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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 作者:priest-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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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辈。”

江华径自走进来,将那瑟抱起来,置于书桌上,说道:“此乃古物,传闻五十弦古瑟所奏之曲,时有大悲之音,叫人情不能止,故此后人改弦二十五。到如今,这样的古瑟早已经失传,几乎是看不见了,我也是费尽周折,才弄到这么一把。”
他的手自古瑟上擦过,那种叫人心中一动的声音又出现了,江华见施无端脸上竟出现呆呆怔怔的神色,忍不住暗叹了口气,心道他一个小小年纪的孩童,终日玩闹,正是无忧无虑的岁数,尚不知悲为何物,便已经隐隐现了些许痴气,恐怕将来……
再想起道祖所说,各人有各人缘法,忍不住叹了口气。





8

8、第七章 活阵 。。。 
 
 
施无端万分不明所以、稀里糊涂地就在江华散人的小院里住下了。
他倒是很会随遇而安,反正江华好吃好喝地养着他,地下石室里面的书随便看,遇到看不懂的地方还能去找江华指点一二——最主要的是江华散人的脾气也很好,不管他如何调皮捣蛋,问些多大逆不道的问题,人家都能和颜悦色的,从来不上板子拍肉……施无端一住两个多月,竟觉得皮有些痒痒了,颇不习惯。

两个月以后,他终于感觉到了无聊。

周元之阵在外面横着,江华散人虽然兴子起了,三山六水四处乱窜,但在自己的地盘上却不是一般地爱清静,小小的一个院子周围不知有多少大小阵法,除了他养的些许开了灵智的飞禽走兽,这山中野物仿佛是知道他厉害一般,自觉地不往这边凑。
江华散人在的时候,还能给他说些奇闻异事,也蛮有趣,可他在山中住着,隔三差五地就要去闭关,一闭关便三五天也见不到他的人影,照顾施无端的便只剩下了鹤童。

鹤童这人简直不能用无趣来形容,说话也好,做事也好,无不一板一眼,一天到晚连个笑模样也见不到,拉着一张白面馒头一样的脸,一天到晚就是“小道兄该去读书了”“小道兄开饭了”“小道兄起床了”要么就“小道兄,万物有灵,勿要欺凌幼小”“小道兄不曾修习过阵法,不要四处乱走”。

于是虽然好吃好喝不用挨打,施无端还是无可避免地怀念起了自己在九鹿山的日子。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师兄弟,还有苍云谷中的众小妖,最重要的是还有小离子。

他最喜欢和白离玩,一来白离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小姑娘”,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才刚刚懵懵懂懂地知道一点“男女有别”,一方面不爱带着女孩子玩,一方面又忍不住偷偷想得到女孩子的注意,尤其是最好看的那个。
不过九鹿山上,与施无端同龄的孩子不多,他又是道祖的关门弟子,也不大和外围学艺的弟子们接触,于是也就不知道“小爷们儿整天和女孩玩是件没面子的事”,乐得整天在小美人面前哗众取宠。
二来白离性子好,施无端一逗他就笑,拿什么东西给他都说好看,从不像苦若大师那里的师姐妹们,平白无故地耍性子玩,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吵得人脑仁疼。

这一日,施无端从地下石室里钻出来,伸了个懒腰,瞧见翠屏鸟正在院子里啄谷子吃,就贱兮兮地跑过去,用脚尖踹了踹翠屏鸟,大鸟狠狠地给了他一下——它全身的新毛长出来了一些,唯独屁股还秃着,看起来不伦不类,十分可笑,已经被江华养的一窝兔子精们嘲笑过了,十分伤自尊,这两天就特别仇视施无端这个始作俑者。

施无端就小猴子一样地在院子上的石墩上蹲坐着,一手托着又变尖了了些的下巴,他人长得太快,衣服又短了不少,手腕就露了出来,凭空叹了口气,对着翠屏鸟说道:“傻鸟,我想小离子跟师父他们啦。”

翠屏鸟百忙之中瞅了他一眼,继续全神贯注地啄谷子,作为一只称职的扁毛畜生,一点也不能体会少年那种“小小子,坐门墩,哭着喊着要媳妇”的惆怅而早熟的心。

施无端在那唉声叹气了一会,可惜本性就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人,没有片刻,就把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那一点点的惆怅给抒发了个精光,又低头看了翠屏鸟片刻,忽然跳起来,跑回自己的房间,收拾起他的包袱,蹦蹦哒哒地跳出来,一巴掌拍在翠屏鸟身上,没轻没重得险些把它拍了个跟头,说道:“走,咱们跟前辈告辞,回家啦!”

