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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轨上的爱情-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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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爬起,摊开手掌心抹自己脸上的眼泪,摒住呼吸,努力地摒住。郁听见我走来,抬起模糊不堪的脸,他的嘴唇干裂,身体内的水分仿佛在一个小时内迅速干涸。我做了一个手势,让他去陪父亲。他不敢看我,我们都知道如果此刻相视一下,便一定会相互厮打抱头痛哭,该死的人是我们。 我在衣服上擦干自己的手,用极细极轻的声音对母亲说:“妈妈,爸爸他累了,他让我们今晚来陪你。”母亲终于在黑暗里抓住了一只潮润的手,她像一个孩子般地安稳躺下,说:“他是应该好好休息了。”我控制住颤抖的身体,用另一只手拼命地按住嘴巴,思维一片空白,事情的前因后果统统消失不见,我只知道这个时刻,决不容许哭出任何声音。 半夜,郁在隔壁发出闷重的叫声,他一路从走廊上奔来,在黑暗里抓起我的胳膊,我看到他闪闪发亮的眼睛,那是一片深且绝望的海。我的手脚发软,跟在郁的身后被他拽着走。突然,我死死地抓住父亲病房门口的墙壁转角,不肯进去,我压低声音,我说不要,不要,我不要进去!郁的脸扭曲在一起,都是眼泪。我根本记不得发生了什么,只是恐惧,没来由的恐惧,病房的走廊上有浓重的消毒水气味,白晃晃的一片,显得阴森恐怖。我感觉得到,转角后面的病房里,一定有我深深畏惧的东西。 我小声地呜咽着,蹲在地上,拉着郁的手,求他不要逼我进去。我不停地急速喘气,平复不下来,我想哭,大声地哭,可一点力气也没有。 医生缓缓地走病房里走出来,他拉下挂在耳根的口罩说:“你们要节哀顺变。”  
第七章 依旧是《告别》(4)
“爸爸!!”我仿佛就是在那一刻将先前的记忆重新梳理完毕,我知道发生了什么,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知道转角后面的病房里躺着的人是谁。我疯了似地从地上弹起,拼命地大声尖叫,我顾不得那么多了,什么都顾不得了。我跌跌撞撞地瘫倒在病床边,父亲僵直地躺在上面,看上去还是那么的安详,眼镜放在枕头边。 “爸爸,爸爸,你醒一醒,妈妈在隔壁呢,她等你给她读日记。”我小声地说道,生怕吵醒了熟睡的父亲。可他不搭理我,像是狠狠地生了我和郁的气。郁将父亲的病房门关起来,从背后伸过手按在我的肩膀上,说:“眉,不要这样,不要。” “不要碰我,不要!” 我抬起肩膀拼命地甩掉郁的手,低头对父亲说:“爸爸,爸爸你醒一醒,我和郁错了,不!我和哥哥错了,我们惹你生气,我们不好!”可是父亲依旧不搭理我们,他的嘴唇发白,脸上还留有最后一丝血色。我伸手去摸父亲的脸,冰凉,从我手指尖传入身体的冰凉,这股寒冷一直到达我的心脏,我感到它渐渐地失去力量,不再跳动,周围的一切突然消失。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母亲病房的沙发上打着点滴。天色的沉重略微地清了一些,显出一点银白色的曙光。郁趴在我的身边,感受到我身体的挪动,他惊醒过来,抬起头,我们互相望着,一句话也没有。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毫无表情的自己,我想他一定也在我的眼睛里看自己,毫无表情的自己。我们就这么看着对方,看着映有自己表情的瞳孔里流出一颗一颗眼泪,悄无声息。 