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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记忆道歉-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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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狗肉红烧了,一大锅。放了桂皮、当归。请南和我。苦。南问:“什么肉啊?苦死了。”
方医生尝了一口,骂起来:“他妈的,硫喷妥钠打太多了,我还跟他说了少打一点的。”
南和我差不多是同时跳起来的。
南指着方医生的鼻子:“姓方的,你过分了。”呼的一下子,掀了那只狗肉盆子。
小胡听说了。
他到科里去找南,他说谢谢南。两人说了很久的话。
方医生不知道为什么就不干了,他找到动物房,指着小胡说:“你这个新兵蛋子。不要做白日梦。”
小胡正在喂兔子。
“听不懂啊?再说一次,不要眼睛盯着别人的碗。你想跟南干什么?”方医生还指着小胡。
咣!一大盆喂兔子的糠飞起来了,嗵的一声就扣到了方医生的头上,糠和血顺着方医生的脑门往下流。可怜啊。比狗血淋头还惨。
方医生坚决要求医务处处分小胡,不然就不上班了。那么多病人等着他手术,方医生是稀缺物质。
医务处根本没理方医生,院长把方医生骂了一顿:“人家是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的人,你犯什么混?”
院长是谁?外科一把刀。
春节的时候,有人来看小胡了,一个军官。小胡的战友。
从南那里我知道了小胡的负伤的事情。
小胡跟着部队往回撤的时候,在路边看到了一个越南女民兵。腹部负伤,肠管都流出来了。小胡把自己的急救包拿出来,给这个女人包上。他刚一转身,觉得自己的背上被撞了一下,像是被门板撞了一下。他低头看,自己的胸前流出血来。他回头看,那个越南女民兵正端着枪,她刚才的那一枪打中了小胡的后背,贯通伤。小胡还没明白,听得身后枪响。那个越南女民兵中了好几弹,死了。小胡看到,是自己的战友。他这才倒下了,是战友把他背回来的。战友立了三等功,小胡没有。说是他的枪是从后面穿进去的,说是他没有遵守战时纪律,不能营救没有放下武器的敌方军事人员。那个女人是用中国援助的五六式冲锋枪击穿小胡的。
小胡的肺叶被切了一部份。小胡的肋骨拿掉了两根。他成了残废军人证的领取者。他到我们这里来养狗是他们部队的照顾,小胡本来是要退伍的。战争结束了,大家都解甲归田了。
南说:“我很同情他。我不知道怎么同他说,那个来看他的人就是救他的人,现在在南昌陆军学校学习。”
方医生天天缠着南,他说全院的女兵他像搓花生米一样搓了一遍,才看中了南。
南对我说:“有人劝我和方医生好,有的人反对。我要反其道而行之。”
南真的这样做了,她跑去找小胡。
“我想和你交朋友。行吗?”南说。
“我这个人不喜欢交朋友。”
“那我就和你谈恋爱。行吗?”
“我这个人只能和狗在一起。”
南把这些话告诉我的时候,我们两人坐在医院前头的山坡上,面对着一大片的水库。她不停地往水库里扔石头,扔一颗叫一声:“你想干什么啊?”
我的头都让她喊破了。
南去了几趟动物房,小胡总是不说话。南就那么坐着不走。全院的人都知道南的事情了,他们都说,南是为了躲方医生。
急了。南就会对我说:“你知道我是认真的,你去同小胡说说啊。”
我找了小胡。我说:“南是真心的。”
小胡把狗一只一只地赶到铁笼边,给它们清理卫生。
“你说话啊?我又不是媒婆呐。”
“我早就说过了。”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人家爸爸是老红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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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狗为伴的小胡(3)
“我不管。”
小胡不再说话。我被他的扫把赶走了。
再看到小胡,是在急诊室。
小胡到火车站买票准备回家探亲。回来的路上,经过铁路驼峰。一辆车箱正好放下驼峰。驼峰是铁路车辆段调度车皮的山坡。车辆可以从峰顶上无动力地滑下来,滑到停放的位置上。平日,那里是严禁行人通过的。我们有的时候会抄近路从那里回医院,一些老乡也走那里。那天,两个拾荒的人站在火车轨道上,傻眼了。
小胡冲过去,推开了他们。自己被车箱撞飞了。
他多处骨折,肝破裂。
院长给小胡做的肝右叶切除术。
小胡一直昏迷着,听说他老是会惊叫:“地雷,班长。”
小胡还是没能抗过去。
小胡被送到太平间去了,南听到小胡的死讯,拼命跑到那里,我从后面追到那里。水泥床上躺着小胡,院务处的一个战士正守着。
我抱着南的腰,她好重啊。一直往地上坠,好像要陷进土里一样。
“我知道你不喜欢看到我哭的,我知道。”南就那么小声地说,不停的说,不停的拼命地吸气。
我哭了,南没有哭。
小胡被评为舍身救人的烈士。命令下来的时候,正好是自卫反击战结束一周年的日子。
我们的那家野战医院,可能是那一条海岸线上,正对台湾海峡、金门岛的惟一一家陆军医院了。一九五八年炮击金门,“送瘟神”即对美国的埃森豪威尔将军访问金门的行动,采取了用大炮说话的方式。两岸炮声不断。后来不来真的了,就用宣传弹,打些传单,还有海飘,我看到的就是把毛主席的像章用泡沫塑料装好,放在海里让海潮带过去。
在我们与金门之间有三个小岛:大嶝岛与小嶝岛,最小的那个叫角屿岛。离金门一千多米,我们医院的宣传队上岛做过慰问演出。
海边的军事对峙就是严阵以待,军事训练也不敢一丝松懈,其中就有排雷这一课目。
排雷手最后的心愿
那天晚上,我都睡迷糊了,黄医官把我叫起来。有好一会,我以为是有人叫我去上岗:“又来了,当官不当司务长,站岗不站第二岗啊。”这是真理,司务长管钱,容易出事;刚睡下就叫人起来,这不是杀人吗?
