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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天书-第3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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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恒轩面上挂不住,插口道:“我师尊何等修为,虚怀若谷,自是不屑与这等舌尖唇利的刁人争一时口快!殷寒此举,分明是为引得大部分中原武林人士离去,一旦比武不成,好放赖群殴!”

道宣淡然道:“当时他只孤身一人前来,若非要说他带了人,便是那八九岁的小孩子了。其时场内气氛紧滞,一触即发,任谁都凝神静志,丝毫也不敢懈怠,便少有人在意那孩子。那孩子身材瘦削赢弱,但一双清灵眼睛湛然如水,无一丝杂质,似乎对殷寒充满肯定,寄予了莫大信任。老衲知景教人士亦林欲若修,作为教主是不可婚配的,要终生侍奉他们的‘上帝’且那孩子与他眉目间并无神似,老衲由此断定,那决非殷寒的亲子。我等长久休息,精力沛然,但见殷寒一脸风尘扑扑疲惫之色,便着令一桌丰盛斋饭,待他吃饱喝足,再休憩半日,次日再行决斗,方显公平。殷寒生性豁达爽朗,亦不拘谨客套,与那孩子一同坐下,放心进食。以往景佛决,皆是各派自备饮食,生恐遭了对手的暗算,这殷寒倒是与众不同,如此坦然,亦与我等武林豪杰一般洒脱不羁。他身材偏瘦,食量却大得惊人,吃了大半锅饭,将一桌菜肴尽扫无遗,随后告别众人,回客房安寝。”

群雄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在罗公远身上。适才他也吃了大半锅饭,食量可比殷寒,甚至只强不弱。罗公远百无聊赖地撇嘴道:“干嘛?不就一顿饭吗?怎么还耿耿于怀?我只不过刚刚多吃了一点儿,你们就以为我是他派来报仇的?吃穷你们?”

道定不喜他总是打断自己,咳了一声接着说道:“当夜子时,窗明几净,虫声刮耳,老衲正在安睡,却忽闻到门外有人,忙起身穿衣,将耳朵贴在墙边,听到隐隐有七八个人的呼吸,内中一人悄声道:‘今认杀那番贼,在此一举。’又一人接口道:‘番贼正在酣睡,放毒气方是上策。’老衲心中一沉,本打算开门将他们都打发了,又忍不住跟上前看看,那些蒙面人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罗公远又冷不丁笑道:“你哄谁呀,你当时分明在想:殷寒既然被景教尊为教主,和你比武,武功必定高绝,你能发现这些小贼,他定然也能发现。是以你想去看看,殷寒是如何干掉这些暗施突袭的小毛贼,进而瞧清楚他景教武功的路数。”

众人眼前一亮,心道这小子讲话无惮,却字字在理,丝丝入扣,倒也真不能小觑于他。

以道宣佛性之深,忆起当年,面上也不由微微泛起一丝红潮,半晌才道:“这罗少侠的话,原也是不错。老衲跟着那八个蒙面人,自他们的步法来看,非是同一派别,混纷驳杂,各有侧倾,但尽皆庸手,想来也伤害不到殷教主,更是放心。待得到殷寒房前,却听他鼾声如雷,想来若非自恃本领超绝,无所顾忌,便是对我们东道主信赖有加了。但见那为首之人点点头,自怀中掏出一根尺长细管,尖细一端转向房间,便欲插进窗纸中。老衲就要出手,却听“啊”一声短呼,那贼首指上一抖,竹管随着一小块灰青瓦砾锵然落地。殷寒仍在房内呼噜震天,此举绝非他为。老衲顺着那群蒙面人的目光望去,见竟是那殷寒带来的孩子,端凝丰润,神灵秀颀,缓缓步出,沉声道:‘殷叔叔在休息,你等休得叨扰。’高景浣变色道:“这孩子究竟是……?”