天亮后,郁起身去为母亲买早餐,护士过来为我拔针,我让她小声点,怕惊扰了熟睡的母亲。我走到洗手间洗脸,将脸埋在冰凉的冷水里,感觉到温热的液体又一次从瞳孔深处流出来,它们围绕着我的脸颊,仿佛要将最后一丝温暖护住。 “眉!”母亲醒来的时候先叫了一声父亲,转而改口叫我。 “我在洗脸。”我从脸盆里抬起头,哽咽地答道。我用毛巾将脸上的液体擦干净,深呼吸,深呼吸,然后走去她的床边。 母亲洗漱完毕后,郁拎着一大包早餐进来。“是你爸爸吗?”她问道。我咽了一口气,压低自己的声音:“不是,是郁,他买早餐来了”,我说。虽然母亲的眼睛已经感受不到一丝光线,可我还是在那里面看到了匆匆掠过茫然的失望。 “妈妈,甜豆浆,你最喜欢的。”郁将豆浆倒在搪瓷杯里,递给她。他又倒了一杯,给我:“眉,你也喝一碗。” 母亲接过豆浆,轻轻地呷了一口,说好喝。她开始像小时候那样催促我也快把这甜豆浆喝掉,因为它很有营养。喝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抬起头,说昨晚自己仿佛是做梦听到隔壁有人在哭丧。 “很大的哭喊声,不知道昨晚隔壁是不是真的死人了?”母亲自言自语道。 我的眼泪又一次涌出来,它们顺着脸颊慢慢地滑下,流进杯子里,一滴一滴接连不断。郁在一旁紧紧地抓牢我的肩膀,脸上是夙夜未眠的憔悴和锥心刺骨的自责。我感觉不到他手掌心里的一丝温度,抬头强忍着哽咽,说:“郁,我的豆浆是咸的。”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八章 麒麟岛(1)
罗慢的快艇靠上麒麟岛的时候,野菠萝树下突然蹿出一条黑狗,它张着慌张的眼睛牢牢地看着我们,如临大敌。海水在风的驱使下变作浪花,翻卷着无数水滴朝岸礁涌去,拍打在黑绿色的石头上粉身碎骨。我杵在驾驶副座上正襟危坐,我说:“罗慢,那是一条狗。” 他从驾驶座下取出一把铁凿,威吓道:“GO!” 可黑狗不理他,它甩起尾巴吠叫,绕在快艇一边,来回奔跑,不敢上前来,可也不愿离开。我推推罗慢:“你去赶走它。” 可他只是捏紧了铁凿,一动不动,狠狠地瞪着来回跑叫的畜生。 黑狗背后的麒麟岛被一片野菠萝树林遮掩着,野菠萝树分垂着枝条在风里四处摇摆,岛上一片青葱安宁的神色。岸边的礁石上敷满了青苔,在阳光下折射出黑绿晶亮的颜色,一点一亮地柔软。可当海浪一脸无辜撞上去的时候,这些黑绿色的岸礁却又立刻显出无情的坚硬,摧毁掉每一排跃跃欲试的浪花,毫不犹豫。 我从随身的布袋子里掏出速写本、铅笔、香烟,面朝着海那边的海岛抽起烟来,海岛在远处显出一排柔白色的光芒,那是亚龙湾的沙滩。 罗慢回头来看我:“我们就这么‘熬’着?”这个犹太男人把“耗”字记成了“熬”,我看他一眼,打开速写本,在上面画上一条海平线:“Yes。” 海风带着细小的浪花尸体从脸上抚过,可一排又一排的海浪还在风的驱使下身不由己,前赴后继。黑狗叫着,显出一些疲态,它开始光瞪着滚圆的眼睛注视着这艘白色快艇,上面的男女,还有男人手上气势汹汹的铁凿。 海水随着距离变换着深深浅浅的颜色,阳光里的紫外线将一切的景色修饰到最好,可我只有木头铅笔,海景在速写本上单调而暗沉。罗慢看了一眼我的画,说:“我们面前的海不是这样的。”黑狗不再吠叫,它俯下嶙峋的身体,陷在柔软的沙子中,抬起眼皮无聊地看着我们,将耳朵竖起来,戒备着。我又重复了一遍:“罗慢,你应该去赶走它。” 就在这个时候,沿着麒麟岛的海岸,走出来一个赤脚的男人,腰间吊着一管水烟杆。他皱着眉头看我们,手里拎一条半尺长的鲶鱼,鱼的胡须贴在身体上有气无力地张动着。我认得这个人,他是房东的哥哥。黑狗听见身后有人走来,立刻从沙堆里站起身子,摇着尾巴绕在男人身边。 男人的皮肤很黑,在柔和的夕阳里泛出汗油的光泽,他将鲶鱼丢在岸沙上,从腰间取出水烟,朝里面吹气,他在水烟管后面聚集起所有注意力,听着烟管里一股一股的翻滚声。