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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等学府-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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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男生听她这么一番话，不知道是去是留，整齐而一致地转向李崇霄。板楼
“要不，你们都回去吧，看看书。”
三位男生连忙转身离开，倒是高高兴兴的。
康郁敏在厨房间洗碗，却把梦飞叫到她的身边，
“梦飞，你爸妈遇到车祸，李老师都跟我说了。这种飞来横祸，谁也不能预见，谁也不能抵挡。你别难过。反正，想着难过的事情是一辈子，想着好过的事情也是一辈子，干嘛去想难过的事情呢！你高高兴兴的，李老师就放心了，我也就放心了。不然，我们成天还要为你揪着心，你说是不是啊？我比你整整大二十岁，今年四十一，天大的事情，有我给你顶着呢！咱们要是一家人，我至少应该是你的小姨妈。今天别走了，就在我家吃晚饭，晚上跟我们一起过中秋节，难得。我特别喜欢家里来人，热闹！”
她做事利落，梦飞倒是想帮忙的，还真就是插不上手。
“你不知道，家里不来客人，李老师就跟个木头人似的，说不了几句话。他是我们家的顶梁柱，顶梁柱不就是根木头嘛！哈哈——你看，你们今天来，他的话可真不老少。”说到这里，康郁敏突然抬头看看梦飞，笑呵呵地说，“你别说，我们结婚这么多年，我最高兴的事情，就是有人来做客。很喜欢听他说话，好听！”说话时的眼神却是神秘兮兮的。
梦飞还没有完全适应康郁敏的话语方式，也不知道该怎样地跟她对话，却已经对面前的这位师母有了十二分的亲近和怜悯。
高等学府 第十四章（3）
“他是干大事的人，我呢，就忙儿子，忙家务。儿子在琅琊路小学读书，住在奶奶家，离得近。我每天上班，还要两边跑，总得给老人、儿子买点儿好吃的，其实，我也没有别的什么事，不忙儿子，不忙家务，我肯定闲得要生病……”康郁敏嘴巴不停，手脚也不停，很快就把小小的厨房间收拾干净了。她解下围裙，便跟梦飞一起关了厨房间的门，来到饭厅间。
“我给你添麻烦了，康老师。”在康郁敏的面前，梦飞的话语显得十分柔弱。
“哈哈——你可别叫我老师，我不是老师，我是工会干部，是我们学校工会副主席。要不是我沾上个副处级，那——连这个郊区的房子都分不到，那——我们这一家就该喝西北风咯——你看看李老师一天到晚的，比总理还忙，就是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穷命，没办法！要照过去，那人家就该说他是个吃软饭的了。现在新社会，男女都平等了，再说啦，我比他大六岁呢，要是按月算，比他大六岁十个月呢！差两个月就七岁，大七岁呢！他是小弟，我是大姐，我不照顾他这个小弟也不行啊……”
“梦飞，你别这么客气，坐下吧。”李崇霄从卧室走了出来，坐在饭厅间的方桌边，看着面前的梦飞，心里却在反反复复：“她简直就像是我的小冤家，我怎么就碰上了她了呢？见到她，就想帮她，就想呵护她，真是还有点儿想宠宠她呢！替代她父母？嗯——说不清……”猛然间想起了柳半仙的话语，心里涌过一阵热流。
“谢谢李老师！谢谢你们！”梦飞在李崇霄的对面坐下，由衷地感激。
梦飞刚一坐下，康郁敏便麻利地端上两杯茶，一杯递给了李崇霄，一杯递给了梦飞，笑眯眯地说；“饭后一碗茶，医生饿得地下爬，哈哈——这可是上等的铁观音，从老爷子家弄来的。老爷子家的好茶多了去了，要什么有什么，龙井茶、普洱茶、铁观音、碧螺春，要什么有什么，你们喝——这铁观音可是安溪的，正宗得很呢！”这么说着，她便也坐在了方桌边，“我不喝，省给你们喝！哈哈——”她嘴不大，笑声却豪爽。
