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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记忆道歉-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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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一早上。
  醒来,被香气包围着。
  水仙开了,只几朵。白得干净,金得不媚。一只鸟站在我的桌子上。我狂喊一声:“仙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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剃头师……菜头(1)
太阳从榕树后头落下去,榕树枝像烙铁,把太阳的脸烫得乱七八糟的。等碎裂开来的太阳被榕树吃掉了,天就黑下来了。
  鞋匠走了,挑着两只小木柜,晃晃地穿过村子。
  剃头师傅就站在榕树下,嘴巴还动,他的话还没说完,他天天就是找鞋匠说话。他说,鞋匠听。鞋匠说一句,他要说上好一会儿。嘴角就积着一堆粘粘的口水,过一会儿就“嗖”吸一下。鞋匠一走,他就没了魂灵一样。
  剃头师傅盯着我,我站在门诊大门口。
  我知道他为什么盯着我。因为明天是星期四。星期四是我们的星期天。我们野战医院的休息日是和国际星期日错开的,一切为了打仗。帝国主义是常常在星期天发动战争的。不过,这也不是军事秘密。老乡都知道我们的星期天是他们的星期四。
  星期四,我们的学雷锋小组要到村子里为人民服务。我们为老乡理发,我是学雷锋小组的,我也要给老乡理发。不过老乡从来不要我给他们理头发,除非是小孩。
  一只箱子,里面放一把推子、两把剪刀、一只毛刷、一盒滑石粉、一块手术单改成的围布。这些就是我们为人民服务的工具。理发全靠推子,那可是手动工具,电动的家伙听都没听说过。理发的时候,一手按住人家的后脑勺,一手握住推子的两只把手,一边捏一边推,头发就被犁地一样犁下来。推出一道道沟,再推平这些沟。推子的劲很大,虎口没一点力气还捏不动。一不小心就夹住头发,那就不是理发是拔发了。我的技术就是拔发。老乡在我的手底下又歪嘴又闭眼的。学雷锋小组长就让我干下手,给老乡的脖子上滑石粉,扫掉头发屑子。这我会。给开刀的病人剃毛也是这么干的,上点滑石粉,一刀一刀剃。
  我们的行动让剃头师傅很仇恨。
  我们抢了他的饭碗。
  村里就一个剃头师傅,全村的头都是他剃的。男女老少。大人八分钱、小孩五分钱、女人一毛钱,因为女人几乎不剃头。剪头发是功夫活,贵一点。小小孩的满月头也是一毛钱。一辈子就满月一次,所以贵一点。还有就是死人头,一辈子也就死一次,所以也一毛钱。
  我们一个月学一次雷锋。那些村民的头一个月就被我们扫荡一次,不花钱。
  “我吃都吃不饱了,番薯都没有吃的了。”菜头说。菜头是剃头师傅的名字。
  生产队长就找到了院长:“解放军,你们好不好不要学雷锋了?”
  “我们学雷锋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啊,我们要做毛主席的好战士啊。”院长说。院长的嘴很小,说起话来,菩萨一样。
  “不是啊。不是啊。你们一学雷锋,菜头就吃不饱了,他没有工分,只有剃头钱啊。”
  那时候,农民都是生产队的社员,每天出工要记工分的。壮劳力可以得到八分到十分,折合人民币大概是一毛多点吧,我记不清了。女人只能得五分,小孩没有。菜头老了,田里做不动了,剃头钱就是饭钱。
  院长说:“好吧。”
  学雷锋改成节假日。劳动节、国庆节、建军节、元旦、春节。
