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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打细算 作者:花满筛-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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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曹姐惨白的脸和一副不可置信的绝望表情,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愧疚……所有真心待我好的人,让你们失望了。
已经这样,多说无益。我错了,我内疚,但是,我无法改过。

混乱。
一些人飞快的查单据,一些人跟我那笔四百万汇款的收款行联系,要求协助冻结,一些人(银监局的)报警。其他人都围着我,注目,责备、叫喊、咒骂甚至撕扯。
曹姐摇着我的肩膀,眼泪在眼眶里晃,“安然,你知道这事儿多大吗?你这么冲动会毁了你一辈子,而且你想过别人吗?你想过这个集体吗?你这么做了得给咱们所有人带来多大的麻烦你知道吗?就因为你爱一个人,爱就可以胡作非为吗?爱就可以无法无天吗?爱就可以是非不分爱成禽兽吗?”
本就无话可说,我只能沉默地看着她。徒弟已经吓得不知所措,却还是站在我的身侧帮我拦着其他人。
相爱不是最大的,我们身上还有责任,暮雨也说过这样的话。
如果是我自己缺这四百万,我想我不会做这样的事,可是偏偏出在暮雨身上。我可以过得不好,他也可以过得不好,但是,如果我能让他过得好一点儿,那我愿意为了这一点儿下地狱。
为了帮暮雨争取一个公正,却把不公正带给更多的人,暮雨要是知道,死也不会让我这么干的。他是那么好的人,不会做出我这样禽兽的事。

对方开户行有消息回来,收款人的钱已经通过网银转走,那张卡已经销户。
钱,基本上是不可能追回来了。这个结果在我预料之中。人家放高利贷应该是经常干这种事儿吧,动作肯定迅速,而且干净利落。
所有人都无话可说了。几位行长脸色铁青,同事们茫然无措。隔着玻璃我看到几辆警车在营业室门口停下来,警灯闪烁。

我的手机此刻突兀地叫起来。曹姐一把抢过去。
我觉得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只好求道:“姐,给我吧,以后怕是很长时间都打不了电话了。”
曹姐总是心软,手机塞给我,咬着嘴唇转过身去。徒弟哇地哭出来,吓了我一跳。
“别吵!”我喝止他,他抽抽搭搭地憋住声音。

杨晓飞喜气洋洋地沙哑味儿传来,“安然哥,行了,这下没事儿了,咱有文件那些人再怎么查也不会有大问题了,其他的小问题都不疼不痒的,你就放心吧!”
“恩恩,我放心。你韩哥那边放人了吗?”
“还没呢,等我们把文件交上去估计很快他就能恢复自由。安然哥,你真行,要说你们银行的人就是有钱,这么会儿能给凑四百万,我还以为没戏了呢,我以为韩哥肯定出不来了,没想到……这么顺利……”
……杨晓飞,你是天真还是装?这事瞒也瞒不住,我也不怕直说,“钱是我们银行的,不是我找人借的。”
“……啊?”杨晓飞糊涂了。
我耐心地解释,“简单的说,就是我没经过别人同意就用了别人存放我们银行的钱。专业点儿,就叫‘挪用客户资金’吧?”
果然,他一听就慌了:“啊?安然哥,你……你说真的……靠,我说你哪来这么多钱……那什么,我想想,你先别跟你们领导说,给我几天时间,我去找钱回头你悄悄地把你们银行的帐给堵上……”
这家伙,脑袋还挺好使。要是没赶上银监局检查,这事儿肯定被会压下来,谁都不会往上捅的。四百万,对我们这些平民百姓那是天大的窟窿,但对对银行而言,其实不算什么,这点损失有各种途径分摊,最不济也就是行里吃个哑巴亏。可是被银监局看到,就事儿大了,这是事故,从上到下全部都要追究责任,当事人更得严肃处理。
“杨晓飞,来不及了,我们领导已经知道了。”
“啊?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该怎么办怎么办……警察都来了……”我看着周行在外面跟警察大哥说着什么。
“啊?那怎么办?”杨晓飞最近很爱哭。
“你别嚎,听我说,我爸知道了这事儿肯定得气死,你们替我照顾好他……”又让他操一回心,我这儿子真是讨债鬼啊。
“安然哥,我……我怎么跟韩哥交代啊?他他得杀了我。”哭嚎声更大了。
“不会,不会,关你屁事儿……那估计以后,我……我就……”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说出的每个字都像带着锋利的棱角,“没有我,他还有你,有兄弟朋友,你们会帮他的,是吧?”
“是,我们必须帮他,可是……安然哥,他肯定得杀了我……他开始就不让我跟你说这码事儿,都是我嘴贱……”
“别扯淡了……对了,帮我问问他……”
“……什么?”
“算了,没事儿……”
我只是忽然想知道,如果我不那么好好的了,你还一直爱我吗?

