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场奇缘-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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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克和基米只是傻傻地看着陈德宏在战术图板上比划来比划去，等到大家轰得一声站起，便明白是出去热身的意思。　　

　　打这种比赛，郑卫江一般是不用热身的，他常常利用比赛开始前的几分钟简单活动一下，然后到比赛开始之后慢慢进入状态。

　　还有叶建铭。

　　进入一队一年的时间里，正式比赛中他基本没有上场的机会，因此，赛前热身对他而言完全是跑龙套。

　　他慢吞吞地把拖鞋放在座椅下面，双脚套进球鞋里，鞋带依旧松垮。　　

　　叶建铭渴望比赛，他非常喜欢灯光从头顶照射下来的那种感觉，穿着崭新的球衣，四周一片光亮，他可以听到黑压压的看台上观众的高呼、惊叹和骂娘的声音。

　　但那些对他而言，还是一个白日梦，他如同站在看台下面的过道里，隔着一层毛玻璃向球场内张望。

　　球撞击地板的冬冬声，篮筐的弹响，粘了松香的球鞋在地板上发出吱扭吱扭的声音，以及拉拉队的女孩子们的尖叫……

　　一切那么近。

　　却又触摸不到。　

　　用了一个赛季的时间，叶建铭渐渐的沉静下来，习惯去拎鞋、提包，他总是第一个下大巴，又最后一个出休息室，跟在别人的屁股后面到地板上跑龙套。　　

　　陈德宏放下战术图板，刚从兜里掏出香烟叼上，就瞥见坐在角落里的叶建铭。他将香烟从嘴上拿下来，向叶建铭瞪了瞪眼，吼了一句：“你还在这里猫着干什么？不想呆给我滚蛋！”

　　叶建铭知道陈德宏是佯装发怒，并不正眼瞧陈德宏，弯腰系了鞋带，起身绕过陈德宏走了出去。

　　陈德宏在背后嘟噜了一声“这小子”，然后转头向郑卫江递了一支香烟。　　

　　郑卫江漠然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了，凑着陈德宏递上来的火点着，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右肘支在右腿的膝盖上，手向上，用拇指大鱼际支着面颊，陷入梦游状态。

　　郑卫江的手指细长、白皙，看上去非常干净，并不是人们印象中运动员应有的一双糙手。

　　香烟从他发梢上袅袅地上升，很快，休息室的上方有了一层淡淡的蓝烟。陈德宏掩了门，坐到郑卫江的身边。

　　外面，欢呼声已经响成一片。

　　看台上已经黑压压坐满了观众。　

　　在这个北方城市，你可以用“荒漠”这个名词来形容人们的业余生活。　

　　冬季烟尘弥漫，汽车的尾气往人的鼻孔里乱钻，就连体育馆的上空也漂浮着一层蓝蓝的烟雾。　

　　不过，枯燥的业余生活却似乎能够繁荣球市，每周两次赶到体育馆看篮球“超级联赛”成了最时髦和最重要的社会活动之一。　

　　当然，看台上也不乏省市级领导和当地社会名流。有些还是从外地驱车两三个小时赶来看球的乡镇干部。

亮相…4
当吴尚龙、吕松林及外援麦克和基米从看台下面晃晃悠悠地走出来时，看台上立即一阵鼓噪。　

　　球员们知道自己置身舞台，一举一动，一个表情都被上面看得清清楚楚，因此，大家都保持着平静的面孔，并不东张西望，以一种很职业、很惯常的态度开始了热身。　

　　在吕松林的带领下，十六个队员先是围成一圈坐在西侧的半场三分线附近，静静地在拉伸韧带。　

　　叶建铭只穿了一条运动单裤，仰卧拉伸髋部肌肉和韧带时，他手心紧贴着地板，用来驱散一下手心透出来的汗水。浅色的木地板有些凉意，不断散发出煤油和松香的味道。他尽量保持平静，但心跳还是扑通扑通地加快。　

