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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之城-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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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脸的女人！〃旁边王姐怨怒的声音在耳边轰然响起。
我所有的醉意像是突然遭了天打雷劈，全身的血液倏忽褪尽，只剩一张不红不白的脸，还有那些无法遏制的声音，小虫般的在耳里蠕动啃噬。
〃她竟敢打电话到家里来找人，理直气壮的样子，好像老公是她的。〃
大部份的女人的脸都转了过来，有人问：〃你老公怎么说？〃
我不敢去看王姐，但可以想像她脸上不屑的表情。她说：〃我老公实在没出息，有本事偷腥，没本事承担。那个女人一打电话，他就吓得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如果不是我出面解决，他非吓出心脏病不可。〃
大家异口同声问：〃你是怎么解决？〃
〃也没什么。我只是劝劝她，吓吓她。〃王姐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我可以感觉出她年纪很轻，她一定是真的动了感情，不知道怎么办，才敢打电话来。她后来都哭了。我能说什么？我自己的老公是这个样子，值得吗？气她、恨她是一回事，想想她也满可怜的。大家都是女人嘛！〃
每一个人都把脸转回去，叹息声此起彼落。然后一个清晰、沉重的声音在角落响起：〃只要有没有出息的男人，就会有不要脸的女人。〃
这件事要从半年前开始说起。
那天也是这样的餐会，也是这样许多熟与不熟的朋友。你刚好坐在我对面，与我客气而谨慎的对望着。我们都不爱说话，只好不太专心的倾听别人又说又笑，然后看着彼此，仍然谨慎而客气地微笑。你后来告诉我，你一眼就看到我有一对可爱的酒涡，始终跟着我的笑在脸上轻轻跳动。还有我老是自斟自酌，你说我们都是在热闹人群中，会突然心不在焉的那种人。散场时，我们交换了名片。
〃你住在台中啊！这么远跑来，太辛苦了。〃
〃我是来看一些朋友，刚好碰上这次聚餐。〃我回答。
你又认真地看了一眼我的名片，仿佛很为难的才说出口，你说：〃我偶尔会去台中，也许有空可以和你碰个面。〃
我不置可否，感觉得出你说的并非应酬话，但我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我们在一家咖啡厅碰面，彼此其实还是很陌生。你有点辞不达意的表示你在这里也有其它的朋友，只是──，你说：〃每次见面，就是喝酒、唱歌。平常在台北的应酬就够多了，实在很想安静的找个地方坐一坐，一个人又觉得很奇怪，想到你在台中，虽然我们才见过一次面……〃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无所谓的笑笑。
扰乱心绪的烈阳早已在这个城市熔尽，不过仍有余温。你说：〃台中的天气真好，不像台北……〃
于是我们从天气开始谈起。
〃我很喜欢傍晚这个时候。〃你笑着说，〃它常常让我有一种错觉，以为自己还是一个学生，背着书包正准备回家。〃
第一部分 第6节：无端的想起你
我也笑了，说：〃现在还不是一样，下班跟放学没什么不同，这个时候大家都要回家。〃
〃不一样。〃你的表情有点怅然，说：〃现在下了班，不想去应酬，也不想回家。每次太阳一下山，整颗心就好像跟着一起沉了。〃
我不知道如何接话，彼此又开始沉默下来。我觉得我们之间其实无话可说，可是你似乎并不以为意，你好像只是需要有个人陪你，而且任你陷入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里。这就是你找我的原因吗？因为你知道我即使不了解，也不会真正在意？
