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桃年-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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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回　骄红为谁艳
　　日光落在人身上暖意融融，青澜让人搬了几案和凳椅到正院中。她好久没有去沐园了，心里一直痒痒的，可因着身子的不爽，也懒的动弹。邵文也连着几日未归，寂寞难耐的她只得呆在这院落里，欣赏着枯败的残容。不过他来不来都一样，每次见了都冷冰冰的样子，好像自己欠了他什么似的。



　　邵文刚从偏门回来，一眼就看到青澜独自倚靠在藤椅背上，腿下搁了一张杌子，悠闲的晒着太阳。她似乎也看到了自己，若有似无的瞟了几眼过来。



　　“你还记得回来？外头可潇洒自在？”邵文刚掠过青澜身后的长廊，她终是忍不住，喊住了他。



　　邵文俯首一笑，反手将折子置在身后，改了方向拾阶而下，径自挨着青澜坐了下来，“怎么？谁又惹你这躁脾气了，该不会又被你赶出府了吧？”



　　青澜心中一凛，邵文不提起，她还差点忘了刚自尽不久的碧玺，眼神尴尬的别了开去，语气依旧不善道：“还不是你！”



　　邵文接过碧水递过来的茶盏，优雅的呷了一口，也悠哉的跷足后仰，他阖着双眼似乎很是享受。眼前一片温暖的橙黄中，忽然看到桃喜缓缓转过身来，正莞尔明媚的对着他微笑，这让邵文无声的笑了笑。



　　青澜怔怔的看向邵文脸上格外和煦的笑容，以为是在对着她笑，心中对他的不满立刻烟消云散，她挽起他的胳膊，靠了过去，“你这么些天都不回家，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呢，有没有想我？”



　　在她靠过来的刹那，柔光中的桃喜一闪而逝，邵文心底一阵烦躁，干脆打翻了手中擎着的茶杯。



　　“啊……”青澜忙不迭站起身来，差点被搁腿的杌子绊倒，幸好碧水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可杯里的茶水已尽数倾倒在裙袄上，在崭新的淡粉缎子上染了一滩青黄的水渍。青澜一把夺过碧水手中的帕子，俯身擦着污渍。



　　碧水偷偷看了一眼二少爷，他依旧坐在背椅上纹丝不动，似乎只要是二少奶奶的一切都跟他毫无瓜葛。还未来得及收回目光，却对上他意味不明的眸子，碧水立刻惶恐的垂下头，这才发现他其实并没有在看她，而是在看二少奶奶隆起的肚子。



　　青澜用力擦了几下裙裾，发现毫无作用，懊恼道：“都怨你，这可是我新做的！现在又废了。”



　　“要怪就怪你自己！安安分分的坐着，能撞翻我的茶？”邵文随手将湿哒哒的茶盏丢在青澜的那张藤椅上，杯中残留的茶水全部淌在了墨绿的团花褥垫，继续漫不经心道：“整天都在家，用得着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吗？给谁看呢？”



　　邵文的举动让青澜蓦地腾起了怒火，她一甩手将帕子扔向坐着的邵文，“你是故意的！你诚心想惹我不爽快！你干脆一直都住在外面，别回来了！省的我们俩相看两生厌！这孩子我也不要了！”



　　“冯青澜！这可是你说的！”邵文霍然起身，紧紧盯着青澜飞扬跋扈的双眸，她口中的话正是他求之不得的。



　　可只一下，青澜就红了眼眶，她一把甩开碧水搀着自己的手，“你赶紧去屋里，把我的东西全收拾了，我今天就回徽州！”



　　“你家主子都发话了，还不快去！”见碧水失措的样子，邵文冷声催促道。



　　青澜噙着泪珠茫然的望着一脸清冷的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原本还对自己百依百顺的邵文变得这般绝情。难道真是因为桃喜吗？她能带给他什么，可以让他连亲生骨肉都不要了。



　　“我成全你！”青澜近似咬牙切齿，转身随了碧水回屋。



　　邵文攥紧成拳的手，骨结泛白，他真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在没有找到合适的合作对象前，他怎么能同冯青澜翻脸。其实……自己完全不必正面与她周旋，自有大好人选在。



