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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色佳-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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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洁卿吃惊了,用手掩住嘴巴。

“伯母那样爱你……”

李洁卿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丢下功课,赶回家去。

片刻,绮罗驾车来接,蔷色笑嘻嘻上车。

蔷色一见有人,总是笑脸迎之。

然后,关入房门,死做功课。

功课是挽回她自尊的起死回生灵药。

她在班上地位出神入化,老师有事走开去听电话,会叫她坐在教师席上暂代一阵。

可是甄蔷色不骄矜,不多话。

因父亲把整个家交给继母,而亲父毋需故意讨好,识'奇書網整理提供'趣的蔷色有意无意与父亲也分出一个距离。

一家人都像朋友。

生活一平静,祖父母的话更多。

“文彬说什么也是个专业人士,怎么老赚不到大钱。”

“他妻子倒足够精明,会做生意。”

“日子长了,会被人说他靠老婆。”

“这年头,无所谓吧。”

口角冷淡,也像朋友,不过不是那么好的朋友。

蔷色想象中的一家人不是这样的,但或者,她想象得太好了,也许一般人的家,就是这样。

十六岁生日那天,继母把她约到山顶吃下午茶。

明敏的蔷色知道有事。

茶厅很漂亮,茶具雪白,捆一道金边,格雷伯爵茶香气扑鼻。

陈绮罗一向不是吞吞吐吐的人,她很坦白地说:“蔷色,我同你父亲共同生活了四年。”

一开头,就完结了,一句话只说了一半,文法上不对。

蔷色静静等待下文。

“我发觉,我俩缘份已尽。”

蔷色耳畔嗡地一声,呵,好景不长。

“我已决定同他分手。”

蔷色十分艰涩地问:“他知道了吗?”

绮罗软口气,“蔷色,你真聪明,不,他还不知道。”

“他受得了这个打击吗?”蔷色好不沉重。

“成年人,应当承受生活中不如意事。”

蔷色忍不住问:“为什么你们终于都离开他?”

绮罗一愣。

“你是他生活中至宝。”

绮罗忽然笑了,“可是我本人生活目标却不是成为他人的得力助手。”

蔷色点头,“我知道,你累了。”

绮罗答:“我不知道别人为什么离开他,至于我,我不想说他坏话。”

蔷色问:“你知道我母亲为什么要走?”

“我一头雾水,不过即使知道,我也不会说。”

“你与父亲似相处得那么好。”

“真可惜,感情像兄弟姐妹一样,可是,今年我已年近三十,我希望男女关系之中还有激情,像见到一名男子,整圈脸庞会得不由自主地发熨……唉,你太年轻,你也许要隔些时候才会明白。”

绮罗总是替她留有余地,不说她不懂,而是今日不懂,将来会懂。

这几年来,她是她生活中唯一的锚,蔷色神色露出对未来的恐惧。

绮罗接住她的手,“你放心蔷色,我会安排你的生活。”

“为什么,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因为路见不平,因为我能力做得到。”

蔷色落下泪来。

一个陌生女子,愿意照顾她的生活。

她羞愧地低下头。

“你父,他是好人,只是稍欠组织能力,我会替你到英国找寄宿学校,寻监护人,你放心,你仍是我的女儿。”

蔷色只觉心酸。

“对不起。”绮罗内疚了。

蔷色迅速抹干眼泪,“你对我们父女已经够好。”

“我稍后会亲口告诉你父亲。”

“为什么反而倒先告诉我?”

“唉,你好似更有智能接受此事。”

茶凉了,绮罗叫侍者过来换新茶。

蔷色问:“你找到了新的伴侣?”

