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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茱记-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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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上站起来,挨到窗子底下,踮着脚往外瞅,外头的树荫遮住了月光,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见,她干着急没办法。
大嚷大叫行不通,那个曹大人张口就能杀人,为了活命,她窝囊就窝囊点吧。
“唉。”她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踢到一堆干草垫子后一屁股坐下来,想到她差点就被人宰了丢进河里喂鱼,心里一阵后怕,小心肝到现在还噗噗通通直跳呢。
“月娘不知道怎么样了。”她苦着脸,自言自语起来:“吴茱儿你真没用,救不了人,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她哪里晓得要不是因为她中途打岔,月娘早就服毒自尽了。这才是歪打正着,救了人一命。
吴茱儿一边懊恼,一边担心,躺在干草堆里,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两条胳膊疼地嘎吱嘎吱响,一夜没吃没喝,她晕头晕脑地坐起来,嗓子干的冒烟,脸上又痛又痒,不知被蚊子叮了多少包。
她望着窗外渐渐明亮,只听见鸟叫,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随着太阳升高,柴房里变得闷热起来,她身上出了一层汗,喉咙就像是着火了一样。可这一屋子除了干柴就是草堆,一口水都寻不见。
“外头有人吗?”她实在忍不住,出声喊人。真要渴死她,还不如被人丢进河里喂鱼呢。
“有人吗——快来人啊,救命!”她不得不趁现在还有力气,扯着喉咙大喊大叫了一阵,喊着喊着就破了音,叫出来的声音跟瞎拉的三弦儿似的,谁听见谁咬牙。
不过这声音真管了点用,不一会儿,就有人跑到门外骂她:“你快闭嘴吧,瞎嚷嚷什么,再喊就把你嘴堵上!”
好半天来个人,吴茱儿哪儿能让他走了,扯着破锣嗓子好声好气地搭话:“老哥,劳烦能给我弄点儿水喝吗,这天儿把人关在柴房里,不叫喝水不是得死人吗。我死事小,就怕脏了这块地方,再说了,你们相公只叫把我关起来,还有话问我呢,我总得留着口气答话吧。”
听她一口一个理儿,门外的犹豫了一下,叫她等着,跑去拎了半桶水,开了门锁送进来。
吴茱儿连声感激,看这名家丁面相不怎么凶恶,便装出一副可怜相,得寸进尺道:“您给我松了绑吧,行吗,我作誓我不跑。”
她昨晚上不是没试过自己挣开捆|绑,就像那戏文里讲的似的,弄个刀刃子划破绳子,躲在门后头引来守卫,脑后一棒把人敲晕了,然后扬长而去。
可事儿真出在自己身上,才发现那都是哄人的段子——她两只手被捆在后背,连怀里的刀子都掏不出来,上哪儿割绳子去。
那家丁见她细胳膊细腿的可怜,又听她哀求,料想给她松了绑,她也逃不出去,便给她解了绳子。吴茱儿从头到尾老老实实地一下没有乱动,直到那家丁退开。
“得嘞,你别再嚷嚷了听见没?”
吴茱儿乖乖地点头,看那家丁退出去重新锁上门,她这才活动起两条灌了铅的手臂,五官挤到一起。等她缓过了麻劲儿,就扑到水桶边上,埋头痛饮,喝饱了肚子,这下可算是活了过来。
且不说吴茱儿关在这边受罪,那厢月娘一宿没合眼,等到天亮,便打开门,又要见“曹大人”。
曹太监这会儿正搂着两个光溜溜的粉头打鼾呢,谁敢扰了他清梦,直到日上三竿,他自己酒醒,适才喊人来问:“那小姐昨晚上闹腾了吗?”
