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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痕记-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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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羽不想得罪马太太,再加上杨夫人和晓音的催促,只好无奈地同意了。

这是芮羽第一次来到王府内眷所居的中庭,美丽的殿宇错落在江南式的庭园中,豪华和雅典并存,令人叹为观止。

她随马太太沿着一条溪流走,马太太说:“这可是从紫禁城流出来的,全北京所有大大小小的王爷、贝勒府,就只有我们有这份恩典。”

岱麟得圣上宠爱,是人人皆知的,但他的不快乐,却只有她明白。

马太太又朝四处指着,坐北的“金阙轩”是王爷的住处,难免的“敦月阁”则属于小贝勒夫妇,太福晋的“宁安居”则占东边的一大片地。

芮羽的心一直很矛盾,害怕留下,却又想留下,当她走进铺着毯子的厅堂时,看见另外三个梳着辫子的年轻女孩,心想,太福晋是不会看中自己的。

太福晋坐在红木椅上,面容慈祥,细声细气地以满洲话问她们四人的身家来历,那三个女孩都出自包衣府,唯有芮羽是犯妇,而且算是结过婚的。

打量了半晌,令太福晋印象最深刻的是芮羽,她瞧芮羽谈吐不俗,容貌又好,看起来极善体人意,但就因为她的模样有压过主子之嫌,又兼是汉人,实在不适合留用。

然而,一旁的德敏郡主又有不同的想法。她那风流的贝勒丈夫,只要见到稍有姿色的年轻丫头,总会想办法染指,而那个辛者库来的“顾氏”,虽五官秀丽,但毕竟有夫婿,而且是罪犯之身,看起来是最不易“兴风作浪”的一个。

太福晋和郡主商量了一下,各有各的主意,最后,她们盯着刚打了一个呵欠的兰格格问,“兰儿呀!以后这几个姐姐都是来陪你玩的,你喜欢哪一个?”

兰格格揉揉眼,看着芮羽,突然问:“你除了会唱歌、说故事,还会不会骑马呀?”

芮羽惊讶极了,这小女孩居然记得她?但他仍藏住表情回答,“回兰格格,奴婢会骑马。”

兰格格一听,立刻说:“奶奶,我要她!”

马太太当场笑得眼睛都眯了,另外三个管家及姑娘则一脸讪讪的表情。

“好吧!这就叫缘分。”太福晋芮羽招招手说:“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犯妇顾氏。”芮羽说。

“别说顾氏了!”马太太说:“太福晋问的是你的小名哪!”

“芮羽。”她回答。

“什么羽?”太福晋用满洲话发不出这个音来,干脆说:“就叫羽儿吧!”

“还不快谢谢太福晋赐名?”马太大忙提醒道。

芮羽照着行礼。

太福晋抱着兰格格说:“以后你就喊她羽儿姐姐。”

“她都有丈夫了,怎么能叫姐姐?”德敏郡主说:“自然是叫羽嬷嬷罗!

从那时起,芮羽就进了王府,成了太福晋身边的羽儿,兰儿口里的羽嬷嬷。她原以为和岱麟的距离比长江头至长江尾还遥远,但命运却以奇特的方式又将他们连在一起,想要抗拒也难。

现在,她只想他不要注意她,即使多看几眼,也千万别把她这十九岁的有夫之妇“羽儿”,联想到那十四岁戏班出身的男孩“芮儿”。

☆☆☆

一晃眼,冬去春来,芮羽在玉府已经三个月了。

太福晋人很慈善,虽是满人,却对江南种种很感兴趣,比如菊花做的枕、去春雪水制的茶、玫瑰做的胭脂、美容的药酒,补身的药膳……等,当然还包括各种乐曲小调和闲暇时的游戏。

芮羽因母亲的多才多艺,自幼便耳濡目染,也很懂得这些品味情趣之事,没多久便逗得这在蒙台草原长大的太福晋眉开眼笑,几乎不能一日没有她。

当了当红的丫头,好处是让杨夫人们搬出那个小院落,坏处是惹人嫉妒。幸好芮羽为人好,处处结善缘,那些原本在宁安居的老妈子和丫鬟都满喜欢她的。

兰格格更不用说了,她对芮羽崇拜极了,除了芮羽会变出各种小玩意外,更会教她很难的汉文诗词,最最厉害的是,芮羽能碰那匹坏脾气的“赤骥驹,每次它一看见芮羽出现,就哼哼地像碰到老朋友般,所以,她们喂了它一整个冬天的粮草。

