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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技词-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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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天,却快黑了。
她觉得有人在注视自己,抬起眼帘,果然,晏之原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正看过来。四目相对,那人微微一笑。他下巴略收,明亮的眸子上,两道乌眉压得极低,神情竟与晏之临依稀相似。郁竹别过脸去,心“扑嗵嗵”地多跳了两拍,然而刚才泛起的些许不安终究渐渐平复下来。
冬季日头短,台上两本戏唱完,天色变得灰蒙蒙的,云层也厚重起来。于是,有人爬高点着了门楼檐下大红灯笼的灯芯,顿时,整座涌金门灯火辉煌。百姓又是一阵欢呼喝彩。
然而这时,没有任何征兆的,一声轰隆隆的巨响突然自天外而来,将上下人等的心重重撼起!人们尚未反应过来,第二声隆然巨响已然传来!厅中之人面露惊疑之色,纷纷站起,左顾右盼寻找声源。这巨响;乍听之下,有些像夏日闷雷,然而时值隆冬,何来如此响雷!
原本卖力表演的戏子乱了唱腔,站在台上惊慌失措。
众人惊魂未定,远处第三声巨响如炸雷般响彻天际。整栋涌金门都耸动起来,大厅木梁上的碎石泥屑扑簌簌地掉落。大部分人都失了镇静,女眷甚至尖叫哭泣起来。听得外面惊叫狂喊犹如疾风席卷丛林,郁竹努力地站起身。她奋力推开阻在面前之人,跑至外廊,顺着众面色惊恐的百姓所指方向,凭栏眺望――
墨黑的天空里,东方的一角似被撕了个口子,通红的火光将那里映得好像血染一般。
郁竹呆呆地望着。
那里,正是丰乐楼所处方位。
丰乐楼,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天空突然沉寂下来。
忽然――
“哈哈哈哈――”
一阵疯狂的大笑蓦然在厅里响起。郁竹回头,只见那顾昭泰站在地中央仰头大笑,笑得浑身都在耸动。心头稍安的人们,此刻纷纷侧目。
旁边有人满脸紧张地扶住他。
“顾大人,顾大人,你怎么啦?”
顾昭泰也不答话,一把推开那人,继续狂笑不已。
“哈哈哈哈――”
另一阵朗朗大笑自众人身后响起。
郁竹循声望去,只见晏之原坐在椅中,双臂抱胸,双腿交叠,笑得前仰后合,头上金色冠带簌簌乱抖。
此时,涌金门二楼大厅被外面满天的红光映得仿佛笼在血色残阳中,又有二人笑得如癫如狂,此情此景,越发显得诡异无比。
此二人敢在皇上面前如此失礼,难道是惊吓过度以致行为失常?
郁竹正胡思乱想际,那顾昭泰的笑声却嘎然而止。
“四皇子爷,你笑甚么?”他低下头盯着晏之原,嘴角仍在不停抽搐。
晏之原亦敛了笑容,一字一顿道:
“顾大人,你――笑甚么?”
他唇边仍残留一抹笑意,目光却如冰芒般寒冷锐利。
顾昭泰显然没有瞧见晏之原眼底的寒意。
“四皇子爷,我知道你最喜欢新鲜玩意!”他得意洋洋地仰起下巴,道:“呵--你可知道方才那几声巨响是何缘故?”
晏之原撇唇轻哂,举手轻拈桌上的盖碗茶,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扬眉道:
“哦?看来顾大人是知道的。本皇子愿闻其详。”
顾昭泰目光连闪,笑容里藏不住得意与狡狯。
他道:“告诉你罢,那是埋在熙春大街东端地下的三缸火药被引燃发生了爆炸!皇上他――”他的嘴角又是抽动不已,“此刻怕是已粉身碎骨了!”
这几句话说得突然,但最后一句大家都听得甚清楚;众人疑惑万分,纷纷将目光投向坐在上首的皇上。皇上歪在椅子里,手托腮帮,神情倦怠。
晏之原放下茶碗,悠悠道:“顾大人,你怕是吓得不轻罢?怎么说起话来语无伦次的,父皇不在上面好好坐着么!”
