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风-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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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提议，我复议，提议通过。”我摊了摊手，用打趣的方式说。

　　“代萱，是你吧？”他忽然问。

　　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开始仔仔细细端详这个人。

　　浓眉大眼，虽说是用在女生身上的词但是用在他身上也不为过。鼻梁不是很高，那种传统黄种人常常有的鼻子。牙齿很白，嘴唇透出性感的红润，笑起来会露出很多颗牙齿，因而显得可爱而有学生气。

　　“不会吧……”我的第一反应当然是质疑，那个在网上能够安抚我，为我解答那么多问题的人，怎么会是一个看上去还没有成熟的大男孩呢？

　　“是我啦！阿暗。”他挠挠头，虽然这个动作加深了“孩子气”三个字在我心中占有的比例，“长了一张学生脸抢了很多人的生意也不是我愿意的啊！”

　　没有带眼镜当然上演不了大跌眼镜的戏码，隐形眼镜自然不会因为震惊而脱落。这个男生，或许是男孩也或许是男人。仔细观察，或许没那么孩子气。他站直的时候足够高大，让人有安全感；他的手并非粗糙，看上去像好好呵护过；他的脸上没有染上岁月的色彩，纯净如水；他的眼睛深邃望不到尽头，如大海广阔。

　　是的，这是爱情，这是爱情。不是幻想中的任何一种成熟，而是这样的美好。我感到自己陷入一块沼泽地，却没有想过要逃脱，当我想要逃脱的时候，已经太晚。

　　那天我过得很快乐，他对我说他的一切，我对他说我的一切。

　　我曾以为，这就是爱，永恒的爱。

　　05

　　后来眼睛就变得更差了。

　　可能是真的也不需要看什么了吧。

　　用手机的时候大部分戴着耳机，手机里放着嘈杂的摇滚乐，然后在自己的整个世界安静的时候狠狠抓起手机看短信。那时候的短信很多，偶尔听到了短信看到不是你的便会把手机扔回桌上。而现在，手机每次都会跌落在同一个地方，毫无悬念，因为扔了无数次。更多的时候会无缘无故戴着耳机，没有音乐，只是怕在手机响起那一声“蜂鸣”声时自己听不见。耳机把那个轻轻的“叮”无限倍放大，在我耳朵里无数次回转。我知道幻听这样东西，因为自己也常常会在没有短信的时候听到那声音而抓起手机，惘然若失。

　　习惯，真的是一件好可怕的事情。

　　偶尔会在起床的时候，朦朦胧胧地从枕头边摸索着找到手机，看看有没有你发来的问候。我看不清那些字，只好仔细分辨那一点点颜色。刻意把背景设置成紫色，这样黄色的短信图标会明显得多。如果没有你的短信，我会开始写新短信。收件人这一栏摁三下就可以发给你，因为早就把你设成了首选联系人。设置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这个首选联系人你当得完满，无论哪一天你发给我的短信都是最多的，而我回得简单，你也不生气，继续发给我你的长篇大论。

　　是，我不习惯。

　　同桌说我好像变了一个人，不论在做什么的时候都会想到拿出手机去看一下。我的手机放在钱包里，我会不厌其烦把钱包从书包里拿出，拿出手机，摁一下键让屏幕亮起，放回手机，将钱包放回书包。这一个动作做了无数无数遍，甚至同桌看到我转头的时候就会说，代萱，他不会来短信的，他把你甩了，你要清醒一点啊，不要再沉迷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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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回家（3）　

　　是啊，他甩了我，他毫不留情地把我甩了，不顾我的感受。我还在他的沼泽里慢慢挣扎，慢慢沦陷的时候，他居然走了。

　　06

　　我不是一个好女孩，所以才会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对你们来说是多么深奥的字眼，对我来说，已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我称之为——独立。