“谢谢，谢谢您。”梦飞不知道该怎样地称呼她了。
三个人就这么坐着，梦飞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而此时的康郁敏左看看，右看看，李崇霄和梦飞各自都低着头往自己的茶杯里看，她也莫名地觉得自己坐在那里并不合适。片刻之间，三个人都无语，倒是梦飞开了口，面向李崇霄：
“李老师，您能给我开个书单吗？”梦飞明白，自己毕竟不是哲学专业出身，要多读书才行。
“对的，我也正准备跟你谈这事儿。我的基本思路是：研究西方哲学首先要有非常扎实的中国哲学基础。你要从中国古典哲学开始，读孔孟儒家，注意把握以‘仁’为核心的儒家思想。读庄子，注意把握他的生死观，他呢，破名破利破生死，天地不灭。我们人就是借一段光阴，冠以自己的名字，活出个自我，最终还是要把自己还给光阴的。”
“我的中国哲学很薄弱，倒是以前读了些德国古典哲学方面的书。”
“可以考虑一边思考，一边阅读，要进行对比。比方，儒家和道家。比较之后，你会发现，儒道相济。儒，它是社会理想，它是入世的，是以人为中心的。所以，它见秋风，见春风，见夏日鲜花，见冬日雪花，是标准的人文主义。而道呢，它是自然理想，思想极其飞扬，思想极其浩荡。但是，它是出世的。儒道互补是中国思想的基础。另外，还要考虑它们诞生的环境，儒道都诞生在乱世，没有是非，善有恶报，恶无恶报。这一点非常重要。其实，儒家最讲究真诚，但是，后代儒家做不到，不过，个个都迫不及待地以儒家进行自我标榜。还要再考虑孔子之后儒家的衍化。孔子死后，儒家分八派。墨子称贱儒，庄子批儒家。另外，还可以再考虑一下，为什么儒家遭遇这么多批评。想想，七十年代，儒家被批得体无完肤，不过，儒家自然不会因为当政者的政治批判需求而改变，它还是它，永远在那里。什么是经典？经典就是恒久的、天真的生命状态。”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高等学府 第十四章（4）
“嗯，好的！我尽可能把这些方面给理清楚。”
“哎呀呀——你们说的是中国话吗？我怎么听不明白啊？”康郁敏站起身，“晚上，让梦飞就住在我们家，中秋节嘛，免得她一个人在宿舍，孤单，你说呢，崇霄？我来重新缝床被子，再把小床的床单给换了。”不等梦飞、李崇霄表态，她已经边说边进到了卧室，忙活去了。
梦飞正要开口婉言谢绝，李崇霄继续着他的思路：
“你的研究一定要有个性，想象这么一个场景：上万只蚂蚁有组织地吞噬一只原本已经病入膏肓的大昆虫。当它们为自己的‘成就’举行盛典的时候，当它们的首领宣布它们已经征服了这个世界的时候。这其实是很可笑的，但是，大部分研究者都在干着这样的事情。你要注意避免。”
“嗯，好，好的。我会尽力避免的。”
“另外，学哲学，首先对人要有一个基本的认识。这个认识是基础。你可以有不同的认识，但是，你的认识一定是要以事实或部分事实为基础。比方，你可以认为，人具有无知的狂妄，自以为是的轻浮，以为自己是战无不胜的，而实际上，人的生存方式是卑微的，人的话语方式是无奈的，人的思想方式是低俗的。人从来都被欲望驱使并被欲望折磨……人性的复杂是有依据的……”
李崇霄似乎是想把他对哲学的感悟、对学术的感悟、对人生的感悟统统地交给梦飞。偏偏康郁敏扯着嗓门高喊：
“梦飞，床铺都准备好了！进来，看看！看看行不行！梦飞，快进来，我弹钢琴给你听！”
梦飞心头一热，答应着，便站了起来，却遇见李崇霄的目光：
“她那个水平，哪能有听众啊！”李崇霄转向卧室，“唉——我说，你弹得差，那没有什么不对，也没有什么关系，不过，你要用弹钢琴来吓唬人，那可就不对了啊！”