“没有,安静的很呢,爷爷,您要不要过去瞅瞅?”答话的是他从京城带过来的一个跟班名叫六福的,也是为数不多知道他奉了厂督之命到应天府搜罗美女的人。
曹太监不慌不忙吃过早茶,又拿燕窝漱了一回嘴,起身道:“走吧,瞅瞅去,这一位没准儿将来还是咱们的主子呢。”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是一点不在乎将来谢月娘得了宠找他秋后算账,毕竟有她出身这么大个把柄捏在他手里,他怕甚,巴不得她能在宫里混出个模样呢。
。。。。。。
隔了一夜,月娘再见到曹太监,要比昨天平静得多。
“你大费周章将我赎回来,欲要如何安置?”月娘想好了,先同这姓曹的虚以委蛇。
曹太监笑呵呵地挑张椅子坐下了,让六福到门口守着,扭头看着一脸防备的月娘,和颜悦色道:“小姐坐下听我说。”月娘离他远远地坐下,袖子里藏着一根金簪,防着他硬来。
“先要恭喜小姐,”曹太监捡着好听地说:“你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月娘听他词儿都用不对,忍着没吱声,知道他还有下文。似他这般狗官,与他为妻都是耻辱,何况是做妾呢。
“这天底下不知多少女子巴望着能有机会进宫伺候万岁,你能有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得把握住了,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在前头等着你呐。”
月娘毫无心理准备,听他这句话说完,愕在当场,还以为是耳朵出了毛病。他刚才说什么,进宫伺候万岁!?
曹太监乐得看她傻眼,嘿嘿一笑,冠冕堂皇地解释起来:“小姐先前定是误会了,曹某一个寺人,岂会迷恋女色,只为救小姐脱离风尘,不得不出此下策,让你受惊了。”
月娘听他厚颜无耻地指**白,却无心嘲讽,只为他口中“万岁”二字,犹疑是在梦中。
“咱家实乃是东厂之人,遵旨南下选美,千挑万选,才择中小姐。小姐风华貌美,举世无双,一朝进了宫去,毕得万岁爷宠爱,您说,这天底下再没有这样的好事,是也不是?”曹太监心里,似谢月娘这样的风尘女子,能有机会伺候皇帝,可不得哭着喊着答应,哪里想过她乐意不乐意这种问题。
月娘这一时缓过神来,心中翻起数重惊涛骇浪,只面上不显,她抬头望着那面白无须的胖子,才道他原来是个公公,又是东厂之人,难怪这么大的口气。
“我没听错,你说了半天,是要送我进宫去伺候皇上?”
“没错儿。”曹太监耐心同她说明:“至于你的出身,那不要紧,咱家自会给你安排一个干干净净的来路,叫人挑不出错儿来。”
月娘沉吸一口气,脑中百转千回,咬着牙冷笑,一字一句:“我不去。”
这回换做曹太监傻眼儿,一脸看傻子似的表情看着她,问:“你说甚?”
“我说我不去。”月娘突然间有了胆气,就凭她刚才听他说话的口气,她就知道,这一时半会儿她是安全的。
曹太监脸上彤云密布,沉下笑脸,阴侧侧道:“小姐这就是不识相了,难道咱家方才话没说清楚,这事儿可由不得你依不依。”
月娘抬起一只纤纤素手,低头看着染得粉嫩的指甲,仍旧冷笑:“你当我脑袋里也长草了么,我这等出身,送进宫伺候万岁,那是欺君之罪,一旦被人识破,唯有死路一条。我情愿待在秦淮河上当我的花魁娘子,好过将脑袋拴在裤腰上去享你那荣华富贵。”
闻言,曹太监倒缓了脸色,好声劝她:“说了不必你操心,你的事,上头有人担着呢,等你进了宫,只管一心一意笼络住万岁爷,别的都不用多虑。”
听他说一千道一万,月娘却不松口,曹太监渐渐也失了耐性,再次变了嘴脸,威胁起来:“昨晚上抓回来那个小子,看来同你关系不寻常,你再嘴硬下去,自有人替你吃苦头。”
月娘神情一变,脱口而出:“不许伤她!”
