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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念尘音-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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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更黑。”青葵戏谑地说，“我得去买东西，你跟我去？”
然后，不等我回答，她把门一锁，然后直接挽起我的胳膊，把我拉走了。
经过走廊里没灯的地方时，青葵低低地说道：“不用担心我，我还不至于会被恶灵吃掉……”
“不是……”我试图辩解，但我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王在我身上下了那么重的法术，他们好歹也要意思意思怕一下吧。”
我差点给呛住——你这个怪物果然什么都知道！
不过我还是忍不住要问：“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当你要分分秒秒都提防着身边的一切异动时……”青葵嘟哝起来，“你有点常识好不好，你被那么重的几道法术打在身上试一试啊！亏我还要装做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她压低声音说，把整个重心都偏到我这边。尽管她心情很好地叽叽喳喳，但我还是觉得她整个人都虚弱得轻飘飘的。我尽量扶好她，现在已经弄清了她不会生气，就忍不住数落她来：“你要买什么东西我帮你去买就好啦！伤成这样还要偏出门！”
“我要透气！”青葵大叫，“我想要看见正常颜色有星星有月亮有太阳有云的天空！”
“这是什么破理由？”
“不是破理由！尘音！”青葵嘶声低吼，激动得呼吸都急促起来。“我，我不想死在地下冰室！我不想在下界发霉！”
“好好好……”我急忙说，“我只是开玩笑说的……”
青葵没有接话，她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我急忙抚摸着她的背，“我不该胡扯，对不起，青葵？”
“你，你就是故意的……”青葵挣扎着说，“讨厌，尘音，你别，别那么生疏客气好不好？”
接下来的一段路，我们都走得很安静，我只是在想，其实我明白那种渴望……渴望永远也无望得到的东西，渴望一个正常的世界，正常的人生……渴望得绝望。
“死在寒冰室真是一种可怕的死法……我希望我最后真的要死的时候，最好能死在现世，有太阳照得到的地方，然后……焚我于烈火，彻底粉碎恶灵的一切觊觎。”
我不知如何接话。
青葵开始转移话题，“改变容貌其实很容易，只要你想改，就真的改了……”这时我想起上次异变时抓伤陌念的事情，“……我遇见过一个中年妇女，她一心想要回到二十岁，结果她的样子真的变到了二十岁……还有一个半岁的小孩，刚刚引渡到下界的时候，刚一触碰冥水，就恢复了某一个前世的样子……引渡他的那个渡导看到孩子的身形一下子暴涨到三十岁的尺寸，吓得告了一个星期病假……还被同事们取笑了……”
很古怪，真的很古怪。
和青葵一起逛超市，青葵伏在购物车上很悠闲地推着车在货架间滑来滑去，像个孩子一样很简单地开心笑着。我在货架上照着青葵的话挑着水果，一边还得看着她，以免她“开”着购物车撞到了什么东西。我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像她的保姆……
“这个里面有虫，背后还摔烂了一块。”青葵双手扒住我的肩膀，在我背后说。“快放回去！”
“我又不是你，怎么能看见它‘里面’有虫？！”我郁闷地反问，侧脸看她，“我的天哪，督道难道就是这么购物的吗？”
