应,令少女吃了一惊。
 五弥生正处在人们的同情和猜疑的顶峰,就跟网球一样,在两种极端的感情之间被挥来挥去。而其本人,却束手无策,困惑之极。
武藏大和署生活安全科科长井口所表现的同情,从断定尸体掌纹跟健司一致的当夜,就好像变成了对弥生的怀疑。
“K 公园的碎尸,通过掌纹断定是您丈夫。失踪搜查转为谋杀移尸的调查,将由搜查一科和警视厅一科担当。因事件重大,在本署设立了搜查本部。还望夫人鼎力协助。”
尽管事先说过让弥生去警署,井口却再次出现在门前。从他的脸色中,再也看不到一丝上次来时注视院子里的三轮车时的悠闲、稳重,让弥生感到浑身冰凉。
但那仅仅是个开始。
晚上十点多,从武藏大和署一科和警视厅一科来了两个眼色跟井口明显不同的刑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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