  菜头很生气。说:“解放军过节,还到村子里剃头,没道理。”
  我们也很生气。八一节一到,进了村子,就跟解放军打扫战场一样,抓到一个剃一个。有人就躲我们,把头留给菜头剃。多大的人情啊。八分钱呢。
  鞋匠就笑菜头。菜头就不高兴:“你的头我就收五分钱啊。几根头发啊。”他在鞋匠气根一样的头发上绕手指:“十多根。五分钱。”
  菜头住在一个大大的花岗岩房子里。房子是一个老华侨的。两层楼。楼下的门厅墙上全是瓷砖,画着仙鹤、梅花鹿、还有鱼。楼上一个大露台,栏杆是瓷花瓶,湖青色的。菜头给老华侨看房子,听说这个老华侨支援过抗日战争,菜头说他看房子是革命工作。
  晚上站岗的时候,就看到菜头坐在院子里,脚边放着一盏煤油灯。膝盖边一只小木凳。小木凳上一只碗一个瓶:碗里是咸鱼、瓶里是酒。菜头对着瓶子,一只眼闭着一只眼睁着,跟我们打靶瞄准一样,盯着瓶嘴。瓶嘴晃来晃去,菜头的脑袋也晃来晃去。酒就在瓶子里晃来晃去。菜头就“哈”一声,对着瓶嘴吱一下,隔那么远都能听到咕咚一声。这是半夜里村子里除了狗叫声以外,惟一的声音了。真的。
  

剃头师……菜头(2)
咬咸鱼,用虎牙叨着鱼,滋滋地吸气。我知道这鱼有多咸。埋在粗盐堆里,猫都不敢吃的咸鱼。
  菜头举起瓶子,敲自己的脑门的时候,就是喝够了。眼一闭,猫一样呼噜。口水从嘴角挂下来,被油灯晃得金亮亮的。我和苇商量过,看他能在灯下呼噜多长时间。结果是从第一岗到第三岗。
  我们也点油灯。晚上只发三小时的电,其它时候就用油灯。包括病房。
  “好浪费啊!”苇很愤怒:“就跟地主一样。”
  有时服务社的煤油断了,我们就到村里的代销店里买煤油。一斤八分钱。碰到过菜头来买酒。盯着人家代销员的手,眼珠里就是两只瓶子的影子。酒要是洒出来了。菜头就叫一声:“妖兽啊。”伸出手指头抹台子上的酒滴,往嘴里一放。大家都笑。有的时候菜头就不沾酒,拿根火柴往洒出的酒上一点,蓝色的火苗扭几下就趴下了。跟喝醉的菜头一样。我才知道,那酒叫地瓜烧酒。喝过地瓜酒的男兵说,酒一下肚子,屁眼都冒烟。
  菜头喝多了就在村子里到处走,笔直走。到了屋子跟前直角转弯。看到男人就敬礼,看到女人就弯腰。看到小孩就抱起来亲一下。再喝多了,就跑到大队部,对着毛主席像哭:“毛主席啊毛主席,我向你请罪哩。”
  生产队长就会大骂起来,把他拖到门外去,从井里打一桶水,哗,浇到菜头脑袋上。菜头就不叫了,躺着。
  我最喜欢这个时候了。从宿舍窗口看一个人躺在井边上,这个时候太阳下到海里去了,村口的肥堆冒着青烟,很香很香。榕树在青烟里忽远忽近的,屁股没几根毛的鸡在菜头身边转来转去。天完全黑的时候,村子里没了声音没了光明,就是肥堆一闪一闪的,海风吹过,呼地冒出一团火。菜头就爬起来,抱着肩膀,低着头,远远看,像是一个没头的人在走路。一直走到大石头房子里。
  菜头最风光的时候,就两件事情。
  给死人剃头。
  叫人端一盆热水。站在死人跟前,说:“剃干净了,心不乱了不烦了,好上路了。”拿推子给人家推一个头,只留下脑袋上一圈头发,马桶盖一样,再热水擦一把脸。
  我是听苇说的。苇说:“太厉害了。抱着头转圈剃。”可惜没看到。村子里又不会老死人,就是死了人也得是男人。男人才剃马桶盖。
  给女人开脸。女人结婚要开脸,菜头会开脸。女人拿了自己买的鹅蛋粉,交给菜头。菜头把鹅蛋粉在女人脸上抹均了,再用两根绞在一起的线,在女人脸上抹,把女人脸上的汗毛拔干净。从此不再是姑娘了。开了脸的女人,隔三差五的还要开脸。脸上的汗毛不拔,毛茸茸的不好看。菜头给女人开脸的时候,老是会在女人脸上东摸西摸。女人就打他:“mui gian xiao!”(闽南话,就是不要脸的意思)
  开脸也是苇拉我去看的。看得脸皮疼。女人看到我们就说:“解放军阿姨,这个老头皮很厚。”
  菜头就笑。嘴里黑洞洞的。
  我是听鞋匠说,菜头走了。前几天还看到他给人家的小孩子剃满月头,怎么就死了?