　　房东太太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据说本来过得挺好，不过后来离婚了，主要收入来源就是这栋房子的房租。没有儿女也毫无牵挂，她也过得挺清闲。这间房子是合租的，屋里还有其他一些人。阿囡喜欢花花草草，屋子里就多了仙人掌、向日葵、太阳花；小亚喜欢书，屋子里就多了两个大书柜，好多世界名著；阿烈喜欢写作，屋里就多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房东太太人很好，房租也不是特别高，大家过得也很温馨，像个小家。

　　在去过酒吧之后不久，我就搬出了家里。搬出来的时候有点愧疚，因为毕竟是养了我十几年的家。我选择悄声无息地走，把一切都办妥了。留了一张纸条，爸妈也不急，他们知道我有能力去赚钱，或许他们知道我为什么离家出走。

　　我想过去酒吧打一份零工之类的，这样可以有更多时间看见阿暗。我是这么叫他。我记得我问他是哪个暗的时候，他在我手心里一笔一画写下这个黑暗的暗。

　　暗，背光，孤寂。

　　那一瞬间想到的词语其实并不多，但是好像没有一个褒义词。

　　阿暗全力阻止我去酒吧打工，大概是怕我每天奔波忙碌吧，我是这么想的。酒吧素雅，也总有些闹事的人，事情不好处理。偶尔我去酒吧也会看见忙得焦头烂额的阿暗，我不打扰他，静静坐在一边。我不希望成为他的负担。忙完之后他会走过来和我面对面坐着，聊聊天。

　　我曾以为，这是幸福，甜蜜的幸福。

　　07

　　阿囡是小家里我最好的朋友。

　　她和我年龄相同，就除去了年龄的隔阂。一开始离家出走的时候，我还没有找到工作。阿囡帮我在一个咖啡馆找到了工作。她把地址递给我的时候，我觉得我是那么幸运，交到了这么好的朋友。

　　咖啡馆的工作并不是特别忙，我只是课后去打工，却可以拿到很高的工资，除了支付房租，还可以留下一些零花钱，偶尔可以充实一下自己的存折。

　　事情好好地发展到了一个晚上，我和阿囡窝在一张小床上一起分享对方的秘密。

　　我给阿囡看我的手机，指给她看阿暗。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我只有一张阿暗的照片，和我的合影，两个人挤在小小的镜头里，我多么想笑，因为那时候是多么甜蜜。

　　但是我感到身边的阿囡在颤抖，我转头看她，她在笑，虽然笑得不自然。

　　我有点害怕，她的笑让我感到有什么危险即将发生。

　　阿囡也拿出了手机，她指着桌面上的人说：“他叫阿亮。”

　　08

　　谁知道呢。

　　阿亮和阿暗长得一模一样，虽然他们的名字不一样。

　　我以为他们会是不一样的人，可是阿囡明显想得比我多，也更真实。

　　第二天去咖啡馆的时候，老板对我说我被辞退了。我有点郁闷，想到那么大一笔钱没了当然是会郁闷的。我忽然想起阿囡，工作是她帮我找的，一定是她……

　　我匆匆去了酒吧，发现里面只有一些客人，阿暗还在。我站在门口仔仔细细一个一个人看过来。

　　阿囡不在，阿暗还在忙没有发现我。

　　大概真的不是同一个人吧，我安慰自己。

　　我看见从那边走来的一个身影时，侧身钻进里身边的弄堂里。

　　她走过来的时候顺手顺了一下自己的卷发。我一直都很羡慕这个动作，因为这个动作让我感觉到一种高傲。涂了一点眼影，双颊不过是打了一点粉底，腮红都没有用，但却看得出那种美丽。

　　“阿囡？”我看见阿暗对她说，“你怎么来了。”

　　“嗯，来看你啊。”她说，“阿亮，你还好吧？”

　　阿亮……真的是他。

　　我不可思议地继续看着，我忽然发现阿囡的眼睛时而会看向我。她发现我了。

　　“阿亮，你爱我吗？”阿囡问。

　　09

　　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终于被击垮，我忽然觉得自己的世界原来可以如此暗淡无光。

　　我坐在公园里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就一直坐着，没有感到饿，也不渴。体能上的痛苦到达了极限然后被突破，自然不会再觉得饥饿，不会觉得口渴。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流泪，不知道身边的路灯到底会不会在哪一个瞬间亮起，不知道自己是否还看得见，不知道还能看得见多少，还能看得见什么。

