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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王-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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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冈是座历史名城,约两千年历史,早在宋朝就立为州治。当时匪盗横行,宋代名将杨再兴在投奔岳飞之前就曾率一帮绿林入城打家劫舍。为抵御匪盗,宋代开始修筑城墙。以后几经修葺,城墙开始初具规模。明洪武年间,朱元璋第十三个儿子封藩武冈,称“朱王”。从此,朱王在武冈扎下根来,世代承袭。至明崇祯八年,十二代朱王朱企钵征用十万民工,历时三年,在武冈筑成一道长十五里、高五丈、厚两丈的雄伟城墙。
这道城墙在湘西重镇武冈耸起以来,历经战祸数百起,却从未有过一支军队能攻破城墙。太平天国时候,石达开曾率十万大军围城,激战半个月,也只能在城墙下丢下成山的尸体败逃。
闲话休提。却说张云卿离开迎春客栈,径至东门口大叫城门。城墙上的守门丘八大声叱骂:“大胆野种,你是什么东西,敢叫我开城门,滚开,不滚开老子开枪把你当匪盗打死!”
张云卿哭求道:“大兵老爷,请发发慈悲,家母突染疾病,生命垂危。我知道城门一旦关上不可随便开启,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爷若肯开恩,小人定有酬谢!”
上面的丘八一听有酬谢,骂骂咧咧从城墙上走下来,在城门一侧启开一扇仅能容一人挤过的小门,用肥大的身子堵在那里,没好气道:“有乡公所的证明吗?”
张云卿道:“小人因急于救母,不曾去乡公所。”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五六块大洋,塞了过去。
丘八打量张云卿一番,拈起一块大洋,用嘴吹了一口气,再放在耳畔听听??有“嗡嗡”的声音,又吹了另一只,见没有假,才口气缓和道:“看在你是个孝子的分上,破例让你去抓药,但抓了药得快点返回,若被查更的查到了不许说是我放你进来的。”
张云卿一边答应,一边说着感激的话,急急奔赴小皇城。
武冈城分外内二层城墙,内城墙在城内东北一角的高处。1607年,武冈发大水,水淹了半个州城,朱王为了安全,就把王宫迁到高处。在王宫周围再造一堵城墙。正门口朝南,城门上修筑宫廷式八角楼一座,名曰“宣风楼”。“宣风楼”三字为崇祯皇帝御书,“小皇城”原名“小王城”,崇祯皇帝在煤山自杀后,一班遗臣拥扶永历皇帝登位(史称“残明”),居住武冈小王城,从那时起,遂改名小皇城。因此地有王者之气,历代统治者都把这里作为政府首脑所在地。
小皇城宣风楼下是惟一进出之门,有重兵把守,夜晚戒备更严,幸好刘异的家居在小皇城外的正南街??一座一正两横的四合天井,槽门有心腹马弁持枪日夜守卫。
张云卿来到刘家槽门已近子夜,他向守门卫兵称是刘总队长的好友,很快便由两名马弁送至厢房客厅。
刘异初时不知何人深夜造访,极不情愿地松开怀中的小妾,从床上爬起,一边穿衣,一边骂骂咧咧。来到客厅,一眼认出是张云卿,吃了一惊,屏退左右,指着张云卿的鼻子说:“你好大的胆子,敢自己送上门来。不怕我捉住你向上请功么?”
张云卿笑了笑:“无所谓,如果总队长认为把我捉住比留着更有价值,尽管吩咐左右把我绑起来好了。”
刘异一屁股坐在张云卿对面:“我没时间与你开玩笑。什么事快点说。若让人知道我与你交往,传出去不得了。”
“总队长尽管放心。我来这里连心腹手下都不知道。我确实有求于您。”张云卿从怀中摸出十二条金条,放在桌面上。
刘异看到这么多黄灿灿的金条,立即眼射绿光。但他知道,张云卿拿出这么多贵重的东西,所求绝非小事。他转向张云卿:“什么事?”