梦飞辨不清李崇霄这是在玩笑还是在警告，一时间，进退不得。
“你坐着吧，别去听她瞎弹。难得有这么个机会，谈谈你在哲学方面的打算吧。”
“我只有个大体的想法，可能还不成熟。我——”梦飞刚说了两句，就听得康郁敏的钢琴声猛然响起，还伴随着她高亢的歌唱。梦飞忍不住，抿嘴笑了笑，心里就在想：竟然是这么一位活泼之人，难怪能在工会当副主席呢！
“你很难想象吧？不知道康老师这么热爱艺术。听这声音就知道她脖子上的青筋暴突无比，呵呵——”李崇霄对梦飞似乎有些难以掩饰的歉疚，起身走进卧室。钢琴声戛然而止，他跟康郁敏说着什么，声音很低，好一阵儿，才又走出卧室。
“你师母想留你在这儿吃晚饭，留你晚上住在这里……”
李崇霄的话还没说完，也还没见康郁敏从卧室走出来，就听得她开腔：
“被子我都缝好了，床单也换过了，你要是在这里吃晚饭，李老师非让我再去买点儿菜什么的，你喜欢吃什么？”
她话说完了，人才走了出来。梦飞突然注意到，康郁敏胖嘟嘟的脸上似乎掠过几许的不安、几许的勉强。她刚才说了的，她喜欢听李崇霄说话，可是，如果他的话语是面对另外一个女人，而那话语里又不无长者的慈爱与宽厚，如果他只跟那另外的女人说话而找个借口把她给支到外面去，那岂不是要夺了她的命！她的心里必定是落寞而暗淡的。凭着女性的直觉，梦飞看了看李崇霄，又看了看康郁敏，嫣然一笑，说是这就离开，不再给他们添麻烦了。她说着便走到门边。
“也行。其实，你留下，也没有多麻烦——”康郁敏声音有些莫名的犹豫，看看李崇霄，又看看梦飞，“下次再来啊——”
梦飞回过身来，朝着康郁敏笑了笑，又低下头，从书包里掏出一张小卡片，递给李崇霄：李老师：
您和师母在我悲伤的时刻来到了，温暖我。由衷地感谢！
梦飞一九八五年九月中秋“给您添麻烦了，李老师！谢谢师母！”
“这么懂事！”李崇霄的心里念叨，看着梦飞已经稍稍放松的表情，心里又涌过一股热流，却脱口说道：“中秋快乐！”突然觉得，梦飞在中秋节之际进入自己的家庭，似乎有命定的暗示。他再次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柳半仙的话语：你的命里不能没有梦，十年之后，你会遭遇一场轰轰烈烈的婚外恋情……
“哎呀呀——梦飞，我才发现，你这身秋裙，真漂亮！”康郁敏走近梦飞，拉着她的手，不无歉意，“以后，有时间再来！我们晚上要去他父母家过中秋。下次来啊！哎——崇霄，你替我送送梦飞，送她下楼。”其实，她这时才注意到梦飞亭亭玉立，长腿细腰。
康郁敏半开着门，探出半个身子，却只听得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好一会儿没有听到他们在楼梯间有什么对话，这才放心地把门给关上了。
走出大门外，梦飞依然客气：
“给您添麻烦了，李老师！”
“去安徽的事，我会安排好的。”李崇霄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她一个人回宿舍，这个晚上必定是忧伤的、苦难的，心里颇觉沉痛。
梦飞一路走回学校，慢腾腾地，抬头看看伸向天空的树枝，低头看看落地的枯叶，默默地想想那些过去的日子……
她一丁点儿也不知道李崇霄一直远远地跟着她，跟着她过了秦淮河的草场门大桥，等她踏上北京西路的人行道，他便驻足桥边，目送着她，直到看不见她为止，耳边却突然响起嘈杂的叫卖声：“两毛一斤，便宜卖啦——一顿不吃青，两眼冒金星——两毛一斤，便宜卖啦——”他这才注意到桥的两侧满是摆摊卖菜的菜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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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等学府 第十五章（1）