后来的日子我的人生完全换了一种模式,绝对的,不自由。
看守所待了一个月,因为案件经过非常清楚,我也没做任何隐瞒,所以,基本就是等着法院判决。拘押期间不许亲人探视,一直有个陈律师来看我。他说他是韩暮雨找来的,问我些问题,教我怎么说。我跟他打听我大概会判多少年,他说如果能把挪用的钱返还回来,应该不会超过十五年。后来,法院判决下来,十年。
十年,说实话,比我想像的还要强点儿,只是,十年啊,还是太长了。我听到这个判决的第一反应,是那句歌词儿,‘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
判决之后,很多人来探视我。
吴越看见我之后那个表情扭曲的,开口却是,“你这发型不错、马甲不错、镯子不错!”我们就是随便的东扯西扯一通,虽然他没想到我捅了这么大一娄子,但也不会蠢到问我为什么要犯罪啊,跟我痛哭流涕啊,交代我好好改造啊什么的,他总是很知道我的脾气,不需要解释。我说,还好咱炒黄金是用的你的账户,不然,非被封了不可。吴越说,赚了钱我不会独吞的。最后吴越犹豫了半天,还是告诉我,曹姐离职了。这个,我能想到,而且绝对不止这个,单位还得有其他的更大变动。都是因为我,所以,我是罪有应得。
见杨晓飞是因为我得打听暮雨的事儿。杨晓飞说那个文件交回去之后调查组磨叽了两天才把暮雨放回来。采购员被抓起来了,不过,揽下了所有的敲诈罪名,完全没提张冰匿藏文件的事。杨晓飞说,她是不敢,因为张冰比高利贷还要狠。我说:“杨晓飞,跟你韩哥说,别再盛安干了,换个干净点儿简单点儿的地方,以他的能力找个差不多工作也不难。”杨晓飞撇撇嘴,“他本来是不打算长期干的,可是,你出了这事儿,他还就不走了。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反正现在正常的上班儿呢。从他知道你的事儿之后,到现在都不怎么搭理我……”
“这人忒没良心,白瞎你那么费劲地救他。”我笑道。
“是啊,连跟张冰见了面他都能正常说话……那天张冰跑过去跟他哭,说没真想害他,就是吓唬吓唬他,她是打算最后的时候把文件还给韩哥的,那采购员是意外怎么怎么……”
我骂道,“操,什么事儿啊,她闹着玩儿,把我赔进来了。”这女人真能扯!“你韩哥怎么说?”
“他说,‘是我太大意,以后不会了。’”杨晓飞模仿着暮雨那个又平又凉的音调,几分搞笑。
暮雨是给气着了,跟她杠上了。死孩子,我都这样儿了还不让我省心。
“跟你韩哥说,让他别瞎闹了,该走就走吧……你们,多照顾他点儿。”
杨晓飞点头。
“对了,跟你韩哥说,他给我那些钱我都买了黄金,用他名字开的户,账户密码是……”
杨晓飞打断我,“安然哥,你为什么不自己跟他说……他就等在外面……”
我带着手铐的手下意识的往衣服里缩了缩,“不了,你跟他说吧。”
“安然哥,你是在别扭啥?你还不是为了韩哥才搞成这样的,怎么都是他欠你,你有什么不能见他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如此的想念他,想着他的样子我才能熬过一个又一个晚上。很多犯人都会对自己的过错表示后悔改过,我也认错,只是完全没法后悔。我用一种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接受惩罚就可以抵消错误的想法支撑着自己,去面对对太多人的愧疚和接下来的十年。本来也没经历过什么事儿,还是这么个没出息的个性,我也就只敢见见那些互不亏欠的人,老爸、曹姐……这些瓜葛太深的我不敢见。尤其是暮雨,我已经说不清到底在怕什么,只是无论他怪我还是心疼我、生气还是伤心,说话还是沉默……我如果见到他,只有一个后果,那就是完全崩溃。
我掩饰地伸手抓抓头发,却只摸到光秃秃的脑袋,“什么欠不欠的,我现在这鬼样子,哪能见他啊?”
杨晓飞看着我,眼睛突然泛红,“他知道你出事儿的那天,人都傻了,把自己关在办公室一宿。第二天早上不到五点,他就打电话把我和老郑叫起来。我们进门时满屋的烟味儿,满地烟头儿,我觉得他一定是快撑不住了。结果,他没事儿,脑筋清楚地让我们帮着找律师找钱找关系。那些天要是不提醒他,他就整天整宿的不吃不睡抱着本儿法律书看。银行钱还了,法院礼送了,最后知道判了十年的时候,你猜他说什么?”
“……你能少点废话吗?”我心都揪起来了。
“他说,‘十年太长了,安然不能等这么久’。然后就拉着律师研究什么方法能让刑期再短点儿。”
靠,监狱是他家开得么?我苦笑着说不出话来。
杨晓飞又说了些其他的事,比如他们会照顾老爸,让我别担心;比如翔东案基本落幕,调查结束,盛安还是盛安,根基牢固;比如暮雨他们又接了新项目,能挣多少多少钱,最后他问我,“你真的不见韩哥吗?他那么想你。”
“不见了不见了。”我见不得他伤心。