虽然一切顺利,芮羽仍是烦恼不断,因为她最担心的岱麟还没回来,竟然就惹上了骄纵跋扈的允纶。

他自从在宁安居看见她后,允纶整个人就为她神魂颠倒。

瓜子脸。大眼睛。柳腰纤细,婷婷榻塌,开口便轻声细语,酥醉到人心,这完美的江南风情,是允纶那粗枝大叶的郡主老婆所没有的,更是他几个愚蠢小妾所不及的。

当再见几次之后,他就忍不住向太福晋要人,太福晋当然摇头,还说羽儿是有丈夫的人。

本来允纶会就此算了的,因为天涯何处无芳草嘛!但他实在是太喜欢羽儿了,再加上那个丈夫是充军到边疆,可能没命回来,因此,他就非要把羽儿要到手不可!

可怜的德敏郡主,千防万防,就是没防到允纶会有色迷心窍到失去理智的一天

元宵节过后,德敏郡主生了一位小格格,允纶在失望之余,就把怒气和精力加足,又跑到太福晋这里来要羽儿。

“我要说多少次?羽儿是有丈夫的人。”太福晋一向宠这幺儿,但此刻也觉得头痛。

“她那算什么丈夫?就是没充军到宁古塔,也比不上我这个贝勒爷。”他冷哼一声。

“羽儿是讲操守的女人,她说决心要等她丈夫的。”太福晋回答。

“我就是不准她等!”允纶霸气他说。

“允纶呀!你都是做阿玛的人了,还这么不讲道理?好了!你闹得我头都疼了,一切还是等你大哥回来,他怎么说就怎么做。”太福晋说。

“不用听,我也知道他会说些什么!”允纶恨恨地说:“他那人有病,自己不娶妻妾,也看不惯别人有,我才不会笨到等他回来阻止呢!”

“允纶!”太福晋无奈地叫着。

这时,芮羽端了一碗燕窝进来,一见到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允纶,吓得把汤汁都洒了。

“请太福晋、贝勒爷怒罪!”她慌忙跪下说。

允纶一把抓起她说:“要恕罪可以,现在立刻到敦月阁当我的妾,我就饶了你!”

“贝勒爷,羽儿是有丈夫的人。”芮羽说。

“丈夫。丈夫,都是那可恶的丈夫!”允纶推开她说:“我倒要看看,没有了这个丈夫,你还能拿什么理由来搪塞我!”

允纶涨红着脸走出来,他这一身荣华,看去满眼的富贵,都不如一个在宁古塔做猪狗的男人吗?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猪狗的生命原本就是低贱的,宁古塔多的是不值一顾的死尸,再加几个又何妨?

允纶得意的笑了,口里又吹起愉快的口哨。

言妍……绛痕记……第五章

第五章

顺治十六年,二月丁酉

岱麟将笔一掷,时间竟过得这么快,他都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了。想想这一生,十六岁随父叔入关,接着便开始为国事奔走,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就是待在家中的时间最少。

他的辉煌得意,俯拾皆是,封满洲第一英雄,为八旗第一将军,保驾的第一贝勒,征服中士,怀柔政策高压手段,再来是升封亲王。

照理说,以他的资历地位,应该是万人簇拥、热闹欢腾的,他又怎么会在这春之际,一人坐在大雪冰封的碉堡之内呢?

他唯一的失败便是家庭生活,十五岁在古骑马比赛得到冠军,被相中成为玉容格格的夫婿后,他就心无旁骛地随军征战,直到二十岁才有机会回北方娶她。

他们的婚姻是政治性居多,但她是他的妻子,他也曾很努力地要对她产生感情,但玉容个性单纯,甚至有些孩子气,无法满足他内心的许多渴望,于是,他对她,也像对其他女人般逐渐冷落而淡忘。

夫妻五年,两个孩子落地,她因病过世,岱麟都不在身边,想来玉容心中应有些怨吧!自古英雄皆寂寞,要找个能填满他寂寞的女人,大概亦是痴心妄想吧!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才没有如一般的王公贵族般妻妾成群。

北地胭脂,南国佳丽,难道真的没有一个如他意的吗?