“可遇不可求。”绮罗略为含蓄。

“这次父亲可能永远站不起来了。”

“别把事情想得太坏。”

蔷色颓丧地低头。

“看看你的生日礼物。”

是一条珍珠镶钻坠子:项链

“太美丽了。”

“我帮你戴上。”

蔷色拥抱继母,“至少我也过过四年好日子。”

母女二人哭得四目红红。

回到家,蔷色忽然对父亲不耐烦起来。

她冷眼看他。

她要找出为什么女人都不得不离开他的原因。

他下班回来,一言不发,先做他要做的事、淋浴、更衣,每隔些时候问:“牙膏放在何处,白色毛巾都用光了吗,”并不关心其它的事。

完全忘却独生女儿的生日。

日子久了,前来报恩的仙女也不过如一个普通家庭主妇,他倚赖性重,并且愿意躲懒。

蔷色所不知道的是,在公司里,甄文彬可以三个钟头会议不表示一点意见,这样,他至少可以达到不做不错的目标,而且,上头一问起什么,他第一个反应便是推卸,永不承担任何责任。

上司同事都有点怕他,有事都不与他商量。

是这样,永远升不上去。

但他仍然是个好好先生,从来不会陷害人,许多没与他交过手的人都不介意他,况且他十分勤工,日以继夜,时时埋头苦干,慢工出细货,公司也需要这样的人。

蔷色忽然像祖父母一样,有点厌憎父亲,因为他的无能,她吃了多少苦。

她讨厌他。

晚餐桌了上,他把菜盛在大碗里去看电视上的足球赛,一边说:“蔷色,替我拿条湿毛巾来。”

他一天工作已经完毕,尽管妻女不由他养活,可是妻女总还得服侍他。

是这样,陈绮罗累坏了吧。

可是,甄文彬仍不是坏人。

蔷色一声不响转回房中。

她听得父亲说:“这孩子又怎么了?”

这之后,她又不知会被送到何处去。

现在,她身躯与思想都完全似一个大人,不是那么容易安置,不比从前,像一只小猫,随便丢在哪个角落,给点吃的,就可解决问题。

她为前途问题深深烦恼。

隔了个多月,甄文彬依然故我,丝毫没有异样,蔷色知道绮罗尚未向他摊牌。

蔷色这时发觉,什么都是不知道的好,不知不痛,反而她倒像囚笼里待判决的犯人,坐立不安。

“你还没同他说?”

“真不知怎么开口。”

每次叫他,他总是很愉快地问:“什么事?”

一点也不怀疑对方会得变心,骤然把这件事告诉他,彷佛等于在谈笑间拿一把利刀插进他的心房。

似乎应该安排一点预兆,像下班后故意拖延着不回家,或是对他们父女冷淡之类。

可是陈绮罗实在做不出来。

即使分手,也可以做得好看一点,不必践踏对方自尊,况且,她得顾住蔷色这孩子的颜面。

蔷色道:“如果你心意已决,不要踌躇了。”

绮罗忽然说:“我没有把我的身世告诉过你。”

蔷色看着她。

绮罗声音很轻,“我父母并无正式结婚,我自幼跟外婆生活。”

这完全出乎意料之外,蔷色呵地一声。

“外婆对我恨好,可是老人家对生活另有一套准则,日子过得相当刻苦,”绮罗微笑,“我像个小小清教徒,卫生纸及肥皂用多了都受外婆警告。”

蔷色耸然动容。

绮罗的遭遇与她有太多相同之处。

“然后,我十七岁那年,家父去世,遗嘱中,拨给我一笔金钱。”

怪不得。

“那只是他财产小得不能再小的一部份,以致他其余的正式子女认为微不足道,任由那野孩子吃点扫在地上的饼屑也是应该的,可是,对我来说,已是笔丰盛的妆奁。”

蔷色听得入神。

“我立刻启程到英国读书,天天穿新衣串舞会观剧,整个夏季在欧陆旅游,恋爱、失恋、再恋爱……”

蔷色冲口而出:“我也要那样!”