　　我记得有个人说过，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完。我突然觉得我选择的路是错误的，但我却无法后悔。我把自己的每一条后路都断了，不想回去也回不去。

　　是的，回不去了。我无法回到那个小家，无法面对阿囡，无法面对阿暗，无法面对我的父母。

　　我该到哪里去？

　　我站起来，沿着路灯走过去。我看到一片一片明亮的灯光，一片一片的，就像水墨画里晕开的颜色，橙黄色的一片。

　　我抚摸着那路灯，冰凉的，毫无生机的，黑色的。我觉得我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仔细地，抚摸一样东西。我靠上去，突然有了些许安全感。

　　这一刻我才知道，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我心中最重要的一个人，说一句背叛我的话，我的世界就会崩塌，毫无余地。

　　因为他是我唯一的依靠，唯一的。剩下的那些只是没有生命里的东西，是没有用的。

　　我的世界忽然归于黑暗，我以为停电了，却听到其他路人正常行走的脚步声。我无力地把头靠在了路灯上，我感受到了最后一丝温暖，那是来自于灯光的。

　　10

　　这个世界上对我来说伤害最大的只有六个字。

　　前三个是我听见医生对爸妈说的：“青光眼”。

　　后三个是我听见阿暗对阿囡说的：“我爱你”。

　　而这世界上给我安慰最大的只有四个字。

　　妈妈说的：“早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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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故事（1）　

　　故事

　　/韦智杰

　　宋桥床上的电话响起。电话是薇薇打来的，同宿舍的兄弟们拿着宋桥的手机朝正在刷牙的宋桥起哄。那个拿着宋桥手机的人说，是薇薇诶，我早上就说她今天那么骚肯定对你有意思。薇薇是别人的女朋友，那个人跟他们有些交情，早上带着薇薇跟他们一起玩。旁边的人一脸淫相地笑着起哄，这么正的女人都让你给钓上了，你是不是考虑下点药让兄弟们也过过瘾啊。宋桥擦干净嘴巴上的泡沫走过来一脚踹开那人，打闹一会儿抢到了响个不停的手机，然后便一直蒙在被子里和薇薇聊天。

　　宿舍的人都睡了，值周的老师也早就回家。宋桥爬出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上。周围很安静，静得能听见厕所的水龙头正在漏水的滴答声。

　　薇薇说，你困了么，困了就别陪我了。

　　宋桥说，不到3点我都不睡的。

　　嗯，听人说过。那你不睡觉你干吗啊？

　　想我妹妹。

　　你有妹妹？

　　现在已经死了。

　　哦。抱歉。

　　没关系，我跟你讲讲我妹妹吧。

　　好。

　　宋桥又换了一下姿势，他躺下了，盖好被子，侧着身子面对墙壁。宋桥闭上眼休息，开始对手机讲这个故事。

　　她是我妹妹，但不是亲妹妹。她是我爸跟外面的女人生的，后来那个女人不知道为什么死了，我爸就把她接到家里。我爸认识那个女人比认识我妈早，是在我爸的老家，一个乡下的村子。她生下来之后我爸才跟我妈结的婚，她比我大两岁，但是因为要强调在家里的地位，我爸让她叫我哥哥。

