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绿罗裙-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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鲠在喉。这样吧，说，在我；听不听，你们自己拿注意。我想说的是，背诵诗歌，其实作者的名字不要夹在题目与诗句中间去背！因为诗人作诗，从来就没有人将自己的名字作为诗的一部分！诗本身是不包括诗人的名字的。名字是编书的人加上去的。因此，若在诗题、诗句中间插进个名字去背诵，实际有点破坏了诗的情绪。那，我们怎么去记诗的作者呢？我的想法是，在背诵完诗之后，缓一下，再缓缓道出作者的名字来。还有些诗，诗题一大串，也没表达出什么意义来。我们甚至连诗题都可以免背。或按古法取诗的前两字作自己心中的诗题可矣。”

　　俞老师还经常讲到所谓知识的感觉。她说，我们学了那么多的东西后，是要有一种感觉的。之后的新东西入来，与旧有的感觉就会有一种反应，若契合，就会不断维系增强那感觉；若不契合，就会产生困扰和修正，丰富那感觉。知识是力量也许是对的，但对应于语文知识，我更愿意说知识只是丰富我们感觉的一个手段。

　　娃娃脸老师口中吐出的话有时候会让你听得一楞一楞的。

　　一年后，文理分班，俞老师也申请调回家乡的学校任教了。也没与学生们专门道别。马尾是在高二上课时见到新的语文老师时才知道俞老师调走了。甚感可惜和怀念！经常会想起俞老师的那可爱书卷的形象，想起她的白皙，她的青春痘，她的浅弧形刘海，她的细黑框眼镜，她的格子衫，她的书卷气息，她讲课的投入，她的语文素养以及她那本色的露出不是很整齐牙齿的笑容！俞老师也可能是思乡心切，也可能是未在学生里找到知音和困扰于课堂纪律而意气阑珊。总之，又可爱又有学问的俞老师是调走了，好老师从来就不易得，大家真是不珍惜啊！马尾又痛恨起那几个上语文课老讲话的同学来，也后悔自己从来没对俞老师表达过赞赏、感激和支持！

　　俞老师在讲她喜欢的文章时，在黑板上写上文章题目后，转过身，第一句话就会说“这是我很喜欢的一篇文章。”有一次，她写上“我有一个梦想”，转过身，莫戏文突然想跟着她一起说“这是我很喜欢的一篇文章”，谁知，俞老师正要开口，没想到喷嚏先来了，结果莫戏文的“这是我…”便单独跑了出来，全班为之哄笑。

　　俞老师有一次讲到简洁直接与文采悠长的问题。她举了以下的例子：

　　“你爱我吗？”

　　答一：“我深深地爱着你。”

　　答二：“我对你的爱犹如桃花潭水深千尺。”

　　“你跟我结婚后悔吗？”

　　答一：“绝不后悔。”

　　答二：“虽九死其犹未悔。”

　　她问大家各喜欢哪一句回答，对于前问，喜欢答一和喜欢答二的同学人数差不多，对于后问，大部分都喜欢答二。她便总结道，一般而言，肯定形式的回答区别不是很大，有个人喜好的因素，我的意见是以简洁、直接为好；而否定形式的回答，则以文采悠长为佳。

　　有时讲完课文，时间还有，她就会冷不然问大家一些问题或发表一些议论。

　　“问大家一个流传久远的经典问题，那就是如果只能带一本书去荒岛，你会选择哪一本？”

　　有答四大名著的，有答野外生存大全的，有答生物书的，有答连环画的，有答新华字典的，有答百科全书的……

　　有同学问，老师你呢？

　　“我估计会选《全唐诗》。”

　　“今人用叠字比古人少很多，这多少令人遗憾！叠字可能是中文所独有的吧，其它语言的叠字好象只是些象声词。叠字情怀其实是一种很好很高级的情怀，我视之为语文中的音乐。除了成语、歇后语等词典，其实我们还应该有一本叠字词典。座中有志者以后可以尝试去编一本。”