可是有些事也不是我说了就算的。那天是从看守所往监狱送人的日子,我被荷枪实弹的警察大哥押着从看守所大门出来,监狱的车子已经等在门口。刚下台阶,我就看见一辆帕萨特极快地从路口冲过来,快到近前时,干脆地右转向。右侧车门打开,一个人下车就往我这边跑。反应过来的警察大哥齐刷刷地枪口对外喊着不许靠近,我被往人群后面拽。
虽然是我从没见过的打扮,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白衬衫、黑西装,衬得他更加高挑挺拔,加上阳光之下泛着荧蓝的头发,俊朗的脸,整个人都那么干净潇洒,精美无暇。
我使劲喊着别开枪。暮雨在快到近前时被几个警察大哥挡住,被推推搡搡地往后退。他看着我,眼睛一动不动,嘴唇抿成一条线,沉默地与一片呼喝声对峙。
我本能地抬手挡了自己的脸,往人群后面缩。
光头,手铐,肥大到可以装下两个我的衣服,这个造型也忒丑了点儿,我不得不遮起来,还有我的恐惧,我的遗憾,我的茫然,所有那些会让他伤心的东西。
我对自己说,你看,他现在很好,穿着得体的衣服,开着不错的车子,像是这个城市里那些过着舒适生活的白领一样,你还想要什么,这就值了吧!
我被推着往车上走,清楚得感觉到暮雨的视线死死锁在我身上,而他自始至终都没说话,甚至没叫一声‘安然’。
一只脚踩上车子,我想起件重要的事儿,就挣扎着扭过头
对暮雨喊道,“你以后开车给我慢点儿!”
某警察大哥推了我一把,“瞎嚷什么!”所以我没听清暮雨是不是‘恩’了一声。

