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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牲口-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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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婷的缺心眼还表现在出操上。全校学生都把做操当成一回事，他们竭尽全力表现出他们都不把做操当成一回事，他们挖空心思相互攀比谁更不认真，所有学生把做操当成一个展示自己桀骜不驯的叛逆表演，他们随着激情澎湃的音乐集体像烂泥似的软向同一边，再慢慢软回去，兰花指不经意地翘了起来，踢出去的脚上带满尘土，操场顿时乌烟瘴气。配合动作还要露出一副百般不屑的面孔。不管台上的体育老师怎样命令他们打起精神，在节奏感明快的广播操音乐声中，学生们始终一副快要倒下的模样。
除了郭婷。
整个操场的学生除了观看自己的表演，还要看着郭婷。她就像广播里喊口号的人，口令怎么喊她就怎么动，每个动作她都按要求做到横平竖直，胳膊平到甚至要从反面折断，脚尖绷得像在跳芭蕾。配合动作的是她眼里雄赳赳气昂昂的神态，一副大义凛然为国捐躯的英雄气概，完全不把其他学生嘲笑的目光笑声放在眼里。体育老师在台上气喘吁吁，他对鼓舞他的学生们好好做操感到疲惫不堪，他目光转向郭婷，哑着嗓子表扬她，郭婷表情更加汹涌。体育老师把她叫到讲台上，让她领操。郭婷既兴奋又害怕，快步跑了上去，登领操台的台阶时，她绊了一跤，直接跳上领操台，除了初一（二）班的学生，没有人发现她那是摔跤。郭婷面对着台下几千名学生，感到头晕眼花，体育老师在她耳边轻轻说你的动作和他们是相反的。郭婷牢牢地记住体育老师的话，于是她在领操台上继续卖力挥舞手臂，动作全是一顺。台下发出乱七八糟的笑声，体育老师皱着眉头，想过去纠正一下郭婷的胳膊，险些让郭婷一巴掌甩到脸上。又是一阵窃笑，郭婷也停下跟着大家捂着嘴巴笑起来。体育老师压着火说你转过去跟原来一样做。郭婷莫名其妙地转过去，因为中途停止，她怎么也无法再次抓住节奏，跟不上节拍了。她调整一下情绪，决定放慢动作，于是动作全部又成一顺，弯腰的时候还露出了裤衩花边，别的学生看不出来，初一（二）班可全都认识。
尽管体育老师再也没让郭婷到台上领过操，可郭婷却一直感激体育老师，她在体育课上表现非常积极，800米长跑哨声一响她第一个冲出起跑线，第一个跑完第一圈，她没有阿甘的天赋，跑完一圈就没劲了，第二圈跑在倒数第二。跑在郭婷后面的白雪非常不满，她不断听见郭婷放屁的声音。
郭婷很希望能加入到其他同学中间去，所以她不承认自己是弱智，有人说笑话的时候，她憋足了劲大笑，直到其他笑着的同学停下来看着她，对她说话。她勇敢地大声笑着，向同学们表示她很快乐很自信一点也不傻。每次她笑的时候都有人对她说：“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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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牲口 3（4）
各科老师在表扬模范小组的时候，谁也没有单独把郭婷择出去，刘福老师为此头疼，他很想把郭婷的座位换走，但他不希望别的老师认为他歧视学生。当体育老师把郭婷叫到领操台上，刘福老师不再头疼了，他在班会上对他的学生们说每一个人都有他自身的价值，每一个人身上都有值得别人学习的地方，他表扬了郭婷，下课他把坐在郭婷前面的五个女生叫到办公室，让她们帮助郭婷好好学习，帮她摆脱差生身份，在她身上挖掘更多价值。这个艰巨的任务着重落在三位课代表的身上，陈静白雪耿穗穗点点头，刘福老师冲她们微微一笑，耿穗穗一阵激动，真想立刻回教室逼郭婷拼出26个英文字母。
