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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党-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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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站六个人,四个宪兵,两个便衣。暮色满天,六支黑洞洞的枪口一起对准我。

“钱玉凤?”

“干什么!”

他们把我推进屋子。

母亲从厨房跑出来,一见我被宪兵抓着,她跺脚,一头朝宪兵猛撞过来,嘴里大骂:“土匪!土匪!”

领头的宪兵是个上尉,他下令:“让她别闹。”

他们几个人一起动手,七手八脚扯住母亲,把她压在墙边。母亲挥手踢脚,在他们的围困下拼命挣扎,嘴里大喊不止:“放澳妹!放了她!”

亚明跟着跑过来,他放声大哭。然后又跑出一个人,是孙力。

他本来可以逃走,天井后边有一面石墙,凭他那个头,从石墙上翻过去并不困难。石墙后边是一条排水沟,沟并不深,沟外侧有小路,从那里可以跑掉。他没有逃,反是跑进屋里,出现在宪兵和便衣特务面前。

“不要欺负妇孺!”他叫唤。

宪兵和便衣打亮手电筒,一起对准他。

宪兵上尉喝道:“都给我安静。”

这人嗓音有些嘶哑,声量很大,宪兵和便衣都听他的。他们放开我和母亲,命令我们靠墙站好,不许动,让他们搜查。房间里,房间外,身上,全部搜查。

我差点哭出声来。我想起天井里的鸡窝,想起孙力从井里钩出来的东西。大姐用生命保护下来的物品本来藏得好好的,任谁也奈何不得,我们千方百计把它找出来,如果这样拱手让给宪兵,把我们一家老小一起搭上,真是太冤了。

我喊:“我们家没有你们要的。”

上尉问:“哪里有?”

母亲骂:“死鬼那里。”

他们不吭声,人员散开,一个个手脚麻利,点起房间里的油灯,打亮他们的手电筒,把我们家里外翻了个遍。

他们什么都没搜到。也许他们注意屋内,疏忽了屋外?也许因为天已经黑了,天井里看不到东西?也可能因为侥幸,天井墙边的鸡窝和柴火垛都非常显眼,一目了然,没有谁会把要紧的东西丢弃在那里恭候查获。

有一个军官带着两个兵从大门外走了进来,屋里的宪兵和便衣向他敬礼,母亲一见来人顿时两眼冒火,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

是柯子炎,柯特派员不像上次来时那样便衣礼帽,他穿了虎皮,中校军服。

宪兵上尉报告说他们还在搜查,问长官有何命令。柯子炎让他住手,集合人员,今晚不多搜查,问一问就可以了。

他亲自查问,首先问我:“澳妹,家里来客人了?”

母亲喊:“鬼上门了!”

“阿婶,客气不吃亏。”

柯子炎慢条斯理,跟我们装近乎。他说共军已经打到福建了,“土共”土匪蜂拥而起,厦门岛上治安很乱,老人女子孩子要特别小心。老三钱世康这个人虽说鹧鸪不是鸽子,听说还很有孝心,这个时候应该会牵挂家人,想念老姆吧?前几天军警在集美捕获一个共党,是钱世康的同伙,钱本人逃脱,是不是已经潜回厦门探母了?兵荒马乱之际,钱世康不老老实实躲在“土共”游击队的山洞里,跑到这边一定有事,阿婶澳妹知道的话,不妨如实说出。如果钱世康潜回家,可以劝劝他。哪怕共军席卷东南,势不可挡,厦门毕竟还在国军手上,为了一门老小平安,钱世康不投降也罢,不要找麻烦。

“钱先生呢,在家吗?”他问。

一旁的宪兵上尉报告:“没有发现。”

柯子炎摆手,不让他回答:“澳妹说,钱先生在家里吗?”

我问:“哪个钱先生?”

“你父亲钱以未啊。”

“他离家都快二十年了。”

“他觉醒了,怎么还没到家?”柯子炎说,“也许掉到海里让鱼吃了?”

母亲勃然大怒:“你去死!”