翠屏鸟对此的回应是,用长长的爪子在他的手上抓了一把,转身用寸草不生的背影对着他。

等施无端找上江华,才发现这位平日里几乎对他有求必应的前辈这回突然不好说话了,无论他捣蛋也好,死缠烂打也好,说出些什么理由,江华就只是笑嘻嘻地看着他,用温和坚定的摇头做出回应。
施无端心道,你不让我走,我不会自己偷偷走么?

于是他就趁夜,把找了根绳子,把翠屏鸟的嘴给绑住了,不让它叫唤,又按着不断扑腾的大鸟的翅膀,一个人轻手轻脚地遛了出来。
门口的周元阵他已经跟着江华散人走过一回,再者就算是没走过,这些日子窝在地下石室里看书,也自觉已经把阵法入门的书看了个七七八八,早不把这种不算很高级的阵法放在眼里了。

可走到了院子门口,施无端才傻了眼。

那前院的阵法不知什么时候竟被人改动过了,石头和竹海掩映在一起,这竹海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一样,只几眼,就像是要把他的神智吸走,连落在林中的月光都仿佛有繁复的弧度,叫人几乎忍不住怀疑那不是一个阵,而是一个神通铸造的幻境了。
施无端迈了一步,又停了下来,不知什么时候脱手落到地上的翠屏鸟盯着那片竹海,忍不住头晃尾巴摇几下,好像喝多了酒一样,在原地绕着八字转了两圈,脖子往前一伸,“扑”一下就趴在地上不动了。

施无端想起他的豪言壮语,就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打算来个火烧连营。
可谁知火星落到草木上,非但不着,反而忽悠一下就灭了。地面上隐隐约约浮起一层青色的咒文,闪着波光似的,一瞬便消失了。

这是江华防着他点火,在整个山头上都下了这种“防火咒”。

于是第二天江华从房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施无端团成一小团,枕着他的小包袱蜷在院子里睡着了,手里还握着一个小木棍,地下是一排杂乱的解阵算法——可惜没解开。
翠屏鸟约莫是脑袋太小肚子太大的缘故,看不得这种费脑子的东西,仍然四仰八叉地昏迷着。

江华散人双手背在身后,低下头仔细看了看,忍不住笑了笑,心道这小东西,学了没有两个月,门还没入呢,解阵的法子倒是一套一套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可惜连边都不沾。

就这样,施无端只得万分无奈地屈从在江华散人那神通广大的“六回阵”的淫威之下。除非阵主愿意放他出去,否则施无端一时半会是只能趴在山腰上了。
和那些有固定解阵思路的初等阵法、乃至那些基于初等阵法之上,虽然有变化,但也能因循着一个思路打开的死阵不同,“六回阵”是个活阵。

江华说道:“此阵时时刻刻随星际运转变化,将南天星空轨迹全部算出,才能找着解阵之路。只要星星在变化,阵法就在变化,星际之路每变动尺寸大小的方位,六回阵便可能天地倒转。”

瞧着那少年一双眼珠乱转,分明是在想什么坏主意的模样,江华便随手用扇骨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说道:“不必想什么歪门邪道,你一日解不开这阵,一日便在此地随我修行吧。”
施无端瘪瘪嘴,说道:“前辈,你老困着我,叫我媳妇一个人在家,她要是改嫁怎么办啊?”