“要是我愿意，我就能调查在生产它们的过程中有没有任何形式的撒谎或欺骗……当然啦，我没有这种许可，王八成会非常乐意惩罚我的……”青葵用只有我一个人听见的声音说，避开在同一个地方挑水果的顾客，然后，她趴回购物车上，一溜烟滑远了，“拜托我很穷，若我学那么多东西用来挑苹果都不行，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而后，她又在远处叫我：“尘音！你来一下！”
“我先把这个称了！”我对着她举了举装着苹果的塑料袋，很是无奈。
“你不是说那个名字不能叫吗？”我假装在看一个优惠价的方便面，一边对认认真真看着过桥米线的青葵说。一个售货员来到旁边开始添货，青葵瞥了他一眼，抓起一袋方便面丢进购物车，然后滑到了卖油的货架前，“别人知道是很危险啊，可我是你师傅。”
她满不在乎地说，指了指最上面那些最小瓶的油，“拿那个下来。”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你买油干嘛？那个是赠品，不单卖！”
“旁边那个不是！上面说有打折的那个！”她说，“我暑假要去租学生厨房，不然没饭吃！去买快餐太贵，还贵过租厨房！”
“你可以回下界……”说到这里我环顾四周，怕被别人听到，“你可以用肃宅的厨房呀，还不用租——”我说着帮她把油拿下来。青葵接过，冷哼一声。
她一边找保质期一边说：“我不爱去！疯疯癫癫的世界……”
我完全不明白。“你愿意付出生命守护那里，却又不喜欢那里？”
“为了赎罪。”青葵说，“——又爱又恨啊！我没有办法对你说明那种感觉……”她的眼神飘忽了。“那里是我的家。淅蔚大叔，思仲，笠光和修篁是我的家人。可是要是一开始让我选择的话，我宁愿放弃一切只求得平凡生活。我宁愿永远也不知道那里，永远也不认识他们——帮我换一瓶，这个还有两个月就过期了。”
她的声音和表情都如常平静，我不知道在这平静的表象耗费了青葵的多少自制力，总之，她含义不明地叹了一口气，“好了快走吧结账去，我很累了。”
下个星期是青葵的期末考试，青葵整个周末都忙着复习，表情一直纠结，据她自己说，是因为最近这段时间心思都没有放在现世，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占据了绝大部分的精力，现世的事情被她忽略得差不多，现在突然极其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闯过了之前所有让自己烦恼不已的事情，猛然发现还有这样简单却又棘手的问题需要应对。她说，其实她准备加持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当然是在我进入她的生活之前。
听到这里时，突然有些感慨。
在我进入她的生活之前……
……对此她似乎无意描述。
然而自从我出现之后，她的状况就层出不穷。她没有掩饰，而是向我坦白了她的劳累与疲惫。
“唉。一般的人我可不能对他们说这些，对吧。王和笠光时间宝贵，没有闲工夫听一个半大孩子不值一提的烦心事。思仲……他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毕竟认识我这么多年……但是他对我说的话都太当一回事，我不想让他担心……”
“修篁？”我提示说。
青葵摇了摇头。“修篁，我看到她的状况，都忍不住要替她操心——她自己还没意识到，有很多事她没有深入思考，如果她这么做了，她就会发现，其实有很多事情她是应该担忧的……嘘……这话不能乱说——我们私底下说说就好了。”
“并且，有些话是不能对修篁说的。”青葵心不在焉地补了一句，但是，她没有给我机会去深究话外之意……
我们说话的时候，她头发凌乱地趴在宿舍的床上翻课本，看上去还是病怏怏的，但当我指出这一点并劝她停止学习时，她很不高兴。
“行了，别说些没用的。”她说，然后打发我去替她买快餐。她每次都给我两份的钱，叫我也给自己买一份，不过我总是不理她，她也懒得说话。
我帮她复习，她不会的会问我。我的年级比她高。她有一个让人恼火的毛病，每当她问我一个问题，我刚开口讲没两句，她就大叫一声“啊！我想起来了。”打断我的话，虽然我知道她是想尽量自己思考，但还是不免觉得有点怪怪的。