我头上挨了一巴掌。
“昏球啊!急诊,上莲河去!”
这下清醒了,站在我面前的是黄医官。
我们的救护车往莲河没命地开过去,路很不好,屁股要飞起来再掉到位子上,肚子里咕咕叫。我抱着托马氏夹板,黄医官抱着氧气袋,还有两个护士,一人一个急救箱。这就是野战医院的急救设备了。
车灯打在路边的相思林里,树叶是银色的。对面还有探照灯过来,硬硬地从我们车子上扫过去。那是国军从金门岛扫过来的。
车到莲河,我们过不去了。海水退潮了,一片海涂。
出事的是对面大澄岛上驻军。电话里说,有一个人炸伤了。
本来摇一条船过去接人也就是半个小时的时间,如果涨潮,还可能更快。可是现在是一片海涂,对面的部队派了人把伤员抬过来。
我们站着等,两个护士在一边交流打毛衣的花式。叽叽嘎嘎在笑。黄医官突然喊起来:“胡说八道什么啊?把你们的臭嘴闭上!”他两眼直盯着海涂。
一条小船过来了,后面有人推着。我们都跑到了海边,黄医官踩着泥就过去了,人一下子就留下半个身子了。
小船后面有三个人。当兵的。
一个小战士结结巴巴地说:“复合外伤。”
船后头还有两个人,一个战士一个干部。全身都是泥。他们就是这样把船从海水里推过来了。伤员躺在船上。头部完全包扎上了(除了鼻子嘴巴),双上肢也包扎着厚厚的绷带,我发现他的双上肢只有正常长度的一半。
“怎么回事?”黄医官一边给伤员上氧气,一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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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狗为伴的小胡(4)
“上课的时候,把地雷压响了。”那干部说,我们没听懂。
“事故啊?”
伤员突然说话了:“指导员,对不起你了。”声音从绷带中传出来,堵得心头发闷。
“你要安静。”
黄医官拍拍伤员的肩。这个时候,任何激动都会造成大出血。
我们给伤员输上了液,上臂是不行了,只能在脚背上穿刺。那时要是能输血该多好啊。可是三十年前,我们没有冷藏血的设备。
一路上,我就那么扶着伤员的肩膀,他身上也没有地方可以扶了。“你不要着急,我们很快就到。”
伤员极清醒,他说:“我不急。”他总是说:“指导员,我对不起你。”
车开进医院了。我对伤员说:“我们到了。”
这一句话,他听到了。他一下子就休克了。(这样的事情很多,战伤的人会一直坚持,只是到了安全地带,他们会一下子放松了,因为他们想,自己有救了。这时会造成周边毛细血管的扩张,心脑供血不足,人休克。)
打开全部包扎,惨不忍睹:
伤员的面部完全炸烂了,双眼球脱出,就那么挂在眼眶外。双上肢从肘关节处断离。前胸有很多深浅不一的炸伤。伤员的身体非常结实,否则他根本就到不了医院。
伤员被推进了手术室清创。
我开始办入院手续,这才看清了那个干部。
矮个子,脸上有麻点。一头花白的头发。一身洗白的六二式军服,肩上还有挂军衔的攀带和锁眼。四川口音。
他就是指导员。
那个伤员是他的连长。事情是这样的:
下午的时候,连长给岛上的基干民兵上排雷课。这一课本来不是连长上的。因为排的雷是一种触发式雷,也就是人的手如果在雷上的压力超过七公斤,雷就会引爆。这是专门对付排雷手的。连长怕别人出事,就自己上了。那可是真雷啊,要把引信从雷的中间部位取出来,我们也学过排雷。在假雷上学过拆引信。军人都要懂武器的。
我不明白连长为什么说对不起指导员。
“这是事故,重大事故。我们的四好连队今年是评不上了。”指导员开始抽烟。指导员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本本,从一个小本本上撕下来一张半透明的纸,再打开一只铁盒,从里面撮一点烟丝,卷成一只小喇叭的形状。烟很呛人,指导员抽几口就会清清嗓子。连长之所以说对不起指导员,是因为出了这样的事故,连队就评不上“四好连队”了。那是一个连队的荣誉。那个时代很看重这个荣誉。作为指导员是肯定要挨处分的,党内警告是最起码的。这就让指导员在今后转业到地方工作增加了负面效应。这样的事今天想起来真的是天方夜谭。
连长推出来了,他的双眼摘除了,双臂做了清创缝合,因为创面破损太厉害了,肘关节是保不住了。除去那些组织,残端只留下了肱二头肌以上的部份。
指导员站在特护室里,一声不吭,拼命地打自己的脑袋,花白的头发乱抖一气。我们把他拉出来,他蹲在地上大口哈气。门诊陈主任说你哭两声,哭出来就好了。
指导员窜出了病房走廊,我看到他往后山跑,就是没听到他的哭声。