黑狗它凑过斑黑的鼻子不停地嗅着鲶鱼,像一只偷腥的野猫。在他脚边俯下头,不住地舔着鲶鱼的鳞肤。 我合起速写本,拉拉罗慢的沙滩裤脚:“那是一条狗吗?”罗慢也看着,露出迷惑的神情。 “你们是谁?”男人放下手里的水烟,眯起眼睛在夕阳里看向我们。他不停地打量罗慢,不知是疑惑他的浅红色皮肤还是犹太式的大鼻子。 “我们来这儿找一种树!”罗慢伸出拽着铁凿的手,比划道。我将嘴凑到他的耳边:“是植物。” “找一种植物!”他更正道,然后像个开心的孩子那般笑,在他的中文字典里又多了一种细微的文字差别。 男人将水烟管插回到腰间,俯身从沙子里拎起鲶鱼。“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东西。”他冷冰冰地回答,然后用手拍掉粘在鳞肤上的沙子,扭头就走。那条将尾巴摇得像自动天线的黑狗“咻”地抬起头,跟在男人身后钻进茂密的野菠萝树林。 三天前的傍晚,我躺在罗慢身边讲画里的故事给他听,说到一半我突然停下来:“听说那个孤岛上就有那种黄色小花的秋麒麟草。”我推了推他,转开话题。 罗慢光着浅红色的上身,将身体侧过去,面对着玻璃窗外的海指指:“那边那个?” “嗯,那边那个。”我将脑袋从被单里伸出来,下巴搁在他的左臂上,眯起眼睛顺着他的手指看窗外。 天色已经有点模糊,海边退潮的声音隔着玻璃窗隐约而沉闷。我光着身体从床上下去,走到窗边,打开窗。海风挤着慢慢变大的窗缝一头扎进屋子,将退潮的声响带进来,是轰隆轰隆的挤压声,像几吨重的卡车粘过石滩。我看不到麒麟岛,海那边是茫茫的一片雾气。 罗慢从身后抱过来说:“好的。” 我们的身体上还有些许温润的汗水,它们在细风的扰搔下慢慢冷却、干涸。我拨开他的胳膊,转身看另一边的镜子。我们的脸背着光,身体是模糊的阴影,这些阴影显现出柔和的线条,像一幅还未完成的画,一大片一大片的留白,除了阴影,什么都没有。我指使了自己的阴影拨弄头发,将它们放下,扎起,扭绞,用发梢挑逗着罗慢的阴影。他抱着我,面对镜子似是而非地笑,不均匀的呼吸打在我光溜溜的脖子上,像湿粘的空气打在冰凉的墙壁上。窗外,是雾气沉沉的天空,天空下面,是渐渐露出贝壳的沙滩,一些孩子忙碌地提着塑料桶追着海潮抢各种好看的贝壳、海螺。 天完全沉下后,我收拾起摊在地板上的画,将衣服穿好,准备要走。罗慢坐在床上,抱着枕头斜卧着肩,说:“什么时候再讲你画里的故事给我听?”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八章 麒麟岛(2)
我站在门口,用脚趾夹好拖鞋,冲他嘟嘴笑道:“那得看我画图的进度了。” 我们约好三天后租一辆快艇去麒麟岛看看,顺便还可以潜个水。罗慢说他对故事里的金黄色小花十分地感兴趣,还有那对借此定情的兄妹。当然,除此之外,如果能够岸潜一番也相当不错。可我们谁都没想到会在麒麟岛上遇到一条死不罢休的黑狗,恶狠狠。 罗慢熄掉发动机,丢下铁凿,拔出钥匙,拉着我的手从快艇上下来。我们沿着男人和黑狗走过的小路在野菠萝林里穿梭,天色开始渐渐变得混浊,风却越来越大,夹带着更多的水滴从四面八方吹来,树林那边是一点微弱的火光,从很小的地方透散出来。 岸那边的海水像是一匹被人毒打驱赶的白马,翻滚着雪白的浪花四处逃命,它低沉的吼叫声旋绕在麒麟岛的四周挥散不去。野菠萝林里的土地很松软,我脱掉拖鞋,学着男人的模样在软地上踩着,我说如果现在有一管那样的水烟,那该多好。罗慢将拖鞋提在手里,不搭腔,只是笑。他走在我面前,顺着前方微弱的光源走去。 穿过野菠萝树林,是一座石头垒成的小屋,屋身上有一两个洞,应该是台风来袭时留下的伤口。小屋的身体有些倾斜,石灰散落下来,摇摇欲坠的样子。我们探身走进去,先前的那条黑狗正趴在一堆柴火边懒洋洋地躺着,不再搭理我们。