　　最让马尾记住的是她所说的“知识的感觉”，每当有这种感觉，他就会想起这个娃娃脸老师。

　　在“许盈由磁场”之外，马尾显得轻松雅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而一旦进入“许盈由磁场”范围内，他身上的条条天线便会陡然树起，紧张起来！人就是这么奇怪。

　　上放学的路上，只要一有机会，不显突兀，马尾便会沉迷地跟着盈由走一段。盈由的正面虽然更加吸引和美丽，但一般只能端详一下，视线就要转移，而她的背影却是可以静静地、安全地、心神合一地端详，感受那长久地散发着的、熟悉的、亲切的、婀娜的联动美。这就是那种纯美的，看喜欢看的感觉。以前只敢跟从学校到自己家的一段路，不敢跟过河对岸。上了高一，也不知是情浓了，还是胆粗了，马尾偶尔敢跟到盈由住的院子大门前了，当然是偷偷跟着。路人多时就胆大一点，跟得近些，路人少时就心虚地离得远些。

　　他面前晃动着的盈由的背影就是世间上最美的画，最好的音乐！背景是街景和行人的流动，主景因着盈由的头发服饰的不同而略有区别。

　　熙攘的街巷就是画廊，那个动人的背影就是流动着的名画，没有重复的厌烦只有小心翼翼的沉迷，没有时间的概念只有结束的怅然。在这一点上，爱因斯坦的时空理论才变得容易理解一点。

　　你前行的背影

　　辅之以熙嚷的街巷

　　就是流动着的名家之画

　　我真想

　　凭记忆将它画下来

　　细细欣赏

　　可惜我不是画家

　　我真想

　　乘清风追上这些流逝的光线

　　好好重温

　　可惜我不是神仙

　　只好作罢

　　当盈由走进院子里时，马尾就不敢再跟进去了。能做的只是照例看看院子门前的那两个小石狮子。他羡慕这对石狮子，它们每天都能看到盈由出入几次。有时候，雨过天晴时，左边那只石狮子还会被盈由摩挲几下。

　　右边的小狮子啊，请不用妒忌，她走过时，衣衫扬起的微风，不亦也轻拂着你吗？左边的小狮子啊，请不要独乐，讲出你的喜悦吧，在热闹的氛围中，一齐感受那美妙的时光！

　　有时，一段时间未有机会见到盈由，困兽的马尾最后的一招就是走到盈由住的院子前，假装有事经过，却不经意地用手摸一下左边的小石狮子——盈由摸过的地方——思想上贴近一下许盈由。那一刻，思想就是温度。

　　后来旧地重游，轻抚如昨，马尾写下了以下几句：

　　门前一对小石狮

　　你们

　　看过我们的青涩

　　听过我们的心跳

　　在时光的流动中

　　一直的无语

　　想起来

　　那质感亲切的触抚

　　溶化在那深远的空虚中

　　便是回忆的最后慰藉

　　一些无聊见不到盈由的下午，马尾望着墙脚边永远忙忙碌碌划一走动的蚂蚁，心呼，蚂蚁啊蚂蚁，你可曾有着心上蚁？若有，可曾想念她，想见她？蚁们虽面对巨人，却依然懒得答理，忙碌依旧。人无往而不自由，又何自命为万物之灵？人百问而无应睬，又何言出乎天地之秀？

　　能和盈由相遇上的好日子则又是另一番样子。回到家里，他会躺在清冷溜滑的水泥楼板上，摊开四肢，将一天以来与盈由相遇的画面如幻灯片一样一一重播。心里自嘴角溢起的甜丝丝的感觉与身体背部凉冰冰的感觉混合在一起，这不正是人为万物之灵，出乎天地之秀的那种奇妙的感觉吗？！

　　马尾有时会想象他和盈由长大后的画面：有时，俩人手牵着手看日落日出、云卷云舒，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有时，俩人一起在厨房里做饭，有时俩人一起捧书而读，只是他的想象力并不好，想来想去反反复复都是这些画面，而且说是长大后，实际上，画面中的盈由和他还是现在的样貌。可见，感觉容易憧憬，行为可以描画，可以想象得很细很具体，而想象人未来的新样子却是很困难的——不知是否因“我”潜意识里不愿意想象“我之老”之故——只能罩上一层云雾，代表那就是未来的样子了。这也可以说是心存美好之意，也可以说是自欺欺人，且不去管它吧。

