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到哪里才是幸福-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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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钢华在尖叫，而我觉得超凡真像个武林高手，一直默默无闻地潜伏在激流暗涌的江湖里，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把大伙儿全震了。过了半响我才跟她说：姐姐这儿可是冬运会啊，你是不是吃了过期春药才来比赛的啊……

　　领奖的时候，超凡戴着奖牌撒丫子满场飞奔，尖叫着叫我是天才我是天才，我在旁边热血沸腾心情汹涌，笑得几乎流出眼泪——超凡真的是天才啊，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觉得我多么幸运啊，居然生活在一株向日葵的身边。

五、优秀的孩子
轮到我跑800米的时候，这场五项全能的三人追逐赛已经毫无悬念，因为跳高的时候我过了一米五她们才过了一米三，我分数腾腾地上去了，一下子超了她们一百多分，她们就算长了翅膀也追不上，所以在800米比赛的时候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比赛时间到了，却只有我一个人站在起跑线上，这也忒黑色幽默了，我故作苦恼地看着一旁的梅毒叔叔，他不动声色，倒是旁边一个年轻的裁判忿忿不平地说哪能这样呢哪能这样没有体育道德呢？然后义不容辞地跑去把那两个女的找着了叫过来。

　　她们只跑了六七十米就从跑道上溜下来了，整条跑道就我一个人表演，我心里狂叫着这可是冬运会啊。但我知道我脸上一定是无比冷静骄傲的表情，像超凡说过的看见泰山崩了又遭洪水淹了都不动一下眉毛的样子。钢华、唐钦和超凡偶尔跟我跑一段，叫着加油加油，而我慢慢觉得身边的声音消失，脑袋渐渐空灵起来。

　　其实在跑道上飞驰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啊，感觉身体轻盈欲飞，所有烦恼消失不见，嗔怒悲喜都成为背景，只有风涨满胸膛。

　　我觉得幸福。这种感觉无法言说，但我想是每一个体育人都会拥有的体会吧？

　　没有对手，可是仍然很尽力的跑，我在冲过终点的时候使尽毕生的力气喊了一声，把这段时间的忐忑和压抑喊出来。身边的伙伴在旁边又叫又跳，我也笑，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

　　抢过钢华的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我叫着说爸爸，我赢了，我赢了！

　　喉咙很痛，像被沙砾磨过一样，说出的话粗糙沙哑不辨音色，但我知道那一边的父亲肯定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我想让他知道的是什么。

　　从小，我就觉得我爸不喜欢我，记忆里我从来没有腻过他的怀抱没有对他撒过娇，因为他总是很忙，他把他的时间全给了他的学生了，忘记了我也是一个学生。我很不乖，从小就撒谎逃课偷家里的钱乱花，他没少打我，一打我我就想到底我是不是你生的啊，平常不教我到我犯错误时候就来行使你当家长的权利，有你那么当爸的吗？大一点了就到了青春叛逆期，我和他更是水火不容，常常十天半月不说一句话，一开口还常常火山爆发，我可不怕他，他能对我怎么着？顶多就打我，我都那么大了，你要再打我我就离家出走！

　　我爸常说你看某某的儿子读书怎么样，你看某某某的女儿多么听话，这个某某，某某某是指他的同事朋友什么的，我不回他，心里就想，你还不看谁谁，谁谁谁的爸爸怎么样怎么样呢！这个谁谁，谁谁谁是指我的朋友。人家的爸爸给人家的儿子女儿买这个带那个，带他们到这里那里玩，你什么时候管过我啊？你是个老师，但你教过我什么啊？你把别人家的孩子教好了，可你女儿你教成了什么样啊？

　　心里对他，那时候是有很深重怨怼的。但是后来慢慢长大了，直到高中之后离家读书，不再和他处在同一个屋檐下不再朝夕相对，才慢慢地明白天下父母心，知道也许他对自己是不够关注，不过错多的还是自己，那时候太偏激和年少轻狂，没有理解他的难处也没有好好体谅他。然而已经长那么大，彼此之间的问题是无法短时间消弭的，谁叫他是沉默的人，而我仍然那么倔强。即使已经开始学着体谅，但是在他偶尔说谁谁的孩子怎么好的时候，我却一如既往地不服气：凭什么成绩好便是好，乖巧一点便是好啊？

