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挑别记-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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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关系。”灰袍人放松了身躯，望着那个面sè惨白的男孩，“我们的另一个猎物不是也在一起吗？”

　　　　黑袍人也发出毒蛇般嘶嘶的笑声：“好，正好。三弟，陪我们做完这件事，就赶紧回西域！”

　　　　“是！”蓝袍人恭敬地俯首道。

　　　　灰袍人转身消失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不一会儿，他便出现在了一座高耸的白玉台阶上。

　　　　白玉的台阶通透华贵，尽头处，有一座千年寒玉制成的高大王座，垫着厚厚的玄sè狐皮，点缀着各sè的海螺星石。

　　　　王座上斜倚着一个身材中等的男子，肌肉看上去异常的强劲有力，浓眉之间透出无限的威严和霸道。他雄踞在王座之上，面前摊开了一张巨大的北疆地图，沉默无言地持着一只三足酒鼎，却半天没有喝下一口。

　　　　灰袍人露出诡秘的笑容，俯首跪下，发出虔诚的声音：“禀告北域王，小臣已发现王妃和小王子的行踪。”



………【第十记　葡萄架下】………

　　　　葡萄美酒夜光杯，本是人生之乐事。

　　　　暮sè将至，西域的一座葡萄架下，一个中年胖子坦胸坐在凉席上。

　　　　他只略略披了一件薄长衫，正在大口地吞下碗中的面条。

　　　　他的吃相很不优雅，连脚丫都随着手中的竹筷一块抖动，实在辜负了这番良辰美景，但身旁的人仍是恭敬地站在一边。

　　　　除了吃面，他的嘴还在不停地嘀咕着：“路红啊，你就是太急了，太急了！”

　　　　“大人，这周瘦泉为人狡诈，不狠心用刑，是绝对问不出的。”一身银铠的将军端坐在中年胖子的身侧，轻声道。

　　　　“一个单薄书生，经得起哪样刑罚，一不小心没了命，你让我们审谁去？”中年胖子手中的竹筷用力敲打在碗沿上，“他提出什么条件？”

　　　　“他的条件······是要见那个殷清水一面。”齐路红道。

　　　　“殷清水······”中年胖子眯起了眼。

　　　　“江南来的行商，正住在城中的明镜山庄。”齐路红提醒道。

　　　　中年胖子摇晃了一下身子，又捞起一筷头的银面：“一个商人能掀起什么风浪，想见就让他见。”

　　　　“万万不可。”齐路红连忙侧过身子道，“大人，这殷清水来历不明，万一他是贼匪派来的jiān细······”

　　　　“你不说他是江南来的商人嘛，怎么又来历不明，又和十二路荒客扯上关系了？”中年胖子不满地道，“话说明镜山庄离州府不过三、四里路······迟桑，去把那殷清水请过来，本大人与他谈谈，再做定夺。”

　　　　“是，大人。”下首站立的一个侍卫领命道。

　　　　“路红啊，你当这银将军也有四、五年了吧。”埋首在碗中的中年胖子瞟到齐路红不愉的脸sè，“我知道你急着立军功，急着升官，但当将军还是得在战场上立功，对这一伙贼盗穷追猛打也不是办法。”

　　　　齐路红的脸微微一红，又立刻挺直了脊背，道：“这伙人肆虐边疆多年，始终是祸患，不缴不足以平民愤。”

　　　　“你就是太急！”中年胖子再次的感叹道，一边放下了连面汤也喝得干干净净的碗，支起双臂仰面半躺在凉席上，“如今朝廷上的五席金将军之位，只立了拓跋烈、鲜仁彻、向禅三人，帝若是再提拔军府之人，必定能轮到你，你急什么？”

　　　　“至于这十二路荒客，能在西域纵横这么多年，必有它的道理。”中年胖子又看了一眼齐路红的奇怪脸sè，“知道你们私下都说，本官上任后管治无方，才纵容了这些人的嚣张气焰。”

　　　　齐路红连忙一敛神sè，道：“不敢。”