　　有一个星期天的早上，马尾没事，无聊得很，就决定回学校逛一下，顺便温一下书。刚走入课室，突然见到盈由赫然而立，正和文娱委员站在课室后面的墙报前说着什么，两人手里都拿着两把木剑。盈由穿一件蓝色的连衣裙，扎起马尾，形象现代而又有带点古风。

　　这是马尾第一次在自己的班课室里看到盈由，仿佛感觉盈由到自己家了，不禁心花怒放，又满肚狐疑，太平盛世，何事执双木剑？未敢打招呼，姗姗然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只听到盈由说：“走吧，我们去排练吧。”哦，原来是回来排练节目的。很想跟着去看，无奈师出无名。看来，这凡事要师出有名也是吃人的礼教了。后来马尾才知道是县教育局举办学校艺术节，嘉荷中学表演的节目是融合现代与古风的木剑舞。表演在镇里的戏院举行，高一级未被安排去观看。马尾也因此一直未能看到盈由的木剑舞，只能凭那一刻盈由手执木剑的神态形象去想像了。

　　许多年后，马尾仍惦记着，想看一看盈由的木剑舞照片，不知可曾留下倩影？时光一去不复返！如果将“人”定义为时光一去不复返，也可以称之为一种感觉的定义，文雅一点叫通感定义吧。

　　马尾很喜欢看女孩子的侧脸。他发觉，正面美的，侧面亦美，正面不那么美的，侧面亦会美。脸颊、发鬓、眼、睫毛、眉、鼻、嘴角、耳、耳垂、颈、下巴、发丝糅合在一起，优点会发光，缺点会钝化。能看到盈由的时候，他就专心一致地看盈由，盈由不在的时候，他也会看看别的女生。由于看侧面不用担心被对方发觉，因此可以放心地欣赏，亦容易让人看到发呆。

　　上了高一，马尾在无甚旁人的情况下，会明目张胆地直勾勾地注视盈由了。盈由稍别一下脸避视之际，小羞，又略带得意之色便泛露出来，犹如微风吹起轻纱，非常之美。马尾学朱自清呼“女儿绿”的做法，唤这色为“女儿色”。这另他欣喜并一再追寻，欣喜并一再追寻。

　　这一年，钱锺书的《围城》风摩一时。马尾亦为之倾倒着迷。他竟发觉，许盈由就活脱脱一个唐小姐——唐晓芙，长相甚至性格都颇为契合，除了牙齿没有那么漂亮之外，然则这就是瑕不掩瑜的最佳注释吧。如果想深一层，站在人世间的大地之上，毋宁讲瑕不掩瑜的感觉比完美的感觉更佳。

　　马尾找遍了《围城》里对唐晓芙的描写，逐字逐句地看，越看越喜欢，看完连连困惑和叹息钱锺书对唐晓芙的着墨实在太少，太少，惜墨太如金了！再看钱氏后来的文章亦未就此续一丝之笔，吐一分之言，马尾对此总是心有耿怀，视为人生一撼！

　　钱锺书用慢行之钟的孜孜发音来讽喻人生。马尾在重温小学成语故事的时候，则想到这样一个人生的讽喻：小时候，当我们学习刻舟求剑、守株待兔、掩耳盗铃、南辕北辙、削足适履等嘲笑他人愚蠢的成语时，何曾想到自己长大后会无可避免地、或多或少地，或隐或现地，都是这些成语的主角之一？学习这些成语的时候，我们多直啊，就像欧几里得空间；长大后，我们却直不下去了，都变成非欧空间了。

　　高一下学期，学校举行集体舞比赛，由于需众甚多，要全级总动员，每个班大约需出十几个人。名单是由各班的文娱委员圈定的，除文娱积极分子外，全级的形象姣好者皆尽数被圈上了——这自然是她们几个文娱委员的眼光了。