江华真是啼笑皆非,施无端却一本正经地讨价还价道:“你不让我回去也行啊,那我得给我媳妇写封家书。”
江华散人摇摇头,不理会他了。
施无端就吭哧吭哧地取出纸笔,趴在桌上一笔一划像模像样地给白离写起信来,废话连篇地写了厚厚的一打,啰啰嗦嗦可谓是三纸无驴,这才小心地吹干了,塞在信封里封好,绑在翠屏鸟腿上,又打开他的宝贝包袱,把星盘小心翼翼地取出来,“稀里哗啦”一通倒,什么镯子耳环簪子缠、铃铛玉佩荷包绳的,一嘟噜一串,全掉出来了。

就听施无端说道:“你把这些个东西也给小离子带回去,都是我给他买的。”
翠屏鸟就被那一片珠光宝气、脂脂粉粉的东西给吓得从桌子上掉了下去。施无端才不管,一股脑地包成一个包袱,就给拴在了此时显得格外瘦骨嶙峋的鸟腿上。

“飞。”施无端道。
翠屏鸟可怜巴巴地拖着那几乎和它差不多大的包往前蹭了一步,抗议似的叫了两声。施无端就用笔头戳着它的秃屁股,又说道:“哎呀,你吃那么多东西长那么多膘,都干什么去了,别拿乔,快飞!”

翠屏鸟万分无奈,只得扑打了几下翅膀,抖落了几根刚长出来的鸟毛,飞了没有两尺高,就被坠得掉了下来,可怜巴巴地眨巴着黑豆眼,用眼神控诉着施无端。

施无端抓抓头发,忽然“嘿嘿”一笑,翠屏鸟便哆嗦了一下,知道他又有馊主意了,颇有些大难临头的感觉。
只见施无端念了句法诀,往翠屏鸟身上一吹,翠屏鸟毛都竖起来了,登时感觉不对劲,可再跑也来不及了,它就觉得屁股上热腾腾的,一回头,身后鬼火一样地着起了一小撮火苗,它用翅膀去扑腾,可越扑腾越大,只得惨叫着飞了起来,没命地往外飞。

施无端站在原地,仰头看着身后留下一溜小烟的翠屏鸟,想着自己还被困在半山腰上,心里还颇有几分羡慕。

而此时苍云谷中正一片大乱。
妖王白紫依立在谷中的“业镜”突然莫名其妙地裂了一道缝,光洁的镜面也暗淡了下去,这众小妖修成人形之后,必要禀明妖王来照一照的镜子竟露出一点行将就木的意思。
传说苍云谷中“业镜”乃是天地洪荒初开之时,天降天狐一族的宝鉴,便是神雷劈上去也奈何不了它,此时无缘无故地裂开,绝非吉兆。

白紫依日日带着几个长老绕在业镜护法,可依然无可奈何地看着那镜面一层一层地灰下去。
可这些事,她却一个字也不与白离说,每次见了他,还要硬挤出一张笑脸来。白离清闲得很,他脸颊上依然一点血色也没有似的,人却仿佛已经长大了不少——原本是看起来和施无端差不多大小的少年,几日不见,竟仿佛长到了十五六岁一般,颀长的身形已经拉了出来。

白紫依匆匆忙忙地从外面回来,见了白离竟在洞口等她,便略略一怔,有些迟疑地对他笑了笑,问道:“怎么在这里?”

白离不言声,只是默默地抬头打量着她。
白紫依叫他的目光看得颇为不自在,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避开他的眼,说道:“娘今日累了,进去换身衣服,你自己玩吧。”

白离却低头冷笑一声,仍用他那仿佛特别轻柔的声音道:“娘?”

白紫依脚步顿住,只见白离挑起眼,又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娘,您真的是我娘么?”
白紫依眉心一跳,勉强笑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我不是你娘,还能是什么人呢?”

白离伸出手掌,那双纤长白皙的手好看至极,他垂下眼,说道:“自我有记忆起,除了小时候未能化形的时候,生过一对狐耳,竟不记得自己真身是什么模样,想起来,岂不古怪?”
白紫依忙道:“那是因为你爹他不是我们族……”

白离却再一次打断她,直直地抬起眼,目光如电一般地将她的话都堵了回去,轻声细语地说道:“而且,天下哪有亲娘怕自己儿子的道理呢?”