曹太监贼贼地笑了,起身往外走:“那你就好好儿想想,明日咱家再来听你答复。”
他自以为是捏住了谢月娘的软肋,得意洋洋地退去,殊不知门一关上,月娘脸上的急切便消失无踪,若有所思地垂下头,沉着声儿默默地念道:
“万岁爷。。。。。。万岁爷。”
这三个字在口中回味,竟叫一颗死心渐渐复燃。
第八回 白鹿院少主
月娘被强行带走的第三天,兰夫人出门访友回来了。幽兰馆众女总算见了救星,哭哭啼啼地将月娘遭人强抢的经过说了一回。
兰夫人没料到她出门不过短短几日,竟有人趁着她不在上门打劫。这些孩子们瞧不出端倪,她却一听就发现了其中的蹊跷。宋知府为何把人往她这儿领,若是宴请京城来的达官贵人,理该去教坊司才对,柳风怜和楚青青哪一个不是绝色,偏到她这卖艺不卖身的幽兰馆使强。
这分明是一个扮了白脸一个扮了红脸,特地上门抢人的。
兰夫人面含愠色,先是安抚住一班姑娘们,瞧着她们气色萎靡,就让她们下去休息,只留了红袖问话。
“夫人,出事后我们就让人去应天府求救了,可是秦夫人连个信儿都没有捎回来。”红袖一肚子怨气,不吐不快:“知府大人也是趋炎附势之徒,人是他招惹来的,出了事他却装聋作哑,忒是可恨。”
“人心向来如此。”兰夫人倒是没有对秦夫人的袖手旁观表示什么不满,她得知宋知府当日的态度,便猜到那个“曹大人”来头不小,秦府指不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没敢摊这浑水。
“可有打听那曹某人下榻何处?”
“据说是住在宋知府于长门街上的别馆中,月娘应该就在那里,”红袖忧心忡忡道:“我听前晚在场的酒客们说道,那狗贼应当是京师东缉事厂出来,轻易得罪不起啊。”
“东厂?”兰夫人紧皱眉头,脸色比之前还要难看。若说月娘是被寻常京官带走,她倒有几分把握将人领回来,可若是东厂之人,这事儿就难办了。
“夫人,”红袖紧张地捉住她的衣袖,语无伦次道:“您一定要想想办法救救月娘,我怕、我怕她受不了羞辱,会做傻事。”
“别吵,让我想想,”兰夫人扶着额头冷静了一番,她在京师倒是有些门路,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要求人,只能求眼前人。她没忘了月娘手上一枚丹顶红,迟则生变。
兰夫人脑中闪过个人影,眼前一亮,催着红袖道:“你速速差人去河上寻一寻,白鹿院少主的游船现在何处。”瞧她急的,差点忘了这儿就有个现成的救星。
“啊?”红袖不明所以地张大眼睛,因为兰夫人口中的白鹿院少主,正是前几日她们阖馆姐们陪同游河的那一位贵客。那天只除了她没去,听回来的姐妹们抱怨,说是吹了一夜冷风,却连个人都没见,月娘更是因为弹了整夜的琵琶发了脾气。
只是这么一个人,即不是朝廷命官,又不是皇亲国戚,寻了帮忙他有用吗?
