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云微漾-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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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秒，旭羽手臂微微一震，被捆着的剑便齐齐断成数截，哐哐当当地掉在地上。那几人被震出几米之外，抱着酸麻的手臂，躺在地上呻吟不止。
　　他们的师兄瞬间变了脸色，握着那把银光闪烁的剑冲了过来。
　　毕竟是云台神尊门下，剑光刹那间撕裂了空气。
　　剑风卷起满地的红色落叶，残破的红叶极速飞旋，千万片，在空中瑟瑟发抖。
　　旭羽手中的枫枝对准他的剑尖，剑尖猛地刺进枫枝里。一秒之内，对方手上已出了十几剑，枫枝的一半被削得如同道姑手中的拂尘。
　　我刚要惊呼出声，枫枝被削的部分便如拂尘的丝绦般紧紧包住剑刃，那人还来不及反应，旭羽手腕一转，他已被腾空翻了个跟斗，狠狠栽在地上。手中的剑更是断得数不清几截。
　　至始至终，旭羽的脚下没有移动半步。
　　“为什么要折断我们的剑？”地上的人呻吟道。
　　我哼道：“这几把剑有你们这样的主人，自然羞愧万分，早就恨不得去死！”
　　旭羽扔掉枫枝，对我笑道：“修理他们几下，做奶奶的可别生气。”
　　我笑着嗔他一眼，跑过去扶起枫树下的女子。
　　她吃力地站直身子，在我的搀扶下脚步发颤地走到旭羽面前，盈盈欲拜，眼泪又滚下了粉腮。
　　旭羽伸手扶她，她忽然脚下一软倒进了他怀里，又立马羞红了脸，娇弱道：“小女子不胜体力，望公子见谅……”
　　旭羽尴尬地看我一眼，伸手想拉开她，我掐他一把：“没看见人家姑娘站不稳吗？还不给她靠一靠！”
　　我握着她的手，温和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答道：“师尊取的名字，叫云染。”
　　我兴奋道：“云染！我们的名字好像，我叫云柒，也是我师父取的！一个是七，一个是九，真有缘哩！”
　　想到我们相似的经历，我心里的怜悯荡漾不止。
　　我握住她的手，“走，我们一起去见你师尊，你可以把枫林里的事告诉他！有我们帮你作证，他们污蔑不了你的！”
　　她说了声谢谢，泪水又流了下来，“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公子大恩，云染愿以一切相报，但凡公子想要，云染定不吝惜……”
　　旭羽没有看她，淡淡道：“我说过，这么做只因他们坏我好事，与你无关，无需记恩。”
　　他显然不想和她扯上关系，云染楚楚可怜地哽咽道：“可是……”
　　旭羽道：“若你定要感谢，就谢谢云柒吧。是她把我推出去的。”
　　我明媚笑道：“阿染，你看起来比我小，叫我一声柒柒姐就算谢过了！”
　　她怯怯却真诚道：“柒柒姐，谢谢你。”
　　我们一起往茱萸峰行去。
　　一路跋山涉水，我拉着云染走在前面，旭羽沉默地跟在后面。
　　云染一边流泪，一边对我诉说着她在云台受贵族子弟们欺负的遭遇。我听得义愤填膺，她的眼泪好像永远也流不完。
　　“我性子孤僻，不十分合群，师姐妹们总是集体排斥我，嫌我身份低微，不配与她们同门……其实，师尊仁爱包容，身份低微的也不止我一个，但她们就是看我不顺眼……”
　　我皱眉道：“阿染，一定是因为你长得美，她们嫉妒！”
　　云染脸上有点羞红，低声道：“不，不是的……”
　　我为了安慰她，伸手把旭羽一把拽到前面，“你说，她是不是很美，比大多数神女都美？”
　　其实不仅是美，在旭羽面前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上那抹娇羞比夏日黄昏的晚霞还要动人。当真是纤纤弱质，我见犹怜。
　　旭羽面无表情地瞧着，不说话。
　　我尴尬地咳了一声，对云染笑道：“他平时油嘴滑舌的，可会讨姑娘喜欢。今日一见你就舌头打结了，那是他以前没见过真正漂亮的姑娘！”
　　旭羽冷哼一声道：“云柒仙子好一张巧嘴。”