周日晚上，她把外语书向我丢过来，叫我考她单词。她躺在床上，被子拉过头顶盖住脸，半睡半醒。
一只纸鹤不知从哪里飞来，绕着青葵打转，似乎是凭空跨越了交接领域。青葵抽搐似地莫名微微一动。我一把抓住，然后说：“青葵，纸鹤！”
“甚？有这个单词吗？”她搞错了我的意思，一下子拉下被子，露出头发乱糟糟的脑袋，“我怎么没看到？”
盯着我手上的东西看了一秒钟，她缩回被子下面，声音很恼火。
“直接丢进火里面去！我才不管它里面写了个什么鬼！”
唉，她对于信的态度总是那么强硬。
“这样不行吧，万一是什么重要的事……”
“管他三七二十一！”青葵任性地大叫，“我不要死！我再妄动法力，就会耗竭魂散啦！不管！我一定要活到我有家的那天！我可不想现在就早早死去！”
……没人要你死啊……干嘛动不动就扯到……
“青葵……”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她狂叫，窝在被子里拼命耍赖。
我扶着额头。这家伙稳重的时候威慑下界，但一任性起来谁都拦不住。这几天飞来几只纸鹤了，她一只都没看，唯一的回答就是：“丢进火里面去！我不管！”
且不说这是谁写来的信我不敢丢，就是要毁掉我也不知道该上哪去弄火来烧，我又不像她那样会直接从指尖喷出火焰。
……不过，她抱怨归抱怨，我把那些信都拆开夹进她要复习的书里，她翻到了却也是一声不吭地认真读完。
呼……我明白她矛盾的心情，同时也替她觉得累。
啊……我打着呵欠假装没有看见她的小动作，其实两人都心照不宣。我早就知道。她更知道我早就知道。
于是我照样往她的书里夹纸条，她照样口是心非地看信——不过也没见她有什么动作，想来信里写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容吧，不然她怎么可能不管？
青葵，青葵呵！
最后，我终于忍不住说破。
青葵横我一眼，哼了一声。
我还以为她不打算搭理我了。
“都是些废话，就好像我还需要提醒似的——都是什么破事——我告诉你，如果真的是重要的事，他早就已经直冲进我宿舍来了，要不然就会用只有我一个人听得见的亡者的声音把我的耳膜都轰掉！哪还会有心情叠纸鹤……真是的，无聊！”青葵嚷嚷着，“还有！他每一封信的题头都写的只有‘督道’两个字！我都告诉他了，我不是个符号！更何况我还不在工作状态！我是有名字的，拜托你至少在这种像私信的东西上，可不可以叫我的名字啊？！！”
她乱叫着，随意地把手里的书本掼得到处都是，夹在书里的各种东西哗啦啦撒了一床一地。青葵往旁边一倒，抱着枕头卷成一团，也不管身下压了许多东西……
我迟疑地动手帮她收拾，青葵没抬头，但是低声喝住我：“尘音，别动。”
我一惊，只好停住——我可不想现在惹她。
青葵好长时间趴着一动不动像睡着了一样，但正当我想把被子披到她身上时，她突然撑起身子。
“烦死了，脑袋里乱七八糟的，连睡觉都睡不着……”她看了我一眼，“你回去吧，让我一个人呆着。”
“好吧。”我说。
青葵犹豫了一阵子，然后转过脸瞥向窗的方向——视线落在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上。她叹了一口气，然后像个音乐指挥一样举起双手，打了两个节拍。
满地的书、纸腾空而起，从被子里或床底下飞出来，慢悠悠地凌空飞过，在地上乱糟糟地码成一堆。青葵垂下手。我目瞪口呆。
“青葵！”我惊恐地叫道。“你还不能——”
“我没事。”青葵带着些厌倦的神色，“我只是在感觉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够不够耍点小把戏。”她耸了耸肩，“不行，满脑子浆糊，集中不了注意力。——走吧，尘。”
见我愣在原地，青葵又说：“尘音，快走吧，走吧！我习惯一个人呆着。”
“——你再像这样漫不经心地对待自己——”
“我向你保证会照顾好自己，行不？我几岁起就自己生活了。”