　　一种莫名的躁动，叶建铭恨不能立马从地板上跳起来，抓起篮球来个飞行扣篮。

　　喉咙里干燥，胸口像揣着一团火焰，他明显感到血液还在不断加速流动，脚心和手心不断有汗水冒出来。他转头看了看吴尚龙。

　　灯光下，大龙仰面躺在地板上，右腿向左侧伸展，他双目微闭，似乎不顾全场的观众的注视而进入梦乡……　

　　命运之神应该是个女性，很会捉弄人。　

　　当你热情高涨、充满斗志的时候，她往往对你置之不理；当你已疲惫麻木、乐趣殆尽时，她却兴致勃勃地来缠绕不休。　

　　对叶建铭这样19岁的新人来说，他最渴望有一场自己的精彩、完美表演。他希望高高跃起，跳到一堆防守队员的头上摘到篮板球，然后再狠狠将球砸进篮筐。最好，将钢化玻璃篮板也砸得粉碎。可是，对吴尚龙这样已在地板上混了二十多年的老将来说，“坚持就是胜利”乃一句真理。假如有可能，他希望自己能在篮筐下睡上一觉，然后去冲个淋浴，再去看奖金是否已划到自己的帐户上。　

　　斗志失踪是一种非常可怕的事情。　

　　没有新鲜感，没有成功的渴望，没有激情，篮球已经变成一个嘭嘭作响的皮囊，在铁筐子里无聊地钻来钻去。　

　　吴尚龙现在最感兴趣的是“数字”，因此，他私下成为一家国际运动品牌的地方总代理，也将更多的热情投入到社交里面。队里的年轻球员送浓眉大眼的吴尚龙一个很搞的绰号——“交际花”。　

　　训练结束的时候，大龙偶尔会拍着叶建铭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兄弟，哥哥我打不动了，以后球队就是你们的，可得给哥哥一口饭吃啊，多喂哥哥两个球。”　

　　“给大龙喂球？”叶建铭想过，但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这个机会。　

　　他清楚自己的实力，也从来都充满信心，他盼望着站在明亮灯光下的那一刻：所有对手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你却微微一笑，虚晃一枪，让所有人的防守都走空，然后自己却像迈克尔。乔丹那样在一群静止的悬浮物中轻松上篮成功。如果可能的话，也可以来个半空中的突然换手，让整个世界都在瞬间沉静中听到篮球轻轻触到篮筐的那一声响……　　

　　白日梦。至少现在还是。　　　

　　陈德宏清楚叶建铭是一块什么料。这小子虽然入行比较晚，13岁开始打篮球，但14岁就被青年队相中，那时的他身高已经长到1米90，速度奇快，篮球智商很高。　

　　相比其他活泼得有点精力过剩的青年队队员，叶建铭虽然有些内向，但骨子里面有一种倔强，他从不咄咄逼人，却有一股决不服输的劲头。最能赢得陈德宏赞赏的是，叶建铭从不蛮干，异常冷静。　

　　用陈德宏的话来说，叶建铭就是那种“有气质”的球员。　

　　在青年队呆了三年之后，叶建铭就被陈德宏调到一队跟队训练，在新赛季大幕开启之前，为球员注册的时候，陈德宏特别留意了叶建铭的年龄，由于他出道较晚，当时的教练只是将叶建铭的报名年龄改小了两岁，陈德宏觉得有点遗憾，　如果叶建铭的年龄再小一岁，那么他就可以打两届全运会，现在来看他只能以适龄球员的身份参加一届全运会。　

　　当然，叶建铭这样的年轻球员虽如凤毛麟角，但以北方雄狮队目前人员构成，也许他很难熬到出头之日。竞技比赛是残酷的，一个人的成功未必和实力画上等号，还要靠种种错综复杂的因素。　

　　叶建铭进入青年队之后，身高并没有继续突飞猛进，可能是长时间大运动量训练的缘故，骨骼钙化得会很快，他只是又长了6公分就打住了。叶建铭在球员注册报名时“身高”一栏里填上了1米98，也算穿上鞋的高度。

　　最残酷的现实是，叶建铭从技术风格到所能适应的位置都与球队当今的老大郑卫江冲突，论资历和成绩，还是比赛经验与技术水平，郑卫江与叶建铭之间似乎都是云泥之别。

　　31岁的郑卫江不清楚叶建铭的实力，也无暇过问，因为他不怎么参加雄狮队的训练。

　　也许，他能够感觉到叶建铭那一股与众不同的气质，潜意识里有一份尊重，他和叶建铭之间并没有产生任何“不良排斥”。也许，他只知道叶建铭是陈德宏安排来一个服侍自己的小球员，是一个移动的衣架和鞋筐。