吃完饭，喝完咖啡，再也没有坐下去的理由。我说我该走了。〃已经很晚了吗？〃你好像才恍然大悟，〃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黑？〃
你就这样来了又走了，留给我一些深刻而不踏实的记忆。尤其是落日那么刚好就搁在办公室外的一块平台上的时候，深深浅浅的光线在我井然有序的办公桌上无声的游移，我就会无端的想起你，想起一个衣冠楚楚的大男人，渴望背着书包回家的心情。我会突然觉得跟你已经很熟了，虽然我的脑海里还勾勒不出你确实的长相，甚至不记得你到底有没有带眼镜。那种感觉平淡而悠长。
而下班以后，我除了回家，别无选择。
我的家只是一个不到十坪的小套房，隐藏在闹市一座沉旧大楼的顶层，除了我，没有人会注意。但是外面的世界更拥挤狭窄，那些比肩杂沓的人群，面孔一个比一个还要陌生，总会让我觉得更不自在，更无处可以容身。我在搭公车回家的路上，眼看着那些匆忙来去的陌生人，仿佛也看到你在另一个同样拥挤的城市里浮沉，不知道该去那里？而我没有其它的选择，我只能回到我一个人蛰居的小房间，那儿甚至不能算是一个家。
一天傍晚，我正收拾东西与心情，同样带着对你可有可无的想念，准备离开办公室，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不急不缓，我知道我终于等到你的电话了。
你在电话那头欲言又止，有半天的时间，我们只听见彼此沉重的呼吸声。你最后才说这几天一直很想打电话给我，特别是下班的时候，你会很想念台中明亮温暖的天气，那种感觉就像自己心里某个阴暗潮湿的角落见了天日，然后记忆就在脑海不可遏抑的膨胀饱满起来。
你开始滔滔不绝，谈起高中的时候，和几个要好的同学，跑到教师宿舍，攀爬过围墙，爬到芒果树上去摘青涩的小果子，然后跑回去把这些果子去皮削片蘸盐巴吃。借着听筒，我听见你快乐的笑了起来，你说：〃想也知道吃起来又酸又涩，但始终回味无穷。〃
还有在国外修博士学位的时候，一天深夜被室友怂恿去校园的观赏湖里裸泳。你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起来，说：〃那湖别说严禁游泳，就连钓鱼都不准。我们两个人脱光了衣服，在湖里来回游了两趟，心里又兴奋又害怕。那种感觉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我也不会忘记，我很认真的听你述说这些，也跟你一样投入，因为我是那么急于分享你的一切。
以后你会常常打电话给我，只是这样聊天，然后再回味一次青芒果的滋味，以及异国裸泳的夜晚。你一直没有办法克制自己不要去提这两件事，你说你这一辈子尽心本份，该做的事都做了。学生时代用功念书，现在则努力工作，该结婚的时候也结婚了。像你这样一个四十岁的男人，拥有博士学位，拥有琳琅满目的头衔，拥有能干的妻子和一双聪明的儿女，充其量却不过是个循规蹈矩的好人。你说：〃我这半辈子值得记忆的就是这两件事，对很多人而言也许微不足道，却是我人生中唯一两次的出轨。很可笑也很可悲，是不是？〃你问我。我一径只是摇头，明知你看不到，因为我跟你一样在乎。
第一部分 第7节：做一辈子的朋友
〃台北一直在下雨，一直不大，也一直不停。真让人难受。〃是不是人到中年都会有这样的觉醒，许多理所当然的事都开始变得毫无意义。你说你以前不会这么多愁善感的。台中没有下雨，但是跳过了黄昏，天色暗的没有道理。我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因为我跟你一样难受。
〃让我们做一辈子的朋友，好不好？〃这些话也令我难受。你又说，〃你知道吗？我好像开始有那种感觉了，每次想到你，很兴奋，也很害怕。〃
那天挂电话之前，你告诉我，明天来台中看我。
你果然来了，在我们上次见面的那家咖啡厅。这次你又变得非常沉默，而且尽量在回避我的眼睛。你不就是特地从台北来看我的吗？我在心里问你。也许你后悔了，每天工作那么忙、那么累，我又不能给你任何的帮助和安慰。我只能认真的听你说话，很用心的想去分享你所有快乐与悲伤。而你只是沉默，你的心事我完全看不出来。〃我要来的时候，还觉得精神很好。但想到要回去，就觉得好累。〃