“我最近要做一宗生意,从邵阳运五千斤煤油过黔阳。那里是陈师长的领地,这十根条子算是过道费,另两根是总队长的辛苦费。”
刘异心下明白,若按时价,十根金条买下五千斤煤油货款已足够了,张云卿运煤油肯定是另有所谋。但只要有好处,他也管不得太多,当下答应下来。
张云卿待刘异收下金条,又说:“还有一事相求。在我心目中,陈师长是我最崇拜的英雄,如总队长代为引荐,此生必感激不尽!”
刘异点头道:“这只是一件小事。不过,目下群雄混战,时局动荡,时势难识,一旦有人占了上风一统天下,我会提醒你依时而附,弃暗投明。”
“那就拜托了。”张云卿起身告辞,“此地不宜久留,总队长留步。”
张云卿仍从原路出城,在迎春客栈牵出骏马,连夜赶回山门。
回到燕子岩,见蒲胡儿仍在灯下等候,尚未入睡。夫妻相见,张云卿说了经过,蒲胡儿得知刘异已收下重礼,放下心来,说道:“干我们这一行,与官府搭上线才会长久。刘异、陈光中这两座靠山不能少,日后还要多下本钱。”
张云卿点头道:“你跟我想到一处去了。”
是夜无话。过了半个月,张钻子从溪回来,报告了陈家寨动态。果如张云卿所料,易豪料到张云卿会用火攻,正率数千寨民大挖水渠,把水从西头引入寨,在围墙内沿墙脚开挖一条一丈宽、三里多兴的大水圳,还在寨中心挖一条长二丈、深一丈的水沟,以防火势蔓延连累全寨。
又过了两个月,梅满娘提供的五千斤煤油已从长沙运抵邵阳。其时,张云卿的宅院已经竣工,结构与梅满娘的一模一样,所不同者,内部设计十分复杂,初入如入迷宫,房间难以数计,每间房靠墙一面装有活动板壁,壁与墙之间形成通道,四通八达,一有情况可从容逃脱。另外,在宅院前后修有炮楼,可控制从四方八面来袭之敌。
原计划在农历十月上梁,大宴宾客。也就在这段时间,张钻子探得情报,说易豪有可能在张云卿宴客之日过来偷袭。于是,张云卿把进香火日期改在春节后。
农谚云:十月有个小阳春。意即到了十月,天气晴朗,宜于冬种。
张云卿不搞冬种,从五月间开始,他就等待着利用十月天干物燥的大好机会火烧陈家寨。
九月眨眼就到了。张云卿悄悄潜往花园与朱云汉接洽,商量大事。杨相晚提议再增加一股势力。这正中张云卿下怀,答应去联合一支匪队。在谈到如何把煤油带到溪时,颇费了一番思考。此事必须小心,一旦让对方发现秘密,易豪、阳立炉很可能弃寨而逃,这就等于白忙一场,达不到预期目的。
最后,杨相晚想出一个办法来:制造一批特殊的酒桶,下面一截装煤油,上一层装几斤烧酒,然后分批运送。
五千斤洋油需要一间大仓库,恰好宝瑶驿站附近有一个十来户人家的小寨。张云卿派人深夜潜人,把村子里的五十余人全部屠杀,就地埋在红薯窖中。这里便成了他们的秘密仓库。
在运送途中,果有路人买酒喝,这一关顺利地过去了。
十月初,一切准备就绪,张、朱两部整装待发。杨相晚问张云卿是否联络到协助的队伍。张云卿道:“这种事不宜早,否则会泄露秘密。我答应过的事,必有把握。此次行动事关重大,相晚兄还是查查吉日。”
杨相晚道:“整个十月兆征都可高奏凯歌。我认真查了八卦,十五日更加大吉大利。”
张云卿说:“那就定在十月十五!”