“只怕还会再冒出来,死而复生啊。”柯子炎道。

柯子炎称他们今天上门,重点搜查可疑人物,搜到了大家都好谢天谢地,因为至少人还活着,搜不到只怕已经一笔勾销,死无尸身了。如果那样实在遗憾,家人万分悲伤,他也会异常痛惜,因为功亏一篑。他刚从台湾赶到厦门,这两个地方隔着一片海,这片海上除了有鱼有海水,还有一些线,粗的细的,明的暗的,时而看得见,时而看不见,藏在海面下,随着波浪起伏。这些线里有一条姓钱,线头就在渔港这座木屋里,一直牵到对岸去。这条线是不是已经断了?谁知道呢。

我们不知道他说些什么。

“如果钱先生到家,记得让他找一找那两枚印章,我要。”柯子炎说。

母亲骂:“找阎王要!”

他已经去找过了,不在阎王那里。上一次他说过,找到章子他要拿铁锤砸碎,其实不必费劲交给他,不如让我们自己去砸。钱家人一个跟一个去死,祸害就是这两个章子,赶紧毁了去,否则还要死人。

母亲骂:“鬼去死!”

柯子炎告诉我们,近日厦门新来了两位司令,长官公署汤恩伯司令坐镇厦门,毛森将军就任厦门警备司令,两位司令可谓大名鼎鼎,杀人如麻。柯特派员号称“血手”,比起两位长官自愧不如。共军打上海时,汤司令是上海国军最高指挥官,毛司令军统出身,当过上海警察局长,杀共产党从不手软。厦门岛上的军警宪特奉两位司令之命,协同行动,全力搜捕岛上共党地下人员,非常时期无所顾忌,一切从简,有嫌就抓,抓了就杀。钱家一门老小都要多加小心,别往死人堆里走。

他转头看孙力:“少年家哪里来的?”

孙力自称是我的同学,学校要考试,到这里做题。

“这时候有心读书?”

“不读书做什么好?”

柯子炎建议孙力去参加共党,然后被拖到荒郊野外一枪毙命。谁都年轻过,知道年轻人怎么回事,不管孙力在这里是真读书还是假读书,如果足够聪明,赶快跑吧,跑得越远越好,眼下不要待在厦门。

“还好你碰上我,我跟钱家人有旧,今天不给你找事。”柯子炎问孙力,“你在这里算什么?澳妹的男朋友吗?”

孙力说明只是同学。

“别给自己找麻烦,也别给她找麻烦。”柯子炎说,“你跟她不合适。”

我非常生气:“柯先生你算谁家表舅?”

柯子炎大言不惭:“亲不亲一家人啊。”

他让我有机会到要塞司令部去走一走,看看风光,那儿风景不错。

我嘲讽:“柯长官当司令了?”

他称自己没那个运气。他是保密局的中校特派员,要塞司令部不属保密局,他一时还够不上。他为什么特别提到要塞司令部?有一位上校长官刚从台北过来当联络官,住在要塞司令部里,此人与钱家有旧,有如他柯特派员。按照他的推测,该长官调到厦门,恐怕与澳妹有些关系,估计一两天后一定会来登门。

“记得颜俊杰吧?”

我不禁吃惊:“颜哥回厦门了?”

“又有大树可靠。”柯子炎感叹,“告诉你颜哥,柯特派员对你们还算客气。”

最后他跟亚明说了句话,他上次已经见过亚明,一看就认准了,吴小公子跟吴先生长得真像。近些日子他与吴先生屡屡相逢,又总是失之交臂。此刻他十分想念吴先生,还有吴先生从台南带走的老人,要是他们葬身鱼腹,小公子岂不太可怜了。

他起身离开。

宪兵和便衣转瞬间走得精光,我们一家人面面相觑。

“死特务说什么?”母亲问我。

“鬼话唬我们,阿姆咱们不听。”我说。

孙力告辞要走,我看天都黑了,让他吃了晚饭再走。孙力说他得赶回学校,晚上还有事。母亲当场赶他:“要走快走,没你的饭。”

不禁我急:“阿姆!”