〃再叫一杯咖啡吧！〃我站了起来，说，〃可以提神。〃
你用手拉住我，摇摇头要我坐下，过了半晌才说：〃有些事明知不该发生，偏偏又忍不住要它发生。等到真的要发生了，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能力一个人去面对。〃
我说：〃你不是一个人。〃
你原本茫茫然的眼神变得温柔，看着我说：〃你真的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孩，让人不忍心又舍不得。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但是我什么都不能给你。〃
〃我不在乎。〃我的声音哽咽起来，说：〃只要你记得，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你上车的时候，我们都觉得依依不舍，你捏捏我的面颊要我好好照顾自己。我极力压抑住自己激动澎湃的情绪，却仍然情不自禁的倾身向前，用我颤抖的双唇吻在你冰凉的面颊上。动作很轻，感情很深。你往后退了一步，脸上充满了害怕的表情。我也很后悔自己的失态，很担心你会因此不敢再与我见面：〃对不起，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我保证。〃
我问你：〃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
你点了点头。
可是你失约了。
一个礼拜、两个礼拜过去，我没有接到你的任何电话。又一个月，在每个暮霭沉沉的黄昏，我的心像跌落无底深渊，被一种不能落实、无处攀附的绝望紧紧缠绕着。不肯睡去，也不能清醒。白天反复想的、夜里来回梦的，都是你所述说的青芒果酸涩的滋味，以及想像中你在湖里裸泳，黑暗中微微发光的脸，是一副如何兴奋和害怕的表情？你对这些事仍旧挂念在心吗？你知不知道我已经跟你一样难以释怀？
你不会知道的。当我终于忍不住打电话给你，你沉重缓慢的语调并没有任何的不耐和不悦，你只是说你最近很忙，过一阵子再好好和我聊一聊。我听的出来，你是认真的。我也感觉的出来，你真的很烦恼。
我只好继续等待，随着日升日落，任一颗想念你的心，跟着忐忑不安。
那天一个朋友邀我北上参加一个餐会，我本来不想去，她热心的说：〃别老是窝在台中，有空出来走走嘛！而且大部份都是熟朋友。〃有哪些人呢？她念了一些人的名字，然后你的名字在我耳边像针般刺了一下，我就下定决心全力以赴了。
可是你没有出现，是因为你听说我会来吗？
我已经喝醉了，醉得无法收束自己越来越狂乱的心绪。我再也不管别人会怎么说、怎么想。我就是要去找你，我要让你明白我的心情，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就是受不了你的避不见面。
第一部分 第8节：是谁用玻璃建了一座城
隔天宿醉未醒，我仍强自睁着红肿的双眼，借了友人的车子，毅然决然奔赴你住的地方。我找到你的家，隔着一段距离，我仍感觉出二楼长方型的阳台，整洁明朗，充份显示出主人的用心。而楼下一面在晨曦中闪闪发亮的白铁门，则把你和属于你的一切，紧紧的关在里面。我知道我根本走不进去。
我把车子停在对面一个隐密的角落，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那扇白铁门。已经快七点了，我戴上墨镜，企图遮掩自己红肿的双眼，以及蠢动不安的情绪。我知道这次的等待不会落空。