　　那其实就是姐姐咯？

　　嗯，但是她看起来比我小。你别打岔，听我说。

　　来的那天她穿着红色的衣服，戴着红色的帽子，怯怯地站在我爸爸后面，紧张地四处看。她看一切都陌生而害怕，连她感觉最有安全感的人也只是刚刚见过几个小时的父亲。我对她还好，她很懂事，又很单纯，很多时候我觉得她像是孩子眼角的眼泪，让人心疼，想抱抱她。我妈妈很不喜欢她，经常打她，骂她，指使她做这个做那个。但是她却尽力对我妈好，从来不会抱怨、反抗。有一次她从学校回来，拿着一张奖状，蹦蹦跳跳地对我妈说，妈妈你看我得第一名啦。那时我妈正在洗碗，她猛地把盘子摔在地上，朝她吼，谁准你叫我妈妈的，不许叫我妈妈！吓得她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害怕地看着我妈。而最难承受的无非是那些流言蜚语。人们在背后对她指手画脚，说她是野种，是小婊子，长大了也和她妈妈一样。好几次我看见他们都对着她指指点点说说笑笑，我知道她一定很难过，但是她从来都不说。只有一次他问我，哥，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难过。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心疼，我说如果你死了我也会难过得死掉的。她听了连忙说那我不死了我不要哥哥死。现在我还常常在夜里抱着她的趴趴熊；她的衣服用小一号的衣架挂在我的衣服旁边；她的遗像是彩色的，放在我的床头柜上；周末我会去买她喜欢的火龙果放在客厅，然后把上周的果子扔掉；有时我早上会去楼下的茶餐厅买通心粉，对老板娘说别放辣椒，我妹妹怕辣。


第10节：故事（2）　

　　她是被你妈妈害死的么。

　　不，那怎么可能。我妈其实很无辜。

　　那她怎么死的？

　　后来，她14岁时　
，被送到外婆家。外婆很喜欢这个乖巧的孩子。她也很喜欢外婆，日子过得还好。她走的那天回过头看了我一眼，那个伤感的眼神我这辈子都忘不掉。再后来，我回老家的时候别人告诉我上个月发大水，她失足掉进河里。她不会游泳。

　　你不会是喜欢她吧？

　　不知道。我困了，先睡吧。晚安。

　　晚安。

　　夏天的夜空总是有很多很多的星星，缓慢地旋转着，布满天际，仿佛正在被贪婪地怪兽大口吸噬着。宋桥拉了拉被子，闭上眼。

　　第二天是月假，宋桥跟一伙人在KTV玩，不知道是谁叫了薇薇。迷幻的灯光不停地闪着，巨大的电子音乐疯狂地撞向墙壁，又漫天地反弹进他们的耳朵里，像是要把耳朵震聋掉。宋桥喝了很多酒，靠在墙上搂着喝得迷迷糊糊的薇薇摇头摇得天昏地暗，像是整个世界在飞速旋转然后突然被谁关了灯。他们一直玩，过了几个小时，大家都筋疲力尽。出来的时候天还黑着，宋桥搂着还有些微醉的薇薇对那些人说，我们先回去了啊！薇薇说谁要跟你回去，我又不是你女朋友。然后那天和宋桥抢手机的人大笑着朝他们喊，抱那么紧你还装个什么啊。旁边的人都笑。薇薇连忙松开抱着宋桥的手。

　　那天薇薇当然是进了宋桥的房间。

　　薇薇看了看宋桥的床头，　像是想起了什么。

　　宋桥，你不是说你床头柜上有你妹妹照片么。

　　嗯？

　　还有趴趴熊，客厅的火龙果，楼下的茶餐厅，明明都没有啊。

　　宋桥看着墙角的天花板，吸了一口，然后把烟按在烟灰缸里。

　　你想知道？

　　嗯。

　　那你听我说。

　　小时候我住在乡下，和我妈一起。我没有爸爸，我问我妈爸爸在哪里，她说我没有爸爸。后来她又说，你爸会来接你的。那个男人真的来了，在我妈死掉的那天下午。我不知道我妈得的是什么病，但是我知道她为什么不去医院，因为她没有钱，还有一个要养活的儿子。那时候我8岁，8岁我就明白这些了。那个有妻子和女儿的男人在第二天把我带走，来城里。最初城市的一切让我害怕，怕夜里张牙舞爪的高楼大厦，怕马路上的车水马龙，这座城市太大，大得没有让我依赖的地方。姐姐对我很好，会给我买零食，去哪里都会带着我。她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