监狱生活。
很规律,很单调。早上六点起床,吃饭,干活,中午十二点下班儿,吃饭,干活,下午六点下班儿,吃饭,继续干活,直到睡觉。
一宿舍八个人,上下铺,都是经济犯。有证券公司的,有保险公司的,还有其他银行的。我原来对监狱的认识来自香港警匪片儿,后来发现没那么夸张。欺负人的所谓狱霸不是没有,不过不像电影里那么残暴。
监狱跟外面的厂家合作,我们给人家代加工各种金属配件,螺丝螺母啥的。因为我曾经报过自己有心脏病,所以给我安排在了比较轻松点儿的岗位,就是拿个钢锉,将已经成型的零件边缘打磨光滑了。计件工资,一个一分钱。所有人都很卖力,因为只有干得多才能加分,只有分数高才能减刑,这是监狱的政策,而减刑名额太少,所以竞争非常激烈。
有时候我想我确实有双灵活的巧手。因为很快我就成为同岗位干活最快的一个。
我说不出这日子是怎样的,反正就是数着日历过。没有自由,没有娱乐,每天都是机械地做工。没朋友,我们都是为了争夺减刑名额而相互敌视的对手。
不能打架,因为打架会扣分儿,所以平时我被对床的抢个饭、抢个活儿也都忍了。
也不是都能忍。那次他把一手机油抹在我床单上,我当时就揍得他鼻子淌血。他那会儿是懵了,不知道为么之前更过分的事儿我都能忍,怎么这么件小事我就蹿了。后来被狱警拉吧开,关禁闭,写检查,开会时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儿念,罚工资,扣分儿。事情完了,监狱给我换了一新床单,三天之后我又哭着喊着求人家把我原来的换回来了,因为铺着花花绿绿的新床单我会整夜的失眠。我把旧床单轻轻铺回床上,脏了的地方塞到床边下面,然后舒服地大字型趴上去。
睁眼看看,是蓝白相间的方格子,拿脸蹭蹭,是棉布洗过很多次之后才有的那种柔韧。就像我的灵魂曾经栖息过的地方。

犯人在监狱都有户头儿,家里人可以打钱过来。监狱里面的东西死贵,十几块钱的方便面还他妈的是山寨版的,饮料完全不能喝。所以我很少去买东西,偶尔买烟,还得偷偷找一个叫九叔的。谁也不知道他是干嘛的,只知道他不是狱警,大概就是工作人员吧。他那儿的烟保真,就是贵,一根儿就得几十,可是别人弄不来啊!我都是成包的买,有次他问我,“安然,你怎么那么有钱?”我笑着回答,“我对象能挣。”后来连监狱里的领导都知道,我家富裕,我的账上一直没下十几万。不过如果我买烟买得太频繁了,他就会不卖给我,理由都懒得跟我讲。
每个月会有探视,监狱里比看守所管得严,得直系亲属啥的。可是杨晓飞每次都来,后来吴越也经常过来,当着狱警的面儿我又不能问。出去之后他们告诉我,给开个证明了就行了,简单。
开始两次只要一听说探视的有韩暮雨,我干脆都不出去。后来暮雨也就不来了。一直是杨晓飞往这儿跑,给我带衣服、鞋子和监狱里买不到的日用品什么的。老爸偶尔也过来,可是,据杨晓飞说老爸看过我回去就得生场病,也就尽量少让他来了。
杨晓飞会为我带来各种消息,主要也就是他韩哥的,事无巨细,从见面一直说满二十分钟。我跟他最常用的口头禅就是,“跟你韩哥说……”告诉他别太拼了,别太累了,别又被人害了……杨晓飞老问我,你怎么不自己跟他说?我说,我不敢呗。杨晓飞就无语了。吴越有时候跟杨晓飞一块来,他主要是告诉原来单位的情况,据说事情发生后,银监局和人行都下达了处分,支行行长降级,总行行长检查,全行三年内不发奖金,所有员工当年工资下调百分之三十,我们支行的下调百分之五十……真是作孽,所以,坐牢真是便宜我了,要是不坐牢,出去会被同事打死吧!
不过,即便被打死,我还是想早点出去。听说写文章也能加分儿,我没事儿就去监狱一个阅览室看书,后来还真憋出来几篇文章。不过,倒霉的事儿也有。那天我翻着一本诗词集,正看到王勃的《滕王阁诗》:“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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