顾昭泰哈哈大笑,蓦地转身,胳膊扬起,食指直指上首,大声道:
“他算哪门子皇上!”
张帷厉声喝道:“咄!顾昭泰,你胆敢对皇上无礼!”
顾昭泰“嗤嗤”长笑,“甚么皇上!他――不过是个替身!”
替身!郁竹眼睛一亮,怪不得这一整天自己总觉得别扭,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倘若这个皇上只是“替身”,倘若他只是一枚“诱饵”--
那么,这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可是,既然顾昭泰已知坐在上首之人只是“诱饵”,新雪为甚么仍要行刺他?
郁竹摇摇头。脑子里乱哄哄一片,实在没法理个清晰的思路出来。
这时,顾昭泰又道:“事已至此,我就把话说开了。你们准备一个假皇上先期出巡引诱我们上当,一个半时辰后,宫里的真皇上才按计划真正巡幸涌金门,四皇子爷,我说的对不对?”
晏之原眼望房梁,冷冷道:“顾大人,也许本皇子该说--你的消息真是灵通!”
顾昭泰甚是得意,“四皇子殿下向来眼高于顶,能得到您的赞誉,下官真是荣幸之至!不过么,我们倒是真的如您所愿,派出个刺客来行刺这个假皇上的。”
晏之原目光仍未下移,继续冷冷道:
“刺客失手被抓,我们会认为危险已拔除,便会放松警惕;宫里的真皇上一旦如期出巡,你们就在他必经之处引燃事先埋好的火药。这――才是你们真正的行刺计划,对不对?”
顾昭泰一愣,随即点点头,笑道:
“都说四皇子爷是个人精,果然一点就透,可惜,现在才明白也为时太晚,皇上与诸位大人早已化为齑粉,随风逝去了。”
晏之原翘了翘唇角,道:“计划不错,听上去有点惊心动魄的味道。”
顾昭泰笑道:“殿下,到现在你还能稳住阵脚,我很佩服你。”
晏之原唇角略弯,道:“这样好的计划,不让你们实施实在可惜,所以――顾大人,你好生听本皇子说下去。一个月前,我们得知迎神赛会当天有人将对父皇图谋不轨,于是想出了替身的法儿;可过了两天,我们又得到了一个刺杀替身并意图谋害父皇的信儿;呵呵!好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我们索性来个将计就计。顾大人,你真以为刚才那三声巨响是你们私自调配的土火药所发?哈哈!真是可笑之至!本皇子告诉你,两月前朝廷从疏勒国秘密购买了两门红衣大炮,正愁没地方试验,是本皇子向皇上建议不妨在此一试,皇上准了本皇子的建议。于是,乘着赛会前熙春大街沿街铺面修葺之时,本皇子命人悄悄腾空了丰乐楼附近的两栋民宅,将大炮布置了进去。时机一到,两门大炮对准丰乐楼齐发。嗯――这当口,丰乐楼怕被夷为平地了罢?至于与丰乐楼一块化为齑粉随风逝去的,恐怕不是皇上,而是你大哥顾昭嵩等人。”说到这里,他抿嘴微笑。
大厅里众人缄默不语;更衬得外面的哭喊叫骂如浪涛般汹涌澎湃。
顾昭泰身子微微摇晃,眼睛瞪着晏之原,好半晌,才哑着声音道:“胡说八道!你们不可能知道我们的计划!”
晏之原一脸不屑,“你们可以安插内线,为甚么我们不可以?”他忽然站起来,“你们兵分两路,一路人,就是你顾昭泰,还有此时在外面的陈文瑞,在涌金门布置行刺替身之事,正所谓‘明修栈道’;另一路人,包括丰乐楼老板潘庭栋、你大哥顾昭嵩、武家那个武成预,今早齐聚丰乐楼,图谋真正的行刺,正所谓‘暗渡陈仓’!顾昭泰,本皇子说得对不对?来人哪!将他给我拿下!嘿!丰乐楼的事大半要着落到他头上的!”