　　除了在我爸……或者在那些家长的眼里我是个问题孩子之外，我在同学朋友眼中都是优秀的人，虽然我成绩不算很好，可是我聪明机灵开朗活泼勇敢仗义，朋友三教九流的是有，但成绩顶尖的也不少啊，大家都喜欢我认同我愿意亲近我，凭什么你就不能欣赏欣赏我啊？

　　我知道，他要的是什么孩子，但是我是不可能成为他希望的那个样子的，明白这个事实的时候我心里一度绝望，因为，我越来越希望得到他的认同——全世界都说我好又怎么样呢？我最重要的亲人未曾赞赏我啊。

　　从小，就没有。

　　可是现在，大家都看着我跑，看着我得了第一，没有人敢小看我，那么多的眼睛里羡慕的光，这样的肯定，爸爸，你都看不到，我要怎么让你知道，其实我真的，是个优秀的孩子呢？

六、举杯邀明月
这次是我第二次看你那么不顾形象了啊。

　　晚上一起去吃夜宵的时候，超凡感慨地对我说。我知道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就是我对着她哭的那次么。但是这时候干嘛提起伤心事呢？

　　我一直觉得你是冷静到很冷漠的人，但你悲伤的时候，丫的悲伤得怎么那么纯粹啊？超凡说这话的时候特温情特怜惜，我差点就感动了，但是再看看，她左手拿着鸡腿右手拿着可乐嘴角还沾着番茄酱，我实在对她抒情不起来，只好让千言万语飞散在挥手之间。