　　　　“你们就是糊涂！先不论江家的事是不是十二路荒客下的手，可他们平rì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有他们在边疆挡着，城中的万回国jiān细比你爹在世的时候少了吧？”中年胖子拿着竹签剔剔牙，接着道，“他们就像是防沙的灌木丛，真的清干净了，好处不一定比得上坏处。”

　　　　“当然，匪还是要缴的。”中年胖子端起一杯凉茶，摇头晃脑地道，“更多时间，应当放在练习排兵布阵上。”

　　　　“大人教训的是。”齐路红道。

　　　　“这些话，你听得进去才怪。”中年胖子裹紧了那件长衫，挪了挪身子，长叹了口气，“本官一直把你当儿子看待，说的话你也不必多心。你想升官，本官帮不上什么忙，但你平rì为人苛责严厉，下属不免有些不满，dì　dū里凤家想找你的把柄，能遮的也就帮你遮了。只不过，那些江湖中人、行商大户，能少得罪就少得罪，别梗着xìng子给自己找麻烦！”

　　　　齐路红这才恭敬地起了身，道：“多谢大人教诲。”

　　　　中年胖子摆摆手，继续道：“江家的事，你就更不要急。江聚财那老狐狸，找凶手不会比我们慢，州府要真的全盘接手，他还得怪本官心存包庇。这种事只要做做面子，别把自己赔进去了。”

　　　　“是。”齐路红再次点头道。

　　　　中年胖子却哼哼一笑：“这些门门道道，以你的聪明才智，其实能比本官看得还清楚。你太过急于求成，反而有些看不清，这两rì你也歇歇，静下心来好好想想。”

　　　　说完，他又裹紧一遍已经散开的长衫，遮住了自己的肚皮，站起来往外走，道：“本官去前堂见殷清水，你就在这里等着。”

　　　　殷清水此刻已经站在州府的前院中。他一身雪白的儒生服饰，系着碧玉腰带，踏着浅青sè莲纹锦靴，眼眸在月光的yīn影下很是深邃，嘴角始终带着淡不可收的笑意。

　　　　州府的侍卫迟桑陪着殷家公子站立在院里，却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他的一举一动。这是迟桑第一次见到这般优雅的男人，只觉得他身上空碧悠悠，如晴雪秋月，跟他比起来，一贯干练的齐将军显得木讷，州主大人就更是不堪入目的猥琐了。

　　　　迟桑正在痴痴想着，突然被一阵熟悉的巨大笑声惊醒：“殷公子，久闻大名啊！”

　　　　州主大人司寇胜已经换了一件端正多了的官服，挺着他标志xìng的大肚子，带着几个下人，满脸堆笑地从屋中迎了出来。

　　　　殷清水也微笑着转过身子，让月光照满了他俊朗的脸颊。

　　　　“啊！”司寇胜像看见了鬼，突然惊恐地大叫，脸sè惨白如雪，倒退了几步。

　　　　殷清水却一点都不惊讶于中年胖子的反应，只是谦逊地行礼道：“小民殷清水，见过州主大人。”

　　　　“倾······”司寇胜哽咽了一下，看了一眼身边的下人们，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道，“清水郎，咱们屋里聊。”

　　　　殷清水一拂衣袖，便随司寇胜往屋里去，司寇胜却慌张地对下人道：“你们就在外面等着。”

　　　　下人们面面相觑，侍卫迟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抬头欣赏月sè。

　　　　“我的小王爷啊，您来这种穷乡僻壤干什么啊？”司寇胜刚关上门，就急着赶上殷清水悠闲的脚步。

　　　　“大人可别说错了，”殷清水寻了个椅子坐下，缓缓道：“我已皇兄断绝关系，辞去了一身爵位，还是哪门子的小王爷。”

　　　　“哎呦，哎呦。”司寇胜正准备随他坐下，又连忙弹了起来，额头上滚下大滴的汗珠，“可是，小王······殷公子，您来这西域······”

　　　　“放心。”殷清水打断了他的疑虑，笑道，“我不想夺权，更不想叛国，不过是作为江湖浪子，找个安身立命之所罢了。”

