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小说·第六辑-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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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还是想重新来过。　　　

　　最后的意识就这样被光芒吞噬。惟一的记忆是泪珠划过脸庞的温度。　　　

　　灯　　　

　　流　　　

　　月的残片消失的夜晚　　　

　　色　　　

　　〃美代，坚持住。〃　　　

　　父亲一直重复着这句话。他一路小跑着，急着去野泽村那儿的医生家。　　　

　　那些来到人间旅行的月光，冒失地不懂得雪的寒冷，纷纷被冻在白色的树梢动弹不得。即使是用我已经变得模糊的眼睛，也可以看到那些刺眼的雪光，比起山下祭典红色的灯流，更加更加的明亮。　　　

　　〃坚持住哦，美代，等你康复了，爸爸再陪你做雪兔。看，这么多的雪，可以做好多好多呐。用嫩绿色的叶子做耳朵，一定很漂亮！〃　　　

　　听得出来，爸爸说得很勉强。背着六岁的我翻越积着厚厚的雪的山，让爸爸大口地喘着粗气。我想让他不要再说话，可嘴唇只是挪了挪，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天上飘着大雪，我却觉得自己烫得几乎要烧起来。唯有右边的脸颊贴在爸爸冰冷的脖子上，凉凉的，好舒服。我满足地闭上双眼。像是入睡了般，世界的声音渐渐变得有些不同。在我没有来得及注意到的时候。　　　

　　奇怪，不觉得烫了。身边的一切，好像都凉凉的。好舒服。　　　

　　我睁开眼，自己置身于没有边界的白色世界里。简直就像除了枯树的黑色和雪的白色，这片土地再没有其它东西似的。　　　

　　对了，原来这凉凉的让人觉得很舒服的东西，是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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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雪窗（2）　　　　　　　　　

　　……爸爸呢？　　　

　　我环顾四周，惊讶地发现爸爸竟还在跑着，身上背着我。　　　

　　〃爸爸！爸爸？！〃　　　

　　我支撑着站起身，向爸爸跑去，奋力地将右手伸向爸爸的方向，视野里是爸爸的背影颠簸在我努力张开的五指间。雪地上没有我的脚印，这讨厌的感觉让我嚎啕大哭起来，但爸爸没有回头。那个瞬间，我突然懵懂地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或许，他听不到。右手穿过爸爸身体的时候，我绝望地明白了一件事……　　　

　　我永远失去了爸爸。　　　

　　正如爸爸永远失去了我。　　　

　　恋　　　

　　灯笼花的和服　　　

　　影　　　

　　雪花打着旋落下。用快速放映的慢动作。每下落一点，都要绕一个圈。犹犹豫豫的。每转一圈，都面对了错杂繁复的可能性，彷彷徨徨的。　　　

　　不知选哪个方向才好，明知道不论在一生的须臾里演绎过什么，都会在最终的尘埃落定时融作卑微的一叶水，被匆匆赶路的行人踏过，或是侥幸干净地蒸发，重新投身没有尽头的循环。而所谓的〃自己〃，早已面目全非不复存在无从坚持。　　　

　　明知道。不过，不妨碍固执的努力。通常是贸然选条路就走了，因为知道若是想得太多太深，会融化的。　　　

　　平凡地。仓促着。　　　

　　悬满天地的小朵的白色终结成地面上深深的白，厚重的积雪反复计算着不期而至的末日的归期。　　　

　　我想起离家好远的小镇上，有一个漂亮的漆成红色的邮筒。在冰天雪地的日子里，显得格外的夺目。偶尔雪花跌进邮筒，无意打湿一方躺在邮筒里的彼此陌生却雷同的思念。　　　

　　〃人类的小女孩，为什么哭呢？〃　　　

　　蹲在地上断断续续哭了一整天，这是第一个找我说话的人。我抬起头，是雪女。　　　

　　〃寂寞的话，就上船吧。我可以陪你哦。〃　　　

　　〃我不要。〃　　　

　　〃咦？为什么？〃　　　

　　〃明明是你自己寂寞想找个人陪，却反倒摆出一副施舍的样子，这不公平。〃　　　

　　雪女的脸令人意外地泛出了红晕，我这才发现，与别的雪女不同，眼前的她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　　　