十月十四日夜,张云卿备上厚礼,只身来到张顺彩大寨,一番花言巧语,说得张顺彩头昏眼花,然后二话没说,统领本部一百人枪,随张云卿来到山门镇汇合。
十五日子夜,张云卿、张顺彩两部计一百五十余人正式开拔,借着融融月色向西迤逦而去。两小时后,与朱云汉部一百人在洞口镇汇集。三方首领稍作碰头,便下令本部人员加快步伐,务必在天亮前赶到溪宝瑶驿站。
十月夜晚天气寒凉,沿途两岸的草木挂满霜雾,绊在脚上寒彻心骨。但为了赶路,谁也顾不上这些。翻山越岭十余里后,众人全身发热,有的还把棉衣脱下。
由于路程遥远,道路坎坷曲折,拂晓时,才抵达打狗坳,与等候在此的张钻子碰了头。张钻子报告说,陈家寨内一切如常,看样子还没有察觉出外面的情况。
张云卿这才放下心来。他最担心的是对方有所察觉,然后弃寨逃亡,现在必须以最快之速度赶在陈家寨人起床前把三条门堵住。
前头的朱云汉下达了跑步前进的命令。
山寨人家一般都有晚睡的习惯,黎明正是酣睡时候。但近来陈家寨特别小心,据张钻子说,一般早晨七点钟左右,大部分寨民就已起来。
不到一个小时,抵达宝瑶驿站,张云卿下令朱云汉部、张顺彩部火速向东西两旁包抄,如有从小门逃走或从围墙爬越者,一律打死。张云卿率本部人员封锁正门。
正在此时,寨背后山坡上的号角吹响,寨内立即乱成一锅粥??果如所料,寨民手提装着细软等贵重物品的布袋准备逃走。把守正门的“自卫队”朝他们开枪射击。
张云卿立即把本部人员作扇形隐蔽,尽可能扩大控制范围。
与此同时,在宝瑶附近小寨中守煤油的二十余名匪徒听到枪声,即开始把煤油一担一担运往陈家寨正门。
陈家寨停止了打枪,寨民们也不再慌乱,自知逃走无望,安心听从指挥,与匪帮决战。
双方沉默了十几分钟,这时,寨内有一大嗓门用广播筒喊话道:“请外面的满老爷、朱老爷听着!本寨早就料到会有今日,已经做了半年多的准备与防御,你们无论采用哪种攻势都是拿不下陈家寨的。我代表本寨劝你们回去。”
张云卿用双手做成喇叭:“寨内的易豪、阳立炉听清楚!为了今日,老子也做了半年多准备!请把眼睛睁大,今日我们运来了一万多斤煤油,有足够的火力把陈家寨烧成焦土!”
寨内一下子哑了,过了很久,传来阳立炉紧张急促的喊话声:“满老爷,有话好商量。寨内四千寨民,多是安分守己的人。如果玉石俱焚,无论道义、良心都说不过去。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
张云卿哈哈大笑,问道:“你能满足我什么条件?”
“只要满老爷不烧本寨,这里是全溪最富的地方,金银珠宝不计其数,我和乡亲们全部拱手奉送。贵军远道而来,无非也是为了钱财,我遂了你们心愿,双方免动干戈,岂不两全其美?”
张云卿拉下脸道:“阳立炉,你听着,今日老子不是冲着钱财而来,为的就是报仇!上次我要你交出易豪就可偃旗息鼓,你们耍了奸,没有照办。这一次除非你亲自陪易豪过来,否则我一把火把寨子烧成灰烬!”
此时,太阳已高悬天空,把地上霜溶成露水,又把露水蒸成雾。大山寨四周的山上一片红色。南风吹过,树叶零落,发出沙沙的响声。寨内沿围墙种植的香椿树,叶子业已掉光,剩下光秃秃的杆和枝。所有的房屋远远望去,无不裂开一条一条的缝,屋顶上的树皮更是干得炸裂,那样子,仿佛只需用一根火柴就可把整个大寨燃成火海。
张云卿的话很有威慑性。他的一声干咳足可以令整个陈家寨颤抖。阳立炉用近乎哀求的口气说:“我一定答应你的条件,但请你要给一点时间,可以吗?”
张云卿意在生擒阳立炉,他知道易豪不会出来,阳立炉也要不到他的人头,因说道:“我可以给你时间,但因为你前一次令人失望,对你的诺言我没有多大期望,如果你真心为你的寨民着想,为亲人着想,你必须出来与我面谈,方能显示你的诚意。”
这一次,阳立炉没有多少犹豫就走出来了,但他的胆怯和恐惧是显而易见的,他右手护在腹部,左手提着纺绸长衫,走出大门见对方没有开枪,才放开了步子。
走过一片开阔地,阳立炉因不见张云卿出来,停止了脚步。正在顾盼中,两侧突然冲出几条汉子把他按倒在地。他知道上当,想叫喊几句,口腔早被东西塞满了,手亦被反绑。
第一步计划顺利完成,张云卿狞笑着走到阳立炉面前,用手抓着他的山羊胡子说:“今天我请你看一出好戏,你要好好地看,看着你的寨子、宅院、寨民,还有你的儿女、老婆、爱妾变成灰烬!”转身下达命令,“开始放火!”