　　　　“这······”司寇胜这才面sè稍安，“您需要我做些什么？”

　　　　“皇兄虽与我有不和之处，可也放心地让我走出dì　dū。所以，我在西域做的事，州主大人就不用件件都上报吧？”殷清水随意地笑道，“另外，除你之外，不会有人再知道我的身份，包括齐路红。”

　　　　“那是自然。”司寇胜承诺得很是郑重。

　　　　“恩。”殷清水闭上了双眼，舒服地靠在了椅背上，神sè清闲。

　　　　见他半天没有动静，司寇胜挪动着庞大的身躯，凑上前去：“您还有什么吩咐？”

　　　　殷清水稍稍睁开一只眼睛，露出羞涩的笑：“州主大人，这次可是您喊小民过来的，您还有什么吩咐？”



………【第十一记　牢里的月光】………

　　　　铁窗外透进的狭窄月光，似乎比野外浩浩荡荡的银白月sè更为明亮。

　　　　在州主大人司寇胜的英明治理下，西歌城的州府大牢显得空荡荡的。大约十几个犯人正悠闲地坐在牢里的草垛上思考人生，如同一座座黑白sè的雕像。

　　　　其中一间牢房很是干净，门敞开着，无人看守，殷清水慢慢地踱步进去，便看见了斜卧在地上的周瘦泉。

　　　　牢里没有美酒，书生的双唇也变得干燥惨白，却不停吧嗒着，在梦境里品尝琼浆玉露。

　　　　他身上披着一条薄薄的毯子，眉眼舒展，看起来这几天过得并不艰辛。

　　　　殷清水没有打扰他，只是寻了一块柔软的草垛，安静地坐下。

　　　　这种地方，他从没来过，也能怡然自得地在这里赏赏月sè。

　　　　新鲜的环境能给他新鲜的想法。

　　　　他举目而视，渐渐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不由露出了一点不为人知的笑意。

　　　　这时，书生翻了个身，施施然睁开了眼，伸着懒腰，陶醉在满脸的月光中笑道：“殷弟，你来了啊？”

　　　　殷清水略略抬了抬眼：“周兄，你醒了啊？”

　　　　“醒了，醒了！”书生将双手枕在头后，翘起来二郎腿，叹道，“醒的感觉不大好。”

　　　　“来得太急，没能给周兄捎上美酒。”殷清水抱歉地道。

　　　　“所以，得向殷弟你，讲一些清醒时才能讲的话。”书生道。

　　　　“洗耳恭听！”殷清水坐得端正起来，他衣冠清朗，如玉山融雪的涓涓细流，笑得更为亲切真挚。

　　　　“我与十二路荒客的关系，殷弟从来不过问，想必心里是清楚的。”书生瞥了他一眼，轻声道，“所以，这次需要你帮个忙。”

　　　　“有什么需要小弟的地方，周兄但说无妨。”殷清水颔首道。

　　　　“这州府大牢里看似平静无澜，想出去却是凶险万分。齐路红一直在逼我说出十二路荒客的大营所在，我也难以找出证据洗刷兄弟们的冤屈。因此，需要一个中间人，代我寻到西漠的荒客首领，与他细谈一番。”书生不再委婉，就直入主题了。

　　　　殷清水也并不惊讶，只是淡淡道：“周兄让小弟去西漠寻十二路荒客的首领，是对小弟的十足信任，自然不敢推辞。只是，小弟对他们确实丝毫不曾了解······”

　　　　“十二路荒客的大营真正所在之地，其实我也不清楚。”周瘦泉摇头道，“不瞒殷弟，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那里，还是被劫持到木箱子里装过去的。但这枚玉玦，正是荒客首领十二路先生亲手交给我的信物。”

　　　　说完，他掏出一枚古sè古香的云纹玉玦，递在了殷清水面前。

　　　　殷清水却面sè有些奇异，道：“十二路荒客的首领的名字是十二路？”

　　　　“哈哈。”书生指着他大笑起来：“世人以为，十二路荒客是西漠里有十二支荒客队伍的意思，却不知只是首领的名字而已。”