　　〃那、那你说应该怎样？〃　　　

　　〃嗯，我们来做朋友吧。我叫美代，你呢？〃　　　

　　〃雪女，有名字的。〃　　　

　　〃那你就叫夏影吧。是个好名字吧？我在图画书上看到过的。〃　　　

　　一个在冰冷的冬天里，给生活带来企盼的名字。　　　

　　夏影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我送给她的名字。我自然地得意了起来，露出牙齿对她笑，寒冷却乘虚而入，害我冷不丁地重重打了一个喷嚏。糟糕，原来就算是死了，也还是会感觉到冷的啊。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使出全身的力气搓着冻僵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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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雪窗（3）　　　　　　　　　

　　〃好冷！〃　　　

　　夏影蹲下身子，用她淡蓝色的眼睛默默地看了我良久。　　　

　　〃冷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我是雪女，所以反倒完全不了解这种感觉呢。〃　　　

　　〃冷啊，就是雪的感觉，冰的感觉啊。〃　　　

　　这边刚忙着搓手，那边的牙齿又咯咯地响了起来。寒冷一定有着世界上最灵活的身躯，才能够在我身上到处蹿来蹿去。　　　

　　〃雪，还有冰？听上去是很漂亮啊。〃　　　

　　〃没错，它们听上去漂亮，看上去更漂亮。但它们毕竟是寒冷的。这么跟你说吧，夏影你讨厌夏天吗？〃　　　

　　〃嗯，非常。热的时候会很难受呢。〃　　　

　　〃就是那个啦！虽然冷和热是截然相反的东西，但它们带来的不舒服的感觉其实是差不多的。〃　　　

　　〃明明是相反的东西，却会带来同样的痛苦？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呢。那么说来，你岂不是相当的难受？那我为你做一件衣服吧。我还是个人类的时候，奶奶是专门为女孩们做结婚用的漂亮和服的裁缝，所以我多多少少会一些。〃　　　

　　说毕，夏影将橹搁在船上，轻轻地飘落到地面上。她的身体一定非常的轻盈，所以才不会在雪地上留下什么痕迹。她像落雪般小心翼翼地俯下身，掬起一捧雪，将它们均匀地铺在木船的坐椅上，像抚摸着绸缎似地反复抚摸着这层薄薄的雪。然后，渐渐地，薄雪不知在什么时候，就真的变成了一件雪白色的衣裳。　　　

　　〃真不错的手艺呢。〃我由衷地赞叹道。　　　

　　虽然不懂什么面料啊剪裁啊之类大人才明白的事情，但不知为何就是知道夏影现在双手捏着展开给我看的这件和服，绝对是上乘货没错。　　　

　　〃可不是吗。学这门手艺可费了我好大的工夫呢。〃　　　

　　〃只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这样白茫茫的，和一无所有的冬天又有什么区别呢？要是有花的图案在上面，那可就完美了。〃　　　

　　〃嗯，〃夏影紧锁眉梢沉吟了好一会儿，忽然茅塞顿开地舒展了眉头，〃对了，可以用灯笼花嘛！你别看这山里到处都是冬天，有一个秘密的地方可是一年四季开满了灯笼花哦！我带你去看。〃　　　

　　手被夏影不由分说地牵住。似乎急着要让我见识到这个秘密场所，她的步子相当快，以至于我要跟上她的步伐，就非得小跑不可。幸好因为早就一命呜呼了，不会受到生病的困扰，所以即使是被拉着翻过了一座山，也不怎么觉得吃力。大约走掉了一天的一半再一半的时间，夏影在一个黑漆漆的山洞口前停下了脚步。　　　　　　　　　

◇欢◇迎访◇问◇。◇　　

第31节：雪窗（4）　　　　　　　　　

　　〃穿过这个山洞，就到了哦。〃　　　

　　这么说着，夏影抬起双手，用她一向轻盈的动作捉了一片雪花在手心，再次打开双手时，雪花已经变成了一盏悬浮着的，闪着冰凉的白光的结晶灯。　　　

　　〃山洞里太黑，得有用来照明的东西。〃　　　

　　夏影的说话声还冻在空气中没有化开，我们便一头扎进了黑暗之中。　　　

　　那是一条长得过分的黑暗通道，长久的步行后依然望不到出口处传来的光亮。不知是不是因为暗的缘故，这里似乎比外面被雪覆盖得万籁俱寂的世界更寂静些。而过分的安静，又会加重寒冷的程度。　　　