绮罗笑了,“没想到我是坏榜样。”

这时,上课铃响了。

绮罗说:“进课室去吧。”

“你把事情讲完了再说。”

“后来,也终于毕业了,回来之后,买了房子,找到工作,忽然渴望安顿下来,被爱、爱人,我从来没有一个家,于是——”

上课铃第二次响。

“于是我结婚了,很幸运,你父亲是个好人,去上课吧,明天再说。”

那一整天,蔷色都想,在一段感情中,她才不要扮演好人的角色。

宁缺毋好。

情愿饰一个女角,坏人往往最能叫人思念一辈子。

隔了二十年,对方说起她的时候,仍然咬牙切齿:“这个人呀……”恨恨不已,情不自禁。

老师看见甄蔷色一手托腮,双目漫无焦点地望看窗外,对黑板上笔记视若无睹,不禁暗暗好笑,这样的好学生也会有游魂的时候,可见少年始终是少年。

老师故意刁难,叫她答问题。

天资聪颖的蔷色却又实时可以流利地把答案详尽列出。

那天晚上,甄文彬叫她:“蔷色,过来,有话同你说。”

呵,摊牌了。

待蔷色坐下来,发觉又不是那回事。

“蔷色,公司派我出差到伦敦一个月,顺便可以替你找学校。”

原来如此。

甄文彬笑道:“你们母女尽量自己过日子,别太挂念我,我转头就会回来。”

蔷色听了这话,受了刺激,忽然歇斯底里地笑出来,他竟一点蛛丝马迹都看不出来。

他还以为她们没有他不行。

甄文彬愣住,问:“我说的话有什么可笑?”

蔷色抹去眼角眼泪,“没什么没什么。”

他压低声音:“轮到你照顾绮罗。”

蔷色一征。

“这一阵子,她早出晚归,回来虽嚷倦,在书房又做到半夜,你看着她些,劝她休息。”

“是。”蔷色低下头。

“绮罗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女子,做了四年夫妻,我心满意足。”

蔷色一征,“怎么说这话。”

难怪绮罗开不了口。

他却岔开话题,“公司一直怪我没表现,这次是我的机会,我决定好好做出成绩来。”

替他收拾行李的,自然又是绮罗。

连小小救伤药袋也替他准备好:眼药水、消炎药、止痛丸、消毒膏布、棉花卷……

绮罗说:“待他回来,一定同他说。”

也不能再拖了。

因为,已经有人送花上来。

白色的,栽在盘里的,谢了还会再生的兰花。

清晨起来,走过书房门,可以闻得到清香。

真奇怪,他们完全不介意她是有夫之妇。

不一直传说女性离婚后很难再找到理想对象吗,可见不能一概而论。

蔷色这样分析:陈绮罗长得漂亮,性格独立,最重要的是,她经济宽裕,为人慷慨,不会造成异性负担。

她不会追着人要房子要车要珠宝。

这一点已经够吸引,故略表心意,追求者便明目张胆上门来。

你看,蔷色不无感慨,做人是不是要自己争气,届时,爱同什么人在一起都可以,?弃人或被?弃亦全不是问题,得意与失意时均可大灌香槟酒。

十六岁的蔷色有顿悟。

甄文彬走了,母女十分轻松。

二人都觉得时间松动许多。

绮罗说:“我陪你去配隐型眼镜,过两年,用激光彻底治好这对近视眼。”

蔷色感慨:“第一次同祖母说看不到黑板上的字,她还不信,笑嘻嘻反问:“你是骗我要副眼镜玩可是”,又趁我不在意,指向远处:“哪是什么?””

绮罗问:“你常骗她?”

“从来没有,我根本很少与他们说话。”

渐渐把童年时的委屈倾诉出来。

“这就比较怪了,怎么老认为孩子会骗她。”

“你看我这八百多度的近视。”

“是眼镜没配好,验光师说你那些眼镜全在后巷眼镜店马马虎虎购得。”

“便宜呀。”

绮罗颔首:“这是真的,老人总想省。”

“父亲给的生活费已经不多,老人还想从中获利,生活岂有不艰难的。”

绮罗不语。

蔷色低下头。

“蔷色,说些高兴之事。”

蔷色抖擞精神,“是,我已经找到暑期工。”

绮罗说:“我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蔷色低声问:“是送花的人吧。”

“是。”

蔷色很想见一见这个人,可是潜意识觉得不对,绮罗是她的继母呀,她现在另外有男朋友,亦即是出卖她的父亲,她怎么可以与她朋比为奸?