窗外的雪又纷纷落下,朦胧了山湖,使他忆起江南,江南的风光里又浮现一张俊俏的脸。

若是“芮儿”在此,会做些什么呢?吹一首梅花笛曲,吟几句寒江词,一个温暖的笑,或在雪中玩乐……无论是什么,都偏偏能抚慰他的心,可惜,他却是一名男子!

碉堡顶有雪堆落下,惊醒了他的沉思。他诅咒自己怎么又想到芮儿呢?那曾经是内心最难启齿的痛,早该忘记的,为何又如影随形,仿佛他在某处凝望着自己呢?

贺古扬走进来时,就看到岱临紧蹙的表情,连忙问:“王爷,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岱麟回复平静地说:“‘飞骤牝’照料好了吗?”

“当然,那可是御赐的,我能不小心吗?”贺古扬说:“我还是怀念‘赤骥驹’不知道他有没有乖乖的吃东西呢?”

“瞧,你对他比对你自己的妻儿还关心。”岱麟笑笑说。

“呀!都怪卑职,一谈到马就忘了公事。”贺古扬拍拍脑袋说:“这儿有封信,是驻宁古塔总兵发来的。”

宁古塔总兵?这与他此行无任何关系,会不会是黑龙江边界的罗刹人又来骚扰?

岱麟快速地拆开信,里面还附了另一张笺纸。竟是由靖王府正式发函的。

总兵只简单写着——允纶贝勒要求卑职所做的,事关重大,故卑职先请示王爷。

允纶和总兵曾是故交,因此,允纶极坦白地写着——

弟中意一绝色,欲纳为妾,唯此女之夫作梗。此人据言充军宁古塔,名杨章弘,若已亡故,则毋需介怀;若尚活着,则请兄助一臂之力,使他永无归期,埋骨北大荒。

岱麟看完信,青筋直爆,手往桌子一拍,笔筒砚墨纷纷散落。

他咬着牙说:“荒唐!荒唐!竟为一女子做违法乱纪之事,而且用的还是靖王府的官印,太胆大妄为了!”

“王爷——”贺古扬吓得脸都白了。

“走!我们不等冰雪溶化,明日就起程回北京!”岱麟忿忿地说。

岱麟三月赶回京城,先至养心殿报告行程中的种种状况,然后不等与内外大臣寒暄,便快马加鞭的奔回靖王府。

府内长吏奴仆都在大门恭迎,但见岱麟一脸严肃的直往大厅而去,他们便觉事情不妙。

果真地一见到允纶,就把一份公文匣往地下摔,“这是什么?”

允纶知道自己形迹败露,只是仍倔强的说:“这是我私人的事。”

“私人的事竟用王府官印,又差遣宁台塔总兵,这不是滥用权势。公报私仇吗?’岱麟极端愤怒的问。

“随你怎么说,难不成你想办我吗?”允纶回嘴。

这时,长吏已将太福晋请来,并摒退左右,把大殿的门关上,以防有不利王府的传闻。

太福晋一来,兄弟俩便争相发言,听了一会见,她便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指着允纶说:“你怎么能做出这种胡涂事呢?你要娶妾,外面的姑娘多得很,为何要惹府中的丫头,还是个有丈夫的呢?”

“什么?那女的是府中的丫头?王府竟出这样失风的丑事,我非重罚不可!她是哪一房的?快把她带过来!”岱麟命令着。

“儿呀!羽儿并没有错,你先把真相弄清楚——”太福晋敲着拐杖说。

岱麟一听“羽儿”二字,便吩咐长吏去找人。

在等待其间,岱麟询问羽儿的来历,越听面色就越凝重。她是汉人,又是辛老库的犯妇,竟把允纶迷得是非不分,这不就是魅惑人的妖精吗?

允纶见大福晋一面倒地帮羽儿说话,急忙插嘴,“你们怎么知道不是她的主意呢?她自己说,丈夫是唯一的障碍,所以我——”

“你还赖人!”太福晋生气地说:“真是祸胎呀!”