郁竹静静地听着。她又望了望被拘在廊下的新雪。新雪已然抬头,只是神色漠然,目光呆滞;那晏之原却是轻仰俊丽脸庞,目光流转,眉梢微扬,好似正陶醉于三月的春风中。
顾昭泰等人的行刺计划固然匪夷所思,潘庭栋之流固然死有余辜,但炮轰丰乐楼可算得上疯狂之举。今天熙春大街人流密集,这么一座庞然的酒楼轰然崩坍,却不知会有多少无辜百姓倒于其废墟之中!
顾昭泰呆呆地望着晏之原,右手忽然一动,迅速从怀里掏出件物事,然后――直直地对准了后者。
晏之原的脸色蓦然一变,往后接连退了几步。
“嘿嘿!”顾昭泰狞笑道:“皇子爷,想必你也知道我手里拿的是甚么玩意,也知道它的厉害!所以,请告诉你的手下,别轻举妄动;否则――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郁竹定睛望去,顾昭泰手中紧握的,竟然是柄西洋火器!
张帷等人迟疑地站住了脚步。
顾昭泰手握火器,直逼晏之原。
晏之原步步后退。
“顾昭泰,就算杀了本皇子,你也一样逃不了!”
顾昭泰冷笑道:“我自然知道!不过临死之前,可以拉四皇子殿下陪葬,我的运气还是不错的。”
晏之原的后背已抵住了石栏。
他的胳膊触着某人的身体。
晏之原侧头一瞧,立即苦着脸笑了笑。
郁竹正定定地瞧过来。
顾昭泰却是哈哈大笑,“巧了!旁边这位姑娘不正是咱们金吾大将军赵养性的小姐么!皇子爷平时最眷顾美人,这样罢,我准许你拉着赵大小姐的手跳下去!两人“砰”地跌在一处,血肉不分彼此;殿下,我的心肠是不是很好?哈哈!”
涌金门高大异常,二楼往下足有一丈多高,下面正是宽阔的汉白玉石阶;若掉落下去,必定摔个脑浆迸裂。
顾昭泰仰头大笑,然后,手中火器一摆,冲着两人嘶声叫喊:
“都给我跳下去!快!”
郁竹下意识地往后退却,但腰畔贴着了坚硬的石栏。石栏的冰冷透过衣服一丝丝地渗进肌肤,令她打了个寒战。
顾昭泰双颊皆赤,目眦尽裂,手持着火器一动不动地瞄准这边。
当日在繁秩宫,她已见识过火器的厉害。若顾昭泰突然发难,她根本来不及躲避,别更提那位四皇子殿下了。
她用眼角余光瞥了眼晏之原,后者凝身不动,一双目光却是闪烁不定,也不知在想甚么。
心念电转间,她眉头一皱,已想定了一个法子。
她忽地飞起一脚,对准身侧某处狠狠踹去。
“啊――”
大厅里蓦然响起一声痛呼。
“扑通!”
众人本已惶惶然,闻声更是心惊肉跳;屏息观瞧,原来是那翩然而立的四皇子殿下,竟脸面朝上,直挺挺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旁边一道紫色身影攸地闪过,只听有人叱道:
“你们还不快上!”
声音清脆、沉稳又果断,正是郁竹所发。
离此不远的张帷反应却也极快,稍顿片刻,便飞身扑向犹愣在那里的顾昭泰,将其“砰”地撞倒在地。
那柄火器自顾昭泰手中飞了出去。
晏之原双手撑地,在众侍卫的帮助下咬牙拧眉地坐起来――坐起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气咻咻地直瞪郁竹;郁竹的目光却落在顾昭泰身上;见顾昭泰已然被制,她抹抹微微出汗的额头,松了口气。
原来,郁竹当机立断,猛然出脚撂倒了晏之原,引开了顾昭泰的注意,自己亦往一旁躲开。火器下由此出现了暂时的空当,从而使张帷一举擒获了猝不及防的顾昭泰。当然,这一举动是有相当的危险性的。但是除此之外,郁竹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大厅里场面混乱起来。晏之原暗中布下的军士开始抓捕顾昭泰的手下。假皇上的随行之人却是真正的大臣与宫眷,他们纷纷走来关心晏之原的状况。
晏之原由侍卫扶着一跳一跳地走了几步路,嘴里“滋滋”地抽气不已,极度的痛苦布满那张俊脸。郁竹在旁看着,回想起刚才为追求出其不意的效果及务必成功的结果,因而在脚中注了全力――
可别是踢伤了他的腿骨?