　　“青澜！”邵文唇角上倾，不着痕迹的一笑，见她停下步子来，又立刻敛去，“你可当真！”



　　“当真！”青澜抿着唇，恨恨道，却不想此时的邵文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抬手拭去她落在脸颊上的泪珠，邵文低声道：“既然当真，又何必哭的那么伤心？”



　　青澜扬手打落邵文的手臂，扭过头去，望着明晃晃的日头，抽泣道：“我哭我自己瞎了眼，我哭还未出世的孩子马上就要没命了！”



　　邵文眸中一沉，垂首倚在廊柱边。他忽然觉得自己很累，他什么都不想要了，什么都想放手了，只想回到四年前，他真希望自己从未出过邵府，从未离开过桃喜，也从未遇到过青澜。



　　青澜见邵文不语，愤懑的继续往回走，却看到他一副黯然失神的模样，她反手拭去眼泪，挑衅般的笑道：“怎么？我人还没走，你就怕了？”



　　“对！我怕了，一切就像个无底洞，我越往前走，我就发现自己离想要的就越远。”邵文自失一笑，忽然不自觉的探出手掌，抚了抚青澜的脸颊，轻语道：“是我对不住你，你走了也好，至少再也不用同我怄气了……”邵文说完，颓然的往院外的方向而去，心里却觉得无比的快意。



　　“邵文，你怎么了？是不是生意上遇到麻烦了？”青澜从未见过如此伤感的邵文，隐隐觉得不对。



　　“不是……只是觉得对你很抱歉。”邵文低垂着头，让青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牵起她的手，凝望着那枚闪耀的红玛瑙赤金戒，喃喃道：“我平日里就顾着那些家业，也顾不上你，有时候回到家还要发脾气，给你气受……从没有替你着想……所以也不敢留你。”



　　青澜想不到邵文会对自己说出这般话，诧异之间，早已消了气，其实她从未想过离开他，只是说说罢了，但语气依旧强硬道：“想我不走也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你这几天得陪着我，哪儿也不许去！”



　　邵文缓缓抬起头来，无奈的一笑道：“你看，连你这么点要求，我都无法满足你……”



　　他眼中的疲倦清晰的映入了青澜的眼底，她是真的心疼他了，却又不想轻易放下架子。青澜轻轻甩开邵文的手，撅嘴嗔道：“是，我要的你什么都做不到，我就一个人呆在院里，憋死闷死算了！”



　　邵文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思忖了半天，忽然揽住了青澜的肩头，含笑道：“要不这样吧。你不是喜欢听戏吗？我明个儿让沐园里的戏班子来，专门给你一个人唱，如何？”



　　青澜意外的看向邵文，却看到他眸中的诚挚，像一个费尽心思极力想要讨妻子欢心的丈夫。而他说了是沐园的戏班子，那岂不是红昌……



　　“怎么？戏你也不想听，那我可实在想不出其他打发时间的办法……”红玛瑙在阳光下的灿然光芒一下刺痛了他的眼睛，可他还是红心牵起了青澜的手，低语道：“主要现在战时四起，我也实在抽不出身，你知道你爹那……”



　　“行了行了，我应你便是，这回可便宜你了！”青澜撇了邵文一眼，语气早已变回了平素的娇态，“本小姐先回去换身衣裳，二少爷就乖乖等在这儿，今天你可哪都不许去，这总办的到吧！”



　　“恐怕不行……”邵文摊了摊手，俯身下身在青澜耳边轻语道：“不过明天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办妥。”



　　“成吧……我先回屋。”青澜微微叹气，款款而去，心中却没来由的扑扑直跳。邵文说了是沐园的戏班子，那岂不是红昌……



　　直到淡粉的傲然身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邵文忽然长眉一扬，收去了脸上所有不应该属于他的表情。他踱回院中，抽出掩在椅背后的戏本，独自冷冷一笑。