道宣仰天浩叹道:“正是少年时代的宁娶风。”群雄闻言,如洪钟大吕,无不耸动,暗自惊叹宁娶风尚在孩童之时便有如此本领,当真骇世撼俗,若非天赋异禀,得殷寒真传,普通习武世家这般年纪的孩子,要达臻如此境界绝无可能。然而众人又不约而同地转向罗公远,心中又转念忖道,若非今日见识到此人,竟能将数十载的破空弹力归化无形,亦是世上难觅的武学鬼才,决不会对道宣的话无所置疑。而宁娶风算来今年已近尔立,功力当更加精淳沉厚了。

道宣亦是情潮激涌,声音竟有些颤栗,又道:“那几个蒙面人不识好歹,又再度扑上。小孩手中树枝环动,竟无半分不净渣滓,无所拘囿,空明若虐,转瞬之际连戳那五人“梁门”、“大横”、“归来”三处大穴,出手虽有先后缓急,却难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着实绝妙纷呈。老衲心中正慨叹翘楚倍出之时,那小孩将树枝向下一插,便凌厉无伦地直取一人的喉咙。老衲见他已然制住贼人,却突痛下辣手,心中不忍,身边却并无佛珠石子,只得顺手挥向一旁葡萄架,脱掉一片残叶‘哧’地卷出,那孩子眉头略扬,已然觉察,忙松开树枝,这才避过。”他生性谦逊,对自己飞花摘叶的不世绝学轻描淡写地带过,众人却完全能想象得到,那蕴于飞叶中的真气何等厉害,若那孩子不知松放,真气贯入“神门穴”,必须有损经脉。

“那孩子一抬头,便瞧见了老衲。老衲更是惊叹这孩子的听风辩器如是臻熟。他方欲抬头,但听房内有一爽朗笑声,遏云吞月,却不是那殷寒,更还有谁?原来他并未睡着,窗外的一举一动他听得清清楚楚,皆尽在帷幄运筹之中。老衲面上一红,便听殷寒道:‘今夜这么多朋友都出来乘凉,真是好雅兴呵!’老衲方欲开释误会,殷寒又道:‘律佛大师,我知你刚肠嫉恶,以侠义奉为圭臬,绝然跟此事无关。但你那帮所谓的武林正道朋友,皆是佛口蛇心,猪矢马溺,虚伪类真的鬼蜮鼠辈。在下先行言明,明日一战,若然有第三人从中作梗,莫怪殷某心狠手辣。还望大师转告他们。’接着又是哧哧几声响,那些蒙面人的穴道尽数冲开,落荒而逃。”

宿青海与范北鸣交换眼神,面皮寂若死灰。罗公远不失时机地奚落道:“不好不好!有人暗中下毒,二老咋的成了昆仑奴啦?脸色怎么变得黑不溜秋的?”

星华子接过话茬,徐然道:“翌日,道宣大师早早便来到演武场,闭目打坐。那殷寒一睡睡到大半个晌午,众人等得不耐烦,有的粗豪之士便不顾斯文地破口大骂,叫嚣着要去催他起床,群情愤涌之时,殷寒却懒洋洋地步入场内,那小孩子宁娶风依旧尾随其后,目光却阴凝俊逸,隐隐竟有名家风采。胡醒秋掌门拍案而起,厉声质问道:“约定时辰却一再迟迟未至,究竟还是否是一代宗主所为?”怎料那殷寒瞧了道宣大师一眼,讪笑道:‘真是对不住。昨日来迟,只因这孩子一家信笃敝教,但在洛阳遭佛门信徒明火执杖地围攻,将房子烧燃,又将其父母活活打死。哼……这般恶徒,亦好信奉佛教?莫污了佛祖座前莲花!殷某偶经此地,见本教信徒受到迫害,岂有不施援手之理?一并救了,却不料那班信徒中居然也有七八个可跻身二流好手之列的家伙,硬是拖了我半日时辰,这才脱身。半路上这孩子又患风寒,耽误了行程,我除了一路看护抓药调补,更得以内气相济。好在他所在的宁府亦是洛阳的名邸,家资丰殷,故而自小习武,底子倒厚,殷某便索性传了他一套敝教独门内功心法,教他如何导流自身真气。’他口中轻易带过,众人却知那是何等惨烈的一场恶战。”

“水天老妪却冷笑道:‘你倒满口道理。昨日之事估且另算,今日之约,乃是武林盛事,你又如何敢这般无礼,现下才起身?’殷寒再度笑着瞧瞧道宣大师,揶揄道:‘非也非也。本来在下已然迟到,心中有愧,只盼能极早入睡,养足精神备战。只中昨夜三更,一群不同品种的恶犬,在我房门前狂吠不止,搅得我心烦意乱,难以入眠。好在这孩子习得我一招半式,昨日倒有了用武之地,派给狗身上了,将它们全部打跑了。估计今日狗的主子非气炸了肺不可。殷某对众位好生相敬,虽是事出有因,却也心中羞渐,只盼诸位能谅解则个。’我师玄魄真人奇道:‘我张壁堡百年来乃中原第一要塞,易守难攻,鸟雀猿猱尚不能近,狗却从哪里来?’殷寒笑而不答,一旁的……数位掌门,却面色铁青。”

第三回 少年狂(上)

罗公远见场内尴尬便火上浇油道:“很明显,不要说我这般天下第一聪明人了,便是傻子也能猜到,那些狗的主子就是在坐的几位师尊或是其本人!”

