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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鸽子-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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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明说:“岳父应当多休假,争取人生乐趣,莫净挂着赚钱。”

子贵笑答:“可是赚钱就是他的人生乐趣。”

开明大力握周家信的手,摇来摇去,大家看着都笑。

回程飞机里开明睡得很熟,一句话也没有,他甚至没有醒来吃东西。

子贵坐在他身边看小说。

看完了手头上的与邻座换。

邻座太太问:“这本书情节怎么样?”

子贵据实相告:“是一本中国人写给外国人看的中国故事。”

“现在市场都是这种故事,还写中国人吃人肉呢。”

子贵笑,“老外喜欢呀,老外最看不得黄人同他们平起平坐,最好华人统统茹毛饮血。”

那位太太大力颔首,“可是又巴不得跑来同我们做生意。”

子贵笑,“他们有他们的烦恼。”

“我这些画报好看。”

“谢谢。”

“那睡着的是你先生吗?”

“呃——”

“他们婚后就剩两件事:上班与睡觉。”

子贵想,这位太太的确有丰富生活经验。

飞机抵埠开明才醒来,“呵,到了,”很遗憾的样子,一直握住子贵的手。

子贵无限怜惜,觉得他可爱,真累得迷糊了。

周家信第二天就回来复工,开明诧异:“大小姐居然放人?”

周家信笑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哎唷,肉都酸麻。”开明不住搓揉双臂。

“我要树立好榜样,免得你结婚时告长假。”

下午,公司来了位稀客。

秘书说:“一位吴先生没有预约,但希望你立刻可以见他。”

开明走到接待处一看,见是吴日良,不胜意外,“吴兄,欢迎欢迎。”

吴日良站起来满面笑容地寒暄:“开明,我是为私事而来,打扰你了。”

“哪里哪里。”

开门请他进内,斟出威士忌加冰。

吴日良像是不知如何开口才好,开明耐心等他整理思绪,只是陪他说新加坡风土人情。

终于他颓然说:“开明,你可了解秀月?”

开明很小心地答:“我们是朋友。”

“她不肯随我返星洲。”

“她的娘家在此。”

“嫁夫随夫嘛。”

丹明间:“你们几时结婚?”

吴君语塞。

“还得向家长申请是不是?”

吴日良叹气,“人人均知我家老人专制。”

开明温和地说,“不如先取得批准,再向秀月游说。”

吴日良不语。

“你自知获准成分甚低可是?”

“也不是,家祖母年事己高。”

开明说:“老人常会活到一百零几岁。”

吴日良摸摸后脑,再斟一杯酒。

“吴兄,不如搬来与我们做伴。”

吴日良苦笑,“我不行,我是吴家长孙,我走不开。”

许开明更正他:“你不愿走开。”

吴日良垂头,“你说得对,我过去十五年都奉献给家庭事业,祖母异常信任我,这段日子以来叔伯堂兄弟侄子等人均妒羡我超卓地位,我的确不愿放弃这等成就。”

“你这样想,也是应该的。”

“开明,我知道你会体谅我,请问可有两全其美的方法?”

许开明摇头,“你必需牺牲一样,去成全另一样。”

吴日良捧着头,“生活中若少了贝秀月,再多权势金钱,也是无用。”

许开明别转头去,忽然笑了。

吴日良平日运筹帷幄,在商场上也是一号人物,此刻却像一个失恋的初中生。

“开明,请为我在秀月面前说项。”

“这对她不公平。”

“我会补偿她。”

开明笑,“我大姨的私蓄多得她一生用不尽,她不在乎。”

看,一个女子身边有点钱就有这个好处。

吴日良颓然,“那么,只有我来回那样走。”

开明说:“你很快会累,这决非长久之计。”

吴日良痛苦地号叫起来。

电话立刻响了,那边传来周家信的声音:“谁在哭叫,你在拷打哪一位业主?”