　　19岁的叶建铭倒是显示出一种与众不同的大将风度，他从来没有将郑卫江当作过敌人，在潜意识里也没有。他不会像大龙那样阳奉阴违，表面上和队友亲切和善，背地里却说一些坏话。

　　他认真地拿着郑卫江的鞋走来走去，认真地观看郑卫江的任何一场比赛，这是他以前喜欢做的事情，他在场边做着白日梦，想象着场上的郑卫江就是自己，自己就是场上的郑卫江。

亮相…5
东北铁龙队来得稍晚一些。

　　夜色之下，不知是否因为雄狮队主场气氛实在是过于火爆，还是因为旅途疲劳。铁龙的队员们出现在地板上时有些无精打采。他们的羽绒服上似乎还带有一些冰霜的味道。北方球队的棉衣似乎比一般南方球队的要厚重一些，也略显脏了一些。

　　他们的美国主帅乔治。威尔逊西装革履，从休息室出来之后就站在客队替补席的末端，双手抱怀紧盯着场地一端的北方雄狮队。国产助理教练王道衡倒是忙得不亦乐乎。　

　　将手里的棉衣往替补席的座椅上一丢，铁龙队也投入了热身。两个核心式人物、球队中锋，有“铁龙双塔”之称的车勇和骆北峰高昂着头，慢慢吞吞地从看台下面走出来。看见小队友正在热身，两人反倒是径直走向座椅，大赫赫地坐下，放慢镜一般脱棉衣、系鞋带、整理外衣……

　　车勇身高2米16，前国家队中锋，身高臂长，作风彪悍。不过随着车勇年龄增大，在今年的新一届国家队集训名单上没有了车勇的名字。车勇这人心思简单，打球很情绪化，虽然国家队的位置没了，但在铁龙队依旧充当老大。

　　22岁的骆北峰身高2米10，身体异常健壮，且技术细腻，取代车勇国家队位置的正是他。据说，NBA的某支球队已经盯上了骆北峰，只可惜北方铁龙队死活不肯放人，年轻的骆北峰有一搭无一搭地在铁龙打着，这使得这支队伍的战斗力大打折扣，但任何人都拿骆北峰和车勇两位“大爷”没有办法。

　　拉韧带，传接球，中投，练三分球……　

　　然后，热身中断，隆重而简短的新赛季开幕仪式举行。　

　　轮到双方队员出场向观众亮相的时刻，已经沉寂了几个月的篮球馆的天棚都几乎被沸腾的人声震破。　

　　“北方雄狮队出场的队员是……”赛场DJ拖了长音大声道：“4号，吕松林，5号，吴尚龙，6号，梁宏磊，7号，麦克，8号，基米……”　

　　每喊到一个名字，看台上的观众都随之嗷嗷一阵狂喊，然后是气棒相互撞击的声音，在两端篮板后面啦啦队的女孩子们也是发出一阵尖叫。　

　　当念到郑卫江，DJ特意将升高提升了8度——“下面一个，9号，郑卫江！”　

　　看台上观众更加狂热、喧闹，就连座椅也被呯呯嗙嗙地击打得山响。　

　　郑卫江从休息室里出来不久，穿了一套崭新的雄狮队外套，脚上的新鞋金黄色的前端从长裤下露出来，显得人格外精致、优雅。　

　　他从其他队员轻松地跑过，与队友一一击掌。　

　　麦克用拳头的正面轻轻敲击了一下郑卫江的臀部，郑卫江微微点头示意。然后，郑卫江站在基米的左侧，举手向看台上示意了一下，双手倒背，挺拔地站在了球场的中央。　

　　再念到下面的队员名字的时候，观众的声音已经渐渐变得平淡。当喊道“14号，叶建铭”时，连DJ都有气无力了。　

　　叶建铭轻轻地跑过其他队员的前面，主动和别人击掌，然后站在队伍的外端。　

　　他举手向周围的观众示意，他想引起大家的关注，他想感受一下别人欢呼……　但是，几乎同上个赛季时一样，观众们只是有礼貌地表示自己的欢迎，大家的目光还是停留在郑卫江和外援的身上。　　　　　