刹时,早已作好准备了的土匪,或挑油担、或持火把、或抱干柴,绕开正门碉堡上的火力,向西南的围墙墙下逼近……把干柴、火把、煤油一齐泼向寨内……
寨内,身强力壮的男寨民不再抛掷石块和倾倒稀饭,转向救火。
接着,张云卿亲自督促第二梯队架云梯爬上围墙,向救火的人群开枪。第三梯队随后把更多的干柴、煤油抛向寨内……
终于形成了大火势,救火的寨民被逼得步步后退。煤油一桶接一桶倒在墙内的防火渠里,油浮在水面上,沿着渠道向两边扩展、伸延,防火渠反而成了引火渠……当伸延到西北,大火借着风势爬上,上渠坎,舔着临渠的木屋,火借风威,风助火势,寨子开始燃烧……
寨内的寨民焦急了,不顾一切救火。
这时,在北门狙击的朱云汉下令手下爬上围墙,用长勺舀起煤油,一勺勺泼向大火……
不到十几分钟,大火已形成无可阻挡之势,呼啸着如一条火龙,在陈家寨翻滚、狂舞,把大寨变成火海……
火光冲天,六七百栋木屋构成的火势会是一种怎样的景象啊!寨民在火势未起时仍抱最后希望跑回家救火,可是当知道灭火无望时,已被大火包围……
一部分守在围墙边的人难耐炙热,不顾一切地爬墙逃命??。他们知道出去也是死,但死在墙外至少留具全尸。火势最旺时,围墙内几乎没有一处空隙不被大火所占领,连水分十足的香椿树都在燃烧。寨中心的火浪如海啸般扬起数十丈高,几十斤重的木料被气浪高高地抛起,漫天飞舞,烟雾直上云霄……满耳都是燃烧的炸裂声、木楼倒塌声,人临死的哀嚎、猪牛羊的惨叫,几乎被密不透风的火浪掩盖得听不出半点声音……
看着这一幕,阳立炉脸上的肌肉扭曲着,老泪纵横,他吐去口中的泥块叫道:“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和我的家人死在一起!!”
张云卿摇头道:“我不能放开你。”
阳立炉见叫喊无用,转而央求:“满老爷,求求你把我扔到火堆里吧。到了我这把年纪也该死了,但不能和亲人死在一起是多么痛苦的事。求求你发发慈悲吧!”
张云卿道:“我若让你死,就没必要费一番周折请你出来。不瞒你说,我是受了人之托有意不让你死的。她想见见你。”
阳立炉摇头:“我不认识任何人,没必要活着见什么人。我的亲人全都烧死了,我只求速死!”
张云卿阴冷地说:“速死还是凌迟,这都要看她的意思,我做不了主。你我本来无冤无仇,我仅仅受朋友之托。”
“他、他是谁?我与他有什么冤仇,他干吗要凌迟我?”
张云卿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大火从上午九时一直燃烧到中午火势才渐次减弱,但寨周围仍如高温火炉,无人敢接近。
眼见大功告成,张云卿留下张钻子在驿站打探情报,他按计划和朱云汉、张顺彩率部向溪纵深处扫荡。
一路上,众匪见东西就抢,见女人就奸淫。原打算血洗易豪的老家易家寨,但是已人去寨空。张云卿一怒之下,把整个易家寨烧个精光。
在溪扫荡三天,再回到陈家寨。张钻子向张云卿报告,寨子内的人都被烧成黑灰,防火渠内有百十具尸体。张钻子还说,这几天附近有不少人来看热闹,现场乱了。
张云卿最担心还有人活着。如此血海深仇,哪怕只有一个人活着,他就会报仇。历史上皇帝用诛连九族斩草除根的办法惩治政敌,正缘于此种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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