铁卷门慢慢的往上升，我摘下墨镜，看见一个打扮入时的女人走了出来，接着是一个国中生般的小男生，还有一个俏丽短发的小女孩。车子缓缓开出来了，我的心头一热，虽然我看不清楚，仍可感觉出你脸上的沉默与疲惫。而那两个小孩总是把脸远远的别开，任由那个身心交瘁的妻子和母亲忙前忙后。她一直没有停止说话，一下子弯腰替男孩系鞋带，一下子又转身拉平女孩的衣领。还有她一直看着你摇头摆手，似乎对什么事不满意。我看见男孩不耐烦的看了自己母亲一眼，酷似你的面孔，少了几分沧桑，却又多了几分叛逆。好不容易你们都上车了，当车子从我面前转了个弯，我终于看见你的脸，就像我所想的一样。
我怎么忍心去伤害这样一个看似完整却又那么不堪一击的家庭呢？我深深叹了一口气。但是我的良心发现却仍旧克制不住原本受伤的情绪。其实我知道我根本伤害不了任何人，也许我只有能力伤害我自己。
我重新戴上墨镜，放下手煞车。我告诉自己：〃我是一个不要脸的女人。〃
是谁用玻璃建了一座城
挪威森林——
所谓缘分，是不需要太过奢华的布景的——生死相托是缘，萍水相逢是缘，相忘于江湖又何尝不是？
【陨落何方】
沈恩谚读大学时并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天气太好和太不好都成为她逃课的理由。常常地，她和好友赵琳逃了课，捧着零食，晃悠到校门口的电影院里看电影。那里经常上映一些最经典和最新鲜的片子，很能满足青涩女生对红尘岁月的渴望。她们偶尔会在电影院里发现同系男生吴陨落，他看见沈恩谚和赵琳走进来，眼也不眨，一副陌路客的表情。沈恩谚坐在投影厅后面，仿佛在认真看电影，眼角却不由自主地梭巡在吴陨落那缄默深沉的背影上。
女生宿舍晚上熄灯后的一个必备节目就是讨论班里的男生，此起彼伏地，摧枯拉朽地，咬牙切齿地。因为她们知道男生宿舍此时也同样热火朝天地谈论着她们。因为是历史系，她们得出了一个结论：系里绝大多数男生都呆头楞脑，活像刚出土的兵马俑——惟有吴陨陌是个例外。
吴陨落。沈恩谚好奇地默念着这个名字，这块气度不凡的陨石会落在哪一块土地上呢？
【缘起那夜】
那年寒假，沈恩谚遭到了严重打击。她母亲病逝了。开学时，她胳臂上还挽着黑纱。周围人都小心翼翼地和她相处着，惟恐触及她内心的伤口。
一天傍晚，沈恩谚茫然地漫步在长江大桥上，在桥头堡处，她倚着桥栏，看着面无表情滚滚东去的江水，忽然悲从中来，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这时她听见有人喊：〃沈恩谚，你别想不开啊！〃
她回过头，看见吴陨落焦虑的眼神在一辆疾驶的公汽中一闪而过。不一会，她看见吴陨落在前面下了车，在暮蔼重重里向她跑来。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吴陨落已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沈恩谚脑袋里嗡地一下，瞬间空白。除了父亲，从来没有一个男性这样紧牵她的手。
她费劲地把手挣脱出来：〃你干吗？！〃
第一部分 第9节：心有灵犀
吴陨落凝视着她，漆黑的瞳孔里流露出真诚：〃你真傻。〃
沈恩谚看着额头微微沁出汗来的他，哭笑不得：〃我没有想不开。我不过是随便看看。〃她转身往学校走，吴陨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生怕她跑掉似的。沈恩谚也不理他，只是觉得这个人有点莫名其妙。
他们一前一后，一直走到校门口的电影院前。正在上映张婉婷导演的《秋天的童话》。海报里，钟楚红斜望着远方的周润发，目光淡定，蓬松的长发被风微微拂乱，露出光洁的前额和哀矜的神情。沈恩谚一下子怔住了——她记得给母亲整理遗物时，曾发现一张母亲年轻时的照片，里面凝固着同样的情形和眼神。
沈恩谚不由自主地买票进场。吴陨落竟也跟了进来。影片结尾是钟楚红走上海畔栈桥，无意间与周润发邂逅，两人在秋日夕阳的笼罩下，隐忍而伤感地笑。
沈恩谚看到这里，不禁潸然泪下。黑暗中，一块手帕递了过来。
【眸光沉沉】
对母亲的哀思终于一步步走了过去。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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