刘福老师扭转了对郭婷的看法，有她在这个小组里，使这个组不但在学习上模范带头，在思想上也起到了表彰作用。看吧，他的学生不是光顾学习自私自利的冷血动物，而是团结友爱互相帮助互相照顾的好孩子，这才是真正的模范小组。刘福老师挺了挺肚子。
离开办公室，陈静冲耿穗穗使眼色，耿穗穗顺着陈静的目光看见白雪皱眉头的模样，陈静嘴角歪了一下，耿穗穗立刻明白她在冷笑。回到教室，五个女生在各自座位坐好准备下一节课，谁也没有顾得上看郭婷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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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牲口 4（1）
每周一的升旗仪式上，升旗并不是主要项目，当“升国旗”“奏国歌”的声音响起，只能看见学生们呆滞而松松垮垮的脸，还有他们半张着嗫嚅的嘴唇。除了广播里略带杂音的微弱遥远的男女声合唱“起来起来起来”之外，整整一个校园听不见半个人声，大家都在讲唇语。这也是体育老师和领导老师们没有办法的事。大家都等着升旗仪式到此结束，接下来颁发流动红旗。
流动红旗一共三面。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能得到这面流动红旗，这个班的班主任月末可能加薪或者年底奖金多拿一些。
刘福老师这周没拿到流动红旗，因为李大伟跳舞。
李大伟是初一（二）班唯一一名蹲班生，从他的身高可以辨认出来。没人敢问他到底蹲了几年，因为他的腿和手比别人都长，看起来又硬又沉，谁也不想被它们抡一下或踹一脚。从他和学校里诸多老师及往届学生的热乎劲来看，他似乎在初中呆了很久，资格和看自行车的老大爷一样老。他的考试成绩和郭婷一样，可是没人说他弱智。
耿穗穗不喜欢李大伟的长相，她不喜欢一看就像个坏人的长相。李大伟有一对耗子一样的小眼睛，眼睛下面还有密密麻麻的雀斑（为什么不像陈静似的长到眼睛上面？），他说自己像韩国人。那年头刚开始流行HOT，虽然老师不允许，他还是把刘海儿留得很长，正好盖住眼睛。他走路得挺着胸仰着头，抬起下巴，否则他什么也看不见。发现有老师在，他就迅速用皮筋把额前的刘海儿束起来，在脑门上扎一个鬏。
每天早上老师没来之前，李大伟站在讲台桌上跳HOT的舞。他不说没人知道他跳的是HOT。他在校服上写上HOT，让别人帮他画上HOT的标志，把张佑赫的照片用别针别在校服上，从此他的校服就不洗了。结果被值勤老师看见，扣掉好多纪律分。当然不光是因为他跳舞，扭屁股，破坏校服，每次看见老师都把校服反着穿，他还在裤脚剪了对称的四个口子，结果开口脱线，越撕越大，一直开到他大腿根之前他都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控制，他得意地把裤子和大腿展示给同学们看，女生们闭着眼睛说讨厌，他哈哈笑着，穿着他的旗袍走来走去走来走去，最后又被值勤老师逮个正着。
李大伟是学校有名的捣乱分子，学校盛行的违反纪律的事情他一样也不落下，染发，抽烟，打架，劫钱，交朋友。下课他顶着新染的红毛钻进男厕所，和初二初三的男生们靠在窗户上抽烟，他们互相搭着肩膀，站成密密麻麻一排，把窗户挡得严丝合缝，男厕所里透不进一点光，乌黑一片，烟雾缭绕，环境非常恶劣。聪明一些的男生刚一进来，转头就走。他们抽烟的时候一起面无表情地盯着对着便池撒尿的男生，那些胆小的男生被他们这么一盯就尿不出来了，只好提着裤子跑上楼，另一个厕所接着尿。要是发现哪个男生没对准便池，尿偏了，他们就肆无忌惮地大笑，骂他###。要是发现哪个男生拉屎，他们就把他拎出来，不客气地问他：“你丫干吗呢？”