　　由于是全校的级际比赛，为公平起见，学校的音乐老师不进行指导，全由学生自己组织，自己排舞。高一四个班的文娱委员当中又以许盈由为主编导。由于人员多而杂，资质不一，热情更是高中低零负不一。因此，每次排练，许盈由都忙得团团转，细汗淋漓，并喊得喉咙沙哑。压力之下，其原先丰富的、细腻的、亲切的、私人空间的表情竟有时变得像公众人物在大会发言时般的单调。然则我们的马尾又可以说这是单调却不乏味的最佳注释了吧。

　　毕竟许盈由等几位文娱美女的亲力亲为始终感染着大家，因此，虽然纪律松散，辛苦嘈杂，但每次排练都基本是成功的。

　　排练是在南教学楼的屋顶，每天放学后，大家便走上屋顶。像这种集体活动，按惯例，是要像淑女赴约一般，迟到一点但又不能太迟到的，去早了被人笑假积极，去迟了，众人齐刷刷地看着你一个人来像看猴子。因此，姗姗来迟，等齐人便是此类集体活动的指定前奏。

　　下课后，太阳虽已下山了，但屋顶天台的热力仍像个痴情人儿，久久不散。

　　先练进场站位，许盈由等几个文娱委员将男女生一一间隔地围成一个大圈。盈由点位叫马尾站好时，马尾就开始猜想，她自己会站在哪里呢？她会给自己留下哪里的位置呢？她会选站在自己身边吗？

　　当许盈由往自己这边扫一眼，然后转个身走向自己对面的位置时，马尾心里乍起一阵酸痛！她没有站在马尾旁边，而是站在了马尾的正对面，与马尾成一直径的两端，是距离最远的一点！当然，如果许盈由和马尾真的是两个各向同性的几何点，那么，马尾就死了这条心算了！但是，他们都是前面长着眼睛的各向不同性的人。直径两端，距离最远，没错，但也正是最正对的两点啊！只要圆的直径不太大，与盈由直径相对，应该是除了那几个与她相邻的位置之外第二好的位置了！

　　舞蹈的编排是这样的：相邻的男女生配对跳，然后是男生逐一移位交换舞伴跳一圈回到原位。当马尾知道这个编排后，暗呼天生丽质，所出不凡！不用靠那折磨人的什么缘分运气，只要一个个轮下去，自己就可以与盈由执手共对了！正当马尾沉浸在该怎样与盈由执手共对时，他突然发现情况有点不妙，许盈由等几个文娱委员排练时并不归位，而是在旁边指导大家如何跳！马尾的心情骤降，看来好运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不过，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希望她多点来指导自己就好了，其实能这样每天见到她亦很不错了！

　　比赛前两天，许盈由等终于归位了。当马尾摊开手掌，许盈由轻轻点住他的掌心，拇指轻轻扣住他的掌背时，马尾一阵晕眩！手心有点微微的颤抖，她的手指是如此的小，那接触是如此的轻，仿如天上的白云。

　　马尾鼓起勇气直视一下盈由的双眼，只见盈由眼睑略低，睫毛泛闪，目光从他的耳边双肩穿透而过。

　　比赛前一天的排练，各班的生活委员联合用班会费买了两箱罐装可乐慰劳大家。那时的易拉罐装饮料刚出现，属于新鲜好玩高档的东西。大家一看到，加上早已被天台的热力烤得口干舌燥了，便蜂拥而上，人手一罐，扑哧一拉，适才的辛劳都值得了。马尾边喝边不时望一下盈由，看着盈由脸颊挂汗，举罐而饮！投入本身就是一种美，美人投入就更是美上加美了。他看见盈由喝完后将可乐罐轻轻放在一边，突然灵光一闪，那可乐罐！

　　排练结束，马尾第一时间拿起箱子去收拾可乐罐！不顾被人说是假积极了，对于他的目标来说，那都是次要再次要了。这个时候，许盈由也拿着另外一空箱去收拾可乐罐了。马尾又惊又喜，喜的是盈由来陪自己，惊的是怕她要将她自己喝的那个可乐罐收走！马尾赶紧抢先走去将那“罐”握住，轻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