男人抬起头,从墙壁上的小洞望出去,像是自言自语,说:“台风又要来了。 罗慢拉着我走过去,他说:“我们可以进来吗?”男人和黑狗都不作声。我们便靠着墙边坐下,挨在一起,和黑狗面对面,它的脸在火光里困倦无比,眼皮一睁一开地打呼噜。 男人低下头,用手里的细树枝拨弄着火堆,然后点打着快要睡着的黑狗,像是父亲在同儿子开玩笑那般,然后又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你们来找什么植物?”说这话的时候,他并不抬头,也不看向我们,像是在同那只黑狗说话。 “秋麒麟草,一种长着金黄色枝条,开着金黄色小花的植物。”我侧过脸去看向他,试探地回答,捏着罗慢的手心里微微出了汗。屋外有硕大的雨点开始打下来,一滴一滴地点在泥土上,发出闷闷的声响。男人的脸抽动了一下,肃沉着。他顺手捡起一块木柴丢进火里,不再说话,仿佛刚才的问话其实根本并不需要答案。 石屋外的风穿过野菠萝树的身体呼啸地吹着,我听见岸边的海浪凶猛拍打礁石的声音。风从小石屋的伤口里钻进来,一口吞掉安静燃烧的火焰,四周忽然一片漆黑,除了黑狗闪闪发亮的眼珠。男人站起来走到屋外,在野菠萝树下拖起一根实木条,转身对罗慢说:“喂,出来帮个手。” 雨越下越大,在台风里像是倾斜的玻璃帘子,不由自主地飞出去,成群结队。男人在罗慢的帮助下捡起野菠萝树边的一根实木,斜撑住石屋的身体,再用两块沉实的礁岩抵着。他们的身体在飓风里显得有些踉跄,有一些雨水落进石屋打在黑狗的身体上,它像似久经沙场的士兵站起来抖动身体,毫不介意。 罗慢走回来的时候已经浑身湿透,他费力地在黑暗里摸索干燥的木条,想再生起火来,可是无济于事。 潮湿的海风在小石屋里四处乱撞,它似乎找不到最初进来的地方,显得有些焦急,便不顾一切地扑上我的脸,我的身体,还有开始发潮的布袋子。我将布袋子塞进自己的衬衣里,靠着罗慢昏昏欲睡。男人还在一边吹吐着水烟,若有所思。 台风折腾了一整夜后从麒麟岛上绕道而过,不再流连,它带着无数的潮水向更远的地方奔去。当天边渐渐露出淡青色,海面开始变得异常平静,潮水一小波一小波地涌着,吞吐着积聚了一整夜的空气离沙滩越来越远,留下波浪的痕迹。 早晨最先醒来的是那条黑狗,它从湿嗒嗒的柴火边蹿起身子跑到屋外,到野菠萝树边解决了宿便,然后跑回屋子来舔男人的脸,一下,两下。男人发出巨大的咳嗽声,睁开眼,摸了摸黑狗伸过去的脑袋。石屋外已经晨阳光亮,一片就要明媚的姿态。 罗慢拉拉我的手,贴在耳边叫:“May。” 我们走出石屋,想到外面去转转,再到海边看看能不能潜个水。男人跟在我们身后出来,似乎自言自语道:“它们开在坟场边上,你敢去吗?” 我回头看他:“秋麒麟草吗?”我鼓起腮帮疑惑地问道。可他又不再理睬我们,只是招呼着那条黑狗,对它说:“走,去看一看我们的鱼塘!”我拉着罗慢紧跟在他们身后,寸步不离。 男人的鱼塘圈在离岸边不远的地方,它的边上原本应该是一小块菜地,可如今却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一大片。鱼塘里的水被台风卷到地面上,池子显得清浅,十几条小鱼的尸体一动不动地紧贴在泥地上翻白眼。他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捡起死鱼丢到远处,然后蹲下身子寻找被刮走的木条子、竹片、尼龙绳,开始重新圈鱼塘。我讨好般地走过去想帮他,可他却推开我的手,一个人稳当地扎着竹片,对着空气说:“如果你要看秋麒麟草,天黑后跟我去。”我刚想问他是在和我说话吗,他突然又抬起头来,对着一旁正在四处张望、浅红肤色的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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