“没你的事。”开明挂上电话。

他取过外套,与吴日良出去喝一杯。

吴日良抱怨多多,“这地方一到冬天又冷又湿,可怕一如西伯利亚。”

他心中气苦是真的,敬爱的家长与深爱的女友均没有给他两全其美的机会。

故一喝就醉。

许开明把他扶回家去。

才掏出锁匙,子贵已经前来应门,讶异说:“原来你同他在一起。”

那吴日良见了子贵,误会了,“秀月,我并没有喝醉。”

子贵温柔地说:“我不是秀月,我是她妹妹子贵。”

吴日良不相信,哭丧着脸诉苦:“我从小长得黑黑实实,人也不见得特别聪明,我需特别努力工作,才能争取到长辈欢心,我——”他倒在沙发上。

开明叹口气,“人人有段伤心史。”

“他赶得及飞机吗?”

“明天相信一样有飞机往新加坡。”

“秀月向他下了哀的美敦书?”

“我不清楚。

“看,又一名男生伤心欲绝。”

开明笑,“是,但明早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吴日良转一个身,“秀月,秀月。”

开明看他一眼,“一到新加坡,他又是吴家承继人。”

“我觉得他已经够痛苦。”

开明冷笑,“无知妇孺!我事事以你为先,不用考虑,毋需选择,你反而不知感激,倒是为这种人的矫情感动,他若爱贝秀月更多,他何用辗转反侧。”

吴日良又呻吟一下。

“叫秀月来把他领回去。”

开明说:“我想秀月已经把话说清楚,就让他在此留宿一宵也罢,以后有事找新加坡置地方便些。”

子贵也坐下来笑了。

半晌她问开明:“你真事事以我为先?”

开明反问:“你说呢?”

“我十分感激。”

第二天许开明醒来,吴日良已经走了,留一张非常得体客气的字条,看样子他已恢复神采。

其实这件事人人做得到,看迟早矣,当然,迟到十年八载也真是异数,可是一夜之间立刻恢复常态则是异人。

那天中午,吴氏再次亲自星来电致谢,成功人士最拿手是这套诚意。

“我们一定要时时联络。”

不论是真情还是假意,许开明一律照单全收。

子贵问:“走了?”

开明答:“相信早已事过情迁。”

他抽出下午去看秀月。

脱大衣之际他抱怨:“又冷又湿,像不像西伯利亚?”

秀月穿墨绿色丝绒衬衫,手中握着水晶长管杯喝香槟,闻言开亮一盏灯,“温暖点没有。”

“给我一杯热茶。”

秀月无奈地说:“我不是子贵,我不会泡茶,我只会开香槟。”

开明微笑,“子贵也不懂厨艺,都由我负责。”

秀月笑,“呵是她像个贤妻。”

“她长得其实与你一模一样。”

“不,她讨好得多了,”秀月说,“自幼家长与老师都喜欢她,我是完全两回事。”

开明坐下来,见香槟瓶子就斜斜插在银冰桶里,他自斟自饮,“那是因为你不在乎她在乎。”

秀月说:“我怕辛苦,要侍候面色才能得到恩宠,我实在无法消受。”

“可是,也许,子贵只是为了母亲。”

秀月颔首,“我明白,这是她懂事之处。”

“而做母亲的也是为着女儿。”

秀月微笑着摊摊手,“我只晓得为自身。”

酒冰冷清冽可口,滑如丝,轻如棉,不费吹灰之力,溜迸喉咙,缓缓升上脑袋,开明精神忽然愉快起来,话也相应增加。

他开始明白为何秀月几乎一起床就开始喝。

“吴日良来过我处。”

“他和我说过了,他也很坦白告诉我,他暂时不能同我结婚。”

开明纳罕地看着秀月,“结婚是你的目标吗?”