孙力难免发窘,还好他沉得住气,说时候不早,他把讲义留给我自己复习好了。

我们端着油灯去了天井,他的书包还丢在天井的小桌上。我提心吊胆往鸡窝看,那里黑糊糊的;我把油灯凑过去,不觉吃了一惊:鸡窝边什么都没有。

孙力伸手,从鸡窝下取出一样东西,是他的讲义夹。

他低声告诉我,东西在老地方。

原来他又把它放回井里,赶在宪兵和特务搜查之前。他在东西上留了段绳子,下一次不必下井,用桶钩就可以把它钩上来。

“我找机会再来。”他说。

我们离开天井,母亲和亚明坐在饭桌边等我吃饭。当着母亲的面,孙力把他的讲义夹递给我。我当着母亲的面把夹子打开,里边夹着一本油印小册子《解放》。

《解放》是地下刊物,学习材料。地下党组织发展新成员,提供学习材料是个重要环节。他们通过接近和考察,认定哪一个人具有同情倾向,比较可靠,有望成为同志,接下来会给他一些被当局查禁的共产党的书籍、文件和材料,一起阅读,一起讨论,拉近思想,进而发展为组织成员。孙力把《解放》给我,显然是有意发展我,这需要孙力上级同意,一定也征求过三哥的意见。三哥与大姐一样,一向要我好好读书,不想把我拖进他们的事情,怕我有危险。现在看来他改主意了。

我把讲义夹还给孙力,让他带回去。

他吃了一惊:“你不要?”

我告诉他,不是不要,是已经有了。

“什么!”

“是这样。”

他看着我,满腹狐疑。

我让他赶紧走。天黑,有宪兵,走小路,多加小心。

孙力走后,母亲对我下了禁令:“不许再跟这个人来往。”

“阿姆说什么呀!”

孙力只是我的同学,其它什么都不是,同学来往有什么大不了的?母亲对他再提防,至少也得顾及我的面子,人家来找我,母亲怎么可以当面让他下不来台,让我心里非常过意不去这个人哪里不好,值得母亲这么不客气吗?

母亲不讲理:“不管多好,不许跟他。”

“为什么!”

母亲居然当着我和亚明的面哭号,大声叫唤起大姐。

“金凤你死哪里去了!管一管你澳妹啊!”

我的眼泪哗啦一下出来了。没有办法。

我知道母亲是害怕。孙力人不错,刚才宪兵进门,危险突起,他可以自己翻墙逃命,却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对付宪兵,母亲亲眼目睹,不会不明白。但是他让母亲害怕,就像当初姐夫吴春河让母亲害怕一样。母亲非常敏感,她嫁给我们的父亲,有过那么多遭遇,生了我们这些儿女,她能感觉到吴春河和孙力是什么人,知道他们将面临什么危险,他们的危险将给家人带来什么。母亲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大女儿,无论如何,她不能让我再走大姐那样的路。

但是已经迟了。

第四章 笑靥如花

小妹。21岁。厦门大学学生,厦门要塞司令部勤务兵。

死而复生

我得说一下自己是为了什么。

按照母亲的说法,我是我们家最没出息的孩子,因为我爱哭。我这个人心软,看不得自己和身边的人遭罪,什么人什么事让我感觉难受,眼泪就会止不住掉下来。孙力跑到家里找我,三哥让他带一句口令——“乖女流鼻水”,这根本不是什么口令,是三哥调侃我。其中“乖女”说的就是我,鼻水则是鼻涕,指的是哭泣:澳妹哭了。眼下这个世界上,人是不能心软的,我天生这样,没有办法。

以我的来历而言,我原本最不应当心软,因为我的命最硬。我是钱家的小女儿,我跟其它孩子不同,包括和我的哥哥姐姐都不一样,出生时不在医院,不在家里,不在野地,是生在监狱里,所以母亲说我命硬,生而为囚。二十一年前母亲在女监生下我时,狱友和狱卒没有谁认为我能够活下来,女狱长让母亲作个选择:如果要这个女孩活,就送人,马上叫人抱走,谁要给谁,落到穷人家富人家看女婴自己造化;如果母亲舍不得,让刚落地的孩子当小囚犯,只怕活不过满月。