　　你们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钢华硬是伸了半个头插进我和超凡之间。

　　你那智商，能明白什么？超凡鄙夷。

　　唐钦，你明白吗？钢华被鄙夷，转头寻找战友。

　　明白。唐钦忙不迭地点头，不愿意被归类到钢华那边去。

　　我见着陈冠通了。钢华吃着吃着突然说。

　　他来了这里吗？我怎么不知道。超凡差点被噎着。

　　就是你跑800米的时候么，他一直在看哪，他还说……

　　说什么了？

　　说就算他完全没伤，也不可能在冬运会上拿到一个第一。

　　超凡听了，愣了愣，然后高兴地举杯说，来，干了！

　　我们三个举起手中的可乐，超凡却兴高采烈地移杯对着天空：举杯邀明月……

　　天空阴霾不见一丝星光月色。超凡转而向旁边发光的。

　　……没月亮邀路灯也是可以的……

　　大家嘘她，但她还是很开心地笑。

　　其实每个人，都是要别人来肯定的，没有听到真正的承认和褒奖，怎么猜测都是忐忑的，总是不相信怎么能够好到那个程度。

　　我看着超凡笑，这样想。

　　不过钢华和我的想法明显不一样，他盯着手里的鸡爪子又看了看超凡突然叹了口气，说，这鸡爪子多像你的手啊，黑黑瘦瘦的，吃着都不忍心了。

　　超凡不服：我手瘦那叫纤纤玉指。

　　没见过黑色的玉……

　　超凡爆怒，爪子一甩，几粒花生米杂着不可忽视的力道凌空而去。

　　回到旅馆的时候，钢华要我背他上楼梯，我用眼白比较多的部分看他：凭什么我背你不是你背我啊？

　　我脚痛。他状似痛苦。

　　屁话，你400米今天刚跑了第一。我无动于衷，想骗我？没那么容易。

　　真的痛。

　　我踹几脚就不痛了。超凡话还没说完脚就扫了过去。钢华被踢中，闷闷地蹲了下来，表情有点痛苦。我看情况不对，问他，到底是哪里痛？

　　整条腿……好像不是，是大腿吧……

　　你哪里痛都不知道吗？超凡明显地怀疑。

　　感觉不好。钢华皱眉，不过算了，可能是累了吧，明天就没事了，明天我还有1500米呢，真期待啊。

　　唐钦说，期待什么呢？你的1500米在学校测试时候都平了学校记录接近市里的记录了，明天第一还不是你的啊？

　　钢华笑得神神秘秘的，眼睛都发了光。

　　我和超凡对看一眼，也很期待。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七、不能追逐的希望
接下来超凡的项目是1500米，这次的比赛比较没激情，她跑的时候和刚开始领先的第一寸土不让，两个人争来争去，到最后50米被那个第三的追上来把两个都超了，最终超凡得的第三，她已经很高兴，说满足了满足了。想来也是，这次最大的冷门就是超凡了，刚来的时候我们都想她那根骨头有个名次就不错了，谁想她居然拿了个第一还拿了个第三啊。

　　但钢华脸色一直怪怪的，欲言又止的样子，问他什么又不说，气得超凡骂他闷骚。到他该热身的时候诗哥看着他走路的样子表情突然变了，说钢华，你等一下。

　　钢华停下来眼里竟然有几分惶恐。诗哥叫他坐下来在他小腿捏了一下，钢华不反应，诗哥再在他大腿捏几下，钢华哎哟哎哟地叫起来。诗哥看看钢华，半响严肃地说：等一下的比赛，你不要跑了。

　　钢华一下子跳起来，忐忑的眼神慢慢变得倔强，他坚定地朝诗哥摇头。

　　诗哥说，你的韧带拉伤了，没有办法跑1500米的。

　　我要跑！

　　不行。

　　我们以前不也常常受点小伤么，应该没关系吧……超凡的声音在诗哥的目光下渐渐弱下去，我定定看着诗哥不作声。

　　你的最终目标是什么？诗哥说，是高考，不是冬运会。你现在跑了，成绩不会有你正常的百分之八十，但你的脚受的伤害是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复原的，还有一个月就术科高考，你跑了这一次，你高考还跑不跑？

　　我这次一定要跑的。钢华不肯妥协。

　　我让你们来参加冬运，成绩只是其次，最重要的目的是希望你们学会在比赛中调节自己的状态和心态。诗哥顿了顿，你要高考，还是要冬运会？

　　我……

　　怎么了？阿水走过来。知道了钢华的情况后，阿水说，这次不要跑。

　　阿水和钢华的关系不只是教练和学生的关系，钢华高一时候就是被阿水带上来的，这两三年，一直对钢华很好，用尽力地帮助他，培养他，他们两个之间的感情亦师亦友，钢华最感激和爱戴的，就是阿水，阿水的话他没有不听的。

　　但这一次……

　　钢华在上场的前一秒仍然在央求阿水：让我跑吧让我跑吧，我打一针封闭就可以了，我可以跑的，我现在可以跑高考也可以跑的……

　　阿水脸色凝重地摇头，钢华，你的运动人生才刚刚开始，并不是只有这一次可以跑的，大学里有更好的对手。但如果你跑了这一次，也许以后你就不能站上更高的位置了，你怎么就想不明白？

　　钢华红着眼睛死命摇头，我和超凡在一旁担心他把脖子摇断。

　　记得钢华一个星期之前和我们看星星，那是他得知许昊和他一起参加冬运会的那天，他满脸都是幸福，无限憧憬无限满足，一双眼睛熠熠地发了光。

　　他说，早在他初中的时候，在他还没有成为体育生之前，许昊便已经成为了五中的传奇，中长跑就像风一样，至今五中和区里还有市里挂的都是他的记录，许昊一直是他的偶像，但是高中的时候许昊转去了十中，那以后他就没再见过许昊。成为体育生之后，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可以跟许昊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跑一次。

　　钢华说，他慢慢地成功，一次次地进步，参加区里的比赛时，已经没有人能在中长跑上赢得了他，但他总是不满足，他真的是好想好想跟许昊跑一次啊，输和赢他都会哭的，因为许昊……