四天之后，李崇霄请父亲帮忙，从省政府车队派了位驾驶员和一辆桑塔纳小轿车。天还没有完全放亮，李崇霄与梦飞便已经在赶往安徽大别山的路途中了。梦飞着一身白色，白色的夹克衫，白色的长裤，如丝般的长发柔顺地披肩落下。她带了两块白布，准备用来包裹爸爸和妈妈的骨灰。有“水库”之名的李崇霄则带了一大罐的茶水。他穿着烟灰色的中山装，藏蓝的长裤。他们一路颠簸，一路打听，差不多用了八个小时才到了大别山老家的村子，车子在三间低矮的小草房边停下。小草房的黄泥墙凹凸不平，顶盖上的茅草已经是黑褐色的了，房顶两头和中间压着一溜排的缸瓮残片。草房边有一个打谷场，还有一口水井。梦飞刚推开车门，就见一条壮硕黄狗直往车边奔来，蹦得老高，狂喊乱叫，眼睛里射出两道凶悍的驱逐之光，吓得梦飞又躲回车里。这时，从小草房里走出一位五十开外的男人。李崇霄跟他招呼，说明来意，回头示意让梦飞下车。
“我们家的狗不咬人。是梦飞呵？来吧，屋里坐。我是你小叔。”小叔名叫夏风波，他把大黄狗给赶到草房后头去了，回过头来引着他们进了中间的草房。他一脸的沧桑像是记录了中华民族曾经屈辱的历史，一脸的皱褶像是已经揉皱了的虎皮宣纸。他身材矮小瘦弱，身上空空荡荡地挂着件土黄色粗布长袖衬衫，打了补丁的长裤已经发灰、发白，只是皱褶里勉强还留存了一点原本的黑色，裤腿一高一低。他说话总低垂着眼睑，抬眼的时候，眉毛上挑，整个额头便现出很深的三道弯弯曲曲的沟壑，刀刻的一般。眼睛里，似乎是空空旷旷的，看不到他的心思。满头的粉尘，枯黄、蓬乱的头发如深秋野地里刚刚遭遇过沙尘暴的草莽。
李崇霄和梦飞低下头，弓着腰，走进门。屋里又阴又暗。
“小叔，给你添麻烦了。这位是东方大学的李主任，是我的导师。”梦飞介绍。
“呃呃，噢——噢——是组织上的人，是领导，是导师。”小叔点头，表情凝重，“她爸她妈是来喝我儿子喜酒的，你看看，出这事！唉——还没吃饭吧？叫老婆子给你们炒两个菜吧，方便着呢。”
“他爸，是谁来了？村里人都说家里来小汽车了？小汽车那么小，人在里面怎伸腿呀！南京来的？”没进门就大声说话的应该是梦飞的小婶了。
“梦飞来了。我们还是头回见呢！还有组织上的导师。”小叔抓了两把花生，端了两碗茶水，手指上满是黑色的细纹和褐色的裂纹。
“哎哟——长得真俊，不怪大哥大嫂疼她。”小婶看着梦飞，好一阵寒暄，却远远的，没有走近她。
梦飞礼貌地站起身来，告诉他们自己想把爸爸和妈妈带回南京。小叔和小婶突然沉默，四目相对。这时，有好些人都围了进来，大多是远近的亲戚。他们七嘴八舌，说是已经入土了，也已经给他们做了一七了。说总不能再把坟给扒开，如果扒开，伤天害理，得罪老天爷。梦飞却坚持，无论如何，她都要把爸爸和妈妈带回南京。
“我要跟爸爸、妈妈在一起！”梦飞像是在庄严宣誓。在离开南京之前，她专程去了朝天宫古玩市场，在那里淘到两只魂瓶，泛着幽暗的豆绿色釉彩，挺称她的心意。她想把这两只魂瓶放在自己的宿舍，放在钢琴的上面，三个月以后，再把它们送到普觉寺去给埋了。
高等学府 第十五章（2）
众人看梦飞不听劝，又转而说梦飞本来就不是夏家的人，姓的是外姓。说南京没有夏家的人，说破天也不能让梦飞把他们弄到南京去。李崇霄开口劝导，提高了嗓门，众人却突然开始破口大骂，让梦飞死了这条心，领导来了也不管用，就是县长来了也不管用。下面的话就越说越难听了。突然，人群里有人号啕：
“大哥哎——大嫂哎——你们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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