  才知道,晚上菜头还在井边上躺着。都以为他会回家。哪知道就不起来了,第二天打水的人看到菜头,已经硬了。
  才知道,菜头没有家人,孤老头一人,那个老华侨每个月给他寄二十块钱。那时候可是一笔不得了的钱啊,所以菜头大口喝酒拼命点灯。
  那时才知道,菜头解放前被拉过壮丁,逃了回来。后来村子里要斗地主,菜头就被凑合着戴了一顶“历史反革命”的帽子。生产队长说就是凑个数,过几天就摘了。哪想到一戴就套死了。
  菜头被送到水渠边的坟地里去了。村里人死了都埋在那里。他的石碑早就刻好了,是菜头自己选的石料,灰花岗石。那两个哑巴女孩给刻的。有两个老女人来送丧。一路哇哇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后来才知道,这两个人是生产队长叫出的工,一个人十个工分。抵得上一个全劳力,值一毛五分钱呢。
   。。

剃头师……菜头(3)
菜头上路的时候,没有剃头。村子里没人会剃了。
  八一节的时候,我们在村子里给老乡理发,老觉得菜头会从大石头房子里走出来。
  当妈的,有时候很没用,疼孩子疼得死去活来。说到底了是疼自己。好不容易生了一个孩子,多疼啊。这种疼有的时候真的到了丧失理智的地步。可是,谁能对妈说,有些孩子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当妈还不同你拼命?
  

她终于放平了身子(1)
医院的东面有一片松林,松林旁边有三排房子。一律的规格,三间房,一字排开,后头多出一个尾巴——厨房加杂物间。鲁医生住在第一排,地形好得不行。因为房子坐在山坡上,面对水库,冬天太阳大,夏天凉快。江西的天气啊,死热死热的,鲁医生是老同志,所以享受这个待遇。
  她老是说:“我这里打仗好,只要一挺机枪可以守一天。”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定是在房子前头。身边放着一张躺椅,躺椅里垫着厚的棉垫。夏天也一样,就是再放一张麻席。躺椅上一个人,一个蜷着身子的女人。
  女人个子很小,脸苍白,眼很大,眼白多,眼珠黑。头发很长,稀稀的披在肩上,一直留到腰间。她看起来就是二十来岁的样子。叫她女人是因为她只比我小几岁,成人了。
  只要出太阳,鲁医生就把椅子放到屋前,然后把女人抱到椅子里。我老是在下夜班的时候,看到她搬椅子。于是就帮她把那个女人抱出来。女人很轻,硬硬的。放她在椅子上的时候,她不能放平身子,全身的肌肉不听话地绷着,四肢关节变型弯曲。抱她的时候,她的膝盖顶着我的肚子,顶得都恶心了。
  鲁医生和我一起把她在放在椅子上的时候,会说:“妹妹,太阳是红的,天是蓝的,树是绿的。”女人就笑,歪着嘴,斜着头,她没办法放正自己的任何器官,她全身的肌肉僵直。从生下来就是这样。
  第二次抱她,鲁医生还说这样的话,一字不少。她的头发垂下来,灰白的,干干的,同妹妹的黑发纠缠地一起。有的时候妹妹的手会无意中抓住不放,灰白的头发就被揪下来。鲁医生就会笑:“妹妹的力气大,妈妈的头发都揪光了。”
  因为刚调到这家医院,不知道怎么回事。问了才知道,女人是鲁医生的女儿,二十岁了。
  宁对我说:“你还真的是慈悲啊。我们都看麻木了。”说着又叹气,“这种病实在是死了好。”
  宁告诉我,鲁医生怀女儿的时候,得过带状疱疹,医生让她终止妊娠,她不肯。生下孩子后,一岁多才发现孩子不能走路,肌肉强直,关节挛缩,连说话都不行。只能“啊啊啊”的,只会说一个字:妈。
  晚上躺在床上,试着把自己的身子蜷缩起来,绷紧肌肉,看着表,只五分钟,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就劈头盖脑钻进身子里,蛇似的,浑身疼啊。马上打开灯坐起来,在屋子里跳来跳去。宁说你疯了,大半夜的,紧急集合啊?