　　真希望接下来的天气都跟今天一样，耀阳高挂，和风暖暖……因为邹松堂的好戏明天才开始……
第90回　但请搅浑水
　　邵文来过沐园几次，却没有真正走进过后园。他瞟了一眼园内开的甚是艳俗的山茶花，心中无端升起一股莫名的厌恶。不过他一直都对花花草草毫无兴致，也许在他眼中是艳俗，在某些人的眼中却是花团锦绣，红紫斗芳菲。



　　时至黄昏时分，云霞依依不舍的送走夕阳。彤云挤满了天之角，莹然的红光让邵文不自觉的半眯起眼来。而那隐在郁然竹篁中的几间堂舍就是他今日的目的所在。



　　红昌此时正端坐在八仙桌前，执着酒壶，悠然小酌，透过微微敞开的南窗，那一抹俊逸的身姿早已落入他的眼底。



　　立在门前的邵文给身后的两个从人使了个眼色。两人急忙推开门，搬着一个沉重的木匣子跨进屋堂，待两人重新出来，邵文才负手款款踱步入内。



　　长门被外面的从人缓缓落上，邵文这才发现堂内的光线有点暗，暮光稀稀落落的投射进来，落在青石地砖上斑驳一片。这让坐在堂角暗处的红昌看上去更加魅然妖惑。



　　红昌见了忽然而至的邵文，既不恼，也不吃惊，依旧自顾自的啜着手中的酒。



　　邵文是个极修边幅的人，他一边环视着红昌凌乱的屋子，一边心中暗自嗤笑，他竟不知自己心中所想却已淡淡露在了面上。



　　“让邵家二少爷见笑了，可我好像不怎么欢迎……男客！”红昌凤眼一瞟，话虽这般说着，却随手斟满了盘托中的空杯，执手朝邵文示意。



　　邵文长眉一扬，连作揖也一并免了去，接下了红昌递给他的酒。他并没有喝，只是凑近闻了闻道：“松堂兄这厢如此自在，想来这酒也是醇香的很那……”话音刚落，邵文已扬手喝尽。



　　知是来者不善，红昌也懒的花心思去猜。他眼波一转，忽然递给了邵文一个极尽妖娆的笑容，而他也成功的看到了邵文面上一点点冷下去的表情。



　　红昌轻轻摇了摇头，蹙眉叹息道：“香归香，却也是入不了二少爷的眼，我这心里可是很伤心，不如送客好了……”



　　邵文低低一笑，自己差点着了红昌的道了。他表面下着逐客令，其实心里压根拿捏不准自己为什么会找上他。邵文撩袍而坐，开始仔细观察起对面的红昌来，却猛然发现深藏在浮华世俗的眸光中竟有一汪幽谷的淡然，他心中一凛，开始怀疑自己这场荒唐戏码的可行度。



　　红昌颦眉的模样风情万种，可他狭长的眸子却毫无楚楚的神态，他半掩着面，意味深长的凝视着面前的邵文。而这次邵文似乎毫无反应，只一味迎着他的注视，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这让红昌忽然失了兴致，只一下便舒展了眉梢，继续提壶轻酌。



　　“松堂兄，不仅长的绝色，那一颦一笑中更是feng流婉转，只是在下并不偏好这市井流俗，还望见谅。”邵文款款站起身来，掀开匣盖，又将装了大洋的匣子缓缓推到红昌的面前，不急不缓道：“但是……我却不得不请松堂兄单独上我府去唱几天戏。”



　　红昌只眼一瞟便放下手中的酒杯，探手捞了一把匣中的大洋，又一个个百无聊赖的丢了回去，原本摆放整齐的银元因着他的动作，一下变得杂乱无章。



　　“二少爷好大的手笔，这满满的一箱大洋，我看不止是请我唱几天戏那么简单吧？”红昌斜倚在桌案上，又执起了桌上的酒杯，轻轻摇晃着，杯中原本澄清的琥珀色在暗沉的光线下显得浑浊浓重。



　　“我想松堂兄是聪明人……”邵文说着，从匣侧取出一折戏本，随手一掷，丢在了红昌的面前，“你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应该不需要我来言明吧？”