秀月沮丧,“可是我一定要赶在子贵前面结婚。”

开明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秀月坐下来,“否则,你们拖延婚期,就会赖到我身上。”

开明不语,轻轻放下酒杯。

秀月别转面孔,“子贵已经看出来,她故意要给你多些时间。”

开明抬起头,“事到如今,我再也不必自欺欺人。

秀月忽然笑了,“真是悲惨,我们竟在这种情况下相遇。”

开明心中却有一丝高兴,“像我这种循规蹈矩的男人,最易爱上美丽浪漫不经意的女子。”

秀月过来坐在他身边,泪盈于睫,“多谢你的鼓舞。”

开明拥抱她,深深叹口气,“秀月,如果我俩今夜私奔,你猜猜,一百年后,他们可会饶恕我们?”

秀月笑得落下泪来,“我想不会。”

“可是我并不需要任何人原谅。”

“我不能伤害子贵。”

“她已经被伤害了。”

“不不,那是你,不是我,我不会伤子贵一条毫毛。”

开明愁眉百结中居然笑出来,可见情绪有点歇斯底里,“你口气中真纯固执十分像子贵。”

秀月说:“你俩快点结婚吧。”

“没有这种压力,结婚也已经够辛苦,我恐怕不能担此重任。”

秀月看着他,“不会的,你是个好男人,你会负责任。”

“子贵不是任何人的责任,子贵聪明高贵,她心身独立,毋需任何人对她负责。”

秀月摇摇头,“那固然是真实情况,可是,责任在你心中,永不磨灭,因为正如你说,许开明是一个好男人。”

开明伸出手去,轻轻触摸她的脸颊,“你说得对。”

他心内凄苦,借着酒意,落下泪来。

他说:“就在我认为不可能更爱一个人的时候,更爱的人出现了。”听上去十分滑稽。

开明看看时间,“我得回公司了,我开始厌倦循规蹈矩的生活。”

他坐在车子里痛哭。

那晚,他把好友张家玫约出来,打算朝她诉苦。

张家玫一见许开明,惊讶无比,“你好不憔悴,怎么一回事?”

开明以手掩脸。

张家玫笑,“我知道,这叫情关死结。”

“你怎么知道?”

张家玫说:“不然还有什么难得到你。”

开明似遇到知己,垂头失神。

张家玫还说:“你准是遇到更好的了。”

“不,不是更好。”

张家玫了解地接上去:“只是更爱。”她咕咕笑。

开明抬头问:“你家有什么酒?”

张家玫凝视他,叹口气,“是我先看到你的。”

“家玫,如果我与你私奔,子贵必不致恨我。”

张家玫答:“今夜月黑风高,是就莫失良机。”

开明说:“人到底需要朋友,与你说了这会子话,心里好过得多。”

张家玫探头过去,“你瘦了一个码不止。”

开明慨叹,“我已年老色衰。”

张家玫点头,“原来你一向知道自己英俊小生。”

开明微笑,“多亏你们不住提点。”

家玫也笑,“还笑得出,可见没事。”

“你不想知道她是谁?”

家玫摇头,“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反正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你。”

开明叹口气:“多谢你不停恭维。”

家玫说:“相信我,旁观者清,子贵最适合你。”

“十个人十个都会那么说。”

“我来做傧相,速速把婚礼搞起来。”

家玫听到仆地一声,原来是酒瓶落到地上,许开明已经醉倒在张家书房。

家玫替他脱下鞋子,盖上薄毯。

她拨电话给子贵,“开明在我这里,他醉倒睡熟,托我问准你借宿一宵。”

“麻烦你了。”

“哪里的话,老朋友,兄妹一样。”

“请给他准备一大杯蜜糖水,半夜醒了解渴。”

“是。”

开明半夜果然醒来,取起蜜糖水咕噜咕噜喝干,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像回复到只有四五岁模样,听见声音,脱口问:“弟弟,弟弟是你吗?”他哭了。

第二天起来头痛欲裂,照样得上班,子贵找到他,笑问:“家玫有无给你做早餐?”