“不是祸胎,是祸水!”允纶狡辩道。

外头的芮羽,听到王爷要召见,早吓得六神无主。

怎么办?他会不会认出她来?不,不会的,当年她是男,此刻是女,而且都过了两年了,她的身形挑高许多,脸变瘦长,他应该联想不到的。芮羽强迫自己要镇静,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崩溃。

进了厅门,她在远处便跪下,低着头说:“奴婢羽儿叩见王爷。”

岱麟看见一个窈窕的少妇跪在背光处,声调细柔,带江南口音,他忍住气说:“抬起头来。”

芮羽微挺身子,目光仍是垂在地面上。

“我说抬起头来!”岱麟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她缓缓抬起头,将脸对着岱麟,但睫毛仍覆着双眸。接着,她听见倒抽一口气的声音,一片寂静后,脚步声逐渐靠近她。

芮羽知道他在观察她,所以,她必须凝聚全部的力量才不致颤抖。

岱麟反覆端详她,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底下竟有如此相像之人?只是他的性别不同——

瞬间,他忘了召唤她的理由,只问:“你叫羽儿?”

“奴婢羽儿。”芮羽的手在两旁握紧说。

“全名呢?姓什么。叫什么?”他紧盯着她问。

“顾——羽儿。芮羽硬是发不出那个“芮”字。

哈!姓顾!岱麟像是发现什么珍宝般,眼内闪着奇特的光芒,“你该不是南京来的吧?”

奴婢是从江南来的。”她说得极轻。

“那么,你知道一个叫顾芮儿的人吗?”岱麟严厉地问,像是非要知道答案不可。

“不——知道。”芮羽觉得自己的心就要跳出来了。

“胡说!你晓得欺骗我的下场吗?”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臂说:“看着我说实话!”

太福晋和允纶在一旁都惊呆了,不解岱麟突增的暴戾和莫名其妙的问话是所为何来?

芮羽缓缓的直视他,看到他紧绷的脸和锐利的眸子,不知为什么,她的恐惧竟一扫而光,反倒很平静地说:“我不认识叫顾芮儿的人。”

岱麟像被她的眼神震慑住,如跌落两潭盈盈的水中。

他手放开再问:“你真的没有叫顾芮儿的亲人吗?”

“有的话,我也不知道。”芮羽又垂下眼说;“奴婢自幼就和杨家订亲,已经离开南京很久了,有亲人的话,也只是杨家的人。”

芮羽非常“尽力”说真话了,她提到杨家,倒使岱麟仿佛作了一场梦般回到现实来。

他看看大福晋,再看允纶,才回到大师椅上,板着脸指着公文匣说:“上面说的事,是不是你怂恿的?”

岱麟指归指,却没真指望羽儿去看,但她却认真的读起来,她先念完汉文,再来是满文,这又让地再一次惊奇。这顾家人,天生就要俊秀又聪慧吗?

芮羽了解了其中的含义后,第一个反应是掩不住的焦虑,“章弘没事吧?你们没对他怎么样吧?”

岱麟冷冷地看着她,若是演戏;也未免太逼真了!但这个羽儿,就像芮儿,总有一种纯真,让人忍不住相信她,想保护她。然而,没问出芮儿的事,他内心就觉得不甘,于是半胁迫他说:“还好宁古塔总兵还有理智,把信给了我,才役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可是,祸由你起,你诱使贝勒爷犯罪,照理我该将你逐出王府。”

“王爷若将奴婢逐出王府,奴婢无话可说。”芮羽再度和他的眼眸相遇,“但若说奴婢诱使贝勒爷,我死也不受这种冤屈。”

“瞧!她还以死相逼哩!”允纶火上浇油地说。

岱麟又再一次陷入她的眼波中。天呀!他们实在太像了!但羽儿是女人,还有丈夫……长期的旅途疲累,加上忧思劳神,岱麟觉得仿佛被人一棒敲下来似的,头都昏了。

“求王爷让奴婢回辛者库吧!”芮羽再次恳求说。

允纶天鹅肉没吃到,当然想看鹅倒楣,而太福晋则是希望羽儿留下,却又怕他们兄弟闹得更僵,所以并不坚持意见。

岱麟呢?当然不会让芮羽走!好不容易又找到她,或者是“他”?他的生活又要开始有趣了。

“本王一向赏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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