“能干吗呀。”
他敢在他们面前拉屎，说明他有点骨气。
“拉屎呢吧？”
“管得着吗……”
或者说明他实在憋不住了。
“谁让你丫在这儿拉了？”
“那在哪儿拉呀？”
一脚踹过去，肚子刚刚腾空，还没准备好，哇哇大哭。
“我要给你们告老师去！”
老师不管。
老师们很少惹这些最坏的学生，他们太难管了。
跟随李大伟的几个男生都把校服反着穿，画衣服，剪裤子，洗掉了再画，缝上了再剪，用一次性染发剂，出了家门才染，放学在学校水管子洗头，洗成黑的再回家。尽管检查礼仪的女老师站在学校门口专门查他们，但是他们却能大摇大摆地走进学校，甚至还跟女老师乱抛媚眼。
李大伟经常带着他的小催们搀和在别的班或附近职高的群架里给人凑数。别人打，他们看着，他们看着人家拿板砖小刀，看着往彼此头上砸得直冒血泡，看着刀钝得怎么划也划不烂书包。等终于看到谁被打倒了，他们赶紧拥过去踩几脚，也不知道踩的是哪拨的。他们一般没什么危险，有时也发现身上莫名其妙受了伤，腿上胳膊上留下不深不浅的血印子，不管是不是自己的血，都是自己的战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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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牲口 4（2）
李大伟的老鼠眼能够第一时间发现第一个倒下去的倒霉蛋，飞奔过去疯狂地跺那个人的身体，同时也像上操那样注意着自己的面部表情和腿部动作，如果一脚没踩好滑倒或者踩空了那他就###了。伴随着他的一上一下的腿，他的旗袍式裤摆有节奏地飘荡起来，伴随着他深恶痛绝的复仇表情，他的动作就像在镜头里一遍一遍重放。
学校直接扣初一（二）班的分，而不是管理李大伟。
初一（二）班很快就成了整个年级最乱的班，因为有李大伟在这个班里，其他学生也敢把自己的坏表现出来，只是程度不同而已。他们不断破坏学校纪律给班级扣分，他们不好好做操，不好好做值日，上学迟到，放学打架，在厕所抽烟，在走廊“严禁追跑打闹”的牌子下追跑打闹，骂人，染发，不穿校服（即使穿，也反着穿），随地吐痰乱扔废弃物。初一（二）班的德育分很快就被扣光了，自然什么红旗也拿不着。
刘福老师大怒，他在班会上一言不发地抬起一根手指，指向他的前方，学生们的背后，大家回头看，什么也没看到。他又指了一次，他们仍然什么也没看到。刘福老师连指三次，大家头也懒得回了，最后他终于沉不住气，把赵博叫了起来，让他回头看。
耿穗穗偷偷笑，新的一个礼拜，他们又坐在一起了。等他坐下，她幸福地想，她得好好嘲笑嘲笑他。
可惜赵博很聪明，没有给耿穗穗机会。
“初一（二）班，永争第一。”赵博说。
刘福老师的表情终于缓和一些：“好，你坐下。李大伟！”
李大伟站了起来，刘福老师指着黑板报，说：“我问你，怎么争这个第一？”
耿穗穗不关心李大伟，像李大伟这样的坏学生跟自己是毫无关系的，耿穗穗脑袋里从没考虑过他们。在李大伟和刘福老师对峙的时候，耿穗穗用胳膊肘顶了一下赵博，小声说：“你怎么知道的？”
“废他妈话！我写的我不知道。”过了一会儿，赵博老老实实地承认：“刚才吓死我了……”
耿穗穗笑了。
“你笑什么呀！”赵博胡噜一把她的头，“没毛孩子，你毛都长哪了？”
“你怎么那么……”
“我怎么那么什么呀？”
耿穗穗扭头。
“什么呀什么呀，说呀。”赵博拉她的袖子。
“烦人。”
“我烦吗？我烦还是宋斯文烦？”
“你烦！”
“操！”
“干吗，你嫉妒呀？”耿穗穗回过头来。
“我操！对对对，我就是嫉妒！”赵博大笑起来，隔着耿穗穗喊宋斯文。宋斯文听见自己名字，缓缓抬头，从眼镜里小心翼翼地看着赵博，赵博说：“我嫉妒死你啦！哎哟。”耿穗穗掐了赵博一把。