　　许昊是我的一个梦啊！

　　我记得钢华说这话时候的表情，那么虔诚。

　　那边已经在召集运动员，许昊出现的那一刻，我看到钢华的眼睛亮了起来，但马上又被什么覆盖，挣扎的暗涌一层深似一层。

　　他看了我和超凡一眼，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他走过去的时候，诗哥叫了一声：钢华！

　　声音不大，却威严如山，带着无形的压迫，压过来。

　　超凡退了一步，我拉住她不让她走。她悲伤地看着我，声音带了呜咽。

　　知晓，我不忍心。

　　我明白超凡的不忍，我也是啊，我们都是骄傲的孩子，怎么能够违背心里不灭的信仰？我们是体育生啊，不就为体育而生为体育而死么？我们勇敢无畏习惯一往无前，我们怎么能够畏缩后退？

　　可是，这一次，你要选择左边还是右边？你要左手还是右手？

　　发令员喊：预备！

　　我看到许昊就在钢华的旁边，对着钢华笑了一笑之后把目光专注地放在了前方。

　　枪响。

　　钢华跑了出去。

　　我和超凡拉着手，指尖陷进对方的掌心里。

　　距离起跑线不到30米的地方，钢华一瘸一瘸地停下来。

　　退到了跑道之外。呆呆地看着许昊早早地超了第二名20多米。

　　许昊跑完了一圈经过钢华身边时甚至回头看他，表情在我眼里被拉长放大。

　　又惊讶又惋惜。

　　钢华捂住脸，如同受伤的野兽一样，低低地抽泣。

　　夕阳失去了温暖的色彩，信仰关上了朝拜的门。

　　尖锐的枪响融化在血液里，疼痛走遍身体的每一条筋络。不能追逐的悲伤成为缠绕的线，在心脏上勒紧渗出血丝，直到以后一年又一年。

　　你来到最期待的盛宴，却发现那里没有你的位置。

　　你停下来，看不清脚下的路。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八、梦是氢气球
最后一天的重点项目是接力，五中的分数超了四中一大截，女子接力之后，还超了十中三分，到这个时候我们几乎已经认定我们是第一了——只剩下男子接力一项了，十中拿第一我们拿第二都赢了啊，谢鸣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欢呼的方式，就等男子接力完了就庆祝去了。

　　辉哥说，我们都多少年没拿过第一了啊，你们这一届真够牛B的。

　　三个教练都在笑，笑得很舒心很满足。

　　但是那个喜欢吃番薯的男的那么早就预料了我们的结局，他说，人生就好像吃番薯，你永远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放屁。

　　比赛就好像周星星的无厘头，你永远不知道他的下一慕剧情是什么。

　　男子接力我们真的拿了第二，并且只比记录慢了秒。相信这个记录放在五中的档案里会放上很长一段时间，毕竟上一次的记录距离现在已经八年了。

　　可是十中拿了第一，比记录快了秒。

　　破记录会加10分，十中总分比我们多了9分。

　　十中男子接力的最后一棒就是许昊，他后来说，如果五中跑最后一棒的是钢华，我们输定了。

　　——其实我们的最后一棒，本来就是钢华。

　　我们女生一听到成绩就哭了。最后领奖的时候诗哥让钢华上去，十中领奖的是许昊，照相的时候，许昊对钢华说了几句什么，钢华当场眼泪就哗哗地下来了，流泪的样子定格在照片里。

　　后来不知情的人看了照片，说，喜极而泣的吧？

　　很久以后，钢华才跟我说，那天许昊和他说的是这么一句话：真的很遗憾没能和你跑一场，其实只有你是我唯一期待的对手。

　　收拾了东西回了学校，学校那边很高兴，说要在早会上表扬颁奖什么的。我们的车子经过校门口的时候，我从上而下看到很多师弟师妹仰慕的眼光，我想，你一定是没有办法感觉我们的痛苦的。

　　那一场冬运会，其实真正难过的只有我们三个人，因为其他的人都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