蔷色静下来。

可是,在这世界上,她只有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亲人,她不得作出取舍。

这大抵是一个人吃人的社会,况且,像她父亲那样迟钝的人,被人卖了,也许还帮那人数钱,他不会介意。

蔷色抬起头来,“好呀,我每天放学都有空。”

绮罗很高兴,“我去安排。”

父亲不常打电话回来,只偶然寄回一两张明信片,那些明信片,由佣人开信箱取到屋内,放客厅一张长型茶几上。

陈绮罗下班回来,一边脱鞋子一边顺手看信,重要的取返书房细阅、次要的一撇,顺手扔回长几上。

那些由丈夫自遥远的地方寄返的明信片,便遭受此等待遇。

隔了好几日,仍然扔在那里,蔷色过去,轻轻把它们收起,夹在书本中,作为书签。

人微、力薄、言轻,写的信也无人要看。

蔷色十分困惑,这真是一个势利的社会。

她要把这一切细节好好记住,将来,倘若遭遇到同样的事,可作心理预防。

明信片不见了,绮罗也不问起,可见早已丢在脑后。

这段时间内,蔷色发觉绮罗置了许多平时不会真的新衣,式样华丽、诱人,颜色出乎意表。

她并没有试穿给蔷色看,可是挂在房内,蔷色走过,自然看到。

蔷色尽量低头疾走,这是规矩,寄人篱下者必学,人家要你看,你要高高兴兴的看,人家不想你看,你最好做一个亮眼瞎子。

一天早上起来,蔷色看到一件小小上衣搭在沙发上,淡湖水绿,裁成T恤模样,可是钉满薄透明胶片。

天下竟有那样别致的衣服。

她伸手轻轻摸一下,上学去。

她是为那个人所穿的吧。

女为悦己者容。

那天下午,父亲的电话来了。

蔷色正在做功课,佣人进来说是找她。

“蔷色,绮罗在何处?”

“这是她办公时间。”

“请同她说,我一时无法联络到她,我将延迟返来。”

是吗,一个月已经过去了吗,他该回来了吗?

“公司叫我在伦敦再做一个月,你请绮罗拨个电话给我,或许,她可以告假来与我一聚。”

蔷色唯唯诺诺。

“你好吗?”

“很好,勿挂念我。”

“此间一级寄宿学校尚有空位,可是学费寄宿费之贵,无出其右,原来,世上并无有教无类一事,看来不但富者愈富,再愈有学养教养。”

蔷色不语。

“此事回来再作商量。”

蔷色忽然问:“你好吗?”

“连续下雨已近两个星期,我发觉自己原来有风湿痛。”

“吃用还过得去吗?”

“有一样相当恐怖的东西,叫牧羊人馅饼,不幸将来你会有机会领教。”

蔷色惊疑不定,“我还以为是约克布甸。”

“不要去说它了,早餐有种猫鱼,腥臭扑鼻……唉。”

  第2章

蔷色安慰他:“到唐人街去吃。”

“在所难免,记住叫绮罗拨电话来。”

可是那一整天,蔷色都不会见到她。

蔷色用英文写了张字条,放在绮罗的书桌上,英语措辞比较大方。

她那小小书房有股幽香,一枚水晶纸镇压着是月需要应付厚厚一叠账单。

将来,她也要学陈绮罗,凭双手付清一切账单。

第二天清早,绮罗在喝黑咖啡。

“我看到你的字条了。”

她对蔷色,始终是那么尊重亲昵。

“我立刻拨电话给他,可是没找到,不过留了言。”

蔷色一直点头。

“他在那边好似如鱼得水。”

蔷色不语。

绮罗放下日报,“又得出门了。”

蔷色连忙拎起书包。

“蔷色,今日无暇送你,你乘出租车吧。”

“呵好。”

“还有,星期六有空吗,我们一起去喝下午茶。”

她朝蔷色眨眨眼。

“啊,有空有空。”

雨天的出租车都有一股霉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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