连长拆线了。两只眼眶深深的,脸上坑坑点点。病号服下面是空空的袖子。
部队来了一个参谋,带来了一个女人。她是连长的老婆。
连长说:“我吓到你了。”
女人不吭声。
连长又说:“你睡觉的时候,把枕头垫高一点。”
女人还是不吭声。后来我才明白男人是让她睡觉的时候想想明白以后怎么办。
连着三天,女人就围着病房绕圈子,两个战士在后头跟着。她不吃不喝不睡,两个战士都快趴下了。不得不换两个人。
第四天,女人端着一盆热水进了病房,她拉起连长的衣服给他擦身子。老是不说话的连长那天对女人说:“我这个样子拖累你了,没有你照顾我一天也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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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狗为伴的小胡(5)
女人不说话,擦完一盆水再端一盆。她就那么擦个没完没了,好像要把连长身上的伤都擦掉。
连长又说:“如果我不行了,你马上就找一个人家过日子。不要拖。”女人还是擦个没完。
最后是指导员把她拉了出来,她低着头,端着一盆水站在走廊里,我看到水面上一圈圈的,下雨一样。
都以为连长会很快康复起来。医务处都想着给他联系荣军医院了,那里是收置残废军人的地方。(现在不叫“残废”了)
可是,没有办法,只能用可是了。
连长双眼出现了感染。
起初我们只知道他的体温突然高上去了,四十度。可是查不出什么原因。我们是野战医院,没有专科。只能请上级医院会诊。意见是:双眼感染,蜂窝组织炎。这种炎症是会侵犯脑部的,蜂窝组织是人体的一种组织,有点像蜂窝,很疏松,如果发炎,是很容易从这些组织扩散的。我们人的鼻子周围都是这种组织。直观一点,叫危险三角区。一旦感染是很容易出现生命危险的。那就是颅内感染。连长的眼睛是炸坏的,一路上时间太长,手术又没有完全解决问题,感染了,没办法,那个时候,只能看着他死。
到现在我还是很不明白,为什么人都会在一种时候预感到了自己的归宿?
连长对我说:“我头痛得不行,老是想睡觉。”
我说:“想睡就睡吧。”
他又说:“现在是半夜吗?”
那时天都快亮了。
“我家属在吗?”
女人就坐在一边,她把手伸过去。连长说:“你把脸靠过来。”女人看看我,把脸凑到连长的脸上。
“你的脸很细。”连长说。
“你摸摸我的脸。我摸不到。很粗吧?你给我剃一下胡子。”连长的脸上到处是伤,怎么剃?
“等好一点再剃,现在不长。”女人摸着他的下巴。
“我就是对不起指导员。”连长说。
这是他最后一句话。他的体温开始下降,一直降,降到了三十五度,降到了体温不升。这是最可怕的情况,这说明他体内已经没有能够对抗炎症的战斗力了。
他出现了谵妄。“炸了!”这是他叫的最多的词语。
凌晨三点多,连长死了。死于眼部蜂窝组织感染引起的败血症。
女人不让我们碰他。她低着身子,一定要给连长剃胡子。手抖得放不平剃刀。
我和护士长把她抱出病房。她始终没哭,人软得象一条被单。
后记:
因为身边死去的人密度太大了,特别是军人。你会感到被死亡包围着。我不能把他们的名字一写出来,为死者讳。
原本只是对朋友的一个很个人的承诺,想把一些在我身边死去的人写下来。因为朋友好奇。他好奇到了会买一些手术教学光盘来看。会不住地问我:假如一个人出了什么事会怎么样?我就说:可能会死。原因是如何如何。我也会在一些场合说到这些人。所以就写了。没想到写了就停不下来。我以为我忘了他们了,可是记忆就是这样阴险。他们一个个走过来。
这几天,一些少年时代就在一起当小兵的人找到了我。还有就是我当兵的第一家医院的老兵找到了我,要我去聚会。说是快三十年不见面了。那个野战医院早就成了废墟了。那些坟地也平了。那里面埋着我认识的很多人。网上有人说我写东西不带个人情感,怎么会呢?我写的时候常常会流泪。看到他们在我的面前死去。会头皮发麻起鸡皮,会背后发冷。只是,我想,我不会写那些散文诗一样的东西,只是把我想到的写下来了。
有人说太戏剧化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各位,我已经把很多戏剧化的东西省去了,我不想写那么多。每一个人的经历都可以拍成一个电影,比现在一些电视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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