　　我忍无可忍，对云染道：“我们别理他！”　
　　说完揽过云染的手臂与他拉开距离。
　　“柒柒姐，是不是我让你们有了矛盾？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本不该，不该和你说以前那些事的……”云染咬着嘴唇，眼泪又要滴下。
　　我连忙摇手，“不关你的事。他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对女孩不好，一点同情心也没有。”我说这话时想起了妩瑶，至今没明白旭羽为什么忽然对她冷淡至此。
　　茱萸峰顶端，我看到了云台山的桃林。
　　果然好大好大的一片，一望无垠，空气中满是桃叶的芬芳。
　　我猛地顿住脚步。因为眼前的桃林尽是碧绿，没有一朵桃花的踪影。
　　“现下不是花期，唯有桃叶郁郁葱葱。”云染惋惜道。
　　我低下头，心里蔓延出一股惆怅。
　　忽然，云染拽着我的手臂激动道：“柒柒姐，你快看！”
　　我抬起头，只见千万缕粉色的神光忽然出现在桃林里，绕着数千棵桃树旋转欢舞。
　　神光过处，桃树的枝桠里飞速抽出花蕾，花蕾变大长成花苞，然后花苞绽放。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桃花开。
　　整片桃林在须臾之间花满枝桠。那粉色花海明艳娇妍，如千里织锦，云蒸霞蔚。风一吹，粉色花瓣碎落如雨。
　　云染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带着女孩子对百花齐放的惊喜与激动，纯真又烂漫。
　　我站在这片用神力催花，充满灵气的桃林中，忽然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刚要仔细回想，我看见旭羽从桃林中款款走出来，剩下的粉色神光飞回他袖中。
　　他在离我一段距离处站定，我们之间隔着数片飘飞的花瓣。他唇边带笑，一双凤目在桃花的映衬下灼灼其华，不知为何还含着一丝隐隐的期盼。
　　几朵桃花落到我头上和肩上，我定定地立着，没有任何反应。
　　云染一眨不眨地瞧着他，目光似已痴了。
　　不一会儿，一阵惊喜的声音响起：“殿下，柒柒，可把你们盼来了！”
　　我转身，云台神尊一袭灰白长袍，翩翩站在桃林边缘，如玉立的丹顶鹤般贵气优雅。
　　“神尊大人！”我欣喜地上前行了一礼。
　　云台神尊一边扶我起来，一边环顾着桃林道：“殿下好法力！”
　　的确，我催开蓬丘那一小片风信子得花好几个时辰，而他让一望无际的桃花绽放只在俯仰之间。
　　在云台神尊跟前，旭羽趁机揽住我的肩，我也不好推开他。只听他笑道：“柒柒想给神尊做酒香桃花糕，我在厨房里帮不上忙，只能为她提供食材了。”
　　云台神尊笑道：“那太好了，她的桃花糕是我极爱的。还有你们从天庭带来的酒，选得真合我口味，想来我该好好谢过殿下。”
　　我笑道：“柒柒也要谢神尊大人不辞劳苦到天宫为我师父疗伤。”
　　云台神尊闻言观察了我一阵，关切道：“这些天你还好吧？柒柒，夜穹他……其实很不想丢下你。”
　　心里猛地一痛，我赶忙强笑道：“我很好，师父有师父的难处，是我不该那样逼他。”
　　他叹了口气，“柒柒，其实他那天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心里的意思……”
　　我狠狠地咬着嘴唇，舌尖顿时有了血腥味。
　　为了不把悲伤显现出来，我假装没心没肺道：“师父走那天说的话，柒柒早就忘了。”
　　心已被泪水浸湿，我紧紧握住手腕上的桃花手链。
　　怎么可能忘呢，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忘。
　　云台神尊还要说下去：“他临走前让我和你说，如果你不生他的气，就别掉眼泪，等他回来。”
　　我心里更是一阵悲怆。
　　别掉眼泪，别掉眼泪，怎么和哄别的女孩一样。难道他忘了我从来流不出眼泪？他心里给我的位置，究竟还剩多少？
　　我站在阴影中，很久之后才勉强说得出一句话：
　　“自然，不会掉眼泪。”
　　身旁，一双柔软而体贴的手给我递上一篮桃花。