  那一夜我就没睡。整夜想着一个人二十年了,每一秒钟都绷着身子。第二天起来,脖子、腰、屁股、小腿,全疼。上班的时候,主任问:“你扭伤了?”
  走过那片松林,又看到妹妹在晒太阳。椅子前放着一张宣传画《红灯记》。鲁医生举着问:“妹妹,这是谁啊?”
  风吹着,太阳在李铁梅的红衣服上晃来晃去,映得妹妹脸蛋红红的。她歪着头,努力要往李铁梅那里看。鲁医生打了自己一下:“妈妈太笨了,不知道妹妹不喜欢这样看。”
  想走开是办不到的。我走到妹妹身边,扶起她,让她看着李铁梅。
  “这是李铁梅。是吧?”
  妹妹眼睛眨眨。
  “她知道的。”鲁医生笑起来,灰白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光。“我们小妹可聪明了。认识李铁梅。鼓掌鼓掌!”
  我看看小妹,很为难地鼓掌。听到自己孤伶伶的掌声撞到松林里,又漫到水库上。我想我得笑一下,于是就朝小妹笑一下。小妹朝我眨眼睛。
  这就算戏开场了。每天我都得到场。都要为小妹认识李铁梅鼓掌。有的时候值夜班,第二天得睡觉,想到还没为小妹鼓掌,就一肚子的牢骚爬起来。
  “谁逼你去了啊?”宁说。
  “没人。就是觉得不去不行。”我躺在被子里说。哆哆嗦嗦地穿衣服,骂自己:“我这个雷锋怎么没人表扬啊?”
  一路迷糊着走到鲁医生家门前。小妹等着,于是就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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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于放平了身子(2)
有一天鲁医生就把我让到了屋子里。
  到处是尿布。全是军服、军棉被撕成的块块。屋子里一股酸味儿,只站了一会儿,我觉得头发和皮肤都是这种味道了,很像泔水味儿。
  “泡菜。”鲁医生说。
  从客厅的窗户往后看,厨房墙角里一溜泡菜坛子。味道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妹妹喜欢泡菜。”鲁医生说着话,动手折卫生纸:“我们妹妹来月经了。她自己不会弄。”
  妹妹被我们抱回来了。我看到了妹妹的会阴部,发育得还可以,经血量也很大。只是不清洁,专业责任心上来了,我说我来帮助清洁一下。
  跑到科里拿了新洁尔灭溶液、高锰酸钾,再跑到鲁医生家。一切按正规的操作,只是小妹的肌肉太紧了,腿并在一起,没有两个人是没办法清洗的。给小妹垫上卫生纸,我说:“以后我来吧。”
  鲁医生低下头,好一会儿才抬起来,她一直很重地喘,一直喘。
  我走了。听到鲁医生在屋子里嘤嘤地哭,细细的声音从窗缝里挤出来,跟着我的脚后跟走了很久,我想跑,提不起腿。
  宁跟我说:“这个妹妹抢救过好多次了。每一次都是呼吸道痉孪、堵塞。每次门诊都劝鲁医生不要抢救了,可是每次鲁医生都不同意。
  我说:“活不长的,能帮就帮一下吧。嗯?”
  宁跟我一起去了。回来的时候她说:“我一当兵就在这儿,这是第一次进她的屋子。”宁一脸惨白。
  小妹吃饭,很头疼。牙关紧得不行。吃一碗要端一锅。鲁医生怕饭凉了,勺子不能用,怕硌着小妹的牙。小妹基本没牙,小小的米粒那么大,好像一张嘴就会滑出去。鲁医生用手喂,撮一小块抹进小妹嘴里,等着她嚼。等得心都哆嗦,咽下一口。老是看到鲁医生的手指头被小妹咬着,她皱着眉说:“小妹咬着妈妈了。”喂小妹吃饭就是愚公移山。
  我喂过小妹吃桔子。手指头刚放到嘴边,咬得我跳起来。赶紧放进嘴里吮,手指咸咸的一股血腥气。鲁医生就笑。
  小妹又送到了急诊。吸痰、吸氧,还得有人按住她的四肢,她的肌肉高度紧张。老远看就是一个东西缩在急诊床上,不停地抖动,头发垂在床边。急诊医生说:“头发太碍事了,拿剪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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