她将疑虑全写在脸上,兰夫人没空同她解释,伸手轻戳了她额头一记,“快去,找到船只勿要打搅,立刻回我。”看着红袖匆匆走了,兰夫人吐了一口气,旋身回房更衣梳洗,她这风尘仆仆的模样去求人,定会遭人嫌弃。
。。。。。。
红袖将馆内的打手都派到河上去寻人,一路撑船往东,一路撑船往西。他们运气倒好,寻了半个时辰就在金刚岭一带找着了停泊的游船。派人回去告知,兰夫人乘了一条轻舟,只身前往。
阴天,一阵蒙蒙细雨中,小船停在大船边,兰夫人撑了伞出来,仰望面前高大气派的楼船,清了嗓子扬声道:“幽兰馆主人,有急事求见。”
船头幽幽亮着两盏琉璃灯,甲板上空无一人,只听她话音落下片刻后,一名垂鬏童子小跑出来,他却没有打伞,两只手掌遮在额头上挡雨,踮着脚看向下面,认出这个夫人给过他糖吃,就脆生生道:
“我们家少主说他不在,让你回去吧。”
兰夫人哑然失笑,再没见过这样敷衍人的,当知那一位脾气古怪,愈发诚恳道:“当真是有急事,人命关天,否则奴家岂会叨扰。”
“啊,”那童子挠挠头顶,“那我再去帮你求求他。”说完就跑回船里,待得久些,才又跑出来,顶着雨冲船下招手,“少主肯见你啦,快上来吧。”
兰夫人连声道谢,让船夫将小船划到岸边,从另一头上了大船。再是小心避雨,也不免沾湿了裙角,她跟着童子走到船檐底下,收起了伞,搁在门外,拨帘进了头一道门。
这艘船外似画舫精致,内则干净整洁,一点儿花里胡哨的东西都不带,头一道门里是厅房,窗下只有两把交椅,一张茶桌,一台香案,壁上挂着一幅春山图,随意题了两行字,再无旁的装饰。
她想到那天出游之日,姑娘们上了船连个坐处都寻不见,只好从馆里自个儿带了绣墩儿小椅,怪不得她们抱怨连天。这样子摆设,叫人一进门就看得出来,主人家显然不欢迎什么客人上船。
小童走在她前面,撩开两重竹帘,进了第二道门。兰夫人停下来整理了衣着,又打一遍腹稿,这才仪态大方地走进去。
这一室风雅,同外面简直是天差地别,细密柔软的黄藤席踩在脚下,两道黄石玉飞龙插屏立在眼前,东窗下是一盆云竹松景,西窗下是两株海棠解语,一浓一淡,一艳一雅,绝不入俗流。再看壁上一幅横字,写的是晚唐狂草,驰骋不羁跃然纸上,竟不知谁家手笔,落款连个章字都未题,只在字旁悬了一柄长剑,意境满满。
此间主人,正该是个文中豪杰、江湖侠士才对。
兰夫人感叹之时,童子入内禀告,就从屏风后头传出一个慢悠悠的声儿来:“求吾何事。”
兰夫人站定道:“奴家馆内有一名花魁娘子,正是数日前公子点了名叫去弹琵琶的那一个月娘,恰逢奴家不在居中,她受人威逼抓了去,奴家回来得知此事,求救无门,只好厚颜相请公子。”
那黄龙屏风后面的人正是白鹿院少主,兰夫人同他,交情谈不上,只是他游经此地,听闻幽兰馆有一琵琶仙技艺超绝,愿闻一曲,才有那一日众女登船游河之事。
“秦淮之地,你是主,吾乃客,主人竟要央着客人出头,怪哉。”
兰夫人分明听出他话里讽刺,却没有丝毫不满,苦笑道:“公子有所不知,那强抢月娘的京城人士,疑似是东厂之人,奴家区区一风尘女子,如何相敌。”
她既然开口相求,至少也有七分把握可以说动他。
“哼,”屏风那一头忽然冷笑,道:“你这妇人倒有手段,居然知道白鹿书院与东厂的恩怨。”
叫他识破心思,兰夫人略显尴尬,颔首赔罪:“公子休怪。”
“吾不同妇孺一般见识,帮你救人可以,但你需应下一事。”
兰夫人面露喜色,自然满口应下,就听他提了要求:“据闻你与应天书院某人有旧,昔年他曾赠予你一本曲谱,吾要了。”
兰夫人笑容僵住。
“舍不得便罢。”对面那人隔着屏风似能看穿她心事,毫不客气道:“送客。”
童子一脸为难地瞅着兰夫人,凑近了小声劝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给他了罢,不然他撵你出去,我帮你说好话也没用了。”
兰夫人是羝羊触藩,进退两难,因为他索要的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而是无价之物,亦是她同那人的定情信物。
“。。。。。。公子若是能救月娘,便以此相赠。”叫她忍痛割爱,剜心似的,却别无他法。
“你可以走了,三日之内,吾会将人送还幽兰馆。”
兰夫人晓得他本领,便不再啰嗦,只留下月娘去向,失魂落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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