　　云台神尊诧异道：“阿染，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回过神来，开始愤愤不平地讲述枫林里的所见所闻，云染在一旁泫然欲泣。
　　云台神尊听完后长叹一声：“本尊门下弟子众多，有些是名门望族通过关系塞进来的，总是疏于管教。阿染，真是委屈你了！”
　　云染擦干眼泪，很懂事道：“师尊千万不要这么说，阿染这条命也是师尊救的，阿染一直对云台的生活很满足。”
　　这样的女孩子，岂能不叫人又疼又爱！
　　云台神尊道：“你放心，我定会把他们逐出师门，给你一个交代。”
　　云染哭着谢过我们后退下了。
　　我挎着篮子到厨房准备酒香桃花糕，旭羽默默跟在我身后。
　　忽然，鼻尖飘来阵阵馥郁的花香，原来前方好大一片桂花林！我熏然欲醉，从没见过这么多桂树，更没闻过这么浓烈的桂花香！　
　　最特别的是，每一棵桂树上都挂着一个雕刻得很精致的小木牌。红绳系着木牌，清风吹来齐齐飘荡。我走近桂树，把其中一个木牌翻过来看，上面只有简单的三个字：
　　云微漾。
　　云微漾？？？
　　“什么意思……”一旁的旭羽也在不解地喃喃。
　　“柒柒，我好像闻到了酒的味道，十分十分香醇的酒。就连这无数朵桂花也无法遮挡它的香气。”
　　我笑道：“你嘴馋了吧，云台神尊这儿还怕没酒么，一会儿让他请你喝便是。”
　　他道：“不对，这桂树下一定埋着不少好酒。”
　　我不解道：“好酒为什么要埋在桂树下？”
　　他沉吟了一下，说道：“人间有一种酒叫女儿红，在女儿出生之日酿就。父亲会把酒埋在桂树下，女儿一日日长大，酒也一日日香醇。等到女儿出嫁时，父亲会把它们挖出来作陪嫁的贺礼。”
　　他若有所思道：“云台神尊对酒道知之甚深，肯定懂得女儿红的酿法。你说，这‘云微漾’会不会就是他女儿的名字？”
　　我笑道：“你说得很动人，可是太玄乎。云台山连主母都没有，云台神尊又怎会有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归去来兮

　　准备好了酒香桃花糕，我们往茱萸峰的主殿走去。
　　还没走到，元元已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头上的红绳小辫儿一摇一摇。
　　“姐姐手上的糕点好香！元元刚才一直在认真读书，还喂了小猫咪……”他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手中的糕点，咽了几口口水。
　　旭羽弯下身道：“哥哥刚才说元元乖乖的，就可以吃花糕。喏，这几块都是乖孩子的！”
　　元元高兴得跳起来，“太好了，元元最喜欢哥哥了！”
　　我对旭羽笑道：“小孩子，谁给他东西吃他就喜欢谁，完全忘了这吃的是谁做的。”
　　元元认真道：“天界包含云台，云台包含茱萸峰，所以天界也包含茱萸峰。同样的，元元喜欢哥哥，哥哥喜欢姐姐，所以元元自然也喜欢姐姐！”
　　旭羽哈哈笑道：“好聪明的孩子，看来刚才读书果然认真了！”
　　云台神尊把我们迎进了茱萸峰的清和殿。这是整个云台山的主殿，也是云台神尊平时迎接贵客的地方。
　　进入清和殿，里面和我见过的许多大殿一样，挂着华丽丽的紫帷，精贵的熏香炉里白烟袅袅。但我还是注意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清和殿向南的窗户全部关着，只撩起翠青的纱帘让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
　　殿内还摆着许多蜡烛。实际上，多得有些匪夷所思。蜡烛的种类各式各样，有熏香烛，浮水烛，茶蜡等等。蜡烛遍布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又是一种我熟悉的感觉，说不出的熟悉。
　　云台神尊大赞我的酒香桃花糕道：“柒柒，你不能碰酒，不能尝尝自己亲手做的花糕，实在可惜得很！”
　　我一边替他和旭羽倒茶，一边道：“神尊大人，上次听秋寻说你摆了个酒会寻找酒中同道之人，还要求什么千杯不醉，这也算天界的一桩奇事。这么些年，你可找到了么？”