作为监狱的孩子,我跟正常女婴不同,出生时只比一只小猫大一点,瘦弱细小,哭起来有气无力,像一只蚊子哼哼叫。但是我比我的哥哥姐姐都要乖,落在太阳晒不到的阴暗地方,很能体谅母亲辛苦,从早到晚只是自己睡觉,不吵不闹,饿的时候知道自己吮指头,不到饿极了绝不乱哭。表现这么好,让母亲特别割舍不下,加上小脸蛋长得不错,狱友个个都说是美人胚子,更让母亲放不掉。母亲不听女狱长劝告,死活不把我送走,我是她的孩子,生得跟着她,死也要跟着她。那时候她不骂也不詈,把我背在背上,抱在怀里,跟我说话,给我念歌,哄我睡觉,她喜欢念一首自编哄儿歌,其中有两句“我家兄弟好,乖女善又水”,其中的“兄弟”讲我的哥哥们,“乖女”自然就是我。以我当时的表现,确实称得上乖女,乖的当然就是善的,本性善良,而所谓“水”则是土话,指的是女孩漂亮。“善又水”代表了母亲对我的良好评价和美好期待。后来我三哥的调侃口令是母亲哄儿歌的翻版,只是把母亲对我的褒奖“善又水”擅自篡改成“流鼻水”。

监狱里伙食很差,一日两餐糠菜,永远有如猪食,除了充饥,维持囚犯不死,谈不上营养。那里的产妇不坐月子,也不加口粮,母亲想尽办法,向人讨要,自己寻找,把能够讨到、找到的东西都吃下去,试图多出几滴奶水,让我能活下来。狱中育儿实不容易,母亲千方百计,费尽辛劳,把自己折腾得不成人样,变得有如一只瘦成骨架的母猴,终于还是功亏一篑。如女监狱长所预言,不到满月我就不行了,面临夭折。

那时是春天,监狱外流行热症,用医生的话叫乙型脑炎,不知怎么也传进女监。这种病杀害无数儿童,吃奶的孩子却不容易得,因为有母乳帮助抵抗病菌,我的情况有所不同,母亲的奶水无法提供足够保护,我慨然以身相许,与病魔相携。由于体质孱弱,染病之后发展迅猛,仅仅一天人就不行了。狱卒找来一个懂点医道的女犯给我把脉,女犯把我的眼皮翻起来给母亲看:“过去了。”

母亲痛哭,伤心不已。

作为一个夭折的监狱女婴,我获得了自由,有资格离开牢房,脱离狱卒的管束。我母亲是犯人,不得随意走出牢房,哪怕再伤心,也无权料理我的后事,必须转交他人。我被包在一条破布里,由监狱伙房一个老火夫抱出女监,丢弃在外头荒山坡上,没有棺材,也没有掩埋。女犯人在监狱产下孩子时有所见,监狱婴儿死亡率很高。狱中死婴有如死猫死狗,无法与好人家夭折的孩子相提并论,没有太多讲究,只需丢在荒山坡上让太阳晒、雨水浇,风吹露打,终有野狗野猪蚂蚁和昆虫去拾掇干净。

女监的老火夫偷懒,没找个远点的地方丢弃我的遗体,随随便便弃之路边,那是老火夫从监狱回家来去必经的山路。老火夫扔我的时间为黄昏,通常当晚会有野狗过来光顾,把我拖走食用。以我的弱小程度,只能塞塞它们牙缝,很遗憾无法提供饱餐。不料当晚野狗们也偷懒了,第二天清晨,老火夫顺着那条山路从家里走回监狱,天刚蒙蒙发亮,四下里还黑糊糊一团,老火夫经过我的遗体丢弃处时,意外听到了一个异样声响,细细的,像蚊子一样哼哼,时断时续,那是我的哭声。

我饿了。也可能是蚂蚁咬我,让我醒了过来,从昏迷中,或者说是从死亡里。

老火夫大惊。他把我从荒坡抱回监狱,交还狱卒,送回母亲的牢房。

“小丫头命硬啊。”狱卒也非常惊讶,“她还活着。”

我们家的人死而复生不是稀罕事,因为我们有一个死而复生的父亲,我们是他的儿女,类似场景一再重演于我们家,应有其道理。

我逃过了凶险的热症,患过乙型脑炎的儿童通常会有后遗症,或者成为痴呆,或者胳膊腿不灵便。我也一样,不可能例外于后遗症,只是我的后遗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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