我只好离开。青葵想要的是独来独往的自由，片刻远离他人灼热目光的自由。我穿越黑暗的交界领域，想象着身着幽暗轻盈黑袍的青葵在其中穿行，在眼睛余光的阴影中出没，悄无声息。同交界领域融为一体。
考完试的当天下午，青葵就在学校的书店里找了一份暑期工。据说青葵和那家店很熟，这个工作是那家店专门空下来照顾给青葵的。我觉得很吃惊。
她只用整理图书、分报纸，打扫一下书架的卫生。每天只是晚上去，直到书店关门了回来。后来，她又给学校打工，专门负责清理学生宿舍。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固定的宿舍大变动的时间，许多学生嫌麻烦，都把大量不要的东西直接弃于宿舍——我对她如何得到这份工作感到有些怀疑，但是我知道这不关我的事，督道有她自己的一套行事方式，她太擅长在灰色地带的阴影里行走了，我最好不要想太多。
但青葵干起活来是实实在在的，毫不含糊——修篁得知她在做这种体力活，甚是焦心，甚至特意亲自跑到现世来看她，千叮万嘱叫她不要勉强，守不了原则也不要苛求自己，一定要注意身体。
青葵只是目光温和地笑笑，很温驯地点着头，但并没有因此改变自己的计划，一天到晚仍然早出晚归，披星戴月。也不知道她的法力到底恢复得怎样，只是有时真的让人担心。一次，一个暴雨的夜晚，她十一点多才回来，拿着把书店的伞还是给淋得透湿，半夜发起高烧。思仲不知为何竟然心有灵犀般地赶到，照顾她到了早晨，然后青葵居然又没事一样地开始了新一天的忙忙碌碌……
直到工作大致告一段落，她才稍微放缓脚步。然后跟着又是足不出户，整整忙了一个星期，不分白天黑夜地写作业。
——这些是从思仲那里知道的。
思仲在暗处观察了她好一段时间，然后对我说：“你再帮我过去看着她吧——她不会注意你的。”
所以我又来了。如思仲言，青葵知道我在这儿，但没有真正意识到我“存在”这件事。
“你干嘛这么做？这样子对提高学习成绩是没有用的。”我说。
“不是为了成绩，”青葵简单地说，“我只为了完成任务。”
“你这么赶干啥？”
青葵总算抬起头来，灰色的眸子直直望进我的眼睛，但我无法辨别其中的情绪。
“我知道我自己正在做什么。”
“青葵……”
“不值得让你烦心。”
“青葵……”
“不值得说给你听。”
于是我知道，她说的已经够婉转够客气的了，一旦她打定主意，那么没人能使她动摇。该死的王者般的气质！
青葵中间被打断了三次，是因为被船长召回下界，参与处理事务。不过青葵和船长都被对方气得要命。自从放暑假以来，青葵一直处于烦躁的忙碌状态，一碰就炸，谁敢去问她理由？
不过，偶尔青葵也会允许自己走神。有时我大着胆子跑来现世凑热闹，会发现她在做一些荒唐事情，我相信在有其他人在场时她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比方说，有一天我撞见她两手抓着阳台铝合金门的门框整个人荡来荡去……
被我发现之后，她很神奇地居然没有生气，只是傻呼呼地嘿嘿一笑，松手蹦了下来。（“诶，你故意在这时候来的吧！”她一边伸懒腰一边笑嘻嘻地说道。……看来你又可以蹦蹦跳跳了嘛……）
又有一次，她正在翻一大叠从空宿舍里当成垃圾清理出来的书本和笔记本，我看见她一个人瘫着趴在那叠东西上狂笑不止，笑得都发不出声音了……
然后青葵看见我，一把将我扯了过去。
我们两个挤着坐在一张椅子上，带着偷窥般的八卦自喜心情，翻看着过去曾属于不同的人留下的各自的印迹。
……
突然之间，青葵像被吓到了一样猛然跳起。
椅子受力不均，向一侧歪倒，幸好我动作快，才没有摔到地板上。
“你干嘛？！”我惊恐地问，看她的表情，好像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你没听到？”她反问我，皱着眉头，“仔细听！”
我侧耳凝神，真的，这声音不仔细听，还真的很容易就忽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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