　　　　殷清水接过玉玦，无奈地笑笑：“是小弟浅薄了。”

　　　　“西漠里十二路荒客神出鬼没，但殷弟的商队不是他们熟识的商旅，因此只要多转悠几天，肯定能正面遭遇他们，并顺便甩掉了身后的尾巴。”书生道，“殷弟若还不放心，齐路红那里藏有一张‘青崖古道图’，详细绘制了西漠的山丘河流和荒客最常出没的地方。可他这种人，倒不可能轻易将地图外借。

　　　　殷清水点点头：“若遇见这位十二路先生，周兄需要小弟传达些什么。”

　　　　“只需将当前的情形详细告诉他，以他的英明神武，如何解决问题，自然不需要我一介书生来cāo心。”周瘦泉缓缓站立起来。

　　　　“好。”殷清水也随着他起身，郑重地道。

　　　　书生点点头，理所当然地说了声：“多谢！”

　　　　西歌城里的一座小赌坊的后院，一个边城小吏正从毛毡门里钻出来。

　　　　他吸了吸鼻子，朝地上吐了口痰，又看了看满院的月光，嘴里咕哝了道：“真他妈撞邪了，输个jīng光！”

　　　　话刚落音，一只修长白洁的手，从他身后轻轻拍在他的肩膀上。

　　　　“妈呀！”边城小吏吓了个踉跄，差点栽倒。

　　　　一个披着紫sè斗篷的男子悄然站在了门外，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这位公子，小人是欠了您的赌债未还，可您也不能这样吓唬人呀！”边城小吏拍了拍胸脯，急道。

　　　　紫sè斗篷的男子依旧冷冷地，半天，才轻蔑地动了动嘴角：“凤家军的人，都已经不要脸面到这种地步了吗？”

　　　　边城小吏霎时变了脸sè，连连往后退几步；捏紧了衣袍里的一把隐秘的匕首，狭长眼睛里露出了一丝凶狠的目光，嗓子发出低哑的嘶嘶声：“你是什么人？”

　　　　那男子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如同背书般地看着前方道：“唐小武，本是凤家军中六品护军，凤家回京，凤家大小姐去世后，就成了齐家军的护院打杂······‘

　　　　听着他不带任何感情的念诵，边城小吏唐小武的面sè暗淡起来：“这位公子，有什么话请直说。”

　　　　紫sè斗篷男子嘴角一动，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沉甸甸的小包裹，抛给了对方，道：“什么话比这个有用？”

　　　　唐小武迟疑着打开了包裹，只觉得里面的东西比这高悬的月轮还要明亮，晃得他睁不开双眼：“这······”

　　　　“这些银两你先拿着，等到需要用你的时候，我们家公子自然会找你。”紫sè斗篷的男子不容置疑地道。

　　　　“你们家公子是谁？为什么找我？”唐小武捧着那么多银子，还有点回不过来神。

　　　　“这些你先不用管，待到合适的时机，你自然会知道的。若是你们家大小姐还在世，也会同意你收下它的。”说罢，紫衣斗篷的男子转身就走，干净利落。

　　　　“喂，等下！”唐小武连忙喊道，男子却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只留下他一人傻乎乎地抱着银子发呆。

　　　　“他说的很对，我会同意的。”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在他边上道。

　　　　这是一个悦耳的声音，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似乎穿过岁月的年轮穿越而来。

　　　　唐小武僵硬地转过身来，望着不知何时出现在院中的女子，身子一震，包裹里的银子从发抖的双手中滚落下来，散了一地。

　　　　他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双唇颤抖地跪在了硬邦邦的黄土地上，似悲似喜地睁大眼睛，道：“大···大小姐，你···你还活着！”

　　　　月光满院中，一个绿sè的身影傲然站立，明艳动人，笑容亲切。熟悉的模样，却有一番不同的神sè。她坚定、骄傲，如同一株烧不尽的碧树，揽着流水清风，扎根在西域的荒茫沙野中。

　　　　唐小武又再次仰头望向那白月光，以为这一切只是梦境一场风迷眼，来时容易去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