　　淡青锦面的折子静静的躺在桌面上，红昌只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自己借出去的戏本。凤眼一挑，他终于认真的审视起邵文来。邵文虽然一直保持着笑意，可他眸中却很冷，甚至隐隐藏着一股怒气，这让红昌忽然又来了精神，打趣道：“我以为呢，平白无故多了那么多钱，也只是唱几场戏，原来是那娘子的正主找上门来了！我这是躲都来不及躲呢……”



　　话音刚落，邵文心中一怔，他并不太明白红昌说的话，沉吟道：“娘子？”



　　红昌见邵文独自疑惑的神情，并不理会，依旧漫不经心的问道：“据二少爷所知，我这人究竟擅长什么？”



　　邵文抿唇不语，似乎并不打算回答红昌的问题，也不打算坦白心里的计划。他在等，等红昌把那些所谓的关子都卖完，而他并不喜欢和这种人周旋。因为在邵文掀开匣子那刻，他清楚的察觉到红昌眼底一闪而过的不屑。整整五百个大洋在红昌视来竟是草芥，邵文敢肯定他绝不是个简单的戏子。



　　见邵文不说话，红昌也不着急，慢条斯理的一杯接着一杯饮着。



　　日头渐沉，西边天空里最后一片绯云也随之消散，只剩下寂寥的彤红缓缓收拢光晕……



　　终于按耐不住的邵文，展手止住了红昌重新执起的酒杯。



　　“据二少爷所知，我这人究竟擅长什么？”红昌近似无辜的凝视着被邵文夺下的酒杯，却并不恼，“好像我这个人除了唱戏外，别无所长，成日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另外还喜好……美艳风sao的妇人！”



　　邵文听着红昌这番言论，忍不住嗤笑出口，“松堂兄还挺有自知之明的，让人好生佩服。在下看上的也正是你的那点喜好，所以特来奉上银两诚意，请你明日移驾府上，唱上几出好戏！”



　　红昌缓缓站起身，在邵文的面前来回踱了几步，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番，不禁垂首叹息道：“邹某本以为二少爷是那娘子的正主，却不想你竟别有所图！可惜呀可惜，那病西施般的人儿……我可实在提不起兴趣来，恐怕要辜负你的美意了！”



　　邵文眉眼一舒，忽然走近红昌，反问道：“噢？真没兴趣？”他似乎有点明白红昌口中的娘子是谁了。



　　“即使那娘子有意，也请麻烦二少爷去回了她，不要为难红昌了……”红昌展颜轻浮一笑，“不过话说回来，二少爷这般貌赛潘安，又何必劳烦我呢？”



　　话音未落，邵文的脸上已蓦地变得冰冷，他攥起桌上的戏本道：“你们见过？这是你给她的？”派人跟了好多天，一直以为那戏本是冯青澜借了她的，却不想她居然单独跟这戏子见过面，而且还不止见过这么简单。心中一凛，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红昌狐疑的看了看满脸阴沉的邵文，难道他俩讨论的压根就不是同一个人？既然不是那病殃殃的娘子，那就是傲然盛气的冯青澜。不过她倒算的上美艳风sao，一想起她那隆起的小腹，他就止不住低低的笑出了声，最后竟搞不清邵文到底意欲何为。



　　“你笑什么！你对她做了什么！”红昌的笑声让邵文原本烦躁的心瞬间暴怒起来，什么娘子有意，什么实在提不起兴趣，光是他对她的称呼就让邵文掩不住怒气来。



　　淡青的光影带着劲风，朝红昌的面上砸来，可他毕竟是个练家子，只一闪身，戏本尚未擦到他的面，便被他接了下来。



　　“还没问二少爷是这位娘子的什么人呢？”定下身形的红昌只微微一愣，面上反而加深了笑意，轻佻之色溢满凤眸，“既然不是正主，这等隐晦的事，怎可拿出来说给你听？我想娘子也会不高兴的。”



　　因着他的话，邵文彻底被激怒了，他一把扯过红昌的襟口，满眼阴鸷，低声道：“我警告你，再一口一个娘子的叫唤，仔细了你这张倾国倾城的美人脸！我不管你是有兴趣还是没兴趣，遇到她，你这个龌蹉的人，能滚多远就给我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