宿青海本就心存芥蒂,现下更是再也抑捺不住,起身抽刀,喝道:“这位罗少侠与老夫及在坐诸位素昧平生,因何自入此堡,便处处出言相讥,似言中另有他意,究竟是何目的?”

罗公远嬉笑道:“你给我说中了要害,便恼羞成怒了。”他自一开始至此,言谈举止断无半分避讳,这般处事,自是难以立足于人前。宿青海的耐性已至极限,反手一刀青芒带雪,回入鞘中,这一手功手推窗撵月,施得煞是好看,因他身高位重,年昭“德勋”,自是不可拿刀跟孩子过招,但他依旧义愤填膺道:“你这小子好没家教,本就身份不明,还不请自来……”

陡然间,宿青海身旁的茶几上激气冲荡,长刀跳起竟脱鞘而射,电火光石之际,已然插入一侧梁柱。铮铮之音良久未绝,在座高手皆可瞧出这一刀若是以人手而使,包含的变化不止一十三种,然而有这般功力的,在场座者,怕是唯有道宣武功未丧之时,方得相媲。段志城与熊禄知是有人以内功震出刀鞘,却也未觉有何高妙,但见宿青海的两颊齐鼻尖之处,隐隐透出一股暗红,随即愈发明显,直至变作两道笔直的血痕,宿青海方觉痛楚,头部一摇,数十根银发齐齐脱落,明明是为利器所斫,惊呼声尚未出口,胸前衣衫已然飘起薄薄的一片,碎散于风中。

罗公远依旧笑着,可此时的笑,却是世间任谁也难以揣想的阴寒彻骨,道宣与玄渡、星华子一生听过无数种笑声,唯得此番,只见罗公远双目骤然将黑暗混化,充斥着诡异与怪诞,令无论哪种生命视之都会躁动不安的伤郁。罗公远止住笑,面色竟有些狰狞,道:“请你尊重我,宿青海老先生……”未待众人按捺余悸,他又转瞬恢复了原先的嗤笑,让人这才忆起他不过是个少年,只是他距宿青海之间,隔了范北鸣、武恒轩两个人和一张桌子,竟将如此之远的长刀凭空凌举,这一绝技,想是那空王佛转世,亦难做得如此妙到毫巅。瞧他年纪,自打娘胎中始练,亦绝然难有这般神功。心中对他的悚惶,竟是大过了本来的敌人宁娶风。

罗公远转而对道宣道:“不好意思大和尚,你请继续说罢。”

道宣半晌未吭声,许久才道:“罗施主身份难明,怀抱神技,今日来到这摘星堡,不知是福兮祸兮?”

罗公远笑道:“福之祸所依,祸兮福所至。世间万物,事有必至,理有固然。当始终运意,行坐动形,灭诸想念,唯一而已,又何必拘泥于此?”

群雄一直习惯于他的嬉皮无赖,但见他讲出这一番黄钟道理,只觉心花开朗,胸膈畅然,心中竟尽皆起了钦服之意。

道宣但觉心中大亮,二十年尘土面目,为之洗尽,马首红尘,恍若隔世之缘,示意星华子接着讲下去。星华子捋须道:“律佛大师便登上比武厅,向殷寒行了合什之礼。殷寒笑道:‘我远来是客,大师又年长我数岁,看来若是殷某不先行出招,倒是对大师的不敬了。’在场众人皆惊讶于他如此讨便宜。律佛大师只巍然颔首。殷寒旋即目光一寒,双手或作掌,或作钩,聚散倏忽,有顺怀而达,有坚而缦,有缓而钎。我等第一遭见识景教武功。着实诡异波谲非常。律佛大师虽自创律家武功,但精于佛门十九项绝技,与那殷寒游斗一处。这一战律佛大师用的不过是些少林弟子,甚至是俗家弟子入门即练的‘长林长拳’、‘伏虎拳’、‘罗汉拳’,并非高深武艺,使得打斗看上去不甚精彩,但唯有近座的各派掌门方能感受到须发间凌厉无俦的掌风拳气。便是我等皓首穷经,耗甚一生,亦难免失于妙道,无从破解。”

罗公远点头道:“若夫正法宏深,妙理难觅,非生非灭,非色非心,浩如烟海,郁如邓林。精通佛门七十二项绝技,不如把木鱼敲熟。”

道宣心中一颤,竟恭然道:“老衲……贫僧受教了。”

罗公远转而问星华子道:“打了一天还未分胜负么?”