　　全场起立，升国旗，奏国歌。　

　　双方队员握手。现在，每个人都等待着裁判员在中圈抛球，双方争球队员高高跃起的那一刻了。　　

　　郑卫江与车勇和骆北峰行了个注目礼，微微点了点头。昨晚，郑卫江与车勇、骆北峰在当地最高档次的酒店北海皇宫喝了一个通宵。　　　

　　在国家队，郑卫江与他们二人都是搭档，国家队的战术也基本上从郑卫江开始，性格沉稳细腻的郑卫江和粗犷的“铁龙双塔”私交不错。喝酒，除了加深友情之外，郑卫江是替俱乐部做了工作——确保球队新赛季“开门红”，双方不要拼个你死我活。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嘛！

　　旁观。

　　热闹的时候旁观是一种落寞心态，就像别人在吃火锅，你在喝凉水。

　　雄性的味道弥漫起来，看台上的观众已变得狂热，利用空隙表演的啦啦队的女孩们异常兴奋，一曲《WE　WILL　ROCK　YOU》在体育馆的上空震荡……

　　叶建铭习惯性地坐回到板凳末端。

　　郑卫江、吴尚龙、梁宏磊、吕宋林和“小黑”基米除去外套，露出白色的主队球衣。球衣前胸印有一个怒吼的狮头，球衣的号码为鲜红色，外勾金色的边缘，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他们5个人一起缓步向场内走去的那一刻，令叶建铭无比的羡慕。

　　他幻想，自己穿了崭新的球衣，正走向场地的中央，同时假装脑海里正在思索，对看台上那些殷切的目光视而不见。

　　可是，他的球衣目前只能默默地呆在外套里面，正做着属于它的春秋大梦。　　

　　男人年轻的时候一定要参加一支球队，学会在灯光的照射下亮相。

　　否则，你的青春可能比别人要逊色、沉闷得多。

亮相…6
球场已陷入短暂的寂静。

　　吴尚龙和骆北峰面对面站着，注视着裁判手中那个橘红色的球。

　　球抛起，灯光下，它无比圆润，外面的一层皮革细致发亮。

　　吴尚龙只是做了一个要跳球的动作，骆北峰已是腾空而起，将球点拨到铁龙队后卫手里，车勇已两个大步赶到对方篮下。雄狮队梁宏磊积极地站位，并用小臂的侧面向外推挤车勇，吕松林已经成功地延误了对方后卫的推进，没让他在第一时间内发动进攻。

　　吴尚龙落位，站住了三秒区右侧45度的位置，郑卫江缓缓地走向右侧边线附近，他与吴尚龙形成对骆北峰的夹击之势，吕松林和基米在前面保护弧顶。

　　二三联防。北方雄狮平稳地投入了战斗……　　

　　在郑卫江的授意下，陈德宏安排队伍先以联防稳住阵脚，内线队员位置进行交换，吴尚龙去防守身高体重与自己相仿的骆北峰，而2米04的梁宏磊则去防守比他整整高出12公分的车勇。

　　东北铁龙队传统打法以内线为主，因此外线的实力并不强，北方雄狮联防阵形收缩的较为密集，正好可以巩固篮下的防守。铁龙队后卫李晓霖见落入阵地战，便送了一个半高球，车勇左手接了，向外侧虚晃一枪，以右脚为轴心突然向前一个转身，球交右手，作势便投。不料，或许手冷肉紧的缘故，皮球在筐上弹跳了两下，被从底线溜过来的郑卫江一手掐了下来。

　　郑卫江急速拍球向外猛跨两步，抬头看见基米早已蹿到对方半场，一个单手抛球就传了出去。基米接球一个极大的跳步急停飞进对方三秒区，尔后高高跃起单臂大风车将球狠狠砸进篮筐，并像猿人一样吊在篮筐下方，身体因惯性在空中旋转了近360度。这时，回防的李晓霖才追至篮下。

　　嗷的一声，观众席上爆发出一阵呐喊。

　　酣畅淋漓的开局，让所有人瞬间达到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