白紫依哑然,瞳孔蓦地放大,脚步就像顿在了地上一样,僵硬地看着白离,不过片刻,额角竟见了汗。

就在这时候,翠屏鸟像个被点着了的炮仗一样,山呼海啸地一头撞进了火莲洞,将两人间僵持的气氛生生给撞开,刹那间白离身上竟放出些许凌厉的煞气,直到瞧清楚那是翠屏鸟,才忍不住怔了怔,神色一缓。

白紫依忙趁机匆匆交代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转身进去了。白离随手掐掉翠屏鸟身后的小火团,看着她的背影,也不紧逼,只在脸上浮现了一个颇有些嘲讽的笑容。





9

9、第八章 出逃 。。。 
 
 
大乾十三年是个不好过的年头,不知多少人蘸着血写下了这一年的年号。
从上一年冬天到早春,天下粮仓的淮江之地一个雪花、一个雨滴没有落下,河床退了几丈,有些地方甚至断了流,江南之地放眼望去竟有赤地千里之相,赤红的地面上裂开几尺宽的口子,饿殍千里,十室九空,淮左总督上书朝廷之后,便不明原因地吊死在了自家房梁上。

湘淮之地却是大涝,洪水冲垮了十数城郭,受灾的流民遍地,奔走不休,十之七八都死在了半路上。七八岁的女孩子头上插了草,一斗粟米便能买下来带走,便是健健康康的小小子,拿上三斗积米,也有人排着队来卖。
乱离人不及太平犬。

帝都平阳城虽然一个雨滴都未曾下过,天色却连月不开,仿佛在人们举头三尺之上扣了一口大锅一样,压得人喘不上气来。有老人说,半夜里出来,抬头一看,就知道那不是乌云,是无数的冤魂自四方飘来,是要来京城找皇帝陈冤情呢。

天灾连着人祸,湘北一个车夫与一个农民揭竿而起,派来平乱剿匪的朝廷官兵还在半路上,就有无数再活不下去的人自四方响应,这片太平了太久的大陆开始进入一个新的时代——无止无休的战乱。

当然,这一切,都和被困在蜀中某个鸟不拉屎的山头上的施无端没关系。

被他派去送信的翠屏鸟一去不复返,他倒是也不着急,想着果然那只大笨鸟腹中空空脑袋小,一身上下只有膘,连飞都不如江华散人飞得快。
江华一开始担心自己把这孩子强行困在山中,他会闹个脾气什么的,谁知道看得时间长了,竟发现施无端好像天生……比别人少了点什么。

传说这孩子还裹着襁褓,刚刚学会坐起来的时候,大人抢走他手里的玩具,他就不会着急。换了别的孩子早就大哭不止了,这小子却只是眨巴着一双乌溜溜看看,张嘴“呀”一声,表示想要回来,要得回来就继续玩,要不回来他就从善如流地把兴趣转移到其他玩具上。
据说道祖的小师弟半崖真人曾经试验过,把围在他身边所有的小玩意都抢走,就为了看他会不会哭,结果这位小爷十分不解地看了看他,好像不明白这个长胡子的老不休做什么抱着一大堆拨浪鼓之类的小玩意,不解了一会以后,就自顾自地抱起脚丫,津津有味地啃起来——这个你总抢不走了吧?

根据江华的观察,施无端就是这么个人——不急、不怒、不怕。
世上有很多宠辱不惊、泰山崩于前而神不动的人,只是他们大多是经过尘世起伏、见惯了悲喜的通达之人,施无端又有不同,他完全是天生的。不但少根筋,还十分擅长自我安慰,离开住了十多年的九鹿山,没关系,出来玩一趟挺好,没啥大不了的,被困在一个山头不让出去,没关系,反正有吃有喝,没啥大不了的,送信的鸟飞出去老也不回来,没关系,鸟太笨,看在是师父养的份上原谅它,也没啥大不了的。

反正他会自己找乐子,而且非常能学以致用。

天开始热起来的时候,施无端的小屋就十分凉爽,为什么呢?
鹤童进去一看,险些把鼻子给气歪了,只见施无端自房梁上栓了条绳子,下面缀着一个圆筐,筐前面绑了个大扇子,江华养的那几只兔子精就在那圆筐里玩命地一圈一圈跑,圆筐一转,扇子就摇摇摆摆地扇着风,他倒是一室清凉,那几只兔子跑得都快伸舌头了。
大兔子跑到江华面前哭诉,跟在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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