星华子叹道:“正是如此。想那殷寒的武艺,好整以暇,已稳在其师吐罗蜜之上,双方由起初的相互试探,到正撄其锋,直至使尽周身解数,仍是未有一人能占到半分便宜。快到午时,众人像无事一般,围成一桌而坐,端上饭食。殷寒体力有所耗损,食欲旺盛,吃得比昨日更多。律佛大师心若光风霁月,恬淡寡欲,只是略吃一些,便兀自打坐。殷寒也不午休,闲暇下来,便教那孩童宁娶风各种儿歌、教义,亦或讲述形形色色的奇闻轶事,逗得那孩子乐不可支。待得下午比试,又是两个多时辰,我等光一旁观战也累得双眼昏花,律佛大师却与殷寒越打越起劲,虽仍是难评轩轾,但双方完全不似上午那般紧皱眉宇,严阵以待,而是似有一种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满足感。反倒我等,见识到如此神妙绝伦的武功,只觉自己穷其一世,亦难体味内中万一,原自负者,亦感相较之实属画脂镂冰,唯有瞠乎其后的份儿了。”

道宣昂首道:“我与殷教主一见如故,习武修心者不必以言语交流,对招之间往往更可推心置腹。此人心胸之阔,仿佯于尘垢之外,逍遥于无事之业,世间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皆弗载于心。论起武艺,我俩可说各占千秋,平分伯仲,但以修心养性而言,较之殷教主,老衲便如白首无业之书生,一生精力费窗前,亦难悟真谛。”

罗公远笑道:“你既与殷寒真心相交,宁娶风却为何要与你们为敌?想来,最终殷寒之死,必与你有关了?”

道宣愁悴之色,挥之难去,想来此次来摘星堡,也是为泄愤懑,舒泻哀思,伤悼故人。星华子见他痛苦得说不出话来,只得代叙道:“其时天色有变,窗外大雨倾盆,那殷寒关节似久患疾,又有些水土不服,便送回房中休憩,将晚饭送至其房间桌上。他一头拱到桌上,便睡着了,贫道不忍惊动他,也没差人将他放入床上,只是将碗筷饭食撤走,见他只是扒了几口米饭,其他的菜仅仅尝了一点儿,再无前两次那种豪爽干云的饭量。律佛大师与他虽仅相识一天,积淀的友情如数十年般深厚,当夜亦是不眠,憔悴不堪,实可比当年空王佛与大德僧的百世情谊。待得次日律佛大师提出,隔几日再行比试,让殷寒先将病养生,甚至提议,再隔十年,重新比武,今次只当平局。但景佛双方皆是不服,定要决个输赢成败。待三四日之后殷寒面色有所好转,红润健康,似是已然复愈了。律佛大师便再度跟他交手,谁料打了半个时辰不到,殷寒的招式渐钝,律佛大师见他似有不适,只得亦将招式放慢,却见殷寒竟狂吐一大口浓血,撞倒在地。那个孩子,亦就是宁娶风,扑过去扶住殷寒。殷寒仅仅是苦笑一声,用手抚了抚他的头发,转而第一回冷若冰霜地一字一顿道:‘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德以报天……’旋即望向律佛大师,嘴角上翘,作笑容而亡。律佛大师当即……自废周身武功,自此……退隐江湖了。”

第三回 少年狂(下)

律佛道宣蓦地一声悲鸣,几近从椅子上跌落,只觉知己大渐弥留,浮生若寄,二十年来夜不能寐,今日和盘托出,心下大释坦然,一缕哀思仿若案前红香,伴着窗外斜风骤雨,乱愁如织。众英雄见此,不由一声叹息,心道:“难怪宁娶风这二十年来多次袭击我派的商队,原是要为殷寒报仇。照这般讲,定是那酒菜中,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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