　　他忽然握紧了手里的茶杯，眼里多了一丝不可诉说的沉痛。
　　我心里一紧，怕戳到了他什么伤心事。只听他喃喃道：“若找到了多好……找到了，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有些诧异，平时的云台神尊总是一副潇洒自在的样子，实在很少有这么痛苦，落寞的表情。
　　旭羽似乎明白了什么，温和道：“神尊别着急，一定会找到的。我会派我的属下帮你一起找。再说，酒量好成那样的……女子，本就不会很多。”
　　云台神尊的神情激动起来，似有千言万语在喉，手中的茶水更是波澜千层。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我赶忙上前扶他，他按住我的手，对着旭羽深深行了一礼，“臣，叩谢殿下大恩！”
　　旭羽伸手扶住他，“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况且神尊那数千坛女儿红的情意，实在也令人感动。”
　　云台神尊叹道：“殿下果然无所不知！”
　　至此他们的谈话终于到了以我的智商能理解的地步。
　　原来云台神尊真的有个失散的女儿！他摆酒会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寻找女儿。想来他们家的人都对酒有一种特殊的敏锐和喜好，还能够千杯不醉，所以他设下酒会的门槛，就是要筛选符合条件的孩子。
　　我仰头把杯中的茶水全倒入嘴里，只觉得茶在口中苦涩无比，难以下咽。
　　曾经，骨肉离散的痛苦每一分每一寸地折磨着我。我常仰望凡间那灰青色的天空，想着为什么自己的世界会缺少那么一个人。为什么我不能像其他女孩那样坐在父亲的肩头，让他带我四处游玩。为什么我不能感受他微粗的虬髯擦着我脸蛋时那痒痒的欢乐。
　　想不到，连云台神尊也在这个黑暗的深渊中。每棵桂树下一坛酒，他埋了几千坛。深邃的父爱无法盛放，只有随酒埋进深深的土里。
　　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怕寂寞，为什么要收这么多徒子徒孙，不过是害怕一安静下来后就会想起那痛苦的失去。可这一片喧嚣热闹，岂非也是一种衬托，会反过来让他的寂寞和孤寡更深邃？
　　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都可以承欢膝下。
　　我的嘴角凄凄凉凉地笑开，上天真是喜欢开玩笑。一边是渴望父爱渴望得发疯，一边是满腹深情却只能把它们埋进泥土。
　　不过上天若遂人愿，就不是上天了。
　　“尊上，尊上，元元想喝酒！”元元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白胖胖的小手搭在云台神尊双膝上，不停摇晃。
　　世上唯一能驱散一切阴霾的，就是孩子可爱的笑脸。
　　云台神尊恢复了笑容，“几个时辰前刚给你喝了一杯，小孩子不可以贪酒哦！”
　　其实这种小神童喝上几壶都没事的。元元立马嘟起了小嘴，一双眼睛却在偷偷瞟旭羽，显是在求援。
　　旭羽笑道：“元元嘟着嘴，酒窝都瞧不见了。没有酒窝怎么装得下酒呢？”
　　我有趣地看着元元笑也不是，赌气也不是，一张白嫩的小脸慢慢憋得通红，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哥哥，元元把苦着脸的姐姐逗笑了，你不奖赏元元吗？”这孩子奶声奶气道。
　　云台神尊道：“殿下，小孩子不懂事乱叫哥哥，你别介意。”
　　旭羽啜了口茶，道：“无妨。元元又聪明又可爱，我想奖他一杯小酒。”
　　元元高兴地跳起来，像找到什么秘诀似的，往我蹭了过来。我坐着，他踮起脚尖刚好够着我的肩膀，一双柔嫩的小手在我肩上来回搓了起来。
　　“哥哥你看，元元给姐姐揉肩了，你能再奖一杯么？”他的眼睛一眨一眨。
　　云台神尊摇头嗤笑道：“坏孩子，坏孩子！殿下可别惯坏了他。”
　　可惜云台神尊不知道全天下最不讲理的馨羽是谁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