开明答:“家玫若会打鸡蛋,就轮不到你了。”

子贵也说:“真的,现今都找不到会{奇书qisuu手机电子书}下厨的女子。”

“这是人间劫数。”

“所以你不算屈就。”

子贵的心情像是十分好。

开明揉了揉双目,“我撑到十二时就回家睡觉。”

“你如此疲懒我一生也没有机会坐劳斯莱斯。”

“完全正确。”

回到家,看到门缝有封信。

他抬起拆开,是秀月写给他的:“开明,吴日良己说服家人,我俩将往伦敦结婚,祝你快乐。”

开明缓缓走到沙发前坐下,四肢似电影中慢镜头般一寸一寸移动,不听使唤。

他倒在沙发上,用手遮住额头。

过很久,只觉面颊阴凉,知道是眼泪。

  第7章

失去弟弟的时候,也那样哭过,痴心地每间房间去找,半夜看到灯光,一定要去看个究竟,肯定是弟弟已经回来。

父母被逼搬了家。

后来就不找了,渐渐也知道弟弟永远不会回来。

开明伤心如昔,趁今日痛哭失声。

电话铃响了又响,开明不得不去接听。

是子贵讶异的声音,“开明,秀月到伦敦去了。”

“是吗,那多好。”

“你在说什么?走得那么仓猝,忙中一定有错。”

开明不语。

“我们难道让她去?”

开明答:“对亲人的爱应无附带条件,她若上进,是她自愿争气,她若迟疑跌倒,我们一样爱她,不更多也不更少。”

说完开明挂上电话,埋头睡觉。

过三日他们就结婚了。

不不不,不是许开明与邵子贵,是吴日良与贝秀月。

邵太太很高兴,“日良终于突破万难。”

子贵惋惜道:“秀月是有点牺牲的,婚后她不得工作,不得在晚间独自外出……诸多限制。”

邵太太说:“那只有对她好。”

子贵忽然说:“妈,同你年轻时的生活差不多。”

邵太太呆一呆才答:“比我好多了,她有正式结婚的资格。”

许开明一句话都没有。

子贵遗憾,“她总是不让人出席她的婚礼。”

邵太太不忿,“秀月大概一辈子不会替他人设想。”

开明苍白地想:不,你们错了。

子贵看着开明,“你怎么一点意见也没有?”

开明咳嗽一声,“她一向如一阵风,”声音忽然轻了下来,“外国人见蔷薇四处攀藤生长,便叫它为浪迹玫瑰,她就似那种花。”

邵太太吁出口气,“希望她这次会得安顿下来。”

子贵说:“你放心,妈,吴日良人品比其家势有过之而无不及。”

邵太太抬起头,“那日本人也待她不错呀,我是担心她不肯好好待他们。”

子贵笑,“太令人羡慕,我也希望我有对男人不好的机会。”

邵太太看着她,“子贵,现在只剩你们了。”

子贵也承认,“是,开明,我们也要准备起来。”

许开明听见自己说:“一切不已经安排妥当了吗。”

子贵转过头来,看着他,开明拿出看家本领,挤出一个最自然的假笑,子贵那明察秋毫的视线在他脸上打一个转,回到母亲身上去。

开明记得十二岁生日那天,母亲忽然轻轻问他:“还记得弟弟吗?”

那时他已经非常懂事,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有,什么话是什么人的伤心事。

他忍着悲痛,装一个最自然的假笑,他说:“弟弟,哪个伯母的弟弟?”

母亲见他如此说,便略过话题,小孩子记性没有那么长远也是对的。

以后,每逢母亲说起弟弟,开明总是装得有点糊涂,光是劝说:“妈妈,我爱你也是一样。”

他俩的婚礼规模只算普通,子贵说:“大姐也没有铺张,”十分体贴。

许氏夫妇特地回来参加婚礼,住在开明那里。

许太太观察入微,问开明:“你好似不大兴奋。”

“啊,”开明抬起头来,“订婚已经长久,这次不过是补行仪式而已。”

许太太不语。

“妈,你在想什么?”

许太太微笑,“至今尚有很多人认为不擅在社会展露才华者大抵还可以做个主妇,却不知主持家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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