　　看来，要去到那个美丽的场所，非要经过一段令人不快的路途不可。　　　

　　这让我想到爸爸给我讲过的一个，我最喜欢的凤凰涅磐的故事。或者更应该说，是喜欢那头凤凰。因为凤凰明白，不应该懦弱地等待他人的救援，唯有通过自己的努力，痛苦才能够成为通往幸福之路的基石。觉得这样的凤凰，好厉害，好美丽。相比之下，自己实在只能是一只不起眼的麻雀。　　　

　　〃啊。到了哦。〃　　　

　　应着夏影的声音，我抬头看到了洞外边兀自春意盎然的世界。温暖地亮着的灯笼花，以及一直铺展到与天空的交界处的青草，形成了不同于世界任何其它地方的春。仿佛那道黑暗的隧道架起的不是空间，而是时间。　　　

　　夏影和我不同。她不需要痴迷于眼前美丽的景色，而是立即拿出了那件纯白色的和服，继续她美妙的工艺。她摘了一大束开得最好的灯笼花，播种般地将它们撒在了空白的衣上，花们便再次活起来，在衣服上扎了根。然后，夏影把衣服重新提起来，好像是在为洗完的衣服增添垂感，而这些灯笼花，也学着水渗进衣服的动作，服服帖帖地附在了衣服上。　　　

　　轻而易举地便完成了一件优美的工艺品。夏影满意地把盛装前后反复看了几遍，然后把它披在我的身上。　　　

　　〃好啦。穿上了春天，你就再也不用担心寒冷啦。〃　　　

　　狐　　　

　　稻荷的少年口中衔夏草　　　

　　舞　　　

　　我又独自蹲在雪地里哭了。　　　

　　刚和夏影吵了一架。她不准我去见爸爸。　　　

　　〃哟，怎么这里有个人类的小女孩啊。死了就老老实实地跟雪女走吧，再哭也没用的。〃　　　

　　我知道，这嘲笑的声音的主人，一定是天狗。夏影说过这山里有只天狗，爱在这片树林散步。她还说那家伙虽然嘴巴坏但意外的心肠很好。自从和夏影成为了朋友，我从她那里知道了许多事，许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比如喜欢嘲笑人的天狗躇惜，比如偶尔会吓着人类的独眼怪小菊，或是贪吃的小鬼阿金阿银……还有，爸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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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雪窗（5）　　　　　　　　　

　　夏影说像我这样没有归天的死灵若是接触了人类，回想起了对人情的眷恋，就会消失，所以不让我去见爸爸。　　　

　　可我是爸爸惟一的亲人啊。我身边有夏影，可爸爸呢？爸爸他……会寂寞的吧。　　　

　　〃喂，你在听吗？我在跟你说话呢。〃　　　

　　我这才回过神，抬起头来。看到的是一个年纪和夏影相仿的少年。这让我微微吃了一惊，然后想起天狗就算会化作人形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便又低下了头。　　　

　　〃不要嘲笑我，躇惜。〃　　　

　　这一次轮到他吃惊了，不知是因为我奇怪的说话方式，还是因为我知道他的名字。　　　

　　〃你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躇惜微微皱了皱眉。他把脸凑过来，动了动鼻子，像是在嗅我的味道。怪人。但是，这让我得以欣赏他的脸。那是一种不那么寻常的清淡。狭窄修长的眉，淡青色的眼珠，没有红晕的唇，以及，苍白颜色的脸。虽然精致，却淡得让人触摸得到寂寞的温度。口中衔着不合时宜的嫩绿色的草，大概也是什么秘密场所的宝物，和他颜色过清的唇相得益彰。　　　