念于此,她心下微觉歉然。
她突地想起为了这个抓捕计划,今天不知有多少不知情的百姓在大炮轰鸣声中心悸胆寒,遭人踩踏碾压,甚至会有人葬身于丰乐楼的废墟之中;四皇子他作为此计划主事之人,吃点小小的皮肉之苦,也不算过分。
她又释然。
她反复地转念头,却不知自己浑身上下已给晏之原杀人般的眼光来回剐了千万次。
厅里人声鼎沸,脚步杂沓。她独自站在一边,静静地观瞧。然而,当目光偶尔落到一处墙角,她大惊失色。
跪伏在地上的新雪,正低头慢慢拾起那柄恰巧落在她面前的火器。那两个原本站在她身后的侍卫已不见了人影。
“新雪――”郁竹失声惊叫,但她的声音淹没在一片吵嚷声中;她想过去,但面前来回走动的人实在太多。
新雪已捡到了火器。她目光发直,胳膊慢慢抬起,火器所指方向,正是晏之原!
晏之原颤抖了一下;他扭过来看了看,手从侍卫肩上抽回,身体站直。
众人显然意识到了局势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纷纷安静下来。
“新雪,你不能这样!”这回,郁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新雪却置若罔闻,只将一双胳膊凝在空中。
“新雪――”
晏之原开了口。
“我早和你说过,这东西容易走火,不能随便拿,快给我!”
他伸出手去。
新雪一动不动。
“小雪雪――”晏之原的唇边忽然漾开了笑意,声音低软地仿佛梦呓,“听话!快把它给我!嗯?”
郁竹站在他侧旁,清楚地看见其右手背在身后,紧紧握成了拳,且在颤抖不已――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恼怒。
一滴眼泪,忽然掉出新雪的眼眶。
然后,成串的泪珠簌簌而出,刹那间布满了她的脸庞。
新雪忽然大声抽泣起来。
呜咽声中,新雪弯起胳膊,掉转火器――
对准了自己。
郁竹尚未从诧异中反应过来,只听“砰”地一声,火器骤然而发。
鲜血自新雪的胸口奔涌而出,溅落一地。她往后慢慢倒去。
郁竹一跃上前。
新雪已经躺倒在地,头歪在一边,睁得大大的眼睛里,已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依旧美丽的脸庞上,晶莹的泪珠和鲜红的血珠混在了一起,显得那么触目惊心。
一人亦蹲了下来。
郁竹抬起头,那人正是晏之原。他定定地看着新雪的尸身,脸上不见任何喜忧,只是稍稍皱着眉头,似是若有所思。
晏之原也抬起头。
四目相对。
郁竹只觉胸口有种说不出的烦恶。她猛然起身,也不说话,便径直往楼梯口走。
“郁竹――郁竹――”
背后似乎有人在呼唤她。
她隐约知道是谁,却不愿回头。
下了楼梯,出了涌金门,她觉得有甚么东西落在脸上,湿湿的,极冷;抬头一望,黝黑的天空中竟有雪粉悠悠地飘扬。
冬夜的寒风刮过,她抱了抱胳膊,这才想起今早走得太急,自己的斗篷居然忘在了马车上。
肩上忽觉一阵温暖,脖颈处触着了柔软顺滑的皮毛。她回过头。
晏之原已跟了下来。他将自己的白狐裘披在郁竹的身上。
“天气这么冷,还下雪,外面人又乱,我送你回去罢。”晏之原从随从手里接过一顶油纸伞,撑开,在两人头顶罩定。
郁竹摇摇头,刚想说出拒绝的话,忽听那边“嗖“地一声,然后半空里“劈里啪啦”地响成一片。
她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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