宋斯文脸蛋一下变红了，他露出小白牙，“啊”了一声，赵博和耿穗穗捧腹大笑。耿穗穗看着赵博，一和他挨着，自己的话就多起来了，有什么好玩的事要是告诉他，一定会变得更好玩，他们俩只要一起笑，那就更更好玩了，好玩三倍。
“你还恨我吗？”赵博冷不丁问。
“谁恨你？”耿穗穗说。
“你呀，你说的啊！我恨死你啦！”赵博捏着嗓子学耿穗穗。
“对，我恨死你啦！”
“我不说你都忘了。”
赵博放松地笑着，他想不到一下课李大伟就来踢他的桌子，连带着把耿穗穗的桌子也踢翻了。
赵博可不像在厕所里拉屎的那个男生，他满嘴甜言蜜语地压住了李大伟的火。现在很多女老师都是赵博的姐姐，很多男老师都是他的哥哥，赵博拍马屁的本事是同龄孩子望尘莫及的。一通赔礼道歉之后，两个男生很快就一起同仇敌忾地咒骂刘福老师了。赵博主动要求帮李大伟写检查，而且答应他下次出板报一定把那几个破字换掉，换上HOT的标志，这才终于支开李大伟。赵博帮耿穗穗捡起她位子里掉出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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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牲口 4（3）
“没事儿吧？”耿穗穗问。
赵博愣了一下，抬头看着耿穗穗：“问我呢？”
“啊。”
“还挺关心我，不恨我了吧？”
“我特烦他。”耿穗穗用拇指倒着指指李大伟，表示蔑视。“傻了吧唧的，四肢发达大脑简单，俗气。”耿穗穗对初一（二）班一见李大伟就像动物本能似的怕他感到不屑，非常看不起他们。
“我他妈也烦他，你瞧他那衣服，裤子，什么呀什么呀，俗逼！我操我就是不跟丫一般见识……反正我也打不过他。”
耿穗穗现在已经基本了解赵博，虽然他嘴里脏话一串接一串，听着像个小痞子，但他从来不和李大伟他们接触，抽烟打架染发的事他也不会做。在赵博心里，还是刘福老师更重要。他那在广州倒卖手机的父亲和开小餐馆的母亲教了他很多东西，他觉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走进社会了，社会是怎么回事他多少有点了解，像李大伟那样的人，最终是要被社会抛弃的。
“你跟他打，我给你当拉拉队。”耿穗穗说。
“连你一块打了怎么办？”
“你掩护我。”
“我不干。”
“那我掩护你。”
“就你？”
耿穗穗挥起圆珠笔，“我戳他。”
赵博看着耿穗穗，装出严肃的表情说：“告诉你一件事，我没见过你这么傻的。”赵博说的是心里话，和她在一起他从来用不着动心眼，这个傻丫头没准是初一（二）班最傻的女生了吧？（他忘了还有郭婷）她和陈静白雪不是一类人，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赵博痛心疾首地说：“唉，我真担心，你这傻孩子将来走上社会怎么办呀。”
耿穗穗明知道他是开玩笑，竟然心里还会一软。她笑着说：“你滚。”
但是上完这节课，他们俩又谁也不理谁了。
赵博帮李大伟写的检查得到了刘福老师的表扬，刘福老师认为李大伟态度诚恳，勇于改正错误，号召全班同学学习李大伟的精神。李大伟得意洋洋，好像他真的干了什么值得尊敬的好事一样。
过了一个礼拜，初一（二）班仍然没有拿到流动红旗，刘福老师怒气冲冲地召开家长会。
刘福老师说，初中是个分水岭，上去就上去了，上不去的只好下来。
刘福老师首先提到了鞋。
和小学不同，初中生必须按校规天天穿校服，大家都穿着相同规矩死板的衣服，反而提高了他们的审美观念。他们开始攀比鞋子品牌，再也没人穿十几块钱买的球鞋，布鞋，钉子鞋。除了郭婷，整个学校找不到第二个人穿那样的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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