　　感到一丝不自在，我于是轻轻推开了他的鼻尖。　　　

　　〃你才是奇怪的家伙。〃　　　

　　他又一次皱了皱眉，把手递给我。　　　

　　〃如果迷路的话，我知道雪女在哪里。〃　　　

　　我偷偷地扬起嘴角，把手交给他。　　　

　　〃对了，小家伙。今天狐狸们好像有举办篝火的舞会哦。要不顺便带你去看看好了。〃　　　

　　〃啊。那真是太谢谢啦。〃　　　

　　这样说完，我不小心扑哧地笑出声来。　　　

　　果然，看上去倔强的家伙，常常会是出人意料的好心肠呢。不是吗？　　　

　　夜　　　

　　关于樱花的一些事　　　

　　祭　　　

　　〃我喜欢樱花。〃　　　

　　无意间说了这样一句话的第二天，我就得到了一件夜樱图案的浴衣。我把它穿在身上，幸福得几乎闻得到樱花做的点心的甜味。　　　

　　是盛夏了。　　　

　　樱花早已不再。我于是疑惑地问夏影是怎么染成这幅漂亮的图案，她笑着说这匹布是躇惜给她的，她只是把它缝成了浴衣而已。　　　

　　原来是这样。我歪着头心想，这大概是躇惜向人类〃征收〃来的吧，用天狗的身份。和他厮混了太久，几乎都忘了他还是个拥有挺了不起的头衔的家伙呢。　　　

　　〃天狗。天狗，天狗？〃　　　

　　试着把这个称谓念了念，却是怎么也不顺口。想来也是，人类随便赋予他的称呼，怎么会比得上他自己的名字〃躇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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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雪窗（6）　　　　　　　　　

　　〃干吗呀？这么念叨我。〃　　　

　　回过头，看到躇惜皱着眉头的样子。看来，他也不怎么喜欢这个称呼方式呢。　　　

　　〃没什么。就是多谢你送给我这么好看的樱花的布。〃　　　

　　〃喜欢樱花？〃　　　

　　〃最喜欢。〃　　　

　　〃那，带你去看吧？〃　　　

　　〃哈啊？现在已经是夏天了哦。〃　　　

　　〃我是天狗哎。有什么办不到的。〃　　　

　　说罢，不容置疑地牵起了我的手。在热心的时候霸道，这点和夏影还真是很像。就连走的路线，都和刚认识那天夏影带我走的一样。只不过，那个时候山顶白皑皑的雪，早已融化在了夏日的蝉声之中。每往山上登一步，堆满银星的天空就变得近了一些。直到无法再接近一点的时候，躇惜停下了脚步。　　　

　　他摘下头上那个实在称不上好看的天狗的面具戴在我的脸上，故意遮住了我的眼睛。　　　

　　〃夏影能让地面上的花开到衣服上，我也能让衣服上的樱花落到人间来。等我说好，就摘下面具。〃　　　

　　躇惜好听的声音在耳畔荡漾开，蒸发在了夏日燥热的空气里，没了踪迹。我便乖乖地期待它的再次降临。　　　

　　〃好啦。〃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摘下面具，我惊讶地看到自己的浴衣上散发出银月的光芒。月光从衣领开始流淌，逐渐去到脚边，期间，用银白色的丝线将印在布上的樱花一瓣瓣地勾勒出来。终于，有一瓣花瓣禁不住月亮的诱惑，从衣服上飘落了下来。没有风，于是它可以尽情地按着自己的想法打旋落下，接触到地面的时候，在铺满青草的地面散成一圈明亮的涟漪。光芒散尽之后，看清了地上留下的一株幼苗。它生长得那么急切，以至于还没来得及看清它娇小的模样，它便已成为了一棵盛满樱花的树。　　　

　　〃这棵夜樱送给你吧，和夜樱的浴衣一起。〃　　　

　　属于我的樱花树。听上去，很美好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　　　

　　捏　　　

　　空色中的雨粒青色　　　

　　兔　　　

　　这是我在这个童话的故乡遇到的第六个冬天了。　　　

　　积雪依旧如往常一般将整片整片的山和森林染成白色。而今天，天空里掉落的碎片却意外的不是冬日的白色小球，而是普普通通的雨粒了。　　　

　　〃今天正好呢。〃　　　

　　夏影的嗓音在冬天听来，会更加有冰的感觉。十分十分的漂亮，却让人忍不住要打一个哆嗦。　　　

　　〃正好？什么事情呢？〃　　　

　　〃美代说过自己特别喜欢做雪兔吧？今天这个样子，正合适哦。雪可以做兔子的身体，雨珠用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